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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钩弋事件



  肃顺梦想登上御座,享受一下君临天下的威仪。奕䜣的折子正中肃顺的圈套。

  肃顺密奏咸丰效法汉武帝钩弋事件,处死懿贵妃。

  恭亲王请一位洋人做老师,教他和儿子学洋文。

  阳春三月,杨柳吐翠,桃李争艳,蝶蜂翻飞,燕雀呢哺,春天的倩影走近了冰封一冬的北京城。

  在一阵激热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中,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式成立。

  奕䜣神采飞扬地登上总理衙门大堂正中虎皮交椅,接受来自各国使臣使节的祝贺,又同留守京师的王公大臣们—一互道安好。

  中午,又是一顿饱餐之后,各国使臣使节纷纷离去,剩下几位同列的王公大臣们闲谈国事家事。

  忽然,有一人说道:“皇上曾在批奏中说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即行回銮京师,如今已是阳春三月,为何没有传来皇上回銮的信息呢?盛夏之际去热河避夏消暑尚可,到那天寒地冻的地方过冬实在有碍龙体健康。”

  他这一句话引发了众人的话题。

  大学士、吏部尚书周祖培说道:“我等已经两次联名奏请皇上回銮,可批奏都是天寒地冻不易回銮,待后再议。”

  奕䜣也不无愁容地说:“我个人私下上折奏请回銮已经三次了,前两次的奏请都被驳回,说京师不稳,夷人未去,不易回銮。如今京师太平,百姓安居、商业兴隆,皇上应该同意回銮了吧。可这最近的一份折子迟迟不见批下,不知何故?实在令人困惑。”

  兵部尚书沈兆霖忽然问道:“皇上不回銮,听说也不准我们这些留京的大臣前去热河叩拜,不知是否有此事?”

  奕䜣点点头,“我等也提出叩拜之事,可皇上批示,让我等悉心镇守京师,修缮未尽工事,不必费心劳神往热河叩拜,说不久就回銮京师,就是不见皇上定下回銮的日期,我等也早早到密云一带迎驾。”

  军机大臣、吏部佐侍郎文祥心中一动,略略迟疑片刻,仍禁不住问道:

  “莫非皇上龙体贵恙?”

  署兵部尚书赵光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倘若龙体有恙,一定来诏明示,何必隐瞒呢?况且皇上正处盛年、精力旺盛,龙体一向安康。”

  尽管赵光这样说,文祥的话还是说得众人内心隐隐猜度再三。特别是奕䜣,他比一般人更加心神不宁,如果皇上果真有病,而又隐瞒不告外人,这里面必定有问题。对于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的为人与心术,奕䜣十分清楚,想至此,他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又听大学士桂良说道:“莫非皇上心恋塞外风光,玩心未尽,仍想在外多呆几日?”

  “倘若是那样,我们何不联合山西巡抚桂英共同奏请皇上西巡,然后再折返京师呢?”文祥说道。

  奕䜣觉得文祥的话有道理,赞同说:

  “文大人言之有理,我们尽快与桂英联系,双方同时奏请,看皇上态度如何,如果皇上仍然不同意回銮,也不同意西巡,我等就冒着犯上之罪,不召自至,去京师叩拜皇上,探个究竟。”

  奕䜣话音未落,吏部尚书陈孚恩就出面阻拦说:

  “我等在此胡乱猜疑,实属不应该,又要以下犯上去热河探个究竟,更是违背为臣的纲常。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以陈大人之见呢?”文祥反问道。

  “皇上暂不回銮自有理由,何况热河行官也有众多王公大臣服侍皇上身边,为皇上出谋划策。我等只管留守京师,尽职尽心处理好本职工作就行了。皇上该回銮的时候自然会通知我们的,何必那么心急呢?”

  奕䜣见陈孚恩极力阻拦,叹息一声说道:

  “陈大人言之有理,只怕一些佞臣贼子蒙蔽皇上,蒙上欺下,实在令人担忧。”

  陈孚恩缓缓地说道:“只怕恭亲王多虑了,当今圣上英明,何人有此胆量?”

  奕䜣知道与他争执毫无意义,决定私下与山西巡抚英桂联系,再同几名老大臣协商,共同奏请西巡之事,静观皇上有何反应。

  奕䜣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这一奏折却正中了肃顺的圈套。

  烟波致爽殿西间。

  骨瘦如柴的咸丰帝剧烈地咳嗽着,两名宫监搀扶左右。小载淳见阿玛咳嗽不停,急忙从腰间掏出一方洁白的巾帕递上前说:

  “皇阿玛,你快擦擦嘴吧?”

  咸丰颤抖着双手接过大阿哥递去的巾帕擦了擦嘴,仍禁不住咳嗽,他猛烈地咳嗽一声,一口带着浓浓暗血的啖吐在巾帕上。

  小载淳上前接过阿玛手中的巾帕,看看阿玛病成这个样子,小嘴一撇,喔喔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

  “阿玛,儿臣明日随七叔去围场打一只鹿来为阿玛养身子。”

  咸丰看着小载淳如此懂事十分欣慰,但他想到自己患了这不治之症,不久将离开人世,也十分伤心。伸出清瘦的手抚摸着大阿哥的额头,关切地说:

  “淳儿,你这就六岁了,按照我大清朝的宫规,阿哥六岁就要到弘德殿读书习武了。这里虽然远离京师,也应按时读书,不读圣贤之书,不懂圣贤之道,将来如何承袭大业治理国家呢?”

  “儿臣牢记皇阿玛的教诲,早早人学读书,学会治国的本领,为阿玛分忧解难。”

  咸丰内心一阵感慨,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

  “淳儿乖,有志气,阿玛就把大清的重担交给你了。”

  载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玛请放心,阿玛让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正在这时,懿贵妃端一碗汤药进来,一听皇上与载淳谈论读书的事,便说道:

  “淳儿很聪明,也很好学,没上学就已经识得许多汉字和蒙文了。”

  咸丰很高兴,惊喜地问:“真的?”

  “当然啦,奴卑岂敢蒙骗皇上。奴卑看书时,淳儿常伴在旁边,他也要读,我也教了他几句,不想他竟能记住,过了多日仍不忘记,再教上几遍就全会了。淳儿还会背上几首诗呢?”

  咸丰更高兴了,放下手中的药碗说:

  “淳儿背上一首诗给阿玛听听。”

  懿贵妃也向载淳点点头,鼓励说:

  “淳儿,背吧,让你阿玛高兴高兴。”

  载淳想了想,把双手往背后一背,用清脆的童音诵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咸丰一听,连连摇头,他十分感叹。自己害得这该死病,就是太过风流,太过相思,结果误国误民也误了自己的性命,怎能再让儿子也像自己一样当个情种呢?

  载淳一见阿玛连连摇头叹息,急忙问道:

  “阿玛,儿臣诵得不好吗?这是额娘教的,儿臣背错了吗?”

  “错倒没有错,只是以后不要背诵这样的诗,你理解诗中的意思吗?”

  载淳摇头。

  咸丰又对懿贵妃说道:“以后千万不能再教淳儿背诵这样的诗,长大会引坏孩子的,应该教他一些忧国忧民的诗。”

  懿贵妃急忙点头称是。

  咸丰想了想,“阿玛今个儿高兴,教淳儿一首诗吧。”

  “多谢阿玛!”

  咸丰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念道:

  天为罗帐地为毯,日月星辰伴君眠。

  酣睡梦中偶伸脚,东瀛岛国汉海面。

  咸丰又让载淳跟着自己念了几遍,这才解释说:

  “这是康熙爷八岁那年生日所作,曾博得孝庄皇太后的夸赞,康熙爷小小年纪就有一代帝王威震四海的气势和雄心壮志,后来果然成为我朝一位受后世子孙敬仰的皇帝,做了许多值得大书特书的业绩,我朝在康熙爷时代达到最兴盛的局面,天下太平、四夷朝拜,淳儿,阿玛也希望你能像康熙爷那样有大志大勇,重新振兴我大清的江山社稷,雪洗你先皇祖父和你阿玛的耻辱。阿玛没有完成你先皇祖父的遗愿,望你完成这些遗愿。”

  咸丰不管载淳懂与不懂,一口气说了许多。后来,竟禁不住清泪流落瘦削的脸面。

  载淳对阿玛的话都是似懂非懂,但他知道阿玛现在心里很痛苦,希望自己长大做许多事,他总是认真地点头答应。

  懿贵妃上前为咸丰擦去脸上的泪水说:“请皇上放心,只要奴卑在,一定会好好教导淳儿的,决不让他有负圣望。”

  咸丰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拉着懿贵妃的手说:

  “淳儿交给爱妃了,典学时一定为他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傅。”

  “皇上了解朝中众臣,认为谁为大阿哥的师傅较合适呢?”

  咸丰沉思片刻,“有两位德高望重而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可惜都告老还乡了。”

  “皇上所说的这两人莫非是前礼部尚书、大学士祁寓藻和大学士翁心存。”

  咸丰点点头,暗暗佩服懿贵妃对朝中的人事了如指掌,自己这么一提,她能立即想到这两个早已不在朝中的老人。若换上贞皇后,她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但咸丰心中又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他深知懿贵妃心高气做,权力欲望太重,为人又手段阴险毒辣,自己倘若一命归天,懿贵妃难免不弄权朝政,效法吕雉、武则天等人。

  懿贵妃见皇上不讲话,又问道: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谁有资格做大阿哥的师傅呢?”

  “翰林院编修李鸿藻也可以,此外,工部尚书博仁也都有真才实学。”

  懿贵妃又建议说:“大阿哥已满六岁了,也很好学,何不在热河行宫为他典学,正巧李鸿藻也在这里,就让他先做大阿哥的启蒙师傅吧。至于皇上所说的祁学士与翁学士,他们虽告老还乡,回京后可以下诏让他们人朝任职悉心教诲大阿哥。”

  懿贵妃忽又问道:“如今已到了春季,皇上是否准备回銮京师呢?在这偏远的塞北,也不利于皇上龙体康复,何不回京广求明医为圣上治病呢?”

  咸丰点头说道:“朕也早有回銮之心,几次催问肃顺,让他给奕䜣传旨问及京师修缮如何,他说奕䜣折奏可以回銮,但修缮工作尚在进行,夷人也尚未完全退却。朕不忍见京师破败的惨象,怕触动心事伤心落泪而加重病情,因此一直没有议定回銮之期。朕决定让肃顺安排一下,近期就回銮。朕已经病入膏肓了,就死也要死在京师,不能做这荒山野鬼吧。”

  懿贵妃立即用手捂住皇上的嘴,泪流满面地说:

  “皇上千万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皇上正当盛年,龙体一向强健,只是偶感伤寒所致,回京后下诏遍访名医,一定会治愈圣上的病,请皇上不必胡思乱想。”

  懿贵妃说着,拉着大阿哥扑通跪在咸丰榻前。

  咸丰挥挥手,“爱妃和谆儿快起吧,朕不说这丧气话就是了。”

  懿贵妃和载淳站了起来,咸丰又叹口气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话一点不也假,朕何尝不知自己也是娘生的肉长的,怎会万岁呢?如今病到这种程度,你们心中也十分清楚,朕更清楚。朕死而无憾,只可怜我的大清半壁江山和这六岁的皇儿,一切重担只能交给他这几岁的孩子了。”

  “皇上怎么又说这丧气话了。”懿贵妃从旁边叮嘱说。

  “好,朕不说,不说。”

  咸丰叹息一声,闭目沉思起来。懿贵妃悄悄拉着大阿哥退了出来。

  肃顺听说懿贵妃带着大阿哥在皇上那里呆了半日,几次催问皇上回銮京师,肃顺听后咬牙切齿,心里暗想:如此刁钻的女人不除必留后患。

  肃顺来到烟波致爽殿,见皇上呕出的血全是暗红色,深知皇上不久将离开人间。

  咸丰听贴身太监奏报肃顺已来多时,无力地睁开双眼,向肃顺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叙话。又过了一会儿,咸丰才问道:

  “朕命你准备回銮之事办得如何了?”

  “回皇上,这里的准备工作早已齐备,从京师所来的奏报分析,皇上回銮之日尚须再推迟一些日子。”

  咸丰略有不高兴地问道:“怎么?难道京师众臣至今尚没有把洋人破坏的建筑修缮完毕?”

  肃顺沉着地答道:“回皇上,修缮工作早已完毕,只是从京中传来的风声中不利于皇上现在就回銮。”

  “肃卿听到了啥风声?莫非洋人又来进犯?”

  “传闻恭亲王和洋人有所勾结,并有借助洋人势力在京城自立之意。”

  咸丰一听,十分震动,连连咳嗽多声,才止住咳嗽问道:

  “此事果然当真?”

  “臣与恰亲王还有景大人正在明察暗访,进一步证实此事,奕䜣年前希望皇上早日回銮,而今日送来奏折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肃顺说着,呈上奏折。

  咸丰接过折子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臣等前因该夷内犯人城,要求无已,剿抚两难措手。而木兰地处寒外,盛夏犹寒,未宜久驻,五中忧愤,焦灼万分,不得已,吁请圣驾西巡,莫若以西安为临幸之所,人心易于系属,粮饷易于换输,诚为便宜,请皇上三思,臣待以令谕!”

  咸丰看罢折子也凝思道:“让朕西巡西安,这是何道理,难道他们不知朕卧病在身吗?”

  “回皇上,对于圣上龙体欠安的事臣只是回告京师诸人偶感小疾,没敢明告,臣怕奕䜣等人知道皇上卧病在身更生二心。从奕䜣这次回奏的折子看,他请圣上西巡是别有用心的,他与山西巡抚英桂交往颇深,而让圣上西巡,若在山西地界作乱,他可名正言顺推脱责任。若一切如愿,可堂而皇之取圣上而代,倘若事有不测,奕䜣仍可以此借口进兵山西,这是周密思考才定出的诡计,请皇上三思。”

  咸丰长叹一声:“朕与奕䜣虽有隙,但必定有手足之情,在关键时刻朕都不避前嫌重用于他,难道他会生此歹心?”

  “皇上,臣以不信,但日前谣传颇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京师封锁皇上卧病的消息,拒绝奕䜣的西巡请奏,看看京中有何变动,再作料理,皇上以为如何?”

  咸丰点点头,“就按卿所说的去做,时刻留心京中的变动,再传谕黑龙江将军奕山带兵赴热河护驾,命盛京将军玉明速调齐马步队官兵兼程来木兰行在,以防万一。”

  肃顺见皇上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心中暗暗高兴,又进一步奏报说:

  “皇上,奕䜣这样做是不是在这热河行宫有人和他暗通一气?”

  咸丰一怔,“哦,肃卿怀疑是何人与奕䜣暗中勾结?”

  肃顺摇摇头,“臣没有充分证据决不胡乱猜疑任何人,但臣一定细心查处,力争纠处那暗中与奕䜣勾结之人,为皇上根出心头大患。”

  咸丰想了想说道:“肃卿尽可留心查处,但也决不许胡乱猜忌他人,实在没有也就算了,对奕䜣有二心只是谣传尚无根据,万一泄密京师,反而弄巧成拙。”

  “皇上请放心,臣小心行事就是,决不会为皇上增添麻烦。”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殿报告说:

  “皇上,肃大人,大阿哥摔伤了,伤得很厉害。”

  咸丰一听,焦急万分,连咳嗽几声才强行止住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奏报与朕。”

  “回皇上,奴才去文津阁时碰巧见到几个侍从人员把大阿哥抬回来,正清御医抢救呢?据说是醇亲王爷带大阿哥打猎时摔到山崖里了。”

  咸丰一听更是吃惊,立即命人传醇亲王奕䜣。

  奕䜣来了,进殿就跪下请罪说:

  “罪臣奕䜣拜见皇上,请皇上龙安。”

  “大阿哥被摔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实说来?”

  奕䜣只好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今天上午,奕䜣与福晋去文津阁拜见懿贵妃,谈到皇上病重,每天只能用鹿血作血滋补,而避暑山庄所圈养的一些鹿全部杀尽,只能每天派人去木兰围场里猎取,由于人夏草深就更难猎取了,时常空手而还。

  奕䜣一听,便要亲自带人去围场猎鹿。载淳一听七叔去为阿玛猎鹿治病,也哭闹着前往,奕䜣征得懿贵妃同意后便带着大阿哥去围场猎鹿。奕䜣派两名士兵照看着大阿哥,自己却指挥猎鹿去了,谁知小载淳玩心大起,央求两名士兵带他站到山坡上观看。也是注定要出事,一名士兵到林中解大便去了,这名士兵稍一不在意,载淳多走了几步,一不小心被山藤绊倒滚下了山坡,胳膊腿都摔折了骨,身上脸上也都擦得稀巴烂,简直成了一个血孩子。

  幸亏山坡不高也不陡,否则载淳早已命归黄泉,那奕䜣惹下的祸就不小了。

  咸丰一听载淳只是摔伤,伤势虽然重一些却无性命之忧,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他狠狠地训斥奕䜣几句,便命他起来,毕竟是为了他去猎鹿,奕䜣的一颗忠心还是可嘉的。

  奕䜣道一声谢站了起来,“请皇上安心调养,大阿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御医已经诊视过,不要一月就会完全好透。”

  咸丰放下心来,过了片刻又问道:

  “听说奕䜣在京师与洋人勾结甚密,企图借助洋人势力在京师自立,你听到这消息吗?”

  奕䜣也听到了这个谣传,但他估计是肃顺之流与奕䜣不和,故意放出这个口风,让皇上对奕䜣生疑,从而起到打击奕䜣的目的。对于奕䜣的性格和为人奕䜣还是十分清楚的,他虽然才华横溢,心高气傲,但做事忧柔寡断,对皇上也忠心耿耿,是决不会勾结洋人在京城怀有二心的。

  奕䜣想了想说道:“请皇上放心,奕䜣决不会干那种事,这一定是有人造谣生事挑拨皇上与恭亲王之间的关系。”

  奕䜣话音未落,肃顺从旁边冷笑道:

  “虽然是谣传,但谣传也是有一定根据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早早有个预防之心总不错吧。古语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心隔层肚皮,狗心隔毛皮,倘若奕䜣果有二心,将来打我们热河来个措手不及那后果如何,醇王爷不会不知吧?醇王爷不为皇上安危着想却处处偏向奕䜣是何居心?既然醇王爷早就听到奕䜣与洋人勾结的谣传为何不早早奏报皇上,直到皇上问及此事,醇王爷仍然不回答皇上的垂问,一味给奕䜣开脱是何道理?莫非醇王与奕沂有所暗中往来互传信息不成?”

  奕䜣没有想到肃顺会如此卑劣,竟在皇上面前故意夸大其词。无中生有质问自己,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咸丰也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早就听到这些谣传,理应早早报与朕知道,是真是假朕自有明断,莫非认为朕是不辩是非、不分忠奸的昏君不成?”

  奕䜣又急忙跪地说道:“臣不敢,臣也是刚刚听到这些谣传。”

  “你听到奕䜣和英桂奏请朕西巡的奏报吗?”

  奕䜣点点头,“臣也觉得奇怪,奕䜣明知圣上卧病在身,为何奏请圣上西巡呢?还有山西巡抚英桂也有同样的奏请,莫非他们不知道皇上龙体不适?否则,理应早早来此叩拜请安了。”

  咸丰干咳两声,十分不悦地说:

  “只怕奕䜣等人是事先与英桂串通一气,故意引诱朕西巡好生擒朕于山西。”

  “请皇上不必听信谗言,奕䜣英桂决不会做出以下犯上扰乱朝纲的大逆不道事来,一定是他们不知道皇上目前龙体欠安,才会如此奏请,让皇上四处巡游一番散散闷气,然后从西安取道回銮京师。”

  肃顺又从旁边讥讽道:“醇王总是把事情看得如此简单,究竟醇王是弱智之人只具有儿童一般的思维呢?还是醇王故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此掩盖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呢?难道醇王不知道大阿哥年幼无知需要备加照料保护?醇王为何却把大阿哥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以致让大阿哥摔伤?这是王爷有意所为呢,还是一种巧合?”

  奕䜣知道肃顺一直想整治自己却苦苦找不到借口,今天该自己倒霉,给这个败类留下弹劾的话柄,他也不辩解,只淡淡地说道: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谁忠谁奸,苍天可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伶牙俐齿,拨弄是非、陷害忠臣,只有那些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的人才能说得出做得出,我奕䜣为人愚笨,也笨嘴拙舌,不耻与那些小人争辩。”

  肃顺明知奕䜣在骂自己,也装作不知,转向皇上说道:

  “皇上,按照醇王所言,事事瞒着圣上,不把某些对圣上怀有二心的人所作所为报告圣上就是不背弃朋友,不知醇王所说的朋友是何朋友?莫非醇王真的与怀有二心的人暗中勾结?”

  咸丰向奕䜣挥挥手,“朕唯恐京师有人知道朕卧病在床生有难料之事,才密而不告诉京中诸人朕的病况,你下去反思反思自己的过错吧。”

  奕䜣无奈,只得道一声安退出殿外。

  看着奕䜣退出去的身影,肃顺十分惋惜而又关切地说:

  “皇上龙体欠安,大阿哥又不幸摔伤,奕䜣所说只是一些皮外伤也未必可信,从那么高的山崖滚下来,这腿骨也不知伤得如何?皇上的回銮之日又被耽搁了。”

  咸丰长叹一声,“也许是上苍在惩罚朕吧?否则,为何祸不单行。”

  肃顺装作无意地说道:“懿妃娘娘一向对大阿哥照料得无微不至,却让大阿哥出了这样的差错,实在不应该!”

  咸丰沉默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经肃顺这么一提醒,他想到了懿贵妃的所作所为,忧心忡忡地问道:

  “肃卿,你认为懿贵妃这人到底怎样?她与贞皇后相比,哪些地方不如?哪些地方又胜过皇后?”

  肃顺一听,正中下怀,但他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

  “臣怎敢轻言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德行功过?”

  “只是私下谈谈,别无他意,肃卿但说无妨。”

  肃顺这才说道:“懿妃娘娘做事果断,敢做敢为具有男子汉大丈夫的风范,这是皇后娘娘所不及的。”

  但肃顺又话一转机,说道:“不过,懿妃娘娘不如皇后娘娘宽厚仁慈,缺少母仪天下风范,不可能做后宫之主位。”

  肃顺稍稍打动一下又说道:“臣是听说一些有关懿妃娘娘的宫外谣传,因无证据不敢妄说。”

  咸丰微微一愣,不知肃顺听到了什么,便说道:

  “随便说说看,私下闲谈,朕也不会相信,尽管说与朕听听。”

  “臣遵命!有人传说懿妃娘娘做秀女时在圆明园因与他人争宠曾害死几人,还有人说云嫔娘娘之死也与妃有关。”

  肃顺知道皇上忌讳臣下知道朱莲芬的事,所以他只字未提。

  咸丰一听肃顺提到这几件事,面色微微有所震动,又问道:

  “肃卿还听到了什么?”

  肃顺知道自己话起了作用,进一步说道:

  “臣还听说懿妃娘娘热衷于权位,有潜权夺位之心,时常令属下人探听政事,有违后宫不问政事不干预朝政的祖训。”

  肃顺见皇上沉默不语,笑了笑说道:

  “当然,这都是谣传,也许是有人见懿妃娘娘生下大阿哥因妒而撒播出去的谣言,臣听了也只是随便听听,并未记在心上,所以也就没有奏报给圣上。今日皇上问起,臣才随便说说,皇上不必记在心上。”

  咸丰沉默许久,叹口气说:

  “懿贵妃确实心狠手毒,朕也几次欲废掉她,但考虑到她生下大阿哥。朕若废了懿贵妃,载淳长大问及母亲之事,朕如何回答呢?母子连心,说不定会因此与朕闹翻呢?正是顾念这些,朕才没有废去她的名号,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引以为戒。”

  过了片刻,咸丰又说道:“朕在,懿贵妃不敢有所妄为,朕担心不在人世之时,贞皇后将会受制于她。到那时,她因为载淳之故封为太后,必然干预朝政,弄权后宫,朕对此事一直不知如何处置。”

  肃顺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妄言,慎重思考许久,才试探着问道:

  “皇上既有此心,何不找皇后来此商议一下,共同协商废留大事,请皇后拿个主意呢?”

  咸丰点点头,忽而又问道:

  “肃卿以为如何处理呢?”

  肃顺知道此时不下狠心,也许将来就没有机会让皇上废去自己的对手了,于是进谗言道:

  “古人说:当断不断必有后患。皇上既然看出了懿妃娘娘的野心与祸患,何不除去这心目祸患呢?依臣之见,早早废去懿妃娘娘的名号为好,若推迟下去,大阿哥逐渐长大,这件事就更困难了。就是大阿哥长大,也可以实相告,陈述利害关系,大阿哥也会理解皇上的良好用心。”

  咸丰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重又说道:

  “肃卿不必声张,待朕问过贞皇后再商讨懿贵妃的废留之事吧。”

  肃顺正和恰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商讨怂恿皇上废去懿贵妃那拉氏封号的事,刘二寿进来报告说,京城来人要见肃大人。

  肃顺问道:“谁派过来的人,有何要事?”

  “来人说是吏部尚书陈孚恩陈大人派来的,有急事面见大人。”

  肃顺让两位亲王稍稍回避一下,便命人将陈孚恩派来的人带上来,来人呈上一封密札。肃顺拆开一看,果然是陈孚恩手迹,只见上面写道:

  “京中对热河情况猜疑甚重,为探寻叩拜一事奕䜣与奕誴有隙,近日奕誴将赴热河一行,相机行事。陈XX”

  肃顺看罢密札,对来人严加盘问几句,又写封回信请来人捎回,临行前重重奖赏了这位信使。

  送走信使,肃顺便把陈孚恩从京中送来的信给载垣和端华看过,协商说:

  “奕䜣等人已有所怀疑,并派。淳亲王来热河察看情况,我们必须早作准备,尽量避免奕誴与皇上接触,决不能让他看出一些破绽来。”

  载垣点点头,“不仅要避免奕誴与皇上的接触,也要避免奕誴与贞皇后、懿贵妃与奕䜣等人的交往。”

  “奕誴是京中有名的直肠快嘴,淳王爷,他来了必然四处走动,我们怎能不让他与众人接触呢?”端华为难地说。

  肃顺轻捋胡须,“奕誴心直口快,也是几位亲王中最不得志的一位,他与奕䜣、奕䜣一向关系疏淡。陈孚恩信中说他因为来热河之事与奕䜣有隙,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这些矛盾大做文章,再加上他胸无城府,藏不住话的特点,不怕奕誴不老老实实听我们摆布。具体如何行动,只能等奕誴来之后再相机行事,目前最主要的就是密切注意从京中到热河的各条要道来往行人,一旦发现奕誴的行踪,即刻派人暗中监督,然后将他迎至芳园居,这样就可从容料理他了。”

  载垣又建议说:“奕誴好玩好赌好酒,来后,我们多派人陪他四处游玩猎取,让人陪他赌,先让他输最后再让他赢,让他留恋赌场忘记此行的使命,并使他醉酒没有机会同外人交谈。”

  “哼,必要时,在路上就派人扮成强盗将他打伤,让他来后无法四处活动只能安心养伤也未偿不可。”端华也想出了新招。

  三人又详细商定好应付计划,才各位散去,去等‘淳亲王奕誴的到来。

  一条弯曲的羊肠小路上。

  五匹快马奔驰着,每匹马都累得如雨水冲洗一般,坐在马上的人也都气喘吁吁。

  一人喘着粗气问道:“五爷,放慢一些吧?反正今天能赶到热河,何必那么急呢?太累了。”

  “龟孙王八羔子,你累?谁不累?这深山野外人迹罕少,万一遇着强盗,你想让五爷我上西天,五爷还没活够呢!我们争取赶黑到热河,到了之后保证有你小子休息的,酒尽你小子喝,肉尽你妈的吃,女人也尽你奶奶玩,就怕你小子没肚子吃喝,没有种去玩!”

  “五爷别骂,奴才只是提个意见,你想累死奴才也陪你去见阎王,只要你不怕累。奴才说歇会儿,纯粹是为五爷着想。”

  “好,好!你小子孝顺,咱们就放慢一些,边走边歇。”

  五匹马放慢下来。

  这五爷就是京城有名的。淳亲王奕誴。他是道光皇帝的第五子,排行在当今圣上咸丰帝奕詝与恭亲王奕䜣之间,按年龄仅比奕詝小六天。由于他从小相貌粗壮,举止笨拙,说话憨直,道光皇帝很不喜欢他,就把他过继给。淳亲王绵恺了,使他永远失去竞争皇位的机会。也由于父亲的厌弃,给他幼小的心灵很大的创伤,他也就从此行为放浪不羁,抨击时弊,蔑视包括自己在内的达官显贵。衣不讲究,穿不讲究,经常到街头巷尾和下层市民一道吃喝玩耍,甚至把痞子妓女视为知己。他的爱好就是赌与酒,赌也不是为了赢钱,他十赌九输,借赌消磨时光。他更爱洒,以酒浇愁,用酒麻木心录,忘掉人生,有人说他无可救药,也有人说他大智若愚,用叛逆的方式反抗自己皇族的衰朽。

  正是这样,他和皇族的任何人都处不来,就连皇上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任他由他,只要他不太过分就可以了。

  他这次来热河叩拜皇上,探问热河详情本来也是没有他的,也许是他在京中呆得太久闷得慌了想出去散散闷气,才闹着要来热河的。为此,还和恭亲王大闹一通呢?

  恭亲王奕䜣联合山西巡抚英桂先后给皇上奏了两道奏折,请求皇上西巡,他的意思是借此探问一下皇上的意向。谁知奏折递上去多日不见音信,奕䜣更加怀疑远在热河的皇上是否有所受制于他人,便联合留京的几位王公大臣协商,决定派人以叩拜皇上之名前去探视详情。

  谁去最合适呢?他想去,但却无法离开京师,京中事务繁多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热河有旨,严令奕䜣留守京城,没有皇上手谕不得离京去热河。显然,这是肃顺等人的计策,奕䜣也没有办法,他们是以皇上的名义行事,“挟天子而令诸侯”。

  奕䜣想让大学士贾帧去热河,此人年轻有为,胆略过人,能够随机应变,而又不是皇族中人,不会引起怀疑,是最好的人选。谁知奕誴知道后便闹着要去热河。奕䜣不允,他便和奕䜣吵闹起来,说奕䜣从不把他当亲王对待,更不把他看作兄长,处处打击他、压抑他,让他处处不得志,竟要和奕䜣动武。

  他的脾气奕䜣也是知道的,又直又犟,有时更胡搅蛮缠,无可奈何,只得让他前往热河。本想再派一人随同,他便骂奕䜣瞧不起他,视他为酒囊饭袋废物一般,说什么也不允许别人同去。奕䜣也怕去多了引起热河的怀疑,认为京师有猜妒之心,那样对他奕䜣是不妙的。因此,就让奕誴带领四名侍从人员前往热河。

  奕誴一行五人放慢速度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是中午,又渴又累,想找一户人家歇息一会儿都没有,四处都是荒山野岭。

  刚过了一个山坡,迎面看见一队人马挡住去路,再往后看,也有一队人马堵住了退路,总共约摸十来人,个个都蒙着面,手持大刀长枪,前面为首一人似乎还有洋枪。

  奕誴哪见过这阵势,早就吓傻,结结巴巴地对身边几名侍从说:

  “去,告,告诉他们,只要饶命不死,要什么给什么。”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一个胆大的人终于上前说道:

  “各位兄弟,我家王爷是京城有名的‘淳亲王,淳五爷,如今是有急事去热河叩拜皇上,请各位兄弟让开一条路放我们过去。如果兄弟们没有酒吃了,这好说,等五爷回到热河,让人给你们送来就是,要多少有多少,请兄弟们放行吧。”

  不待这名侍从人员把话说完,对面一人就大声喝斥说:

  “废话少说,什么五爷六爷的,本大爷就认得银子,其余一概不认,就是皇帝老子来此也要交出买路钱。”

  另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也高声喊叫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此路走,留下买路钱。对面四位包子,快快交出所有行囊马匹,不然的话,大爷要了你们的狗命。”

  “五爷,我看软的不行,对这些强盗响马可不能客气,我看来硬的。”一人小声说道。

  这人说着,把马向前走了几步,喊道:

  “大胆的毛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截朝廷命官,反了!如果再不滚开,朝廷大军一到定把你们这山梁踏为平地,杀你们祖宗八代,蛤蟆也不留一个。”

  他这一叫嚷还真有点用,对面几人果然有点胆怯。就在这时,身边有人催促说:

  “王爷,趁他们没有醒过神来咱们来冲过去,跑!”

  那人说着,向淳亲王马背上猛抽一鞭,几人簇拥着奕誴向前冲了过去。等到那些蒙面歹人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冲到跟前,一齐挥动的手中的腰刀和那些歹人砍杀几下,保护停王爷冲下山岗。

  这些强盗满以为几句话就可把这几人吓倒,乖乖交给钱财和马匹,没想到他们不要命地冲了过去。为首一人高声喊道:

  “兄弟们给我追,别让那为首一位王爷打扮的人跑了。”

  “放箭,快放箭!”也有人提醒说。

  奕誴他们在前跑,这些蒙面盗贼随后追。忽然,一支箭正好射中奕誴的大腿,他疼得大叫一声,差点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幸亏随后赶来的一名侍从把他扶住。

  一阵紧跑,终于把那群强盗抛在后边,为了不再出意外,他们匆匆给奕誴包扎一下,仍马不停蹄地跑下去,终于赶在天黑到达热河行宫。

  奕誴刚一到达,恰亲王载垣就赶来了,听说他路上遭到贼人拦截并受了伤,立即命人给奕誴包扎伤口,摆上丰盛的酒宴为他接风洗尘压惊。

  奕誴又累又渴又饿,一见这丰盛的酒宴,也不客气,大吃一顿。

  载垣见他已吃得差不多,这才问道:

  “五爷不在京中协助恭亲王守护京师,匆匆到此有何贵干?来时也应早早与热河打个招呼,早早派人前去接迎,也不至于让五爷如此担惊受怕。幸好只伤了大腿,尚无大碍,倘若五爷有个闪失,皇上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呢?”

  奕誴抹一下嘴巴,瓮声瓮气地说:

  “哼,让我帮助奕䜣守护京师,我才不干呢?他这人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从来也不把我放在眼中。”

  “这么说,五爷是在京中闷得慌,来这塞外避暑山庄溜跶溜跶,散散闷气的。如今正是仲夏之际,花草肥美,猎物众多,五爷尽管游猎任性,一定比京城中自由得多,可玩的地方也多。五爷不妨打几只野味下酒,也尝尝塞外的丰味儿。”

  奕誴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好说,好说。”忽然又皱了皱眉,“唉,只可惜路上碰见几个毛贼挨了一箭,还差点送了命,早知如此,让贾桢那小子来就好了。”

  载垣一怔,“怎么?贾学士也要来这里散散闷气吗?”

  奕誴方知刚才自己言有所失,忘记了奕䜣的叮嘱,急忙改口说:

  “我是说这大腿受伤了,就无法尽情地游玩了,实在扫兴。”

  “五爷不必担心,先在这里养好伤,再出去游览也不迟,养伤要紧。”

  奕誴挠挠头,又问道:“皇上最近龙体怎么样?还好吧。”

  “皇上龙体还算好,但是——”

  载垣自知瞒过一时也瞒不多长时间,奕誴总会从别人口里听到皇上病重的消息,不如早早告诉他,看他有何反应。

  “皇上怎样?”奕誴惊问道。

  “皇上偶感伤寒,情绪一直欠佳,时常发火骂人,令侍从人员和我们这些御前大臣非常为难,一般也不敢轻意去会见皇上,除非皇上传谕诏见。五爷是否要拜见一下皇上呢?”

  载垣说着,瞟一眼奕誴,看他有何反应。

  奕誴稍稍迟疑片刻,反问道:“恰亲王以为呢?”

  “除非皇上召见,五爷最好不要先去打扰皇上。五爷没有皇上的手谕,私自离京来热河,倘若皇上不高兴会怪罪五爷的,五爷应有自知之明,皇上一向对五爷并不开胃呀?不过,请五爷放心,在皇上召见的时候,我私下为五爷通融一下,也许皇上开恩,会同意召见五爷的。”

  奕誴一听,又乐了,“多谢恰亲王了。来,我借花献佛敬恰亲王一杯。”

  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奕誴在载垣的安排下住在芳园居内养伤,每天都有多人陪伴着赌博、饮酒,也时常有可人的女孩子服侍左右,他有点乐不思蜀,忘记此行的目的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腿伤早已痊愈,奕誴有点玩腻了,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找来载垣问道:

  “你是否给皇上说过,我来拜访他了?”

  “我早已给皇上说过,皇上当时十分生气,皇上说你一向我行我素不守规矩,如今没有听宣又私自来此,名义上是叩拜皇上,而实际上来此观光游胜。经过我再三解释,说五爷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特意星夜来此,虽无诏书但诚心可嘉,不应怪罪,理应诏见。皇上起初仍没有表态,经过我和肃顺再三恳求,皇上才勉强答应,至于什么时候还没有决定,皇上的病也时好时坏。”

  奕誴终于松了一口气,很感激地对载垣说:

  “多谢你从中帮忙,回京后一定好好感谢!皇上生病,为何没有通知留京大臣呢?也好让我们来此叩拜请安。”

  载垣故意叹息一声,“皇上本想早日回銮,由于龙体欠安,时好时坏,经不住一路颠簸劳顿,故此将回銮日期一改再改。皇上本想把龙体欠安之事明示留京众人,又担心京师之中产生怀有野心之人听说皇上龙体贵恙,会借助洋人势力趁势作乱。因此下令封锁消息,一旦皇上龙体安康就回銮京师。”

  载垣一边注意奕誴表情变化,一边又旁敲侧击道:

  “皇上最感兴趣的就是京中诸人对待皇上的态度,特别关心的是京中是否有人对皇上抱有二心或什么不满的态度,倘若五爷能够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皇上不但不会怪罪五爷私自来京,还会对五爷信任有加,重重有赏呢?”

  “真的?”

  载垣点点头,“皇上每次召见我总要询问一下京中的动向,特别是奕䜣最近做什么,同哪些人往来亲密。五爷应当明白皇上对奕䜣始终放心不下,去年重新起用奕䜣也是不得已,并且是肃顺等人竭力推荐和担保下皇上才答应的。因为皇上和奕䜣之间一直有隙,唯恐奕䜣知道皇上龙体欠安在京中勾结洋人拥兵自立,所以一直没有把生病的事告知京师。五爷尽管多谈一些奕䜣在京中的所作所为。”

  奕誴挠挠头,“奕䜣在京中所作所为虽然有点过份,也经过和一些王公大臣们私聚府中谈论朝政,和洋人交往也过繁,但丝毫也看不出奕䜣怀有二心,让我如何无中生有诽谤他人呢?”

  “五爷这就不懂了,怀有二心之人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怎会向他人泄露自己的心迹呢?五爷刚才所说的那些点滴小事就可见端倪。据说,奕䜣上书皇上希望圣上西巡,这是何居心?五爷,奕䜣经常打听皇上的近况吧?”

  奕誴点头说道:“他准备联合山西巡抚英桂一同上书,请求皇上西巡,由西安折回京师。奕䜣原来准备让贾桢来热河叩拜皇上,探望皇上近况的,为此我同他闹翻了才同意我来这里,让我叩拜皇上,当面请示皇上回銮之事。”

  奕誴经不住载垣事先设计好的圈套,几句好话哄他吐出了真情。载垣又趁机欺骗说:

  “五爷这下应该明白了,奕䜣和英桂联合请求皇上西巡的目的,这是一个大大的阴谋。皇上若想回銮直接从这里回京师即可,为什么要绕到西方再回京呢?五爷应该明白奕䜣的目的。还有,奕䜣知道五爷不是他的同党,当然反对五爷来热河,而贾桢就不同了,他和奕䜣一向交往密切,来热河后自然能够给奕䜣打探出奕䜣最想得到的消息,而五爷明白奕䜣的野心,还会把一切据实告诉奕䜣吗?”

  载垣的这些话让奕誴觉得如坠雾里,他也真的怀疑奕䜣也有野心了。

  为皇子时,与当今皇上争夺皇位的就是奕䜣,在他们两人之间立谁为皇储道光爷都难以决定,最后是奕䜣生母孝静成皇后站在奕詝一边,奕詝才得以登上大宝之位。但道光爷在正大光明殿后铁匣内放有两位诏书,一份立奕詝为皇太子,另一位就是封奕䜣为辅政亲王。从两人的聪明才智上,奕䜣应该说是略胜一筹,道光爷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才如此留下传国诏书两份的。当然,道光爷选中奕詝也是因为奕詝的孝感动了他,还有奕詝母亲早逝给大行皇帝留下太多的遗憾,选中奕詝也是对孝全成皇后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

  奕詝登上皇位之后,对自己的竞争对手奕䜣当然要严厉打击,从而使两人关系一直是时紧时松,直到去年英法联军攻占北京才重新起用奕䜣。而奕䜣在屡屡受到打击后,话语中定会流露出怨愤也可以想象。因此,奕誴将这些事联系起来,又想到奕䜣在京中与洋人的交往就对载垣的话深信不疑了。

  奕䜣对洋人的态度一直是和为贵、抚为上,而奕誴偏偏最恨洋人,一直主张剿杀,拒绝接触交往,难免两人在政治上分歧导致私人关系的不和谐,这也是奕誴来热河前和奕䜣争吵的潜在原因。

  烟波致爽殿西间。

  奕誴在载垣和端华、景寿等人的安排下拜见了咸丰帝。

  这天,咸丰帝精神特别好,坐了起来。

  礼毕,奕誴抬起头一见皇上的面容大吃一惊,他仅从载垣那里得知皇上龙体欠安,究竟皇上病到何种程度并没有给他透露。今日一见才知道皇上病情严重,若是往日,奕誴还不知吃惊怎样呢?

  奕誴惊问道:“皇上龙体贵恙,臣叩拜来迟,请皇上恕罪。”

  咸丰摆摆手,“五弟看座吧,请你谈谈京中的情况,自从去年秋日离别京师一晃快有一年,对京中情况一无所知,请五弟详细谈谈。”

  咸丰讲的是实话,京中的情况多是几位御前大臣奏报给他的,而这几人又都齐心协力蒙蔽皇上,对待京中的情况确实一无所知。

  但奕誴听了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他由于受载垣事先设计好的圈套蒙骗,以为皇上让他谈谈奕䜣在京中如何怀中二心拥兵自立的各种作为呢?但奕䜣又确实没做些什么,如果不说吧,还怕皇上怪罪自己是和奕䜣一伙的呢?从刚才皇上对自己的称呼中可见皇上是想让自己站在他那一边的。既然这样,无中生有也要说上几句,决不能让皇上对自己失败也有猜疑之心,何况奕䜣这人也太狂太傲,也难免他真的有不轨行为呢?人心难测啊!

  想至此,奕誴奏道:“皇上对奕䜣厚爱有加委以重任,令他坐镇京师守城抗敌。自皇上离京后他大权在握自以为是,不听众人劝告,一反皇上抵抗剿杀的嘱托,在皇上离京的第二天就同洋人谈判讲和,从而造成京城防守松懈,给洋人乘虚而人的空隙。不然,圆明园、万寿山、颐和园等地怎会遭到洋人的洗劫?”

  咸丰听至此,一拍御案斥道:

  “奕䜣误国误民,该杀,该杀!辜负朕的一片厚望。”

  咸丰咳嗽几声,缓了缓气又问道:

  “奕䜣后来怎样?尽管如实奏来。”

  “奕䜣以屈辱的条件同洋人讲和,他不仅不憎恨洋人对我大清朝的掠夺侵洗,反而同洋人结为友好来往甚密,成立了一个叫总理各国事务的衙门,经常和洋人一同谈天说地。据说,奕䜣还请了一位洋人作老师在家中教他和儿子学洋文。”

  咸丰最害怕的不是奕䜣学洋文,他担心和洋人交往密切,勾结洋人扩大自己势力从而架空朝廷大权。至今一听奕誴这么说怎么不震怒呢?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叹息。

  载垣从旁边说道:“皇上,允许他成立总理各国事务的衙门,并没有允许他学什么洋文,这是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万万不可呀!汉文和我清的满文、蒙文都学不完,学什么洋文,实在是大逆不道,有违祖训。”

  “奕䜣还做了些什么?”咸丰又问道。

  “回皇上,听说奕䜣联合山西巡抚英桂共同上书皇上西巡,皇上万万不可听信他们的谬论西巡。皇上若要回銮就直接从热河行宫回銮京师就行了,臣一定早早到密云一带恭候圣驾。”

  咸丰点点头,“五弟诚心可嘉,对朕更是一片忠心,至于回銮之事暂缓一段时间。眼看又进人夏季,朕在此消暑度夏,也调养一些日子,一旦病体康复即刻回銮。”

  奕誴又同皇上谈话一段时间,大多都是咸丰垂问奕誴对答,最后,咸丰说道:

  “朕身体尚无大碍,不劳五弟挂念,你还是尽快回去吧,有你在奕䜣也还有个收敛。倘若你也不在京城,奕䜣就更肆无忌惮了。你回京后时刻注意奕䜣的行动,及时奏报给朕,待朕回銮京师后一定严惩于他,到那时再重奖淳王吧。”

  奕誴急忙点头领命。众人见皇上已有所疲倦,便跪安告退。

  自。淳亲王奕誴离京赴热河行宫之后,奕䜣每天都焦灼地派人打探奕誴的消息。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仍不见任何信息,奕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他隐隐约约预感到热河正在酝酿着一种危机,什么危机他也不清楚,但他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就是夜间睡觉也时常从恶梦中惊醒。

  这天,奕䜣正在王府大堂处理政务,忽听属下报道。淳王爷回来了。他不待奕誴来恭王府拜会他,便主动到惊王府面见奕誴。当奕䜣到达。淳王府时,王府已经来了多人,正在围着。淳王爷问长问短呢。奕誴面带笑容,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一路上的惊险经历和在热河的见闻。听的人不住诺诺称赞。

  奕䜣从奕誴的神情知道自己神经过敏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他仍关切地问:

  “五哥,皇上龙体一向可好?”

  奕誴见问,他想起了和皇上见面时的对答以及载垣等人的叮咛,淡淡地说道:

  “皇上较离京前形容略有憔悴,因心事重重,思虑甚多,偶感疾病,龙体时好时坏,但尚无大碍,请六弟不必挂念。皇上叮嘱我转告你,不必担忧,也不必去热河叩拜,尽心尽力地留守京师,专候皇上回銮。”

  “皇上何时回銮?有无明确日期?”奕䜣禁不住插问一句。

  “皇上说一旦龙体康复即刻回銮,请我们早早作好迎驾准备呢!”

  奕䜣点点头,长长松口气,“只要皇上回銮就好,我一直担心皇上在热河行宫的龙体欠安,大权被几位群小把持,他们蒙弊皇上也欺瞒我们。”

  奕誴一听这话,冷冷一笑,“六弟太过多虑,或许是猫逮老鼠假慈悲吧,你不必担心他人蒙蔽皇上,扪心自问,自己不要蒙蔽皇上及众人就可以了。”

  奕䜣一怔,估计奕誴在热河一定听到了对自己诽谤的言论,急忙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说得明白一些。”

  “哼,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你联合英挂上书皇上要求皇上西巡居心何在?”

  奕䜣这才明白自己的折子为何迟迟不见答复,他这样奏请本来是想了解皇上的心意,探明迟迟不回銮的原因,不想令皇上发生了误解,但他估计这些谗言一定是肃顺等人借此攻击自己的,冷冷一笑道:

  “只怕这话不是皇上所说,是五哥听了肃顺、载垣等人的离间之话了。我奕䜣纵然再大逆不道也不会对皇上怀有二心吧。只怕那些群小故意放出口风离散我们兄弟几人的关系,让我等相互猜忌,好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五哥怎会听信他们的话,自家兄弟也不和睦呢?”

  奕誴一听奕䜣的话也不无道理,有点后悔自己在热河对奕䜣的攻击,但他又觉得奕䜣也许是故意用好听的话哄骗自己,正在考虑如何回答奕䜣的话,又听奕䜣说道:

  “五哥见到七弟没有?”

  奕誴摇摇头。

  奕䜣有点火了,“你在热河这一二十天干什么去了,让你去热河打探皇上的近况,你怎能连奕䜣也不见上一面,你都会见了哪些人?见过皇上几次面?”

  奕誴也有点后悔自己的这次热河之行,但他仍不承认自己的错,强词夺理说:

  “我是去拜见皇上,见奕䜣干什么?你们两人是连襟,关系好,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一向从没正眼瞧过我,我为何不远千里去他那里摇尾乞怜献殷勤?哼!你不必用这种语气同我讲话,你想派去的人没有用,你肚子里窝着火,我还一肚委屈没处发呢?为了叩拜皇上,我在去热河的路上遇到一伙强盗差点送了性命,大腿上中了一箭,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呢?”

  奕䜣大吃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强盗呢?那些强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一个个都蒙着面骑着马,我吓得不知如何逃命了,还敢问他们是谁吗?”

  奕䜣又有点怀疑了,在热河到京师这一段路途上经常有大队官兵和往来信使穿梭,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强盗,更让奕沂怀疑的是那些强盗一个个都蒙着面。

  奕䜣又详细问了遇到歹人的经过以及在热河的情况,他都—一记在心里,细细思索每一个疑点,更觉得热河行宫里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似的,一颗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奕䜣知道,要了解热河的真实情况必须询问奕䜣,可奕䜣身在热河难道丝毫也没觉察出热河的危机吗?为什么一点信息也没捎回京城?究竟是自己多疑还是什么原因?

  奕䜣回到王府立即写了一封密信派人连夜送往热河,直交奕䜣。

  送走密使,奕䜣仍不能入睡,立即派人把军机大臣、吏部左侍郎文祥请来共商对策,两人商定再递一份奏折给皇上,请求允许他们两人去热河行宫叩拜。

  在肃顺和载垣等人的怂恿下,咸丰终于下定决心废去懿贵妃那拉氏的封号。为此,他召集了御前大臣载垣、景寿。肃顺、内廷王瑞华以及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和焦佑瀛。为了慎重,咸丰命人把奕䜣和贞皇后也请来了。

  众人陆续赶来,大家一看这阵势就知有大事发生。自从来到热河以来,众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聚集在一起呢。究竟皇上要作出什么重大决定谁也不知道,只能凭空在心里胡乱猜测着。

  咸丰见众人到齐,干咳嗽几声,然后才缓缓说道:

  “把众家王公大臣请来是有要事相商的,朕考虑再三才作出这个决定,也不知是否妥当,请各位王公大臣拿个主意。”

  “有什么话请皇上直说吧?”肃顺说道。

  “朕决定废去懿贵妃的封号,将其贬为民女。”

  此话一出,在座的有好几人都大吃一惊。贞皇后也惊奇地问道:

  “懿贵妃一向尚安守本分,又为皇上生下大阿哥,如今大阿哥刚入学读书,皇上龙体尚没有康复,皇上为何做出此下策决定呢?”

  咸丰摇摇头,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说:

  “不是逼不得已,朕也不会作此决定。”

  “难道懿贵妃最近行为不端,做出有背祖训之事?”奕䜣问道。

  咸丰又摇摇头,“你们也十分清楚,朕的病时好时坏,虽经御医多方治愈也不见好转,如此下去,朕恐怕不久就要辞世。”

  “皇上万万不可有此思想,哮喘病虽然难治、但也不是什么绝症,待我们回到京师遍请天下名医,皇上的病何愁不治呢?”杜翰安慰道。

  咸丰向杜翰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断自己的话。

  “朕虽死无憾,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皇位续统大事。载淳尚幼,其母那拉氏为人心狠手毒,又颇有玩弄权术之心,朕担心那拉氏效法武则天控制朝政。因此,朕想趁此早早剪除后患,以免将来你等受制于懿贵妃。”

  咸丰话音刚落,肃顺就奏道:

  “既然皇上早有此心就应趁早除患,若把懿贵妃贬为平民,将来大阿哥承续大统仍会重彷母亲立为太后的,自古母子连心是一点也不假的。要想除患就做得干净利索永无后患,要么就不要废去懿贵妃的封号,以免给大阿哥留下什么耿耿于怀的把柄。倘若懿贵妃被贬后将来有机会重入宫来,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以肃卿所言应当如何处理这事呢?”

  肃顺扫视一下众人,昂然说道:

  “请皇上效法西汉武帝刘彻除去钩弋夫人之举,将那拉氏赐死。”

  肃顺所说钩弋故事在司马光编写的《资治通鉴》里面有详细的记载。

  公元前88年即汉武帝后元元年,武帝知道自己不久将离开人世,但太子弗陵年幼,武帝唯恐自己死后弗陵之母钩弋夫人赵捷仔弄权误国,便下令将她赐死,成为一个著名的历史典故“钩弋故事。”

  肃顺话更让众人吃奇,不待皇上点头答应,奕䜣扑通跪下哀求说:

  “请皇上仁慈,防患于未然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滥杀无辜。若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嗤笑?懿贵妃纵然有许多不是之处,尚不致于被处死,请皇上慎重行事,三思后行。”

  肃顺一见奕䜣给懿贵妃求情,冷冷一笑:

  “醇王爷莫不是看在福晋的情份上爱与及屋吧,醇王身为皇族亲王不以国家社稷大事为重,却以一己私人亲情贻误国家社稷前途是何道理?”

  奕䜣也一反平时寡言少语持重的姿态,反唇讥讽道:

  “若说弄权误国之人首推你肃顺,你私结奸党蒙蔽皇上,剪除个人死敌陷害忠良。皇上决不会有除去柏葰、懿贵妃之心的,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让皇上将懿皇后赐死,不过是报路上被辱之仇,身为七尺男子汉却鸡肠小肚尚不如一妇人之见,岂不感到世上尚有‘羞耻’二字。”

  咸丰连续几声强烈的咳嗽声让奕䜣不忍心讲下去,他不想讲得太直太露而刺激皇上。

  奕䜣的话也确实对皇上有所震动,刚才的决心有些动摇,是留是去他想再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恰在这时,载垣站起来说道:

  “记得祖上曾经留下这样一个说法:太祖开国之初,四处征战,为降服各部,曾与周围部落结下怨仇,其中一个部落就是叶赫部,其部落首领金台石宁死不降我满洲,反而屡次联络其他部落攻击我满洲。太祖一怒之下带大军灭了叶赫部,斩杀了金石台。后来有人在金石台的墓前发现一块天然巨石,上面写着七个字:灭满洲者叶赫也!太祖知道后十分震怒,命人将金台石的墓给毁了,将他的尸体抛于野外,那块巨石也被毁掉。太祖联想金台石死前的遗言:叶赫部剩一男半女都要灭掉满洲,不然不是我叶赫部子孙。太祖曾有令,历代皇子不许以叶赫部之女为后。”

  载垣说到这里,抬眼看看众人,继续说道:

  “虽然事过境迁,太祖的话被我们这些后世子孙淡忘,但自人关以来,诸位先皇以叶赫部女为后者实在寥寥无几。而这懿贵妃正是叶赫部的那拉氏,我们不能不想起祖训。尽管那金台石也仅仅是一句愤激之辞,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应了某种天机,请皇上三思。”

  “这……”

  咸丰也确实想起小时候听皇祖母讲过的皇族传说中有这么一段故事,但那只是传说,作为皇室一段故事流传下来的,也没有写进皇训。何况年代久远,谁也不再忌讳这些,叶赫部早已成为满洲的一支,归入八旗之一。倘若因为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传说重新分裂满洲内部之间的血统关系实在不是英明之举。

  咸丰尚在犹豫,贞皇后启动朱唇,缓缓讲道:

  “恰亲王从一个传说中寻找置人于死地的论据未免有点不通人意吧,也无法服众,特别是叶赫部人氏更会群起而攻之,皇上万万不可听信此言而分裂兄弟旗人之情。何况我大清朝开国以来以叶赫女为后为妃者也大有人在,无论康熙爷、乾隆爷都有,怎能说寥寥无几呢?”

  贞皇后蔑视一下肃顺又说道:“至于肃大人所说的钩弋故事倒是真有史书记载,历史的机遇不同必须千篇一律吗?远的不说,就说我朝的事吧,顺治爷六岁继大统,康熙爷也仅仅八岁就继承了帝位,不但没有发生钩弋之事,相反都是几位年轻的太后识大局、顾大统帮助年轻的皇上独立起来,并成为一代明主呢?依我一个妇人之见,真正弄权误国的都是敖拜之流的奸人。”

  贞皇后这几句话可把肃顺吓坏了,他一向认为贞皇后钮祜禄氏是一位只懂妇人之道不谙政事的弱女子,做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振振有词的话来。

  按理说贞皇后应该站在肃顺等人的立场支持除去懿贵妃才对。因为懿贵妃一死,宫中再也没有人同她抗衡,就是载淳继承大统也须她来辅助执政。贞皇后为何不同意处死懿贵妃呢?

  这也是懿贵妃平时做事的高明所在。懿贵妃有自知之明,知道目前的地位和实力无法动摇皇后的位子,她只把有可能与自己相抗衡的人打败,对云嫔,朱莲芬、“四春”等人是尽力打击,甚至以死相逼。而对于贞皇后就不同了,处处维护她,事事同她商量,征得她的支持。就是打击其他女人,懿贵妃也总是让贞皇后做前锋,借助贞皇后的力量打击他人。因此,在贞皇后的心目中,懿贵妃比其他妃嫔会做事,也懂得尊重她。

  另一方面,贞皇后也是明晰事理之人,她知道肃顺、载垣等人怂恿皇上处死懿贵妃并不是真正为大清国的利益着想,都是为了他们个人的私怨甚至个人的目的。自从来到热河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对肃顺、载垣、端华、景寿几人的所作所为,贞皇后也有所耳闻、有所觉察,她也担心皇上驾崩之后,这几人专权误国,发生熬拜当年挟持幼皇康熙的悲剧。从心里说,在处理政事分析大局方面,贞皇后还是十分欣赏懿贵妃的,有她在,就是皇上殡天了,她们姐妹俩有事相互商量着,多个人也多个心眼,总可以与肃顺他们多抗争一些。

  正是考虑到这些原因,贞皇后才不同意将懿贵妃处死的。

  咸丰一见贞皇后都站出来为懿贵妃说话,自己怎么再强行坚持要处死帮贵妃呢?何况这多日来帮贵妃确实对自己照料备至,时常带着大阿哥到榻喂药喂水。自从到了热河,懿贵妃也没做出什么不妥事来,无缘无故将她处死,传扬出去是不妥当,可是,如何才能限制她干预朝政呢?

  这时,郑亲王端华又上前奏道:“请皇上以大清几百年社稷为重,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端华刚要说下去,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哭喊声:

  “皇阿玛,额娘是好人,不要处死额娘。”

  众人吓了一跳,回首一看,来人是大阿哥载淳。

  大阿哥载淳为何也知道有人要处死他额娘,哭喊着跑来呢?

  事也凑巧。今天上午,咸丰皇上通知这些王公大臣到烟波致爽殿协商废去懿贵妃的大事。帮闲太监李莲英到烟波致爽殿送茶水,无意间听到了几句,但他并不明白是处死谁。一看这阵势,连贞皇后也来了,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他想起了懿贵妃的叮嘱,又偷偷躲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处死懿贵妃。

  李莲英吓了一跳,自己刚刚寻了一个主子又要被处死,他才不乐意呢?立即慌慌张张到文泽阁报告消息。

  懿贵妃听了更是吃惊不小,能给自己说上话的醇王、贞皇后都在烟波致爽殿。尽管自己妹妹醇王福晋也在这里,但她也帮不上忙,而她自己又不能亲自到烟波致爽殿里向皇上求情。

  怎么办?懿贵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贴身太监安德海也急得直揉头。恰在这时,大阿哥从书房回来了,安德海眼睛一亮,拍手叫道:

  “娘娘不用怕,有了!”

  “有了什么?”

  “有了不让皇上杀娘娘的主意了。”

  “有了你就快说,让我们再合计一下,再迟就来不及了。”李莲英催促说。

  安德海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告诉大阿哥,就说皇上要处死额娘,让他哭喊着去求皇上开恩。

  懿贵妃一想,也只有这么办了,别无良法,让大阿哥求情,希望皇上能够看在自己为他生下皇子的份上和大阿哥的情份上饶过自己一命不死。

  就这样,懿贵妃才流着泪叮咛载淳皇上为何要杀她,并告诉载淳到皇阿玛那里如何求情。

  在安德海的带领下,载淳才来到烟波致爽殿为额娘请情。

  咸丰一见儿子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站在殿外,便挥手让他进来。

  载淳来到皇阿玛的御座前扑通跪倒,哭着说:

  “皇阿玛,儿臣求阿玛放过额娘,额娘对阿玛一片忠心,每天给阿玛煎药喂饭,也时常惦念着阿玛的病。儿臣去读书时,额娘又去寺庙里求神拜佛为阿玛祈求呢?额娘每天都带儿臣去寺庙里求神仙保佑阿玛早日康复。阿玛不饶过额娘,儿臣也不活了。”

  载淳说道,又大哭起来。

  载淳这些话让咸丰的心立即软了下来,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儿子也觉得过意不去,亲自把大阿哥拉了起来:

  “皇儿别哭坏了身子,快起来吧。”

  咸丰把儿子拉起来,载淳又跪下了:

  “皇阿玛不饶过额娘,儿臣就跪在这里永不起来。”

  咸丰也无奈,看着儿子问道:

  “谁告诉你联要处死你额娘的?”

  载淳抹一把眼泪不再哭了,很镇定地说:

  “儿臣从书房回来想把今天所学的内容背诵给皇阿玛听听,让阿玛高兴高兴,阿玛的病能够早一天全愈。儿臣来到殿外,一看许多人都在这里,皇额娘也在,知道皇阿玛在商量国家大事就没有进来。皇阿玛曾教导儿臣要多读书,了解国家大事,从小就学会分析国家大事的本领,儿臣就在殿外听了一会儿,才知道皇阿玛想处死额娘。阿玛,额娘对皇阿玛和儿臣那好,为什么要处死额娘呢?”

  载淳说着,泪又流了出来,母子连心啊!

  咸丰叹口气,“皇儿你还年幼,不懂事,长大你就明白了,皇阿玛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咱大清江山社稷着想。”

  载淳一见皇阿玛还没有松口,又哭了。

  “皇阿玛,儿臣要额娘,额娘要是被皇阿玛处死了,儿臣也不活了。”

  载淳又转向贞皇后:“皇额娘,儿臣求求皇额娘不要让皇阿玛处死额娘。”

  贞皇后一向为人宽厚,心地善良,一看大阿哥如此通情达理,这么小就很懂事,心里十分宽慰,也被大阿哥的孝心感动了,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说:

  “皇上就看在大呵哥的情份上饶过懿贵妃吧,也许是皇上多虑了。”

  奕䜣也趁此跪下奏请说:“皇上英明,臣奕䜣愿用全家性命担保懿贵妃不会篡权夺位干预朝政。”

  咸丰想了想,挥挥手,“都起来吧,朕就饶过懿贵妃,但也要提醒她决不允许她干预朝政,弄权误国。”

  肃顺还想再说什么,咸丰向众人挥挥手:

  “众卿都回去吧,朕只留下大阿哥和贞皇后陪朕说说话。”

  待众人告退,咸丰很伤感地说:

  “朕也不想将懿贵妃处死,但朕也有几分担心,否则,朕岂不让列祖列宗唾斥,几百年的大清江山社稷若在朕的手里改了姓,朕不就成了罪人。”

  贞皇后立即安慰说:“也许是皇上多虑了,懿贵妃还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至于那样。何况皇上龙体还好,也许经过一段时间治疗会康复的。”

  咸丰摇摇头,“病到了何程度,朕自己最清楚。”

  “皇上要杀懿贵妃一定是肃顺的主意吧?”贞皇后又问道,“皇上应该知道肃顺与懿贵妃因换车的事闹了矛盾?”

  咸丰点点头,“肃顺怂恿朕杀懿贵妃有报私仇的份儿,但也的确是为了我大清基业好。懿贵妃是位权力欲望很高的女人,心术也颇深,有朕在她不敢妄为,倘若朕辞世后就难讲了。唉,去年的中秋,朕与你等在乾清宫度过的,虽说外敌压境,兵临城下,大家必定团圆了,只怕今年的中秋朕就没有机会与你等一同赏月了。”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

  贞皇后和大阿哥都流下了眼泪。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朕虽被人称呼万岁也是寿命短短,朕放心不下的仍是你们两人。联考虑再三,即使不杀懿贵妃,不废去她的封号,也要以防万一。如果在朕宾天之后,懿贵妃果真有不服从你们两人,有以下犯上,谋权篡位,干预朝政之心,你们就用朕留下的一份遗旨治服她。”

  咸丰说着,提起御笔草拟一份诏书,并盖上御玺,交给贞皇后说:

  “这是朕给你的一份密诏,防止懿贵妃谋权夺位挟持你的,倘若她有超乎你之上的行为你也可将此诏公布于朝廷重臣,共同诛杀她,此诏有永久的约束力。”

  咸丰又转向大阿哥,“朕今日虽然没有处死你额娘,也是看在你的情份上。假若你额娘将来有干预朝政谋夺大清国家大权的野心,皇儿万万不可以母子私情而毁坏我大清几百年社稷,如果大清江山毁在你的手里,死后不要去见父皇,更不要人皇陵会见列祖列宗,望你记住父皇的话做一代明君。”

  大阿哥含泪点点头。

  咸丰又问道:“刚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你额娘教导你,让你来此为她求情的吧?”

  大阿哥低头不语。

  贞皇后从旁边说道:“就是懿贵妃教导的,皇儿能够完全背下来,临场发挥,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也难能可贵了。皇上既然已经当众宣布饶过懿贵妃,如今又留下这份密诏就足以让懿贵妃警醒了”。

  咸丰看了一眼大阿哥,又叮嘱说:

  “懿贵妃虽是你生母,但她为人阴险,心计颇深,你今后也不必事事向她汇报请示,应该多向皇额娘请示,多和皇额娘接近才对。至于你额娘怎样,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皇阿玛的话你一定要牢记心中,朕给你皇额娘留下密旨的事你不许泄露给任何人,更不能泄露给你额娘!”

  载淳见皇阿玛说得如此认真、严厉,急忙点头称是,但心中却在嘀咕着:额娘真的很坏吗?否则,皇阿玛为什么要处死她呢?额娘到底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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