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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或者不爱是一种状态 作者:李东文

 

  你出来好不好?欧阳亮一边用眼角向同事扫描一边将嗓子压低说。他不想让同事知道太多自己的私人问题,可是不在上班时间里打电话给林虹就找不到她,一连5天了,晚上欧阳亮打电话到林虹家里时她妈总说她不在,而下班后林虹又不开手机。欧阳亮等得实在是有点不耐烦了,太长久的思念已经一点一点地变作不满,就连那句原本含情脉脉的“你出来好不好”也充满了火药味道。

  啊,我没有时间。电话那边的林虹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欧阳亮的不满,轻飘飘一句没有时间就将男朋友的请求挡了回来。

  那我过去好不好?不要了吧?林虹说,你怎么啦?不怎么啦。欧阳亮说,我没事,我只是想见见你——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难道不想见我吗?可是我这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就十天嘛。

  那好,你忙就算了。欧阳亮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站在那里呆了一会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对,抬头一看,几位同事也正看着他。刚才他情绪有点失控了。于是就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发脾气吗?说得同事们都笑了。欧阳亮虽说也有27岁了,可他在办公室里最小,又是只他一个人还没有结婚,很多时候大家都把他当成小弟弟一样看待。这时大家看到他心情不怎么好,也就体贴地装作若无其事。

  欧阳亮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当天的报纸就看了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一般是不工作的,他认为没必要连生气的时候也工作。

  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下午,就以这样的灰暗心情,欧阳亮手中拿着报纸,回想了他这两年来的恋爱经历,心情却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塌糊涂。我这也叫恋爱?想到最后,他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然后,他又想,林虹怎么不再来电话了?按照习惯,林虹是很怕他生气的,因为他很少生气,如果生气了就是真正的生气。

  在过去,只要他一生气,林虹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妥协。而刚才他已经很明显地向她发了脾气了——她怎么没打电话来了呢?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好几次。自从他向林虹提出要结婚的想法,并且对结婚作了初步的打算后,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三次了。欧阳亮自然知道林虹这种转变的原因,无非是她家里反对罢了。对于林虹家里反对他们的婚事这件事,欧阳亮始终是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她家里为什么不在两年前他们开始交往时提出反对,却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才提出问题,是他弄不明白的事情。偏偏那林虹,家里表明了立场后,态度也逐渐有所转变。近来,她更是好像正在刻意回避一些什么一样总是对欧阳亮欲说还休。在此之前不久,欧阳亮想亲自到林虹家里找她的父母交涉,林虹却又是百般阻拦。

  或者,朋友们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也说不定。怎么会是真的呢,欧阳亮马上就又否定了自己的自寻烦恼。虽然,欧阳亮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摆脱自己的情绪。那是那种有点儿涩的情绪。

  欧阳亮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烦,有一种拖泥带水的感觉。

  快要下班的时候欧阳亮看到办公室里没人,犹豫了一会,就又拨通了林虹的电话。他说,我的毛衣打好了吗?今天真冷啊。

  林虹没料到欧阳亮会提起毛衣来,不由得没好气地说,还早着呢你急什么!你都打了一年多了我还能不急吗?我确实是没有时间嘛。

  你不是没有时间,是没放在心上。欧阳亮忍不住说出了早就想说却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来。然后又强调了一次:你说你是不是没放在心上?于是沉默了一会。

  随便你怎么想吧。林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下班后,欧阳亮直接就去了表哥的发廊。他答应表哥晚上到他那里帮几天忙,发廊白天里的事则由一个叫小丫的小姐负责。表哥家里有事回去了。

  当他去到发廊时,小姐们已经把饭做好。她们知道他爱喝汤,特意煲了骨头汤。

  欧阳亮原本就是个有点多愁善感的人,有时一件小事情,或者别人不经意中的一个小动作,就可以引起他的一番感慨。就在他喝着小姐们煲的汤时,忍不住想起了林虹来。在当时他的那种心境下,想起林虹,自然是想起了她的种种不是之处了。

  林虹的刁蛮任性和不替别人着想,在这几位想方设法与他搞好“关系”的小姐面前,显得分外明显。欧阳亮不禁有点儿泄气,心想,当初我是怎么跟她走到一块的呢?欧阳亮长得并不怎么样,很平凡的一个大龄青年。他得到小姐们的另眼相看是因为他的个性。总体上来说,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也没有因为小姐们的职业问题而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比如在小姐们身上占点便宜之类的小动作等。而且,在发廊这种地方,大学生毕竟是不多。

  吃完饭后,欧阳亮主动邀请小姐们打“拖拉机”。这是很少见的事情,平时,晚饭后到晚上繁忙时间这段时间里,欧阳亮一般是躲到表哥的房中看书或者看录像,很少在外面逗留的。他这样做无非是不想与小姐们有太多的接触罢了。因为他觉得如果与小姐太熟的话,难免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有点对不起林虹了。

  而白天里与林虹的那几句口角,以及与林虹交往中的种种不快,无疑令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报复的心理。他想,我凭什么一定就不可以像别人一样风流快活?与林虹谈了两年多,花在她身上的钱还真不少,衣服买了一件又一件,一年中大大小小十多个中国的外国的节日也是非要有一份礼物不可,过个生日除了礼物外还要请她的一群朋友吃喝玩乐一番。欧阳亮并不是势利的人,可是在这两年中,除了那件总也得不到兑现的毛衣外,他居然没有收到过林虹哪怕是小纸片那样轻的一份礼物。

  我花在她身上的钱和心思可真不少啊,欧阳亮想。

  老天好像也有意成全欧阳亮一样,这天的客人非常少。

  在百无聊赖中,欧阳亮叫那个叫红红的小姐给他洗头。

  欧阳亮从来没发觉,洗头原来可以洗得那么舒服,尤其是洗完头后红红的那几下简简单单的推拿,简直就是享受。

  欧阳亮像个小孩一样享受了这一切。同时,他觉得他以前实在是太过古板了,做人随和一些不是更好吗?他想。

  那天晚上,他们十点多就关了铺。然后,欧阳亮带着红红与红红一起住的小丫去宵夜。因为红红是陕西人,所以欧阳亮故意说想吃涮羊肉。在吃宵夜的过程中,这一男两女三个人只说一些与吃有关的事情。不过,就算只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在这一个多小时中,两位女孩不断地说:欧阳你真聪明,欧阳你连这个都知道啊,欧阳你究竟去过多少个地方啊,欧阳你其实挺可爱的嘛,欧阳……那说话的语气跟大人对小孩说话时的语气一样。

  因为喝了酒,欧阳亮的头脑反应比平常快了许多,表达能力居然在这两风尘女子面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同时,因为酒精的关系,胆色也变得十分骄人。在不知不觉中他拉着红红的手,凑到红红的耳边,说,红红你的腰真细,红红你真白,红红你用的是哪个牌子的洗面乳,红红你的……是真的吗?红红……红红反倒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这时小丫看到旁边的客人们不时投过来不太友善的目光,觉得有点不像样,连忙结帐走人。没料到欧阳亮还是不依不让,到了外面还一个劲地嘟哝:红红我想和你做红红我想和你做。

  欧阳你是不是喝醉了?红红问。显然,她并不是太在意欧阳亮使用“做”这字眼的。相反她其实早就想和他做了,只是平时欧阳亮装模作样地让人不敢有半分冒犯罢了。

  小丫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亮和红红,说,他妈的干柴烈火一对狗男女。

  去你的,红红说,我看这个家伙是在装傻卖醉。

  不是正中你下怀么?欧阳亮说。

  于是三个男女就在街上追逐起来,像那些天真活泼的中学生一样开心地笑着。

  就在他们回到红红与小丫租住的房子楼下时,却发现有一个男人正在等她们。

  是小丫的“男朋友”,一个40岁左右的平常男人。

  你来干什么?小丫说。说完就开了铁闸上楼,再不理那个看样子等了她有一阵了的男人。就在那男人试图跟着上楼的时候却被小丫一把就推了出去。她说,你没看见我带了人回来啊?然后有点夸张地依在欧阳亮身上,一双手放肆地在欧阳亮的身上游走。

  因为在黑夜中,看不清那人表情的变化,可是欧阳亮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变得激动起来了,呼吸变得有点粗重,估计是涨红了脸。可是小丫没容他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转身就将门关上了。

  作为男人,欧阳亮觉得自己应该站在男人的一方的,可是不知怎么一回事,他见到那人受了小丫的刁难,反而有了一种快感,觉得有人为自己争风呷醋原来是一件快意的事情。不免有了一种沾沾自喜的意思,忍不住伸手在小丫的胸口上摸了一把。

  小丫笑了,很开心的样子,说,欧阳你这家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好人。欧阳亮说,你跟我表哥又跟刚才那家伙,你是好人啊小丫。

  我还可以跟你呢欧阳。

  这边厢,红红有点看不过眼了,说,她妈的当我是死人哪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有人吃醋了有人吃醋了。小丫坏坏地笑了起来,说,还给你吧,不过,欧阳你真的是潜质不错呢,红红你有眼光。然后叹了口气,又说我怎么就碰不到这样好的人啊!就算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欧阳亮回想起当天晚上的经历,仍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林虹身上得来的那些循规蹈矩的经验在红红身上显得十分笨拙和可笑。

  当然,红红并没有因此而取笑他。事后,她在轻轻地抚着他的脸的时候说,你这个笨小孩啊。听到红红这句话的那一刻,欧阳亮心中倏地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在发廊这种地方,性关系是无需认真去隐瞒的,小姐们动不动就说谁是谁的老公谁是谁的老婆。第二天下班到发廊后,那里的小姐看欧阳亮的眼光是怪怪的,她们总是问:欧阳怎么样欧阳怎么样?欧阳亮给她们说得有点恼火了,脸色有点不甚好,他有点被出卖了的感觉。然后,急了,说,你们还有谁对我有兴趣尽管放马过来——咱谁怕谁啊。

  红红在这些小姐中有一定的威信,她们见到欧阳亮这个样子也就见好就收了,反正大家也只是为了在这种千篇一律的日子中寻点乐子罢了。不过,从这时起,她们对他反而比以前更好了,常常欧阳前欧阳后的叫来叫去。

  在表哥回家的这十多天中,欧阳亮就在这脂粉堆中快活地享受着。在以前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林虹身上受的气,以及因为林虹的“不合作”而导致的性压抑,也在这十天中被一扫而光。当然,欧阳亮的目标并不止红红一个,他才没那么傻呢。

  这些,发廊里除了红红不知道外,全部的人都知道,包括与红红最好的小丫。

  欧阳亮的从量变到质变虽然才有短短的几天,可他却已经变得十分彻底了。

  欧阳亮似乎把林虹给忘了,甚至连电话也没想起来打一个。就在欧阳亮与林虹吵架的第五天,林虹打电话来了。对于林虹的电话,欧阳亮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知道她一定会主动来找他的。他知道只要他主动找林虹,她就会摆架子,可是如果不找她,她就会着急。欧阳亮也是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形才算吃准了林虹的脾气的,现在倒是万试万灵。因此,欧阳亮常常说女人人就是他妈的贱。

  你生完气没有?林虹问。

  欧阳亮最不喜欢林虹的地方就是她这种自以为是而且强词夺理的习惯。也就没好气地说,你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应该是我问你怎么样才对。停了停才又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今天晚上过来说吧。

  你可不可以出来,今天我没空。我要帮表哥看发廊,走不开。

  看发廊?是的,已经看了一星期了。

  你到发廊那种地方混?你究竟在那里干什么?欧阳亮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你说我究竟在那里干什么吧——还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一想后又加了一句:我还能干什么,开玩笑!很明显,林虹有点着急了,说,我……我什么我,欧阳亮说,你担心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要是想你男人我了就出来找我吧,林小姐。

  林虹被噎得一时不知怎么应对,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女人。欧阳亮放下电话后在嘴角浮起了不以为然的笑容,然后又再喃喃自语:女人。他知道林虹在听完电话后恨不得马上就要跑来跟他理论一番的,因为他知道她真正爱他的。他实在是太过了解这个女孩了。欧阳亮略一思索就决定让林虹见识见识他如鱼得水的地方,也就又再打电话把地址告诉了她。

  当天晚上,林虹果然如期而至。从她家到欧阳亮工作的城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首先发现林虹的是红红。她没见过林虹,只是从欧阳亮的钱包上见过他们的合影。当时她还对欧阳亮说,欧阳你女朋友这么漂亮你还不知足,你们其实挺般配的。

  当林虹出现后大家就变得有点不甚自然,本来嘻嘻哈哈的场面突然也就变得有点暧昧了。

  欧阳亮放下手中的扑克,说你怎么来了也不叫我接你?我自己有脚。林虹说。

  当欧阳亮到二楼表哥房中取外套时,正在转角那里与红红撞了个满怀。欧阳亮一把抱住了红红亲了一下,然后又坏坏地在她的细腰上捏了一把。当然,当时他的动作是很快的,没等红红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后来,红红告诉欧阳亮,当时他脸上的笑容是她认识他几个月来见到的最灿烂最自信的,她说她真的很羡慕林虹。

  不在一起时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是见面后,他们却又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两人于是傻乎乎地相对无言。

  欧阳亮的单身宿舍里乱得恰如其分,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床上的睡衣因为已经好几天没有穿的缘故,正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酸酸的味道。前几天他是到红红那里睡的。欧阳亮偏偏就坐在床上的那堆一塌糊涂的被子上。他知道林虹稍稍有点儿洁癖。他说,你跟你父亲谈得怎样了?还是那样。

  那你的意思呢?欧阳亮说,其实这种事情关键在你自己手上。

  可他是父亲啊。

  欧阳亮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父亲又怎么样,你不听他的他未必就会捆着你打你?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林虹缓缓地在欧阳亮的身边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欧阳亮的手在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也就悄悄地环住了林虹的腰。说,你好像又瘦了。当欧阳亮从斜上方往下打量林虹时,他发现她显得十分憔悴。不由得一阵心疼,说,是不是晚上又没睡好?看到林虹没有说,就又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还是早点去找你爸把事情解决了吧。

  你还是不要去了,我爸我最了解,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怎么办才好?总不能总是这样拖拖拉拉吧。

  你不要再说了,我好烦。林虹突然就哭了起来。欧阳亮听到她几乎是叫着说,欧阳我好辛苦我真的好辛苦……在沉默了一会后,欧阳亮说,你如果是死心塌地要跟着我的话,又怎么会觉得辛苦呢?大不了觉得烦罢了。林虹你说你是不是死心塌地跟着我的。

  林虹什么也没说。

  欧阳亮松开环抱着林虹的手,蹲在她的面前,说,林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别的人怎么想我可以不理会,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管怎样都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是不是林虹?林虹还是不说话,只有那泪水不断地往下掉。

  林虹一边流泪一边将拉链一点一点地往下拉。

  林虹……欧阳亮阻止时却被林虹的表情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一次,两人的情绪都是非常激动,甚至有点儿莽莽撞撞有点儿生硬。然而,即使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也还是产生了一种荡气回肠的效果。欧阳亮像一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样,显得毛手毛脚,倒是把之前几天里在红红那里排练得已经颇为熟练的技巧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到了晚上11点的时候,林虹说要回去。

  这时候林虹要回去,自然是要欧阳亮把她送回去了。那么,她回到家中就12点,而欧阳亮回来后更是凌晨一点了。

  你没有请假或者和别人调班吗?没有。我对我爸说是去同学那里的,所以今天一定要赶回家里。

  你都20多岁的人了,还要到哪去都要告诉你爸?林虹没有说话。

  外面正下着雨呢。欧阳亮说。

  林虹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却把头转向了旁边。

  欧阳亮也只好不再说话。心里却不是滋味,心想现在他们两人见面已经要偷偷摸摸了,也就是说林虹不想让父亲知道她来找过欧阳亮。这种原本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既然变成了地下情,从轻的方面想是林虹不愿惹父亲生气,从重的方面想是林虹本人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这时,欧阳亮的头脑在飞快地转动着,傻傻地看着林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个答案来。

  林虹的脸只向欧阳亮流露了她的憔悴。不祥的预感也就很快被欧阳亮逮捉到了,当时他脸上虽然没有流露出来,心中却突然间充满了悲哀。

  他实在是不忍心问林虹那句话:我们会怎么样?他怕这句话说了出来,事情反而变成无法回避。毕竟,他与林虹之间的感情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送林虹回家再回到城里已是凌晨一点,因为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欧阳亮直接去了发廊。他从来就没有在发廊里留宿过,所以当他手里拎着几瓶啤酒在发廊里意外地撞到小丫,并且在说出了自己的故事后,他说他到发廊来睡是因为宿舍中还留有林虹的气息——他不想在这熟悉的气息中痛苦,所以来了发廊。

  真的?小丫说,我都有点儿感动了欧阳。

  看到沦落风尘的小丫被自己半真半假的故事打动了后,欧阳亮决定就按照这思路一直说下去。这时,他们两人都已经喝得有点飘飘然了。

  你今天怎么跑这来睡了?欧阳亮问。

  原因有两个,小丫说,一个是那家伙最近总是三更半夜来找我,另一个是刚才我在楼下的时候发觉上面正在查房,我没有办暂住证。

  你与“那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个二百五。小丫说,说他干吗。

  呵,是了,今天查房,那红红不是被查个正着?听了这话,小丫有点怪怪地看了欧阳亮一会,说,你倒是挺关心红红的。你放心好了,她自然有办法的,用不着你来操心。

  她有什么办法?小丫笑了笑,说,你明天自己问她吧。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样,问,欧阳你又是林虹又是红红,你说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是那回事。欧阳亮说,我还想你呢小丫。

  去你妈的,小丫嘴里骂着,脸上却是春意荡漾。

  快入正题时,小丫突然问欧阳要不要戴套。

  不要!欧阳亮说。然而过了一会他又说要戴,他的理由是:不想祖国处处有亲人。

  一星期后的周末中午,欧阳亮带着昨夜的宿醉去找林虹的父亲理论。他实在是不想这样下去,他想要一种正常的与大部分人相差不多的感情或者生活。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真正爱的人只有林虹一个人,其它的女人他只是将她们的身体放在心上罢了。

  欧阳亮并没有告诉林虹他来找她,他知道她这天休息,他想知道她是否就是她口中说的那样的忙。同时欧阳亮想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将事情搞清楚,彻底地搞清楚,他对这样拖拖拉拉已经是十分厌倦了。

  林虹家中没人。欧阳亮觉得有点奇怪,在晚饭时间林虹家中怎么会没人呢。站在楼道里等了十分钟后,欧阳亮决定先吃过饭再说,他也有点饿了。本来,他是想叫上林虹一边吃饭一边谈的。

  欧阳亮去了那间他与林虹经常去的餐厅。这间餐厅也是林虹带着他来的,她说她们家里来了客人后大多会到这里来吃饭。后来,他们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欧阳亮只叫了一个快餐。无论是谁,当他只有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着的往往只是填饱肚子就算了,更何况,当时欧阳亮还有心事。

  虽然只叫了一个快餐,欧阳亮还是在餐厅里坐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到哪里去。在这里,他认识很多人,这时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找谁去才好。

  在无聊中,欧阳亮想起了以前与林虹在这间餐里吃饭的情形。在他们开始交往时,由于不想让家中知道,所以每次在送林虹回家之前他们都来这里坐一会,他们都想和对方单独相处的时间长一些。用欧阳亮的话说就是钱不够情调不够,就用真诚搭够。他们通常会在这里傻乎乎地相互对望,然后再傻乎乎地笑。

  就在欧阳亮要离开的时候,从他旁边那间包房里出来了一群人,那是林虹的一家人和别的看样子也是一家人的三个人。他们并没有发现他,连林虹也没有看见他。

  就在欧阳亮站起来准备叫林虹的时候,他发现了林虹与身旁的年轻人的态度有点不太一般。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欧阳亮想。同时他却觉得那人非常面熟,连那两个看样子是他父母的人也是十分面熟。他们究竟是谁?欧阳这样想着的时候,刚才想喊出口的话便留在口中了,他只是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人鱼贯而出。

  欧阳亮发了一会呆后,也就远远地跟随在林虹她们的后面。在去到林虹家楼下时,林虹父母上楼回家去了,另外那对中年男女上了在他们家对面的那幢楼,而林虹搭那年轻人的摩托车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欧阳亮想。突然,他想起那几个人是谁了,那年轻人是林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欧阳亮在林虹家中的相册上见过他的相片。可是林虹说他在三年前到一个什么国家里当劳工去了。想必是刚回来才请林虹她们全家吃饭的。难怪。欧阳亮想。同时也是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他就为了刚才自己的行为感到脸红了。然后他又想起,那年轻人的父亲与林虹的父亲原来是同事,他还是林虹父亲的老上级,林虹父亲能有今天可以说全是他的功劳。

  这些都是在开始谈恋爱时林虹告诉他的。当时他还笑林虹是不是与那人指腹为婚。

  当时林虹说不是指腹为婚,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在决定回去之前,欧阳亮决定先打个电话给林虹,他其实还是有点不放心,想搞清楚林虹与那人究竟是到哪里去了,又是去干什么的。

  我好想你啊。欧阳亮这样对林虹说。

  是吗?电话里传来林虹淡淡的回应。她说,你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只是好几天没见,有点想你了。你最近真的是这么忙吗?是啊,现在还在加班呢。

  你在加班?是啊,加班。我要是有你那么清闲就好了,这些天来都忙死了。

  你真的在加班?你怎么啦?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你也真是的。

  然后,欧阳亮再也听不清林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了。总之是这天林虹又说了很长时间才把电话挂了。这与林虹平时总是三言两语就把电话讲完的习惯是不同的。

  那个传说是真的。在回城的路上,欧阳亮一直想着的只有这一句话。

  回市里时已是华灯初上,欧阳亮觉得自己的心情真是糟糕极了。后来想想自己这几天的种种经历,也就觉得滑稽甚至还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或者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报应吧。他想。后来,他又想,看样子,林虹与那人之间的事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了,从林虹的近几个月来的种种表现来看,先起二心的应该是林虹而不是他欧阳亮。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眼里居然流出眼泪来。

  那天晚上,欧阳亮原本是想把自己灌醉的。就在他已经喝到半醉时,发廊里打电话来说红红与小丫打起来了,要他赶紧回去把事情摆平。

  听完电话,欧阳亮想到的第一句话是一句老话: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对于红红与小丫两个本来好得一个人似的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说打就打起来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欧阳亮的好奇。

  当欧阳亮回到发廊时,红红与小丫却已经走了,大概是她们觉得丢脸,打完架了,也就走了。

  欧阳亮问那些小姐红红她们两个是怎么打起来时,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只说好像是为了一个什么玉观音。

  为了一个玉观音?欧阳亮啊的一声就叫了起来,说那玉观音原来在她那里。那玉观音原来是林虹母亲送给他的。她说欧阳亮总是开着摩托车在路上跑,她不放心,所以帮他求了个观音送给他。在广东,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说法,所以欧阳亮一直将这观音挂在脖子上,只有在做一些不应该让观音看见的事情时才将其摘下来,因为他的同事告诉他观音是纯洁的,见不得那事。想不到倒是落到一个婊子手上了。

  一定是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给小丫顺手牵羊的了。那么,这两个跟他都有一腿的小姐打起来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红红发现了小丫手上的观音。如此而已。当欧阳亮将头绪理顺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妈的这是哪跟哪啊,他说。

  不就一个观音嘛。欧阳亮说完就拎了几瓶啤酒去找红红和小丫。他知道她们一定会在家中。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打完架打得鼻青脸肿的不回到家中还能到哪里去呢。

  这几天因为林虹的关系,欧阳亮已经很少过问发廊的事情,而将表哥的弟弟亦即是他的表弟从工厂里“请”了出来,反正他早就不想在那工厂干了。没想那表弟的胃口不小,连小丫也不让管了。这表弟这样做摆明了就是不承认小丫是他哥的人了,也就引起了小丫的强烈不满了。想必那小丫也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与红红干起架来的。要不是她心情不好,而单纯是为了他欧阳亮打架,说什么他也不相信。我算什么?欧阳亮这样对自己说。

  欧阳亮去到的时候红红与小丫正在喝酒。

  你来了,红红说。欧阳亮发觉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不久。对不起,欧阳。红红说着就递给他那个已经碎成两片的玉观音。

  来了。欧阳亮说,呵,碎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已经碎了的玉观音从窗口扔了出去。他见她们不提打架的事,也就只好装作不知道。

  三人都有几分醉意了。却是好像突然就没了话题一样,空气中流淌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情绪,就连红红小丫望欧阳亮的眼神也与往日不同。

  你们这是干什么?欧阳亮问。

  没干什么。小丫说。我们只是心情不好喝喝酒而已,我们能有什么事。

  是啊,我们能有什么事呢。红红接说,我们是两只鸡我们能有什么事。

  欧阳亮似乎吃了一惊,胃里的酒往上一翻,“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有一些还溅到了红红和小丫的身上。于是几个人又在醉眼朦胧中搞起卫生来。

  当一切回复平静后,他们三人仰身躺在红红的床上。

  都是我不好。欧阳亮说,我对不起你们,我觉得我他妈的真不是人。

  算了吧欧阳,红红说,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谁不知道谁,其实今天也是怪我不好,我这是吃的什么干醋啊,你说有资格吃你的醋吗?小丫。

  欧阳亮翻过身去,一边用衣袖给红红抹眼泪一边说红红你喝醉了。

  算了吧欧阳,我没醉,红红说。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为了那些保安不老是来烦着我们,我甚至可以跟他们上床,欧阳我真的很清楚我自己是干什么的,不用你在这里做戏。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丫这时突然坐了起来,抡起手狠狠地就打了欧阳亮一个耳光。

  在各人的愕然中,小丫一字一顿地说,欧阳亮你的确不是一般的人,你是戏子,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戏子!我恨死你了欧阳,你好恶心。

  小丫嘴里骂着欧阳亮。身体却压了过来,趴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红红说,他是戏子我们是娼妓,小丫,拉平了,有什么好哭的。

  戏子?欧阳亮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形容他。在此之前,他的同事和朋友一直说他的老实朴素忠厚。我是戏子我是戏子。欧阳亮几乎用尽了他的全身气力将这几个字喊了出来:我是戏子。

  欧阳亮一直留到次日的中午才回去的。那一个夜晚,他们三人在一床被子下相拥而睡。那是纯粹的睡觉,期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欧阳亮在走出红红与小丫的家后,忍不住回过头去,认认真真地又一次打量了这间给过他无数美妙回忆的房子。这时在他的心中有一种异常强烈的眷恋感觉,他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来这里,再面对红红或者小丫。

  我是个戏子。欧阳亮想着这句话时,心底只觉得悲凉无比。我真的是一个戏子,他想,林虹也是。

  或者是连续多天来一直喝酒的原因,欧阳亮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到医院吊了两天葡萄糖才退了烧。他没有将自己病了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林虹。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中午,林虹正好不请自来。

  这么好的天气你却躺在床上,林虹说,起来吧,陪我逛街去。

  欧阳亮苦笑一声,说,我没有力气,我今天才退了烧的。

  啊,你病了?林虹说,你病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吃过药了吗?告诉你又怎么样,你是医生吗?告诉你还不是要你担心。

  你也真是的,难道我就不应该担心?林虹说着就将欧阳亮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而且还十分利索地动手给欧阳亮做了粥。她说刚退烧的人最好是吃点粥。

  当林虹将这一切做完坐到欧阳亮的身旁时,欧阳亮觉得头突然变得很痛,脑袋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我这是怎么啦?他这样问自己。

  你怎么不跟我说说话啊,林虹说。

  我很累的,林虹,我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好不好。

  可是我觉得很闷啊。林虹说。那语气竟然是在撒娇。

  欧阳亮没有说话,连叹息也没有来得及就又听到林虹说我找敏敏陪我上街去。

  然后真的就走了。

  我还是再睡一会吧,欧阳亮这样对自己说。

  林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毛衣一条裙子。她就在欧阳亮的面前换上了那条夏天穿的裙子,问,好看吗?好看。欧阳亮说。同时,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了一点笑容来。

  林虹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嘟起了嘴说,你好像心不在焉一样?没有啊。

  算了,看在你不舒服的分上不和你计较。林虹说着就将裙子除下,换上了那件毛衣。

  那毛衣色彩斑斓的感观刺激令欧阳亮稍稍吃了一惊,他忍不住问林虹有什么开心的事值得这样去庆贺。

  没有啊,林虹说,我只是在逛街时见到这衣服漂亮就买了。然后她看了一下表,说,已经5点了,我要回去了,再晚就没有班车了。说完马上就开始收拾东西。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你的晚饭怎么样?能做吗?欧阳亮倒是没料到林虹会问起这个来,略一停顿才说,没问题,前两天病成那样也还是没有饿死。

  林虹一愣,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是吗?然后转身就又要走了。

  林虹,欧阳亮叫道,我妈前两天打电话来问我们是不是就决定在春天结婚,要是的话她就开始帮我们准备一些东西。

  呵……怎么又说起这个问题来了?我们不是说好明年春天结婚的吗?而且该见的人我们都见了,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问题?林虹说,问题在我爸那里,他不同意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究竟是爸还是你在嫁给我?你爸要是不同意你就改变主意?可是现在我们既没有钱也没有房子,你说我们怎么结婚?房子会有的,我们厂长说只要我一结婚就给分房子,要是现在马上登记的话还可以赶得上最后一批福利分房。

  我爸说,最好是先分到房子再结婚。

  他妈的,他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哪能未结婚就分房子给你呢,你爸好歹也还算是个领导干部啊,怎么说话这么没水平?这不是故意刁难吗?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总之他是我爸,我们再等一等,等他同意了再说好不好?你要知道,他毕竟是我爸。

  欧阳亮冷笑一声,说,我知道,父亲只有一个,男人却可以随时换!他这话说得十分激动,然后就觉得一阵阵的头昏目眩,有种马上就要昏过去的感觉。

  林虹转过身来,看了欧阳亮一会,说,你去死吧!然后就转身走了。

  望着林虹离去的背影,欧阳亮不由得觉得悲凉无比。林虹也是个戏子,他说。

  然后,他就在床沿上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觉得刚才他对林虹说的那些话有点过分了。不管在什么样的一种情形下,对一个女孩子说那样的话都是过分的。最后,他觉得头很痛,只好找出几片安眠药来,吃了。我要好好地睡一觉,他想。

  几天后,欧阳亮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正当他准备去找林虹时,林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望着眼前的林虹,欧阳亮马上就感觉到这是他们之间决定的最后时刻了。

  林虹说,欧阳我们就算了吧,好吗?欧阳亮没有说话。事到临头他反而变得冷静了,他只是有点冷漠地望着林虹。

  欧阳……我……你是不是又要说什么压力大之类的话?要再是这些借口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地把真话说出来吧。

  林虹看着欧阳亮好一会才说,你说得对,我没别的选择,一个人的确是父亲只有一个,男人却可以随时换。

  这就是真话?你今天来就只是想说这些?你究竟想怎么样?欧阳,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欧阳亮笑了,说,我要什么条件?新鲜。条件,我能要什么条件。算了吧。林虹,你就告诉我那家伙究竟带了多少钱回来就行了,还说什么条件。

  你说什么?我说什么?林虹你就不要再演戏了,就老实告诉我他带了多少血汗钱回来就得了呗。

  你,你,你知道了些什么?你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你不用多说,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想这么做吗?难道仅仅真的只是为了钱?林虹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林虹望着欧阳亮,哭了,说,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啊。

  算了吧,林虹。欧阳亮说,这两年来你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我?我……哦,你别说了,现在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对不起欧阳……欧阳亮看着林虹,说,林虹,你是戏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戏子啊。

  与林虹正式分手后,欧阳亮并没有林虹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他只是在当晚大醉一场后,就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在以后的几个星期中滴酒不沾,也没有再去发廊里找红红她们。欧阳亮只是觉得自己的确是要重新做人了。

  以前,我真的是做错了吗?欧阳亮时常这样问自己。对于这个问题,他有时觉得是肯定的,有时又觉得是否定的。

  三个星期后,欧阳亮十分意外地接到林虹的电话。

  林虹在电话那头哭泣。

  你哭什么?欧阳亮问。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了点得意,马上就联想是林虹好马要吃回头草了。于是就在电话的这一端故作矜持。

  欧阳你是个混蛋。林虹哭着骂道。

  我是吗?欧阳亮笑着说,我也觉得我是个混蛋,哈,哈,哈。他想好好地耍一耍林虹。

  哭够了后,林虹说,欧阳亮你做的好事,你把你的什么脏病都传染给我了。我恨死你了。

  林虹说完就将电话给挂了。欧阳亮却拿着电话,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他骂了句:你就算是病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妈的笨蛋。

  说完这句的时候,欧阳亮就放下了手中正干着的事情。然后,就直奔医院检查身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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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