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我的第八个春节联欢会了,没意思透了。不是为了让你认识认识这些中国同学,我是真的不想来了。”大厅里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就吞没了梅芯那疲惫的声音。她颓然地倒在墙角的沙发上,脑袋软弱无力斜倚在墙壁上,眼睛淡淡地漠视着步入舞池的人群,嘴里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便紧紧地合上了。似乎现在,她已经倦于谈论命运,人生,理想,前途这些大题目,剩下的只是冷漠地注视这帮得意洋洋的青年怎样地一个接一个摔得头破血流。
大厅里的这群青年,却仍旧毫无顾忌地高声喧哗着,唱着,跳着,笑着,闹着。音乐声,吵闹声在大厅的四壁回荡着,撞到帖着大红“福”字的墙壁上,又弹回来,磕磕碰碰地挤出厚重的弹簧门,飘散在空荡荡的大楼里,引起一阵阵回响。
“我是这里的三朝元老了,看着这些人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真有点‘你唱罢来我登场’的味道。人生就是那么回事,不管你怎样地搏斗,总逃不出个‘命’字。”“你这几年一定过得非常地艰难。王磊当初在学校里显得那么出类拔萃,怎么出来之后就不行了呢?”舒云轻轻地握了握梅芯的手说。“这次出来,好多同学还让我带信给你,请你帮忙找经济担保呢!”梅芯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她那迷罔的目光落在舒云身上,似乎在探寻她今后的打算。
舒云陷入了沉思。她是一个很有主见,上进心很强,又知道应该怎样脚踏实地去工作的女人。一个月前,她告别亲友,踏上征程的时候,她是踌躇满志的,乐观的。然而现在,听着梅芯谈他们夫妻旅美八年的挣扎和苦斗的情形,想起这些天来,看到和听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真正感到变幻莫测。有的人忽然地顺利起来,不读书,不考试,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有了几十万的资产;有的人,顺顺当当拿到学位,找到工作,享受几万美元的年薪,买房子买车,抖擞一番。又有的人,打工,交学费,再打工,再交学费,循环往复,永无尽头地最底层苦苦挣扎。有多少事情使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多少一帆风顺的人,忽然从云里雾里栽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又有多少夫妻离异,家庭变迁,无怪乎处在这个充满机遇和挑战,又充满险恶和不可知的地方生活了八年的梅芯,要感到心灰意冷,悲观失望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老同学,只好叹了一口气,把视线转向了大厅里的人群,开始搜寻自己那淘气的宝贝儿子。
舞曲已经停下来了,一个很文静的女人走上台,唱起歌来。她大约受过极好的专业训练,歌声清新自然,饱含着深情,绝没有一般流行歌星那种故意营造的哗众取宠的味道。当她唱到:“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梢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的时候,她的眼睛湿润了。她那极其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使听众久久地沉浸在那平实,温柔的思乡旋律中,一直到她走下台,人们才醒悟过来,突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她快步回到台上,噙着花,哽咽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么看重我,到美国以后,我很久没有唱歌了,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歌唱演员。衷心感谢大家给了我这个演唱的机会,为了感谢大家的鼓励,我再演唱一首《人说山西好地方》。”“她叫于青,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山西省歌舞团演员,现在跟着丈夫到了美国,找不到她发挥声乐天才的地方,只好在别人家里做保姆,她心里觉得挺委屈,常常吵着要回国。”梅芯对舒云说。
“那她为什么不走呢?回去如果走穴,说不定能赚大钱呢?”“这实在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不回去呢?各人有各人的理由吧。再说,她未必愿意走穴,她这种地道的民族唱法,走穴,也未必受欢迎。你没听说很多人回去了又后悔吗?连装个电话也要开后门,那还不烦死人吗?你看国内那些农民跑到大城市做苦工,辛苦,不习惯,一肚子的苦水,又有哪个要回到乡下呢?对于他们来说,从农村到城市,是一个飞跃,对于我们来说,从国内跑到国外,也是一个飞跃。我们跟他们一样,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当保姆,餐馆打工,因为我们有文化,因为我们多愁善感,因为我们自以为是天之娇子,社会精英,陡然落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会的最底层,所以我们更加敏感,我们的心灵震荡更加激烈。其实我们并不比那些农民高雅,充其量我们不过是一些高挡次的国际盲流。”说到这里,梅芯冷笑了,她的目光茫然地投向远方,说:“回去?不,展现在我们眼前的生活是那样的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又有谁能逃得脱这种物质的精神的诱惑呢?”舒云有点明白了,八年的生活磨练,已经使这位部长千金走出了昔日的保护伞,开始真正地面对现实,重新估计自己的价值。不过她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在这个失去了她父亲的全部光环的地方,梅芯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舞曲和歌声都停下来了。人们开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交谈起来。虽然他们都说着掺杂了英语的普通话,但仍旧可以听出他们的上海腔,广东腔,甚至是浓厚的京片子。于青走到东边的角落里,跟一个女人热烈地讨论起来,遇到了梅芯那散漫的目光,便远远地招了招手。
梅芯带着几分傲慢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到舒云的身上,关切地说:“你有什么打算呢?有什么困难或许我还可以帮帮忙?我那里还有几件旧家具,你先拿过来用,以后再慢慢地添置吧。”“刚来,我得熟悉熟悉情况。我已经接到了哈佛新闻系的入学通知书,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念书。”“有奖学金没有?”梅芯突然振奋起来,有点激动地问。
“没有,全年的学费是二万多。”舒云满脸愁云地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我就是天天打工,也赚不到二万啊!放弃又实在是舍不得,你知道,到哈佛新闻系念书是我多年的梦想。”舒云的儿子从人丛里钻出来了,他伸出肥噜噜的胳膊拉着舒云说:“妈妈,我口渴。”“昊昊,瞧你玩得这满头大汗,我带你去喝汽水。”梅芯疼爱地抱起他,把脸紧贴在他汗渍渍的脸上,贪婪地闻着儿童身上特有的芳香,笑着逗他说:“好臭,好臭!”昊昊生气地拧着梅芯的鼻子,说:“我不臭,你才臭呢!”“别淘气!”这孩子从来不怕人,舒云恐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赶紧阻止他,又抱歉地对梅芯说:“这孩子,就是费劲。本来不带他来的,可办签证的时候,那美国领事动员我带,还说她不明白,妈妈怎么能和孩子分离。我想这话也对,就把他带来了。我是真舍不得离开他。”“你带着孩子怎么念书呢?”“到时候再说吧,也许跟你一样,再送回去。想你女儿了吧?为什么不接过来呢?”舒云关切地问。
梅芯被触到了痛处,突然间眼圈就红了,烦燥地说:“我自顾不暇,又怎么能够管她呢?”“你父母现在怎么样?有信来吗?”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舒云心想。其实她很不愿意触及梅芯内心的隐痛,只好转移话题。
梅芯的思路还在孩子身上,听到舒云的话,她没有立刻回答,等到舒云问第二次,她才机械地说:“都退休了,妈妈来信说,父亲很不习惯退休后的生活,常常整晚上睡不着觉。”听到大人们自顾自地说话,昊昊感到自己被忽略了,他不甘心地在梅芯的怀里扭动着,一双小腿不安地蹬来蹬去。梅芯的黯淡的脸色突然明朗起来,她亲切地逗着孩子,带着他去喝饮料,等他喝饱了,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回到小朋友们嬉闹的队伍中,这才重新坐沙发上,感慨地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想自己闯一番事业,又放不下孩子。刚开始的时候,谁不是豪情万丈,以为这么广阔的天地,真是大可驰骋呢。其实我们这些人空有满腔的救国救民热情,却连最起码的柴米油盐都不懂。现在我才知道,养活自己真不容易呢!我什么远大抱负都没有了,只想有足够的钱用,有一个舒适温暖的家,远离色狼的纠缠,永远也不再打工,可就是这最低纲领也很难实现呢!”“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谁看了不动心呢?所以你的小费多吗!这不也是现实的好处吗?”舒云对于她在打工时遇到的麻烦早有所闻,她只想帮她掩盖这发炎的伤口,故意轻描淡写的说。“离婚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我想过多少遍了。如果不离婚,我绝对跳不出这个火坑。王磊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表面上他特能干,喜欢搞社会活动,狐朋狗友的呼呼啦啦一大群,其实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当然,他那中文系的出生,现在转学什么都很困难,但是在美国,谁又没有困难呢?如果他能咬咬牙,一口气把书念完,我也能坚持下去,可是他跟本就坐不下来,在学校里一拖就是八年,哪年是个头啊。老是靠我打工养着,我一个女人,哪受得了这个,不跟自己找一个过硬的靠山行吗?”梅芯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激愤。
“真没想到,热情、抱负一遇到现实就碰得头破血流。看来一个大学生要想顺利地迈向社会,特别是美国社会,也真是不容易。”舒云也添了不少感慨。她虽然对美国社会不是很了解,但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车轮是既无情又极端现实的。
“你没觉得我们的教育与现实离得太远吗?从小学到中学大学,从来都是只说好的,不说坏的,似乎只要有崇高的理想,肯努力学习,就一定是未来的主宰了。殊不知世界上到处都是不公平,处处充满了危机和陷肼,稍不当心,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我算是看透了,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既不关心中国也不关心世界了,连报纸电视的新闻我都不看了,我只关心我自己,只知道人不能太委屈自己,说得实际一点,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弄钱,尽情地享受生活。过一天算一天。”“这未免太实际了吧?”舒云有点意外地说:“你以前那么浪漫,有那么多的幻想,怎么突然就都变了呢?如果没有憧憬,没有梦想,我们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应该跟命运搏斗啊!”舒云很不甘心地说。
“当然有梦想啦。我的梦想就是能够随心所欲地花钱,有一所舒适宽敞的住宅,海滨别墅,漂亮的花园和游泳池,高级豪华轿车,活着就是为了享受人生,不是为了那些虚幻的人生的意义啊,真理啊,社会的繁荣进步啊这一类抽象的东西。我以八年的青春为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这里跟中国不一样。在中国,政府把你养着撑不死也饿不着,人人都有闲情逸志发牢骚,说怪话。这里就不一样了,你如果不想办法挣钱,你就只能饿死穷死,没有人同情你,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算了,不谈这些了。那边有几个很有意思的女人,我给你介绍介绍。”梅芯好象有点厌倦了这种空泛的讨论,她突然打住了话头,拉着舒云朝东边角落的女人堆里走去。
“梅芯,你来得正好,我们正琢磨着给你加官晋爵呢!”于青说着,白皙的脸庞挂着盈盈的笑意。
“饶了我吧。准是又在算计我什么,我不过是比你们多打了几天工,你们就老是盯着我的腰包。得了吧。”梅芯揶揄地说。
“不是不是,我们那敢算计你呢?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人尖子,我们大伙都觉的你特别能干,认识的人多,所以想请你做家属委员会的主席。”一个女人说着浓厚的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她看上去很憔悴,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显得很干燥。
“又搞什么花招了?弄出什么家属委员会,就象国内那些吃饱了撑得无聊的老太太似的,亏你们想得出来。”梅芯懒洋洋地靠着窗台,嘴里说着话,却冲着一个小伙子打招呼。
“这跟她们可不一样。我们这是一个高雅的生活沙龙,专门探讨在美国这种特殊环境下,如何实现妇女自身的价值问题。你看,你是学中文的,以前还是出版社的编辑;我呢,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当了五年的歌唱演员;她呢,虽说是个工农兵学员,可出国前人家是大学老师啊!如今我们不是都在做那些不动脑筋的低级劳动吗?我们能甘心吗?不能!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互相促进,一起想办法,走向社会,冲出这无形的网!”“有点意思。不过别叫什么家属委员会了。难听死了。你们不是要探讨女性问题吗?干脆叫女性沙龙吧。我这人很实在,不会务虚。这样吧,让这位刘力的太太,我的老同学舒云做你们的盟主,她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研究生,思维敏捷,深遂,肯定能给你们许多极好的建议。你们一块儿好好地研究研究吧,出了成果就通知我一声,让我也分享分享。”“那好。刘太太,我来跟你介绍一下,”于青冲着舒云说。
听到别人称她刘太太,舒云十二万分地不舒服,好象自己立刻要被男人淹没了一般,她急忙说:“我叫舒云。”“那好,舒云,这位是吴天雄太太,……”“既然要结社,就要立个规矩。以后,我们互相之间只许叫名字,不许叫某某太太,谁违反了谁受罚,怎么样?”舒云急急忙忙地打断她说。
“当然好啊,不过大家都称太太,我们总不能反潮流吧?”于青有点不明白舒云为什么这么在乎别人对她的称呼。
“反潮流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连名字都没有,还说要走向社会呢?”舒云不以为然地说。
“那好,她叫孙玉华,”于青指着那位上海口音的女人说。“我的室友,典型的贤妻良母。她一惯与美国社会格格不入,三句话离不开上海,哎,你说,上海的月亮是不是比这儿的圆?啊?”于青笑着打趣道。
“你别说,上海的月亮还真的比这儿的圆呢!你没觉得吗?”孙玉华一直没吱声,微笑地听着他们的争论。现在听见于青拿她打趣,便立刻还了一句。
“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会精打细算,人称‘不合适’,不管别人买的什么东西,在她看来都不合适。你别说,他们夫妻俩还真是会买便宜东西。”“好啊,你又拿我穷开心。”孙玉华笑着捶了于青一拳。“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吗?她叫‘考艺’。”四个人都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舒云不解地问。
“她老是想考艺术学院,光说不练,就得了这个雅号。”梅芯忍住笑,解释道。
“这能怪我吗?我甘心这样吗?你们以为是我笨,怕吃苦啊?……”于青急得满脸通红。
“是挺难的。一切都要从头来,这我知道。好了,别生气了,大家都知道你的难处。还是说说你们有些什么打算吧。”舒云有意地岔开话题。
于青熄了火,顺水推舟地说:“我们想搞一个沙龙,主要是因为我们从职业妇女落到现在这家庭主妇的位置上,我们于心不甘,我们想挣扎,又不具备超人的勇气和毅力,既战胜不了自我,又摆脱不了家庭和孩子的羁绊,我们既无力走向美国社会,又不愿意丢掉自己的专业,与锅碗瓢勺为武。我们烦闷,苦恼,我们虚掷光阴又害怕老之将置。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害怕孤独,只有团结起来,互相帮助,共同奋斗,才能使我们感到安慰。”“主意是不错,弄得好,我们还可以发展壮大起来,成为一个全美留学生家属的组织呢!我们也可以办个刊物,专门探讨妇女问题。”舒云总是忘不了她的专业。
“我们也可以把范围弄得广一点。多吸收一些人参加。有些家属是男的,如今他们打工看孩子,做老婆的后勤,心里比我们还要憋气呢!”于青说。
“那我们也挽救挽救他们。比如说陈亮。他不是成天唉声叹气地吗?咱们发展他做个编外成员吧。”孙玉华好心地说,没想到引来了一阵大笑。
“成!我们也挽救挽救男士吧。是有不少男士正待我们挽救呢。比如我们家那位。”梅芯尖酸地说。她一说完,也顾不上旁人是什么反映,就微笑着高高地扬起胳膊,对着一个高个子男人做了个手势。
那位男士走过来,亲热地把手搭在梅芯的腰间,带着她走进了舞池,随着音乐的节拍,他们风度翩翩地跳起舞来。
“梅芯可是真的去挽救男士了。”于青不无嫉妒地说。
“那位是什么人?”舒云问。
“叫许阳,也是大陆来的,如今是骨科医生。老婆是美国人,已经分居一年多了,正寂寞着呢。”于青略微有点酸意地说。
“他一定比王磊挣的钱多,又有绿卡,不然梅芯可不会跟他搭上。”孙玉华还是比别人实际。
“那当然,人家是美国公民了。你没看他身上那套西装吗?那是名牌,两千美元一套呢!”“不合适,不合适,一套衣服就花了两千块,合人民币一万多呢!”孙玉华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
“你看你,只知道精打细算,人家讲的是派头!再说人家,开一天的业就是好几百元的进账,哪在乎这个呢!”于青一向都有点看不起孙玉华的小家子气。
舞曲停了,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梅芯和许阳一块儿上台,唱起了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梅芯脸上恰到好处地化着淡妆,一袭低胸的樱桃红拖地长裙,更衬托出她的明艳和丰腻。她的嗓音亮丽圆润,虽然按照专业的眼光看起来,她唱得很“野”,但充满了自信,引起了一阵阵的掌声和欢呼声。
“没意思,她怎么不跟王磊一块儿上台,倒和这家伙一块儿上去了呢?她这人哪,就是心眼太活泛,谁找了她啊,准倒霉。”孙玉华说。
“什么呀?你以为你死心踏地地跟着你男人,他就会喜欢你,对你好啊?才不呢!你没看见王磊对梅芯那样子吗?那天梅芯过生日,王磊带她上餐馆,一餐就花了一百多元!你知道她身上那条裙子多少钱买的?二百多!你老公舍得跟你买吗?男人哪,就是要经常的敲一敲,不敲就要翘尾巴了,你不甩他,他还要甩你呢!”“哇,好厉害,你先生一定被你整得服服贴贴。”舒云很感兴趣地问。
“你听她乱吹,她还不是老老实实地打工,伺候着老公念书。”孙玉华趁机刺了她一句。
“唉,女人哪,挣扎,失败,再挣扎,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够不依附于男人,又有谁是真正洒脱,逃得开命运的捉弄的呢?”于青突然地颓唐起来。
二
从春节晚会上出来,舒云搭着于青的车回家。夜深了,北风送来一阵阵凉意,她摇上玻璃窗,脱下深红色的呢大衣给怀里熟睡的孩子盖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于青闲扯,默默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梅芯的挣扎,于青的烦恼,孙玉华的现实,都没有打乱她的思绪。她当然知道,作为女人,她自己跟她们一样,都面临着婚姻、事业、家庭这个永恒的三角难题,可是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毅力和胆识,她一定能够闯过一道道的难关。
目前她的第一个目标是进学校,拿到博士学位。她有她的优势。她跟一般文科学生不一样,她的英语基础很好,在国内读研究生的时候就用英语在美国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过论文,如今,只要有钱,她就能进哈佛,实现她多年的梦想。至于孩子,可以先送到他奶奶那里,寒暑假再回去看看他。她安慰自己,孩子的爷爷奶奶都是高知,他能够受到很好的教育。至于一个母亲,抛弃自己教育孩子的责任,是不是太自私,这个问题太沉重,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邻家的窗口映出缓缓舞动的身影,传来韩国人醉意朦胧的浅吟低唱。大约他们跟中国人一样,也在庆祝旧历新年吧。随着这饱含浓郁乡情的歌声,舒云想起了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度过这个的除夕之夜。也许他们会在吃年饭的时候,在她常坐的位子上摆出一副碗筷,也许妈妈会悄悄地洒下思念的泪花。舒云的眼眶湿润了。自从远涉重洋,迈出了必将影响自己整个人生的关键一步之后,她常常感到一种深深的从未有过的惶惑。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是对于过去的留恋,还是对于未来的憧憬和自己能否适应新生活的担心,一切都是那样强烈地骚扰着她,使她久久地久久地心绪不宁。她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管别人的奋斗怎样艰难,她都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创造一个良好的开端。已经快一点钟了,刘力还没回家,舒云看着空空如也的家,心里略微有点惆怅。
这是她到美国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她在这片不可知的土地上新的起点,她真的想好好庆贺庆贺。她把孩子轻轻地放到床上,然后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从国内带来的,有浓郁中国风味的漂亮的织锦台布,平平整整地铺在桌子上,又在上面摆了一个半透明的玻璃做的小天鹅的烛台,放上短短的一支粉红色的蜡烛,这样当蜡烛燃烧的时候,透过朦胧的微光,就能产生如诗如梦如幻的效果。她又在蜡烛旁边,摆了一个花瓶,插上一束五彩缤纷的鲜花。她还需要一个放蛋糕的大盘子,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只好找于青借了一个。当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中间,小心翼翼地写上了“新年快乐”几个字以后,满意地笑了。这些都是她跟一位美国老太太学的。这位老太太很懂得生活,他们老夫妻之间虽然有各自的空间,又始终洋溢着一股温馨和睦的气氛。舒云想,这也许和他们在夫妻之间仍然讲究礼仪,注意互相尊重有关。有些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种刻意追求的形式,但是时间长了,形式的东西也就注入到意识中,变成一种联系情感的纽带,成为每日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美国的夫妻之间恶言相向,大打出手的比中国人要少许多。
她打开录音机,听着里边缓缓输出的《卡萨布兰卡》插曲,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浪漫的热潮。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上帝的宠儿。一个女人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结婚,是人世间头等重要的第一大快乐。如今,他们夫妻双双在美国团聚,在事业上开始了新的起点,是人生的第二大喜事。儿子健康活泼,更是景锦上添花。她深信,只要他们夫妻携手,他们一定能够象居里夫妇那样,创造出生活和事业的双重奇迹。
凌晨二点多了,窗外传来了脚步声,舒云赶紧关上灯,点燃了蜡烛。她屏声静气地在烛光下坐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地注视着门把手。可是那脚步声到了门口以后,又渐渐地越来越远了。也许是别人家里迟归的丈夫吧。她叹了口气,轻轻吹熄了蜡烛,重新打开灯,开始给写信。
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了,有许多新鲜事要告诉国内的朋友们。想到临行前各位同学朋友对她的羡慕和期望,她真是感慨万千。他们都是一些很有抱负的年轻人,都热切地希望能够在人世间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可是现实生活往往又给人们设下了各种各样的坎子,有的人被碰得头破血流,也有的人迈过难关,成为浴火的凤凰。也许,美国对于喜欢追求新鲜事物的年轻人来说,更富有刺激,也提供了更加广阔的驰骋天地和更多的机遇,可是文化的差异,环境的陌生,语言的障碍,都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困惑。面对美国,是堂堂正正地站起来,还是被这个庞大芜杂的社会所吞没,正是她所切切实实地所面临的问题。
当她洋洋洒洒地写完十页信纸以后,发现已经三点多了。她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把蛋糕重新放进冰箱,这才发现冰箱的门上,用吸铁石压着一张纸条。
“云:我要到学校的机房去做一个很大的程序,很抱歉今晚不能陪你了。我答应你,下星期六一定带你们去动物园。一定。
我还是想要你学计算机、会计、统计之类的专业,将来容易找工作,我们也可以不分开。
哈佛新闻系当然好,我也知道你有才华,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个中国人,要在美国的新闻界出头有多么困难?你的思想,在中国嫌太右,在美国又嫌太左,总是不能合于社会潮流,你自己会感到非常地痛苦,那又是何必呢?我需要你的支持,孩子也时时刻刻离不开一个慈爱的母亲。
留下来吧,我们需要你。
力“舒云看着纸条愣住了,有点生气,又有点得意。刘力爱她,离不开他,她很高兴,可是刘力还是希望她扮演传统的妇女角色,又令她深深地失望。她知道刘力很傲气,这种求她的话,他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可是现在他既然已经说了,她也就不能不考虑他的意见。放弃去哈佛读书,转学一门自己并不擅长的专业,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丢开丈夫孩子她又实在舍不得。到底是遂自己的心愿,远走高飞呢,还是站在地上,做一个实实在在的贤妻良母呢,她的心里非常矛盾。
她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轻微的声音弄醒了。她睁开朦胧的睡眼,黑暗中,看见刘力刚刚上床,便睡意朦胧地说:“真是的,过年也不早点回家,也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多寂寞。”“谁还顾得上过中国年呢?有圣诞节就够了,入境随俗吧。”刘力轻飘飘地一带而过。
“你不想我去哈佛吗?”“以后再说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吗?”刘力疲倦地说。
“什么时候?”舒云不解地问。
“是半夜三点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刘力在舒云耳边悄声说着,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舒云只好把满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
“再躺一会儿吧,好不容易在一块儿。”许阳拉着梅芯的胳膊说。
“得了吧,待会儿你的美国太太回来撞见了,弄得大家都挺尴尬的。再说我也睡不着了,我不喜欢一大清早赖在床上,消磨人的意志。”梅芯一边说一边朝浴室走去。现在她也跟许多美国人一样,养成了早上洗澡的习惯。
“我们早就分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又拿我穷开心。倒是你那位丈夫,回家见不到你,又要吃醋了。”“讨厌!天下的男人都是小心眼!你也不例外!”梅芯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以后,带着几分不耐烦地盯着许阳。她穿着半透明的睡衣,薄薄的轻纱在柔软的肌肤上滑动,散发着年轻女性温馨的肉体的芳香。她那生气的脸庞在清晨的阳光下,增加了几分不可触犯的神秘,显得更加令人心旌神摇。
许阳走到她身后,双手搂着她的腰,一边吻着她后脑勺上的绒毛一边说:“你真是个尤物,连生气也这么令我动心。”梅芯没有说话,拨开了那双搂住她的腰的双手,灵巧地从他身边滑出来,转身淡淡地在他的嘴角吻了一下,作为对他的激情的回报,一扭身进了浴室。
梅芯打开了水龙头,让水哗哗地从头顶往下冲,心潮激烈地翻腾着,脑子里不断地转着王磊和许阳的名字,思索着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才能够不受伤害地继续这场爱情游戏。
当许阳开始到她打工的日本餐馆吃饭的时候,她正处于极度沮丧的心情中。她厌恶那些向她说着下流的笑话的客人,然而为了生活和王磊的学费,她不能得罪他们,因为越是这样的客人越是愿意付给她更多的小费。然而当她拿到额外的小费的时候,心里总是止不住一阵阵的绞痛。她看不到自己今后的出路,贫穷的恐惧,对王磊极端的失望,对婚姻生活的厌倦,使她觉得自己象一个日暮途穷的老太婆,正在一天接一天地糟蹋自己的青春和年华。
许阳很尊重她,极大地满足了她那受伤的自尊心。其实许阳远没有王磊那么风流倜傥,也不向王磊那么年轻。但是他有一种特殊的成熟的风度,老成稳重,温柔体贴,一下子就击中了她的心坎。许阳对她的爱,使她意识到自己仍旧美丽,仍旧能够被人爱。她急速地无可挽回地陷入恋爱中,她象服了一剂可卡因那样兴奋。她时时激动万分,又时时极端地害怕。
传统的道德观念和对新的激情的渴望不断地折磨着她,使她的心从此失去了宁静。她拼命地对自己说,这是爱情,为了爱情而做出的任何事都是伟大的,神圣的。当她头脑发热的时候,她无时不刻不地想着许阳,编织着自己的梦想。等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太冷酷,对不起王磊,一遍又一遍地自责。等到她什么都不想了,才开始清楚地有了现实的计划和打算。她妈妈曾经告诉过她,找丈夫应该找那种年纪比自己大一些的,有一门专业技术,有稳定的饭碗和工作的男人。那时候,她正在跟王磊热恋,根本就拿妈妈的话当作耳边风。现在结婚了九个年头了,女儿也八岁了,才想起妈妈的话很有道理。她已经三十二了,女人过了三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可是王磊的学业、事业还没有一点眉目,她不能把自己跟他绑在一起葬送在这片新大陆上。她得抓紧时间,为自己的将来留下一条康庄大道。眼下,许阳是一个好对象。他是个医生,有钱,有地位,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把这场爱情游戏引导到婚礼的殿堂上。她担心自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无力自拔,显得象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妞,被人涮了而不自知。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把许阳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
从浴室出来,她容光焕发,通体舒泰。她看了一眼仍旧歪在床上的许阳,送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拉开窗户,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清晨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身影,她梳理着长发,拨弄着毛绒绒的浴衣带子,伸展着双臂,活动活动腰身,扑捉着窗外的阳光。
许阳躺在床上,竭力捕捉她的每一个动作。自从跟美国太太分居以后,他一直渴望有一个中国女朋友,当他第一眼看见梅芯的时候,就象某种文化积淀长久的被本人所遗忘,有时也会突然地翻腾起来一样,他发现自己突然迷恋起这个跟自己有同样文化背景的女人来。他象读一本明快流畅的书一样欣赏着他,他欣喜地发现他懂得她的一娉一笑的意义,这正是他与美国太太之间多年的隔膜和不快之后急需的补药。
他注视着这个女人,她的妩媚和青春的活力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想象,使他忘记了紧张忙碌的生活带来的压力,重新燃起了激情的火花。他瞧着梅芯阳光下的身影,看着她身体的曲线在蓝天的衬托下闪着金光,心里涌起一阵春潮,他悄悄地不声不响地走到她的身后,突然抱起她,把她送回床上,急切地吻起来。
“别回家了,今天我们好好地玩一玩,你要去哪里我都依你。”“哪儿都不能去,你想过没有,如果遇到中国同学我这脸往哪儿搁啊?”梅芯躲着他说。
“谁管得了谁呀?你还在乎那些?”许阳有点惊讶地问。
“话是这么说,我这张脸是可以不要,可我还得给王磊留点面子吧。中国人的嘴,你是知道的,丁点事也能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们今后怎么办呢?就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局呢?”梅芯的双眉紧锁着,露出了愁容。
“唉,你们怎么老是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活得不累啊?你就不能活得轻松一点吗?别那么罗嗦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俩在一块儿,大家都快乐,这不就够了吗?”许阳有点不快地说。
梅芯的脸突然地阴沉起来,她站起身来,沉默不语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家了。
“等你下了班我去老地方接你。”许阳冲着她的背影嚷道。
梅芯还是没有吱声。
三早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舒云刚刚关了暖气,又觉得有些冷,便又把暖气重新拨到华氏七十二度。
她坐在窗前的桌子边,一张一张地看着孙玉华给她的一大堆中国餐馆的菜单,试图了解那些菜名和简介的实际意义。这些菜单用的是广东话或者是台湾方言加英语的中西和璧,虽然她曾经跟一位广东同学学过一点广东话,可是现在她努力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去哈佛,又不愿意改行学计算机,她准备先打工,存点钱,等到她对美国社会比较了解了,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真是轻闲啊,竟然坐在这里看书。你不知道,外边传得轰轰烈烈地,都说梅芯有了第三者,要跟王磊离婚呢!”于青门也不敲,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我们这个一定得管一管。”“怎么管呢?她有她的自由,结婚离婚离婚结婚的,谁有这个权力管她呢?”舒云不解地问。
“话是这么说,第三者插足,这可是个道德问题啊!再说你看人家王磊,多可怜啊!念书不顺,找工作也不顺,老婆又跟人跑了,你叫他怎么活呢?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爱梅芯啦!到现在还老说他对不起梅芯,拖累了梅芯。他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没看见他以前多么风度翩翩,现在成天焉头焉脑的,连我看了都心疼,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就这样毁掉了吗?”“当然不能,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能做的事太多了,我们先分别跟他们谈一谈,做做工作,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开P ARTY,大家一起上,一定要把他们捏到一块儿。”“那不合适吧,人家的私事,弄个PARTY,大家一起谈,那梅芯还不得气死啊?”舒云还是很犹豫。
“咱们是中国人,跟老美可不一样,咱可得互相帮助,不能见死不救,你说是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吗。再说我们开PARTY,也是为了大家伙儿散散心,不是专为他们开的吗。”“主意是不错,怎么谈呢?”“唉,你这么聪明,怎么这会儿脑筋一点不转呢?这还不容易吗?我们分工合作,你跟梅芯是老朋友,你负责找她谈,我去开导王磊,孙玉华呢,最正统,正好让她去做许阳的工作。你看怎样?保证事半工倍!”“那可有意思了,一个美国化的中国人,一个满脑子传统观念的中国人,谁感化谁呀?肯定有戏看。就这样定了吧。我们先分头找他们聊一聊再说。”“太棒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下回我还选你当头。”于青说着,高兴地张罗去了。昊昊一个人在地板搭着积木,开始还很专心,过了一会儿,他就厌烦了,开始寻找更加新奇有趣的东西。他看见妈妈正在翻着一大堆红红绿绿的纸,就推开了积木,迈着小小的,快而有力的步子,越过圈在他周围的椅子,爬到桌子上,肥肥的小就手以极快的动作四处乱抓,一眨眼工夫,就把孙玉华精心收集的菜谱全部掀到了地上。舒云连忙把菜谱收拾好,把他抱下来,对他说:“好了,我知道你一个人玩厌了,我们到外边散散步吧。”一到了到了门外的草坪上,昊昊就高兴地张开双臂欢呼雀跃起来。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胖胖的小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仰着头望着天,没留神地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一脚踩了个空,摔了个四脚朝天。舒云以为他要哭了,连忙冲到他身边,却看见他盯着树上正在打架的松鼠,咯咯地笑出了声。
舒云的心里充满了母性的柔情。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了满足的事业雄心,放弃对孩子教养的责任是不是太自私了。她是那样地向往做一个世界著名的记者,又是那么热烈地期待记者那种紧张、兴奋的生活。她甚至连做梦也想到自己坐在战壕里,在枪林弹雨中写出能够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的传世之作。眼前的一切,突然使非常地恐惧起来。她害怕自己就此放弃了理想,成天陷于孩子和锅碗瓢勺之间,更害怕成为一个纯粹的家庭主妇,或者是一个靠麻将度日的“某某的太太”。
“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毛泽东我们向前走,胸怀祖国,放眼世界,革命的路上决不停留……”从孙玉华家的窗口传来高分贝的大陆流行歌曲。
“你们的歌曲火药味怎么这么浓呢?这么大的声音,是不是想在我们这个宿舍搞一场文化革命啊?”一位台湾近邻开玩笑地对看着儿子发呆的舒云说。
“啊,……不是,不是,只不过是一种怀旧吧。他们也不过是借这些歌曲抒发对故乡的怀念吧。”“想家,这我能理解,为什么要怀念过去的年代呢?现在的大陆改革开放,老百姓的生活不是比那时候要好得多吗?”她边说边在草坪上站住了。
“我也不懂为什么现在大陆又流行这些歌曲,也许过去的东西,不管是酸甜苦辣都有某种能够令人怀念的成份吧。不过我可以肯定,这不过是他们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是对你们有什么反感。请你千万不要见怪。”舒云急忙解释到。
“没事,我也不过是说着玩玩。虽然我们都是中国人,但是有许多事情我们的想法都不一样,我们也要多多沟通才能互相理解呢。我叫张静媛,是学哲学的,我的研究课题是比较中国古典哲学对台湾和大陆的不同影响。所以很想了解你们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她主动地向舒云伸出手来。
舒云热情地握住了她的手,说:“这个研究课题很有意思。不过你觉得这个专业在美国能找到工作吗?”“在美国是没戏啦。当然,如果我是美国人,那又另当别论了。可是我不是美国人,要想留在美国,那就只能填补那些美国人干不了或不能干的空挡。好在我是准备回去的,可以不考虑那么多,高兴学什么就学什么。一个人不就这么一辈子吗?如果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勉强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那有多难受啊?你说呢?”舒云似乎是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掌,楞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抱歉地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很高兴为你的研究提供素材。我们有一个女性沙龙,专门探讨妇女的婚姻、事业、家庭这个三角难题,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不妨常来坐坐。”“那太好了!”张静媛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我常常看见大陆的男人在家做饭做家务,觉得很有意思。你知道吗,很多台湾的男人连厨房都不进呢!你们是怎么让男人学会做家务的?”这回轮到舒云惊讶了。“是吗?这我可没想到。其实男人做家务,我们都觉得很自然。
大陆的女人都有工作,有的比男人挣的钱还多,女人不靠男人养活,大家都一样忙,所以家务事也得大家分摊分摊吗。“”那夫妻之间不扯皮吗?又是家务,又是孩子,又要上班,台湾也有些女人是上班族,夫妻常常闹矛盾。有些女人不工作,成天守着老公和孩子,万一老公变了心,孩子有什么事故,天塌地陷的,也挺惨的。台湾的女人挺传统的,基本上还是大男人的天下。大陆呢?“”大陆的妇女被称为半边天,你能够想象得出大陆的妇女是什么角色吧。当然,男人还是希望女人是传统的贤妻良母,不过女人已经没有那么听话了。至少在家庭中,女人是与男人彻底平等了。有的家庭甚至是女的说了算。所以大陆怕老婆的男人特别多。“”真有意思,那么大陆的女人是不是觉得活得非常有意义,非常自在呢?“”那就很难说了。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有烦恼。家庭中总有些男人代替不了的事情,比如说生孩子,抚养孩子,女人都要付出很多很多,大陆的女人也很累,既要工作,又要顾家,很辛苦的。如果你问大陆的女人,她们对当家作主的生活是不是很满意,我想可能百分之八十的人会告诉你,她们并不满意。也许不满意也是人的一种天性吧。如果你要她们不去上班,她们会更加不高兴。许多大陆的女人,到了美国以后,也不喜欢待在家里,她们都要千方百计找事情做,兴许这就是职业妇女的习惯吧。“”那可一点不轻松。在美国压力这么大,搞得不好俩人都垮了。这倒真是夫妻关系经受考验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点这方面的素材,让我分析分析?如果能行的话,我的博士论文就写中国古典哲学对现代家庭生活的影响。“舒云思索了半天,说:”这样吧,我征求一下其它几个人的意见,如果他们同意,以后我们有什么活动我就通知你参加。“”那太好了,我一定参加。谢谢你的邀请。我等你的电话。“四十一点半了,孙玉华才收拾完餐馆里的桌子,老板给她准备的晚餐,她也舍不得吃,装在盒子里带回家,留着给女儿明天中午吃。
为了省钱,他们一家跟于青家合住一个单元。虽说是挤一点,可挺热闹的,也免得孩子一个人在家寂寞。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概孩子他爹还在学校用功。于青夫妇好象也睡了,玉华把饭盒放在桌子上,然后轻轻地,没有一点声息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地端详着熟睡中的女儿。这孩子可真是懂事,很听话,从来不烦人。刚满八岁,就知道爹妈忙,常常自己照料自己,有时候还帮着煮饭。可就是心气太重,见不到爹妈就不肯睡,说了多少遍也改不了。现在睡着了,稚气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玉华替她抹干了泪水,自己眼睛也红了。
胃又疼了,原来这胃就有点小毛病,她也没怎么在意。现在好象越来越严重了,常常觉得口里苦,可她既不敢去看病,又不能停下来休息,他们一家子都指望着她打工的收入呢!她摇了摇头,揉了揉潮湿的眼睛,起身到厨房找东西吃,却看到水池里堆满了脏碗。她叹了一口气,只得一个个地洗净了,然后把餐馆带回的饭菜搁进冰箱里,又找到一些剩饭,用开水泡一泡,就着榨菜,吃了起来。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真是饿极了。
这几天孙玉华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那么大一个餐馆,就她一个人做跑堂,收入虽然是多点,可一个人马不停蹄地忙十来个小时,常常是同时管二十多张桌子,要接菜单,上菜上水,还要应付客人各种各样的要求,也真够受的。想想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体力,精神都在走下坡,她真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做不动了,倒在客人面前。
她觉得自己苦了一辈子似的。十六岁到北大荒,一呆就是六年,二十多岁到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东北,就开始折腾着回上海,不知费了多少劲跑了多少路,才回到上海。可是回到上海以后,她很快就发现,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大都市里,根本没有自己的立椎之地。结婚的时候,不知到送了多少礼,经过了多少曲折,才托人找到一个冬冷夏热的小小阁楼。不管好歹,总算有个家了,可没过多久,又开始了洋插队。现在,凭着勤扒苦做,生活上是比以前好多了,可是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文化的巨大差异,却常常使她感到孤独和寂寞。她的英语基础很差,语言的障碍,渐渐演变成了一堵莫测高深的墙,使她与世隔绝。她看不懂电视,报纸、杂志,也不懂得美国人为什么笑,为什么哭,耳闻目睹的犯罪、吸毒、同性恋、暴力等等,又使她感到异常恐惧。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法习惯美国的生活,她一心想回家。可是吴天雄不愿意现在就回去,他说他至少得拿到博士学位,找一个工作,挣点钱,以便将来有足够的钱应付亲戚朋友和人情事故,保证后半辈子能够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于是他们尽一切可能节约每一个铜板。买菜,总是买最便宜的,肉、蛋等等,永远买过期减价的。开车,为了省油,只要能够滑行的地方决不踩油门。连家里的小太阳,女儿的衣服和玩具也少到了最低限度,有时候看到别的孩子满屋子的玩具,觉得自己的孩子可怜,就花几毛钱在庭院市场(YARDSALE)买一点旧货。他们几乎所有的日用百货都是从中国带来的,到美国几年,几乎没怎么逛商店,电影院、剧院更是从未涉足。至于说上餐馆吃饭,去理发店理发,更是想都没想过。头发长了,他们一家子就拿个剪子互相剪,吴天雄脾气躁,老是把她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她不敢惹他,只好自己想办法。前边的头发还容易对付,后边的就难了。她对着镜子,慢慢地摸索,居然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
“你可回来了,我没敢睡,一直等着你呢!”于青睡眼朦胧地从屋里跑出来说。
“有事吗?”孙玉华有点惊讶地问。
“唉,别提了,这事说有多气人就有多气人。你认识尼克吗?”“谁?”“就是那个十二岁的美国孩子,很胖,常常在门口玩的那个。”“哦,就是他呀。怎么了?”“今天下午大约四点多钟,我看见他把颖颖挤在墙角,一边笑一边在她身上摸来摸去,颖颖老实,英语又不会说,可怜的孩子,一边躲一边用中文说:”别这样,别这样。‘那尼克听不懂,觉得她好玩,更加高兴了,把她挤得更紧了。我气得冲到跟前,对他说:“你不能欺负她。’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没有权力管我!‘我只好拉着颖颖回家了。这还得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不是要后悔一辈子!你们一定要去找他妈谈一谈,也要教一教颖颖怎么样应付这类情况,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太老实。“玉华什么也没有说。她只觉得一股苦水从胃里往上翻。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睁大了眼睛,充满恐惧地瞪着于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艰难地喘了口气,问道。
“我说尼克欺负你女儿,你应该去跟她妈谈一谈。”“这不可能,我女儿那么纯洁,那么善良,那么老实,从来不在外边惹祸的。你大概弄错了,那不是颖颖吧?”她满怀希望的问。
“没错,是她。你别以为一个人老实就够了,老实受人欺负。你得告诉她该说‘NO’的时候就一定得说‘NO’!不能任人摆布,你懂吗?”玉华好象受到了意外沉重的打击一般,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惊恐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这算什么?这点小事你就急成这样?在美国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得学会对付。你应该经常想想你有些什么样的权力,理直气壮地捍卫你自己的利益,实在不行的时候,还可以打官司,这可是一个法治国家,谁也不是好欺负的!”“可我……一句英语都说不出来,怎么跟她谈呢?”玉华强压着哽咽说。
“叫你老公去。事情虽然不大,可发展下去可不是好玩的,他妈如果讲道理,她还应该感谢你,要是现在不管,他儿子长大了肯定是个流氓。”“他那英语你还不知道,平时说话都结结巴巴呢,遇到这事,就更说不清了。”“那怎么办,咱们这么多中国人,总有英语好的吧……对了,你让舒云帮你说,她一定能帮你!走,我们这就去找她!”五接连好几天,舒云都没有办法见到尼克的母亲。听别人说,尼克的父亲是个毒品贩子,因为想让尼克帮忙贩毒,被尼克母亲的拼死阻拦,就跟她闹翻了,一年以前离了婚。他母亲很独立,也很有志气,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薪金,给儿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四十岁了,还咬着牙重新跨进校门念护士专业。
舒云觉得事情很好办了。这样的一位母亲,一定有正义感,又很重视儿子教育。只要能诚恳地跟她谈一谈,她会很好地管教孩子的。
周末的下午五点左右,舒云再一次去敲尼克家的门。很久都没有回应,屋子里飘出一阵阵非常浓的烟味。她一定在。舒云坚定地重重地又敲了两下。
一个很胖的女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隔着门链说:“尼克不在。”说完,又准备关上门。
舒云急忙说:“等等,我是来找你的。你是尼克的妈妈吧,我想跟您谈一会儿。”“尼克又闯祸了吗?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说完,她又准备关上门。
“这回不是一般的小孩子淘气,”舒云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词句,尽量地说得缓和一些。
“你知道,尼克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成熟得早,前几天他欺负一个中国女孩,把她气哭了。……”那女人没等舒云继续说完,就一把从屋里拖出尼克,非常严厉地说:“你欺负女孩了吗?”尼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看舒云,又看看他的妈妈,惊恐万状地说:“没有,没有,……”尼克的妈妈拧起了眉毛,又问:“是实话吗?”“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对不起,女士,我想你可能弄错了,我们尼克从来都不欺负女孩子。”“那天确确实实是他把那个中国孩子挤到墙角,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你亲眼看见了吗?”她不耐烦地打断了舒云。
“没有,是另一个女士看见的,我相信她不会说假话。”“我相信我的儿子。我忙得很,没时间跟你多说,如果你再到处宣传你的观点,我就告你诽谤罪。”她不容置疑地说。话音一落,就砰地关上了上门。
舒云只好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地到了孙玉华的家。满屋子的人都伸长着脖子望着,她一五一十地叙述了谈话的情况,话音刚落,屋子里就炸开了锅。
“美国有什么好的?做了错事的人比你还厉害,我们还是回去吧,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这样受人欺负吧?”孙玉华气愤地说。
“你就知道打退堂鼓,成天说丧气话,你懂得什么?”吴天雄针锋相对地说。玉华又小声嘀咕了几句,就不再言语了。
“有理走遍天下,打官司就打官司,美国有全世界最公正的司法制度,怕什么?我愿意出庭作证,我亲眼看见的,我们还没起诉呢,他们就起诉!”于青气得脸都红了。
“真是胡闹,你们都是些女流之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你以为打官司就那么简单吗?你有钱请好律师吗?你陪得起时间和精力吗?你一个外国人,斗得过本地的陪审团吗?”吴天雄说。
“你才是鼠目寸光呢,你也不替女儿想想,这么大的事,就这样算了,以后再发生可怎么办呢?”“就是替女儿想,我才说算了。打官司,这个问来,那个问去,还不把她羞死啊?还耽误学习耽误功课,你不懂,我说算了就算了。以后离那个坏小子远一点。”“她老是一个人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呢?你以后少在学校呆,多管管她,还有,你吃了饭的碗也洗一洗,家里的事不能老是指望我一个人哪!”“SHUTUP!(闭嘴!)”仿佛头上的癞疮疤被人当众揭开了一样,吴天雄异常暴躁起来。“我愿意丢开家不管吗?!我愿意发生这些事情吗?!我……”他气得狠狠地捶自己的胸脯。
“好了,好了,是我不该说你,是我不对。”玉华央告地拉住了他的手。他猛地甩开玉华,激动地走到窗口又走到门边,象个陷在笼子里找不到出路的野兽一样,突然爆发了一股破坏性的冲动,他冲到墙角,举起西瓜,狠狠地往地上砸,鲜红的瓜瓤流了一地,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冲着一边发呆的几个女人喊:“滚!都给我滚出去!”三个女人老老实实地,不声不响地走了。
“你回来,跟我做饭!”他突然想起来了,明天有一个大考,他今天晚上非得开夜车不可。冲着玉华的背影又叫了起来。
“别理他!你真没志气!”于青说。
“他就是这个脾气。”玉华叹了一口气,挣脱了于青的手走了。
“每次她老公发脾气她都迁就他,越迁就越凶,这玉华可真是的。”于青非常不满地说。
舒云没有啃声,她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阵浪潮。女人的传统角色,完全依附于男人,把自己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肯定是不行的。女人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应该独立,贤妻良母决不是逆来顺受的同义词。
六梅芯坐在梳妆台前,轻快地哼着《跑马溜溜的山上》,拿着眉笔,把眉毛描成细细地的月牙,然后放下眉笔,开始穿衣服。她把壁橱里的一大排衣服拨来拨去翻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该穿那一件好。到海滨,不能穿高跟鞋和裙子,不能象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第三世界的小妞似的,闹不清什么时候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是穿那套白色的T血和短裤好呢?还是穿上那套泡泡纱的短套装?她挑来挑去,拣了一件有蓝白相间细条的全棉的无袖衬衣和一条白色的短裤,穿好之后,对着镜子将前摆仔细地在腰间打了一个结。然后转了转身,看见自己依然年轻,健康,漂亮,满意地笑了。
这几天她心里特别高兴。她捉迷藏的策略好象起了作用。昨天许阳在电话里苦苦哀告,求她再给他一个夜晚,她不冷不热地应酬着,就是不答应让他进门。许阳无奈,只好答应等她办好了离婚手续就结婚。
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剩下的事情是不要让他脱缰。
当许阳开着他那辆白色的敞蓬车,载着梅芯抵达海滨公园的时候,有不少人正陆续抵达海滨浴场,有些男男女女已经半裸着身体,躺在沙滩上开始晒太阳了。梅芯用目光追逐着他们,尤其注意地审视着那些穿着三点式的女人。多数的人都显得太胖,她们摊在那里,就象一堆肥肉,那花花绿绿的比基尼穿在身上,不但没有给人增加任何美感,反而把自身的弱点暴露无遗。
梅芯微微地笑了,她站在遮阳伞下,搁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脱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穿着淡紫色的比基尼的身体。许阳赞许地看着她,帮她理了理上衣的带子,不经意似地触了触她柔软的高高的胸脯,然后拉着她的手,跑着扑向了大海。
他们在浅地方戏了一会儿水,就开始往深处游了。许阳是游泳高手,他从大学开始就到了美国,学会了许多中国人不太擅长的东西。现在他并没有认真游,只是嬉戏般地在梅芯身边绕来绕去。他一会儿自由泳,一会而蝶泳,实在是累了,才改成蛙泳和仰泳。梅芯只会游蛙泳,而且游得很吃力,不一会儿就气喘嘘嘘地了。
起风了,浪渐渐地大起来了。梅芯连着呛了好几口水。许阳体贴地把他送回岸边,替她抹好防晒油,让她边晒太阳边看他冲浪。
一个很苗条,动作很夸张的女人,跟着一个比她个子稍微大一点,但是穿着同样颜色衣服的女人走到许阳身边,高兴地拍了拍许阳的肩膀。许阳口里惊叹着,紧紧地跟他们握着手,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们。”“听说你自己开了一个诊所,混得不错吧?”那女人问。
“一般一般。这是我的女朋友,叫梅芯。你们呢?”那俩个人对梅芯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说“我们结婚了,正准备领养一个孩子呢!哎,你帮我们留心一下,在中国有没有合适的。”“这个,我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帮忙问一问。”“那就拜托了。有空上我们家来玩。再见。”说完,俩人很招摇地走了。
“你怎么跟这样的人打的火热?还把我介绍给她们,真讨厌。”梅芯不高兴地说。
“她们是大学同学,多年没见了,能不打招呼吗?”“可我觉得别扭,见了她们我就要吐血。你可别做那缺德的事,跟他们在中国找什么婴儿,中国人没这么践。”“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强烈的道德感,你没看见人家美国总统都在呼吁平等对待同性恋者呢!说句话算什么?狭隘!”许阳气鼓鼓地夹着冲浪板走了。
梅芯象吃了一个苍蝇似地心里难受。她怀疑许阳会不会有她不知道的恶习,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了解许阳多少。她担心自己交友不慎,可又舍不得丢开他。她觉得许阳对于她象个谜,可是奇怪得很,就象玩一种危险的游戏,越是看不透的东西,越有魅力。
躺在眩目的阳光下,隔着茶色玻璃镜,看着许阳在浪尖上矫健的身手,梅芯感到骄傲和自豪。在中国人堆里,王磊也算是体育不错的了,可是比起许阳来,那差远了。而且王磊有点粘粘乎乎地,一点不洒脱,什么事都依赖她,就象是她背上的一个甩不开的沉重包袱。许阳则大不一样,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羁绊,敢爱敢恨,敢做敢为。虽然她也常常担心许阳会变心,可跟许阳在一起,她还是觉得轻松得多。
海滩上的人渐渐地越来越多了。旁边的伞下来了几个年轻人,姑娘个个漂亮,小伙子个个帅。波涛中出没的许阳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有几个女人还大声叫喊着为他加油。
这时候,许阳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总是跟许阳肩并肩地冲上浪头。梅芯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有时候俩个身影甚至重合到了一起。梅芯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了。一个比她更具有青春的活力和更加大胆的女人正在威胁着她的地位!她后悔刚才不该跟许阳吵架了。的确,跟同性恋的人说几句话算得了什么?今天的美国青年,还有几个遵守传统的道德观念呢?许多人第一次约会就上床,有些人一味追求享受和欢乐,什么猎物都去追逐,同性恋,甚至双性恋,什么不敢做呢?比起他们来,许阳还真算是很纯洁的呢!然而,如果一个肢色绝佳的女人主动地投怀送抱,他会拒之于门外吗?他一定不会。因为这给了他精神上的满足。一个东方男人,受到一个西方女士的青睐,他一定会为自己男子汉的魅力沾沾自喜,他会以绅士风度接受女人的主动进攻,说不定他们还会在水下玩各种各样的新鲜把戏呢!想到许阳在床上的大胆和前卫,梅芯越来越痛苦了。她用手捧着头,低声地呻吟起来。
“你不舒服吗?”一个有着深褐色眼睛的小伙子走到她的身边,关心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疼。”梅芯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说。
“大概是中暑了,你需要一些冰,用冰敷一敷就好了。”梅芯打开冰盒,发现里面的冰早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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