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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的元旦前夕,罗小毛班上发展了6个红小兵。这6个红小兵平时表现都不及罗小毛好,尤其是杨小汉,上课讲小话的毛病已成了老师和同学有目共睹的事实。然而他被批准加入了红小兵。还有一个叫张金国的同学,他上课玩东西被老师点名批评少说有5次,可是也被发展成了红小兵。罗小毛想不通了。他扎扎实实表现好了一个学期,为了加入红小兵,他付出了比任何同学都多的精力和时间,且一连写了3份申请书。铁的事实,使他的自尊心和进取心接受了无情的挑战,随之而来的是,那股一心向上的热情同洪水一般一泄而去了。那个元旦的前一天下午,金老师在教室里宣布说:“今天下午去师范的大礼堂开大会,与大哥哥大姐姐一起庆祝元旦。”金老师又说:“开会时不准讲小话,不准玩东西,解手要请假。”接着大家就依次走出教室,走到操场上听体育老师调配,然后队伍便长龙一般朝H师范的大礼堂走去。那天下午天上下着小雨,罗小毛丝毫也没料到这个有文娱节目的欢庆会上,会有他父亲挨批斗的节目。应该说罗小毛是高高兴兴地走进会场的,并坐在那里等着看红小兵宣誓。这是他今天最想看到的。可是他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父亲由两个大男人揪着,双手倒剪在背后,脖子上吊着那块马粪纸板,低着头走到了台上。父亲的身后依次走着其他“牛鬼蛇神”。罗小毛看到押着父亲上台的是那个矮矮瘦瘦的保卫科长,他穿件长至膝盖的军大衣,军大衣敞开着,在台上很有点耀武扬威。“跪下!”他粗声喝令罗小毛的父亲道。罗中汉缓慢且老实地跪下了,胸前的那块马粪纸垂到了地上。马粪纸板上的墨笔字是这样排列的:左上方“打倒”二字略大一些;中间一行是“叛徒当权派走资派”;下面是3个醒目的大字“罗中汉”和3个有力的惊叹号。罗小毛满脸通红地坐在台下,他真恨不得脚下有一个地洞,供他钻进去藏起来。他左近的同学都折过头来瞧着他,那是一种同情他的目光。罗小毛的脑海里大浪滔天,仿佛在台上挨批斗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他自己一般。当罗小毛瞥见上台发言的杨医生,一脸亢奋地歹毒地冲到他父亲身后,且恶狠狠地一脚踹去。而他父亲(站在台边上)一头栽到了台下,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和“哎哟”一声惨叫许多老师和学生全“喷喷喷”地起身想看个究竟时,罗小毛的眼泪水跟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流了出来。“罗小毛哭脸了,”罗小毛身旁的女同学这么说了句“要不得”。这句话当然是指那个将罗小毛父亲踢到台下的人。这一声充满同情的嫩稚的“要不得”有如炮弹炸飞了罗小毛的理智,使罗小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哭声迅速把周围同学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身上。“罗小毛,罗小毛。”金老师走过来。严肃地瞪着他,“这里是开会,你哭什么?莫哭。”罗小毛的哭声反倒亮了许多,呜呜呜呜。“罗小毛,”金老师急了,语气就有点恼怒,“你要哭到礼堂外面去哭,莫影响开大会。”她忙冲只等待宣誓的杨小汉和大个子同学张金国说:“你们快把罗小毛拉出去。”于是张金国和杨小汉就不由分说地一个拖一个拉地将罗小毛拉出了大礼堂。“莫哭,你莫宝。”杨小汉充满同情地安慰罗小毛道。“你越哭有人就越高兴。蠢宝。”“我不想哭的,”罗小毛哭着说,“我又不想哭。”金老师走拢来时罗小毛的哭声已变成了无伤大雅的抽泣。“你们两个快回到礼堂里去,马上就要红小兵宣誓了。”金老师说,接着金老师折过头来瞥着罗小毛,“你早该同你爸爸划清界线了,他是革命的叛徒,你是长在红旗下的学生……罗小毛,你要好好想想你自己。”

  罗小毛什么也没想。

  4

  那个元旦前夕的那一幕,深深地践踏了罗小毛那颗要求上进的心,就同一朵花蕾被牛蹄蹂躏成了粉末一样。他开始放纵自己,把老师的批评教育当灰尘一般抹掉了。“罗小毛,你越来越不像话了。”金老师这么说他。罗小毛说:“我想表现好的,金老师。”

  “那怎么不表现好咧?”金老师质问他。罗小毛灰暗地笑笑:“我明天表现好就是了。”可是第二天他又是原样子,照例上课玩他的东西,而且很不在乎他讲着小话。有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见他在队列中捣乱,把他揪出来,罚他站到太阳下面晒,他不服就骂起体育老师的娘来。体育老师火一冒,走过去扇了他一耳光,“你这小杂种,”体育教师吼道,“老子打死你这小杂种。”罗小毛扑上去一口咬住了体育老师的那只扇他嘴巴的手,当然就咬出了血。于是罗小毛肩上背了个记大过的处分,于是罗小毛就更不在乎他的前途了。

  H师范的小宿舍区又称二宿舍,二宿舍座落在一条名叫吉祥街的中间,所谓吉祥街不过是几条四通八达的巷子,那时候的男孩喜欢聚在一起玩那种具有赌博意味的玻璃弹子。罗小毛在玩玻璃弹子的游戏中结识了王大力。王大力住在距二宿舍不远的一幢搬运工人的宿舍里。王大力比罗小毛大三岁,生得结实有力,比他大几岁的小伙子常常摔跤栽在他手上。为此,罗小毛很佩服他,甚至把从前对老师的崇敬之心也移到了王大力身上。王大力还挺会潜水游泳,他能把头潜到水中让大家心平气和地数一百下,甚至数二百下。时常他的头浮出水面时,让罗小毛他们简直目瞪口呆,因为他几乎游到河中心去了,他在河中心边踩水边向他们扬手示意。

  王大力的父亲是个不爱说话的搬运工人,他一说话就要来火。

  他常常提着一把大食堂里才可能有的大火钳,在街头巷尾追赶着王大力,而王大力总是让他父亲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街巷的某一处破口大骂,王大力精神焕发地站在距他父亲四五十米的地方得意洋洋地笑着。罗小毛少年时候染上的偷窃行为就是跟王大力学的。罗小毛同王大力交朋友的同时也交上了后者的恶习。罗小毛跟王大力第一次偷东西是69年夏天的一个中午,那天两人到H师范的大宿舍区的陡坡下去捉蛐蛐。陡坡前有一栋老式的旧房子,坪上立着一张烂靠椅,靠椅上搁着一只晒南瓜子的簸箕。那是只烂簸箕,上面绕了许多铜丝,不至于簸箕散架。王大力瞟了眼那只簸箕,“小毛鳖,去把那只簸箕偷来罗。”王大力前后左右地瞟了几眼后唆使罗小毛道。罗小毛胆怯道:“我不敢。”“你想不想跟我学摔跤着?”“当然想。”“那你去。摔跤首先要锻炼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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