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一定意义上说,自老黎黎在省城办学后,随着容家后代一拨拨地拥进学堂,
这里繁荣昌盛的气象就有了衰退的定数。出去的人很少返回来承继父业是一个原因,
另个原因是时代不再,政府对盐业实行统管后,等于是把容家滚滚的财路截断了。
为让长兄长嫂收留她,小黎黎是动足脑筋的。在容家第七代传人相继去世、仅
剩的老黎黎又远在省城的情况下,长兄长嫂如今是容家在铜镇当之无愧的主人。但
是长兄年事已高,而且中了风,失了聪,终日躺在病榻上,充其量只能算一件会说
话的家什而已,权威事实上早已峰回路转在长嫂手头。如果说女人的肚子确系大头
鬼造的孽,那么长兄长嫂实质上也是此孽种嫡亲的舅公舅婆。但如此道明,无异于
脱裤子放屁,自找麻烦。想到长嫂如今痴迷佛道,小黎黎心中似乎有了胜算。他把
女子带到长嫂的纪念堂,在袅袅的香烟中,伴随着声声清静的木鱼声,小黎黎和长
嫂一问一答起来。长嫂问:
“她是何人?”
“无名女子。”
“有甚事快说,我念着经呢。”
“她有孕在身。”
“我不是郎中,来见我做甚?”
“女子痴情佛主,自幼在佛门里长大,至今无婚不嫁,只是年前去普陀山朝拜
佛圣,回来便有孕在身,不知长嫂信否?”
“信又怎样?”
“信就收下女子。”
“不信呢?”
“不信我只好将她沦落街头。”
长嫂在信与不信间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佛主还是没帮她拿下主意,直到中午时
分,当小黎黎假模假式地准备将女子逐出容家时,长嫂才主意顿生,说: “留
下吧。阿弥陀佛。”
几个月后,无名女子开始生产,却遇到几乎跟大头鬼母亲一样可怖的难产。因
为年轻,无名女子的喊叫声显得更加嘹亮,亮得跟刀走似的,在幽深的院子飞来舞
去,把颤悠悠的火光惊得更加颤悠悠,甚至连失聪的长兄都惊得心惊肉跳的。接生
婆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一个走的人身上都有股浓烈的血腥味,身上脚下都沾满血迹,
跟刽子手似的。血从产床上流到地下,又从屋子里流窜到屋子外,到了外头还在顽
强地流,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一直流窜到植有几棵腊梅的泥地乱草里。梅花混长
在乱草里,本是要死不活的,但这年冬天几棵腊梅居然都花开二度,据说就是因为
吃了人血的缘故。
孩子生下后,无名女子在如注的血流中撒手人寰。待人把孩子脸上的血水洗尽
后,人们惊愕地发现,小东西从头到脚无不是大头鬼的再现,乌发蓬蓬,头颅巨硕
无比,甚至连屁股上的黑色月牙形胎记都如出一辙。事情到这地步,小黎黎的那套
骗术自然成了鬼话一把,一个本是半人半仙、令人敬而畏之的神秘之子,转眼也成
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狰狞野鬼。说穿了,他就是大头鬼的私生子,那么也可以说是大
头算盘(即女教授容幼英)的孙子。
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开始容家根本不接受这个小东西,甚至连名字都没给他取,后来到十几岁了,
才被容家人接受,取名叫容金珍。容金珍生来就有奇才,记忆力超群,悟性极高,
对数学尤为敏感,12岁就无师自通发明了乘法口诀,13岁又自行推敲出等差数
列求和的演算公式。一位靠摸人头骨算命的瞎子给他算命,说他连鼻头上都长着脑
筋,是个九九八百一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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