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当容金珍走下火车,出现在A市月台上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一行向他逼来的人,
为首的是当时701头号人物——一个有一张放大的马脸的恐怖的局长大人,起码
容金珍现在看是如此。他走到容金珍面前,气愤使他失去了往日对容金珍的尊敬,
阴冷的目光咄咄逼人。
容金珍害怕地避开了这目光,却避不开这声音:
“为什么不把密件放在保险箱?”
这时候,在场的人都注意到,容金珍眼睛倏地亮闪一下,旋即熄灭,就像烧掉
的钨丝,同时整个人硬成一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当黎明的曙光照亮窗户方框的时候,容金珍苏醒过来,目光触到了妻子朦胧的
面容。有那么一会儿,他幸福地忘记了一切,以为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妻子刚
被他梦中的呼号惊醒,正不安地望着他(他妻子也许经常这样守望着梦中的丈夫)。
但是,白色的房间和房间里的药气,使容金珍很快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在医院里。
于是,休克的记忆又活转过来。于是,他又听到局长威严的声音:“为什么不把密
件放在保险箱?”
“为什么?”
“为什么……”
容金珍对这次外出并不缺乏敌意,和因敌意而产生的警惕。所以,如果说事情
的发生是由于他麻痹大意,是他掉以轻心或者玩忽职守的结果,那是不公平的。但
是,没有把笔记本放入保险箱中,又似乎可以说容金珍是不谨慎的,警惕性很不高。
现在,容金珍正在为此深深悔恨,他想起,在他们出来时,瓦西里曾再三叮嘱
他,应将所有密件,包括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放入保险箱。他也确实这么
做了,包括总部首长在会议中送给他的那本格言诗集(首长自己创作的),完全是
一本书店里的书,毫无秘密可言。但容金珍想到扉页有他们首长的签名,惟恐因此
露出他身份的一丝蛛丝马迹,特意将它归入密件,置于保险箱内。就这样,他几乎
把什么都放进去了,却独独将笔记本遗落在外。现在想来,当初他怎么就将它遗落
掉的,这简直是一个古老的谜。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因为要经常用而特意留出它,
不是的。他不会这样冒险,他也没有勇气和胆量这样冒险。他留下它是完全是没理
由的,即使现在,他企图想出一个理由也难以想象。奇怪的是,事发前,他似乎从
来没有意识到这本笔记本的存在(事发后也没有马上想到),好像它是一枚别在妇
女袖口上的针,除了需要它或者不经意被它刺痛时,平时似乎总是想不到它。
但笔记本对容金珍来说,绝不是一枚妇女袖口上的针,因为不值钱可以无须记
住它,他本意无疑是想记住它,而且非常想,要记在心上的心上。因为这是他最珍
贵的东西,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他“灵魂的容器”。这样一件他最珍重的东西,他
的宝贝,他怎么就将它忽视了呢?
这确实是个巨大的坚硬的谜。
容金珍现在极力想走入迷宫,找到谜底。开始,他为里面无穷无尽的黑暗所眩
晕,但渐渐地,他适应了黑暗,黑暗又成了发现光亮的依靠。就这样,他接近了一
个宝贵的思想,他想:也许正是因为我太珍视它了,把它藏得太深了,藏在了我心
里的心里,以致使我自己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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