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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手帕在晨风中飘扬 作者:徐泽

 

  记得那一年,我即将从美院毕业,为了准备毕业作品,我利用假期去岸边写生。

  我选定的地点是武汉,去武汉,要乘江汉轮,在长江上飘泊二三天才能到达,在这漫长的旅途中,要是有个能说说话的旅伴那该多好啊。

  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船舱,找到自己的位子躺了下来,我边看书边打量着周围的人。与我隔铺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大约十八九岁,身材很优美,这样的女孩做模特儿真是太好了,她的一双美目也特别有神,似乎能洞察心灵的秘密。我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她也朝我笑了笑,大家都沉默了。女孩也拿出一本书,从淡绿的封面看,好像是张扬写的《第二次握手》。女孩也喜欢文学艺术,如果能成为知音,就这旅途中,大家畅谈一番,那该多好!女孩好像看出来了我的心思,不再理我,而是专注地看书,我也只好把精力放在书上。可真是奇怪了,刚才还兴趣盎然地看书,怎么现在就看不下去了呢?满脑子都是对面铺上的女孩子的影子。那微笑的面容好像是对我的讥讽。我的脸有些发烧,我不能让女孩看出我的心思,我跳下铺,走出船舱,扶着船舷,眺望两岸风景如画的江面,远处江面上有一两只渔舟,那帆影溶在一片碧波苍茫的景色里,很是美丽,一二只江鸥像诗句的标点点缀着江面,给大自然带来盎然的生气。人生原来是这样美好,年轻的人生总是充满希望。

  正当我充满美好的遐想时,江轮在一声悠扬的汽笛声中启航了,船尾涌起洁白的浪花,江轮离岸边越来越远了,对岸的景色也变得朦朦胧胧的,就像一幅水墨画,掩映在黎明的晨雾里。

  那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她伏在船舷上,一头秀发被风撩起,像风中飘扬的旗,那淡蓝色的裙子也被风鼓荡着,在我的视线里飘来荡去,女孩的脸凝视着江面,好像在沉思,又像在追溯往事,这女孩真是一个谜,我真想认识她,但我又不敢唐突地走到她身边,如我走到她身边,她随即转身走开,那该是多么尴尬啊!我得想办法自然地接近她。这时我看到许多人都在拍照,我去给她拍照,她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我才发觉自己的脖子上也挂着相机。我轻轻地走过去,对她说:“这江面的景色太美了,我给您拍张照片留念吧!”那女孩抬头见是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脸就涨红了,是一种少女特有的羞涩。她没有言语,点头同意了,我让她摆好姿势,以各个不同的角度给她拍了几张,我想把她的照片作为素材画成油画一定也很优美,画名就叫《江汉轮上的少女》。我拍完照片,就很自然地跟这女孩聊开了。通过了解,知道女孩是武汉外贸公司下属厂的工人,十分爱好文学艺术,她特别喜欢毕加索和塞尚的油画。我说我喜欢梵高的《向日葵》,那是一种对生命的礼赞,是从心灵里发出的滴血的诗篇。我讲话时,女孩总是很少插嘴,她托着腮,总是静静地听我倾诉,我本是一个木讷不善言语的人,我也不知今天为什么自己发挥得这么好。

  晚霞在江面上收尽了最后一线余辉,带着湿气的江风拂在人的脸上是那样的温馨惬意,船舷的人都走光了,我们两个才一前一后走进船舱。各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我很想继续跟女孩交谈,但又不知从何谈起。女孩为了打破尴尬的沉寂,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两只苹果,削好一只递给我说:“吃个苹果吧,我家乡的特产,很甜的。”我接过苹果,本想开玩笑说:“能甜到心里吗?”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没能说出口,只是机械地接过苹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女孩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女孩也吃了一只苹果,吃完苹果,两人又沉寂了,我邀请女孩去餐舱吃饭,女孩说饱了,没去。又过了一会,就和衣躺下睡了,我感到很无聊,书又看不进去,也只有和衣躺下来;天已全黑了,船舱里亮起桔黄色的灯光,借着灯光,我看到女孩的脸是那样光洁、柔美,散落在枕边的秀发也飘散着一股诱人的清香,我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在梦中,我像走进一座春天的花园,有一个活泼的少女,拉着我的手在花丛中散步,那双手是那样温柔、酥软;当我们跳过一段春溪时,我跌倒了,少女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我在笑声中惊醒了,我用手抚了抚惺忪的眼睛,整个船舱的人都睡了,灯光也变得朦胧而幽暗,只能隐隐约约地看清舱内的物件,不知什么时候,我对铺的那位女孩,也许睡得太沉了,梦中还在喃喃私语,一只玉手伸过隔板,正好搭在我的毛毯上,我心里不由一阵涌动,那只玉臂那样白皙、优美,我真想抓过来亲一亲,然而我不敢,我怯懦了,我强迫自己入睡,可无论如何怎么也睡不着。我鼓起勇气坐了起来,我想抓住那只温暖的手抚摸,但我又怕女孩骂我流氓,就是不骂,也损坏了我在她心里的形象。我又躺了下来,但心中有一种欲望无法抗拒,有一种渴望在心里燃烧,使我躁动不安,不得安宁。我的手终于突破了防线,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位女孩的手,我装着朦朦胧胧地睡着,手指一点一点地朝女孩的手探去。当我探到女孩的手时,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我见女孩没反应,就又鼓起勇气,伸了过去,并且大胆地把那只手握在手里,那只手是那样柔软、温润,那手心里的香汗似乎把我灌醉了。我轻轻抬起头,在那光洁的手背上吻了吻,我的心跳加快了,下身一阵涌动,一股灼热的液体喷射出来,我立时感到全身舒畅,但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懊悔浸透了我的心灵,我的心在忏悔,我太可恶了,这不是流氓表现吗?真是太无耻、太无脸见人了。我抬头看了看女孩,女孩没醒,还沉沉地睡着,脸上还露出甜美的笑容,我疼爱地把她的手放到毛毯里去,并且用毛毯把她的身体盖好了。我钻进毛毯想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充满甜柔的遐想。

  第二天早晨起来,由于昨晚没有睡好,我的眼睛有些红肿,我不敢看女孩的脸,不敢与她那双纯洁的眼睛对视,我怕她窥探出我心里的秘密,哪知,她反而啥事也没有一样,还主动邀我去餐舱吃早餐,我同意了,真想跟她携手前往,但我抑制住自己,一前一后跟她向餐舱走去,用完早餐,我主动付了帐。走出餐舱时,我们有说有笑,俨然已是一对认识很久的朋友了。

  跟一个漂亮的、自己心仪的女孩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中午就过去了。俩人在一起,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就是不说话,双方对视一下眼神,就像过电一样,那心灵碰撞的感觉也很甜美。

  傍晚,江面上吹来的风有些凉,女孩由于穿得比较单薄,我就将一件外衣脱下来,披在女孩的身上,在帮她披衣时,随手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女孩没有拒绝,只是身体略微颤了颤说:“不要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好。”“没事,天都黑了,没人看见的,我太爱你了,从见你第一眼时我就爱上了你。”“鬼才相信你,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我要是有半句假话,就淹死在这江里。”“别瞎说!”女孩说着,用手指堵住我的嘴唇。我顺手把那胖乎乎的小手拿到嘴边吻了吻。

  “你真坏!”“你才坏呢!”我把女孩拥得更紧了,女孩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在我怀里乱颤,我太激动了,猛地扭过女孩的脸,在她那灼热的嘴唇上就狂吻起来。

  女孩先是不动,任我雨点般地在她脸上吻着、吻着。女孩也开始主动吻我,我长这么大,从没吻过女孩,也没被女孩吻过,我感到初吻是那样甜蜜,使人终身难忘。

  但那迷人的女孩总是让人难以捉摸,从女孩的神情看,总是那样忧伤,又不便细问……俩人在船舷站了一会,由于天气渐凉,就回舱休息了。在睡梦中还梦见女孩,但我一觉醒来,发现对面的铺位空空荡荡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那对面铺上的女孩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我急忙下船寻找,找遍了整个船舱都没有找到,刚走到船舱外,就有人呼救,“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我奔到船舷一看,正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女孩,整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只有裙子和头发在水面上一沉一浮,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从船舷上一下就跳到水里,向女孩游去,我在学校就是游泳冠军,我没费多大的劲,就将女孩托举起来,我朝客轮望去,也许风大浪急,人在水里漂浮得快,我们已离客轮越来越远了。我抬头一看,江面并不十分宽阔,大约离岸有200多米,凭我多年的游泳经验,我一定能将女孩护送到江边。为了保存力气,我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侧泳,我一手拉着女孩,一手拼命向岸边划去。好在是顺水,当我使完最后一口力气的时候,总算把女孩托举到岸边,我费了好大的劲将女孩拉上岸,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我强迫自己坚强起来,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女孩背到江边的河滩上。过了好一会,女孩才醒了过来,我高兴得要命,我俩拧干了衣服,放在岩石上晾干,一面互相对视着。女孩终于扑到我怀里,向我倾吐了她辛酸的往事。

  女孩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她是在外公身边长大的,一直没得到家庭的温暖,高中毕业后,因2分之差没能迈进学校的大门,只有到工厂打工,在打工中,认识了一位关心爱护她的车间主管,那主管原来是有妇之夫,在骗取了她少女的贞操后却离她而去,而她这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无家可归,也找不到可以帮助她的朋友,只想投江一死了之,从而摆脱人间的痛苦和忧伤……我听完女孩的叙述,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只有安慰她,用灼热的嘴唇吻干她眼角的泪水,说一些身边的故事给她听,从而鼓舞她坚强生活下去的勇气。

  这是一个既荒凉而美丽的小岛,蓝色的江水拍击着江岸,一群水鸟在江岸自由地飞翔,星星般盛开的野花把小岛装饰得十分美丽。

  夜降临了,江风越来越大,我们只有抱在一起取暖,我们在心里彼此鼓励着,只要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人,只有在绝望中才更加渴望生命,原来人能活着是多么美好,我们在期待明天。

  天亮了,当天边的一缕阳光染红江面的时候,我们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天亮了,我们有救了。

  我们在江边没有任何东西吃,只有到山上摘一些野果充饥。到第二天中午,我们才发现一只在江上捕鱼的渔船,我们拼命地向他招手,他看不到,我就脱下白衬衣朝他挥舞,他终于看到了,将小船划了过来。听说我们要到汉口,讲定价钱80元,可我搜遍了所有的衣袋只有25元,最后只有将一只半新的“宝石花”手表送给他,他才答应送我们到汉口去。

  船到武汉,女孩就到家了,我还要找回我的行李,然后再去写生,完成假期的作品,我们约定3天后在码头见面,到时候便将拍好的照片交给她。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当我们在码头见面时,那女孩真的来了,她穿着牛仔背带裙,白皮鞋,马尾巴的小辫用一块淡黄色的手帕束着,很是漂亮。周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我将洗好的照片递给她,她感到很满意,说拍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好。我请吃饭,她去了,但吃得很少,知道我明天就要乘江汉轮返回学校了,她多少有些伤感,傍晚在旅馆里无论我怎么挽留,她都坚决不肯留宿,她主动吻了我以后,就拉开门走了,像一道闪电刚刚划破长空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我就登上了江汉轮,那时天才刚刚蒙蒙亮,我以为女孩不会来送我了,但当客轮拉响汽笛离岸时,我看见一个挥舞着黄手帕的女孩朝客轮奔来,她不断地挥舞着手帕向我致意,我也向她挥手,叫她离去,可她总是不听,一直追着客轮奔跑,从第一个码头一直追到第七个码头,那只黄手帕还隐隐约约地在晨风中飘。我流泪了,我似乎也看到女孩眼里有晶亮的眼泪在闪烁,那孤单的身影和苍茫的古城渐渐从我眼里消失了……回校后,我就忙着准备毕业作品《江汉轮上的少女》,那幅油画在某画刊发表后,还荣获了当年的青年画展一等奖。但我要再找那位女孩时却不见了,写去的几封信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那女孩像梦影一样在我的视线里神秘地消失了。

  当我今天已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时,翻开尘封的岁月,那一幕幕难忘的景象还浮现在我眼前,我迄今在怀念当初那刻骨铭心的爱情,每当我闭起眼睛,那女孩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我眼前,那幸福的黄手帕还在晨风中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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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