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早饭,从餐厅回来,看到隔壁保安的房间里走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王所长,另一个没见过。王所卜给我们作介绍,我知道他就是候选人之一,
便单独带他去了自己房间。
然后陆续有人出现在我房间,到第二天下午,已先后有12人(其中两名女性),
或自己来,或被人带到我房间,来与我已面。这些人中,只有三位同志在我房间逗
留的时间是超过5分钟的。就是说,来人中多数人在我房间停留的时间是短暂的,
只有几分钟而且。比如我刚才说到的那位,王所长亲自领来的那位,事后所长告诉
我说,他以为这是最可能被我选中的,所以他安排他第一个来,还李自带来。但事
实上,他跟我进房间后,我们连一句话都没说,我仅仅是明里暗里地多看了他几眼,
就请他走了。
为什么?
所有人都这么问我。
是这样的,当时我进房间后,有意摆出一言不发、傲慢的样子,我这其实是在
测试他的心理水质。他也许不知道,看我一言不发、目中无人的样子,他脸上始终
挂着殷勤而空洞的笑容,对我小心翼翼的,我想抽烟,他马上冲上来给我点烟,还
主动给我泡茶什么的。我想,他这样也许更合适去从事与人周旋的工作,而不是去
干在沉默中沉默的破译工作。破译密码是跟死人打交道,不要作家言观色,不要你
小心翼翼,而是要你想方设法去听到死人的心跳声。
是的,破译密码是听死人的心跳声!
死人怎么会有心跳?这是个悖论,而破译密码的事情本身就是个坚硬而巨大的
悖论。为什么说破译工作是世上最残酷及荒唐的职业?
就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所有密码在它有限的保险期内是不可能被破译的,破译
了了是正常的,破译了才是不正常的。天机不可破,但你的职业却是要去破,你的
命运由此而变得残酷及荒唐。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破译员必须要具备绝对沉着——
在绝对残酷又荒唐面前绝对沉着——的良好的心理素质,如果面对一个人刻意装出
来的傲慢,你就乱了方寸,忘记了自己身份,低三下四去取悦他,迎合他,这类人
的内心可想有多么懦弱,怎么可能让我看到光明的未来?要知道,我们求索的那束
光明原本就像游丝一样纤细,而且还在风驰电闪中,也许我们只有像一个死人一样
沉着,处乱了惊,处惊不变,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才可能有幸“不期而遇”。
当然,密码技术作为一门数学科学,尖锐而深运的数学能力,跟良好的心理素
质是一样必要又重要的,两者犹如一对飞翔的翅膀,缺一不可。从某种意义上说,
我不敢肯定自己对他们数学能力高低、优劣的判断标准是绝对合情合理的,或许存
在着某些偏狭和蛮横,但我敢肯定对他们心理素质上的直觉,自己是不会错的。说
真的,这次选人情况比我想像的要差得多,他们的表现大让我失望,我真担心带不
回一个我需要的人。不过,矮子里选高个,既然来了,我总是要带一个回去的。
就这样,第二天下午的晚些时候,我给王所长送去了12名面试者中的3个人
名,要求调他们的档案看。无疑,我要的人就在这三人当中。
所长看我的工作已近尾声,晚上专门到招待所请我吃饭,有点要给我饯行的意
思。席间,我一边跟所长聊着天,一边注意到,在我们利对面的餐桌上,有个女人
老是在看我,目光大胆又热烈,有点风骚女子的味道。她的年纪也许有三十来岁,
也许还要大一点,嘴唇涂得红红的,穿着一件黑白细条纹的连衣裙,头发用一块白
手绢扎起,很洋派的样子,有点电影上女特务的时髦和妖艳、有一会儿,我觉得她
好像冲我暧昧地笑了一下,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宁愿相信这是幻觉。但即使是幻
觉,我也感觉到一种像被火烫着的害怕,吓得我不敢再侧目去看她。
事情从此变得有些荒唐起来。
吃完饭,我送走所长,回来时,见女子正立在我房间门口。见了我。还是刚才
梦幻似的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心里有些虚实不定的无措,为掩饰这种无措,我带点
儿指责的口气对她说:
" 你在这干什么?"
她说:“找你啊。”她的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美。
我问:" 找我干什么?"
她说:" 你不是在招人嘛,我也想来试试看。"
我问:" 你是干什么的?"
她把头天真地一歪:“你猜呢?”
我很粗暴地顶回去:“我不想猜。”
她略显尴尬,但很快又露出笑颜,说:“看你这么凶巴巴的,好像我是国民党
的残余分子似的。" 哈哈一笑,又说:”我不是国民党的女特务,我是爱国知识分
子,从美国回来报效祖国的教授,周总理还接见过我呢!“
我听着,云里雾里的,一时愣在那儿。
她敲敲我房门,落落大方地要求我:" 开门吧,请我进屋吧。"
便开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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