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做着一个心荡神移的梦,房门忽然被霸道地擂响,并且听见汪国东大声大气地喊:“快起床,别支窝棚了!”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转身又要爬上床去,却被汪国东拉住,满怀喜悦地说:“走,跟我去接站!”我问:“接谁?”竟见他神情略现忸怩,便揶揄说:“啥时搞上的,是奸骗还是骗奸?”汪国东窘态毕露,说:“上次探亲人给介绍的,回来就通信,她见我真是她要找的白马王子,这不就找来了。”我说:“恐怕是羊入虎口。”汪国东抬腕看看表,有些惶急地说:“6点半的车,快走!”我只好穿起衣服跟他跑出门。
清晨的空气很冷,说砭人骨髓也不过分,爬上四外透风唏哩晃啷乱响的班车,汪国东抢占了车上唯一的一个座位,叫我独自站在那儿有种被人捉奸扒光了衣服展览的意味。
缩在山皱褶里的火车站此时像初冬的空气那么冷清,当一列贵族气十足的火车停靠在窄而短的站台,居然也没给小站增添几分热闹,只不过横亘了一条红白相间的屏障。因为不知道要接的人坐哪节车厢,我和汪国东便马不停蹄地奔跑,嘴像脚步那么忙碌地呼喊着:“韩秀玉,韩秀玉!”惟恐她因停车时间短而不及下来。来回跑了两趟,也没见谁应声,更没见到一个长得像韩秀玉的女人,既然能让汪国东钓上手,那女人肯定也没闭月羞花之貌。正当我失去信心,准备喝问汪国东消息来源是否可靠时,忽然看见一个衣着鲜艳、像T型台上的时装模特直接走到现实生活中来的女人匆匆走下车,车门随即关上。火车停在这样的小站有些不耐烦,不等开车铃响便要启行。我只觉眼前一亮,好像望见黑白影片里的玛丽莲。梦露,一股一亲香泽的欲望促使我凑上前去,明知她决不可能是韩秀玉,却以温文尔雅的姿态问:“小姐,你是叫韩秀玉吗?”“是呀,我叫韩秀玉!”她说,一边环顾一下四周,抱怨说:“这个站怎么这么小?汪国东在信里描绘得很气派的呀。”我说:“那得拿彩色放大镜看。”这时,汪国东气喘如牛地跑过来,冲韩秀玉堆一脸谄媚的笑,说:“秀玉!”韩秀玉见到汪国东稍示娇羞,马上换一副大方的作派,好像很见过一番世面似的。汪国东给我们分别介绍,她热情地向我伸出手,我略一迟疑,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捉住她的手握。汪国东转头望站外的班车,催促说:“快走吧,一会儿班车开了。”我嗔说:“这么温软的小手让我多握一会儿不好吗?”汪国东打我一下,韩秀玉却扑哧一笑,直笑得我心里暖融融的。
我们这个虽有名气但地处偏远的单位就像一个旧式的庄园,破败随处可见,与汪国东在信上给韩秀玉描绘的景象大相径庭,当然引起她的反感与不满,并且跟我们初到时一样感到失望和落漠,我想,用不了几天她还会感到寂寥。不过,她说,虽然如此,但她并不后悔,因为有汪国东在就什么都有了。她那充满雌性激素的笑靥叫我神往又叫我嫉妒。
第二天,在汪国东一再坚持下,他们草草举行了一下婚礼,便急不可耐地把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大被同眠了,因为新房设在三楼,又是在套间里,我们预谋的各种听房计划全部落空,而我预先在他们床下放置的无线话筒,因为使用了一节难辨真伪的劣质电池,没等他们宽衣解带就悄无声息了,气得我差点把录放音机砸了。
但反过来一想,我又马上释然了,说不准当我真切地听见他们尽床笫之欢时会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新婚之夜的第二天早晨,我左思右想,觉得干什么都不如到汪国东的新房去玩更合适,便早早地敲响了他们的门。我敲了好半天,门里才有应声,但过了许久房门才打开。汪国东满脸倦容,却神色愉悦地堵在门里,他现出满足的笑意招呼我:“这么早?”我白一眼他,拿出均贫富的穷棒子的蛮横撞开他,大剌剌地走进屋,好像昨晚我把“马子”租赁给他一夜,现在是来点验货物损耗程度的,主人公的豪迈与蚀本债主子的伤感交并心中。
韩秀玉正站在窗前对着一面小圆镜缓慢地梳理头发,见我进来竟没理会,我敢向天发誓,她这绝对不是厌恶我孟浪的表现。我没从她脸上读到新婚之夜后常有的羞涩,这使我在瞬间浮想联翩,猜测这一异常现象的原因,很可能她单纯得像下凡的天仙或偏远闭塞的少数民族女子,根本不懂这种时候应该羞涩,也很可能她根本不觉羞涩了,或者说她早已羞涩过了。这后一种猜测叫我感到一种无来由的心凉。
趁韩秀玉独自梳洗打扮的工夫,汪国东把我拉到外屋,偷拿出条沾了不少血迹的白毛巾给我看,并洋洋得意地悄声说:“怎么样,让哥们儿捅漏了一个处女!”我看一眼他那浸满油汗的胖脸,恨不得抡起胳膊扇他一顿耳光,嘴里就恶狠狠地说:“好女人都让驴占了,好×都让狗××操了!”汪国东见我嘴脸不善,便歉疚地说:“这要是别的东西我肯定不能看着让你吃亏,毕竟我比你大两岁嘛,早结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可以共产,但不能共妻。”我一时被他的真诚感动,当即眼圈有些发热,颇为义气地说:“你这是哪里话,咱是那种人嘛?”然后,我就大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顺便取走床下的无线话筒,告辞走了。
下了楼,我走得很快,我怕让凭窗理云鬓的韩秀玉看见我彳亍的身影。
自从结了婚,汪国东就自己开了伙,再不到食堂吃那油腻而少滋没味的饭菜。
这让我们嫉妒得不行,终于经过一番讨论,带着一股吃大户的狠劲,揣上几瓶酒,并从食堂搞了些生菜,跑到汪国东那儿入伙。韩秀玉对我们的搅扰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又炒又烹,乒乒乓乓整出一桌酒菜,让我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我打着酒嗝说:“我也像汪国东一样享受到了做丈夫的幸福。”韩秀玉听了立即面露羞涩,抬手轻打了我一下。她那嫩白的小手打在我的肩背上,居然有醐醍灌顶的功效,叫我精神振奋神彩飞扬耳聪目明,一连好几天晚上叫我遐想不已。
一天,哥们打电话给我,急迫地说:“快来吧,汪国东两口子打起来了,来晚了可切开晾着了!”我不明所以,赶忙拿出救火的速度赶到那栋被我们明着叫作鸳鸯楼暗着叫配种站的家属楼。满屋子的人,只见汪国东负气地蹲在地上抽着烟,而韩秀玉则背着来时挎的坤包,手里提着简易捆扎的行李,脸色黯然,不停地央求:“你们让我走,让我走!我要回家。”大家都明白她在非常时期的回家意味着什么,所以都极力拦阻着,劝解着,但毫无效果。汪国东一直像局外人样一言不发。
大家见我来,好像责任一下子减轻了,全把无形的重担搁到我肩上,因为我是汪国东铁杆朋友就责无旁贷似的。我只好拿出舍我其谁的姿态,对韩秀玉说:“走,到我那儿去,咱不跟姓汪的过了。”便拉着她走出门,我感觉身后的眼光像夜间灯柱一样戳得我有些麻痛。
对于劝架,我没有足够的经验,特别是劝夫妻反目的架,我更是先天不足,但我已经习惯勉为其难,所以我以老情人的姿态和口吻询问发生纠纷的缘由,并试图安抚她,鼓励她继续跟汪国东睡到一个被窝里。虽然我内心里非常希望他们一拍两散,但我那承自农民父母的脑袋却顽固地遵循着“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姻缘”的古训,因此仍谆谆教导她为人妻理应具备的各种素质,当然包括容忍让人糟心的丈夫。
韩秀玉听了我的劝告颇为愤愤,一边啜泣着,一边告诉我,从结婚的那天起她就没有找到预想的感觉,倒常有被拐卖的郁闷,如果汪国东有狼的残忍与凶狠,她倒还有与狼共舞的悲壮可自夸,问题是与汪国东在一起她总有与猪共处的憋闷与委屈。
她毫不掩饰地说,当汪国东赤裸着熊样肥壮的身体趴到她身上时,她始终有与低级动物发生性关系的有违伦常的罪恶感。我坦诚地告诉她,对于这一点我是无论如何无法理解她遭受了多大痛苦,除非我也像她一样有性经历。韩秀玉眨几下聪明的大眼睛,说这并不难理解,只要你想象一下,你和又丑又老的黑人妇女发生性关系的感受就行了。我听了她的建议不禁一激灵,犹如兜头浇了一桶掺杂着冰碴儿的冷水。
她见我目瞪口呆地发愣,就笑着说:“别发愁了,我并不是认真的,只不过吓唬汪国东一下罢了。外面挣钱那么难,他这儿有吃有喝,还有你这个让人心动的帅哥,我要轻易离开傻不傻呀?”我领着韩秀玉回到汪国东那儿自我感觉像凯旋归来的将军,大家对我的劝降手段非常佩服,一致表示,只要证明我不是货真价实的色鬼,将来他们与妻子闹别扭时一定请我去当和事佬。我脸上当然挂着自鸣得意的笑容,心存窃喜,感觉自己像一只盯着一枚裂缝鸡蛋的苍蝇,不时学拿破仑的样,雄性十足地踮起脚尖,以增加自己的威武形象。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伤透了好几个女孩子的心,其中一个十分文弱的女孩扶一下树脂材料的近视眼镜,险恶地对我说:“如果我有运动员的体魂,我将对你实施强奸,然后才潇洒地离开。”我对自己不能突破心理障碍而顺利地成为某个女孩子的丈夫感到非常苦恼。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出现幻觉,无论睁闭眼前总交替映现罂粟花和韩秀玉的影像,仿佛到了弹棉花作坊里,漫天飞舞的棉絮无处不在,躲避不及,挥之不去,又让我增添几许烦恼。我打声讯电话进行心理咨询,人家告诉我我有越规的欲望,并且十分强烈,就像对毒品吸食那么渴望,虽然明知有害,却又无法自制。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不然陷入无尽的泥沼便永不能复生了,于是我申请并获准探亲假,想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省得给家长和领导制造隐忧和增加心理负担。我把随身东西收拾出一个包,鼓鼓囊囊的很显多,而里面主要是换洗衣服,而换洗衣服主要又是内裤,既然我本身没有痔疮,常备卫生巾又不雅,只好拼内裤减轻裆部潮湿程度了。
汪国东忽然来找我,跟我商量:“你能不能把我老婆顺路带回去,秀玉她要回去。”我这次旅行本就为避开她,谁知欲远反近,非要让我经受火热的考验,但出于情面我又无法拒绝。于是我携上别人的妻子踏上了旅途。
一路无话。到了老家,我说:“各走各的吧。”便要独自回家。韩秀玉却灿然一笑,说:“你不送送我?拿出点男子汉的气魄来!”我无法,只好顺从,边走边嘱咐自己:“朋友妻不可欺。”谁知到了韩秀玉家,她非拉住我手不让走,说:“已经到家门口了,何不进去坐坐,即使不吃饭,也该喝杯咖啡呀。”她既然有这雅兴,我也不好拂她的美意,于是神惶心跳地跟她进了家。
她的家十分阔绰,应有尽有,如果把我算上,她连男人都不缺。“还不错吧?”她炫耀地问我,让我安坐在肉色皮沙发上,并给我打开电视,一边看碟一边等她调制咖啡端来。碟片是盗版的,马赛克常出现,但内容却十分诱人,准黄色镜头不时出现,并持续时间很长,叫我看得口干舌燥,心跳眼亮,不时扭头去望厨房,希望韩秀玉能来一块欣赏。韩秀玉却姗姗来迟,虽然咖啡热气腾腾的很烫嘴,我却十分遗憾她没跟我一块看上刚才的镜头,也十分遗憾不再出现类似的镜头。
我一声不响地呷了许久咖啡,临别鼓了好大的勇气说:“我要在汪国东之前认识你该多好啊!”韩秀玉充满诱惑的声音说:“现在认识也不耽误什么呀!”我听出那是一种鼓励,于是转回身一往情深地望着她。她妩媚地说:“我们吻别吧。”我当然不放弃这个机会,凶狠地抱吻她。她娇吟一声迎合着我,伸出双臂搂住我的腰,在我感到被电击般晕眩的同时,忽然如炸雷般响起韩秀玉的叫喊:“流氓,耍流氓啊!”我如遭当头棒喝,落荒而逃。我如逃犯样跑回家,喘息未定。韩秀玉的电话就追到了,她说:“我吓着你了?”便格格地笑,笑声如冬日正午的阳光般灿烂。她又说:“我喊叫是为了坚定你的攻击方向,你干吗要跑?”我张口结舌,心里想骂:“去你妈的!”却又没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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