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天要下雨,我要嫁人 作者:小苑

 

  我想我可能是太寂寞,居然连他也啃。

  不是有这样一句老话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失笑,现在是天要下雨,我想要嫁人。

  我这么想嫁人,迫切地想把自己马上嫁出去,可是,怎么就这么的倒霉?一个,再一个,然后又一个,相亲过的男人,并没有任何例外的能留于我的印象中。总结起来,他们只两个字:老、色!

  我今年三十岁,三十岁的女人,当然不是老处女了,我还没这么丢人。

  今年我三十岁,年轻力壮,气色不错,在本地红火的传媒业中,我已被列入知名记者行列。按老搭档小图的话来说,我要什么有什么,就只是缺一个幸运的男人。
老搭档小图老是自然地伸手过来就说看看你的手冷不冷,我就自然地把整个身子都交过去;相亲的男人说看你的手冷不冷,我一下子见鬼了似的马上弹开。

  这下子好啦,我真以为自己可以离开这座让我倒霉倒尽十年的城市了,还可以嫁得风光洒脱。可是,我不能,我又砸了。那个小小的有广州户口的老男人—其实也才三十五岁左右吧,但我真觉得他老得不能要——我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跟那个老字会有朝一日沾得上。那个在自己购置的单位里蜗居的白领阶层,经济实力与智力,眼看勉强就要攀上我啦。可惜,最后一关头,见面几回后,他的手毛毛地伸过来,我触电似的跳开!Game over !

  这天晌午,我在麦当劳里暴吃了起来。拿着一个高卡路里的奶昔就冲站在玻璃外面的叮当叫:“我又砸啦!我这么倒霉!”

  叮当做了一个默剧中演员常有的夸张失笑表情,便转了进来,带着一贯的讥讽:“都说你了吧?哈哈!”我恶狠狠甩她几根薯条,她两指一伸,夹住其一便作吸烟状,摆上一个让我厌恶到极点的美态!她的幸福真让人讨厌!

  叮当早早嫁了人,仍然风骚得惊天地泣鬼神。她竟然有一对双胞胎!当初怀孕的时候挺着的肚子大得犹如推在胸前的一辆小车,一米一的腰围!现在呢?她早早恢复原样,大大咧咧还破罐破摔地整天把胸部腿部的肉大甩卖!脸上却还老是一副无知又无罪的天真,无辜纯情犹如郊区的那棵青菜!面皮厚得实在到家。不要脸!
不明白现在的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年轻,还一个比一个不知廉耻。我瞪着她开得太低的领口恶狠狠地叫:“看你的肉!”

  叮当笑嘻嘻地双手撑着桌面,夸张地俯身,目的是让我眼前的肉从一点点变成一大堆:“那小老头不是还可以的吗?怎么就砸啦?”

  “什么小老头儿?去死!就是没劲,没劲得要死!”我带着好些急躁,有种不想提及但又压抑不住的倾吐欲。

  “哈哈哈哈。”叮当看耍猴一样的疯笑,甚至笑出了眼泪,“都说你别浪费时间啦!就那小老头儿能给你幸福?痴心妄想哦!看清楚你是谁啊?你是大明星啊,你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千年大尤物哎!那些笨猪蠢蛋想攀上你啊?切!”叮当习惯性的夸张手法我领教得太多了,但还是忍不住要生气啊。

  “死妖精!”我一个套餐玩具朝这死妖精扔了过去,大叫一声:“绝交!”叮当却仍停不了抹着眼来笑!疯了!

  好久没有下雨,午夜里的电话机,像瞌睡的小昆虫一样安宁。我悄悄给它盖上厘士花边的方巾。摩挲着好久都没有机会穿上的漂亮睡裙,我想,真早该放手了。

  那一个下雨的晚上,面对我们的无望,我绝情又决绝。一辈子是什么?连一个开头都那么让人痛心疾首,一辈子的概念是否就像绝症一样在挣扎中漫长地受煎熬?
是不是要让枯萎艰辛地成长?我那么倒霉,碰上自以为一生的至爱,却是一对双胞胎的家长!

  黑暗淹没了四面的家饰与墙壁,犹如我把坚决留给叮当与双胞胎的幸福、把优柔寡断留给自己的悲痛,我跳不出这种无边黑暗的幻觉。这个一到黑夜里就会消失四面墙壁的大厅,我要在这空旷里独听每个不眠之夜自己两个没有穿鞋子的脚来回踱步的声响,我要在这属于无垠的空间里张望自己的爱情,看着她轻飘飘的尾部消失在宇宙的边缘。

  我甩了甩一头短发,有那么一根,在黑夜里泛着黯淡的残余生命热力的光甩了下来,滑翔一样,斜斜地悄无声息地在我眼前飞过,我眼光捕捉着,跟随着它的滑行轨迹。细意寻找抖落在这间落成不久的新居中已经开始沉积的失落。

  好久没有下雨了。夜风却凉了。干燥着满地尘埃。一瞬间的脆弱,我又坚强地盼望晴天永远。

  阳光明媚,一切又依旧。也没什么感觉与感慨。唉,我是没救了。管他呢!今天有附属市一条重要的采访稿要奔,那么大半天,又得跟搭档小图共度了。按小图说的是,他见我的时间远远超过他老婆!可是我发誓我并没有春心荡漾,感觉都老夫老妻一样激情殆尽了。要不然,我这么想嫁人干吗?

  小图抒情地伸着懒腰,臂膀鼓起性感的一块肌肉朝我演示了一下,说:“呀,多好的天气啊,采访完了我带你去度假村。”馊主意!从前这于我来说是一种激动的误以为是迟来的爱之类的东西,现在呢?有种推脱不了的厌烦。不知道为何,近来我对一切都这么心灰意冷,又这么急着要嫁一个人,什么人也好,反正是我丈夫就行!甚至,是要用嫁人的名义离开这儿,结束一切。那种急躁的不良态度让我好几回真想问一问妇科医生,三十岁的女人是不是也有更年期?

  采访完毕,那区委书记满脸讨好地追出来要请我们吃饭,我瞄他一眼懒懒地说用不着了。他一脸诚心诚意的失落还有一种白痴模样的惊愕。

  我劳累得瘫在面包车放卧着的躺椅上。一个突然而来的无聊电话帮我从小图的魔掌里解救了出来。是左敦。左敦问我今晚有空吃晚饭不?我瞅着小图连连地点头说:“有空有空。哪儿见?”

  小图在车门外仰天长叹:“咱被抛弃啦!你这没良心的臭丫头!掐死你!”说着整个人毫无羞耻地朝我扑过来!

  我一脸疲惫地到达这家没人光顾的西餐厅,脱掉鞋走进颇有风情的日式包厢。
左敦优雅地给我拿过外衣跟背包。他居然系了领带!这怪物!我还发现日式桌面上堆着一束煽情的玫瑰,红得又土又直接。我抓起餐巾胡乱地擦着脸蛋顺便也怪叫一声:“哟!玫瑰啊?相亲啦左敦队长!”

  左敦作暴跳状愤怒地把我按倒在宽宽的地板上,压着粗糙嗓音:“叫什么啊?
送你的啊!老处女!你怎么残渣成这个样子?”我狠命拿起一个抱枕朝他狂扫一通!
“你才是老处男!找死啊?我刚采访回来。坐了一整天的车!”

  左敦详细地看了我一通,坏坏地笑笑说:“你今天眼睛小了,毛孔大了。嘿嘿。”
我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也该是时候尽早把自己卖掉啦,就坐坐车也憔悴成这模样!
再放几下子真值不了几个钱了!”我跳起来抓起他胸前飘飘的红领巾啐他:“那你呢?你又怎样!”

  “我现在就要向你求婚!”左敦胸肌鼓鼓地把我拉得贴近,我近距离地目测,他的胸围肯定比我的大!这牛气冲天的高大个这阵子真幼稚得吓人!我拍拍他的肱二头肌顺便还揉了几下,说:“孩子!别闹,阿姨近来伤心。别来凑热闹!”

  左敦是我的一个师弟,长得跟NBA 队员一样的壮实,我管他叫迈克左敦,简称左敦。我们熟悉得像难兄难弟一样,没什么事情不可以分担的。但这阵子,我总有说不出的心事无法向他交待。他才二十九啊,而且是男孩,多好,比我整整少了一岁,我羡慕得真想问他要。

  左敦又戏剧地把我拉得无法再贴近,热气乎乎朝我喷:“我考虑过了,想跟你谈谈恋爱。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你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眨了眨眼睛,感觉犹如一个苍蝇在眼前飞舞一样臭:“是啊,咱们可是兄弟啊,岂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包厢里的灯光适时地暗了下来。左敦把我慢慢地放倒在地板上,自己俯撑着面朝我,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一直都是喜欢你,你知道的。”

  “可,我是你师姐啊,我比你大整整一年,365 天哪!”我有点口吃。

  “别再跟我强调这个!我不能再忍受你跟一个又一个老鼠一样猥琐的男人相亲!
别再虐待自己,想嫁,就嫁给我!”坏了左敦正经起来了。“今晚你就跟我好好地相亲!”

  左敦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只是那是情窦初开的时节。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但一直以来,我们各谈各的感情。早几年,他被一个小师妹缠得五颜六色的,开始的时候我也有一阵的不好受,但后来也就习惯了兄弟般的阶级情谊。

  “小师妹呢?”我推了推他,推不动。我想他要是硬来的话,那比小图还要让人更没法子。

  左敦的眼睛瞄了地板一下,说:“分手了,都好长一段时间了。”然后立马又死盯着我的脸凶狠地叫,“你粗枝大叶没发现而已!”

  “为什么?”我惊诧地坐起来,却马上感觉那效果更煽情还导致了身体某些部分不恰当的触碰,于是又自觉地躺回地上。触碰到他的一刹那,骚麻麻的。糟!左敦触电了,朝我压了下来。我本想叫的,嘴唇却被堵住了。

  一瞬间我满脑子是维的影像,还夹杂交替着跟左敦十几年相识的混乱情节,糊糊涂涂的一大碟:第一次被男孩跟踪,收到的第一个音乐盒,十六岁时候他给我描的生日卡,他第一次旅游给我带的香山红叶……有好多个第一次,竟然都是左敦这臭小子的。

  多久没有这么热烈地接吻了?左敦这时候小心翼翼的,粗壮的他嘴唇却出奇的柔软,让人觉得太舒服,我本来是用来推开他的手已经放弃了一切积极因素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他居然在微微发抖。想起来十二年前那一个晚自修后的漆黑里他突然而来的拥抱,身体也是这么微微抖动的,那时候我还是猴子一样的瘦东西。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回吻了左敦,带着感激与被感动。

  激动终于在左敦失控前平静了下来。“我想我是太寂寞了。”我对左敦说,“居然连你也啃。”

  左敦一下愤愤然地跳起来:“什么话!你就不能对我羞答答一点点。你以为我们真是兄弟啊?”

  我坐在地板上抱着腿,看着左敦,一声不吭,就那么看着。没一会儿,两人一起爆发一阵大笑!

  车流如鲫的大都市夜里,夜的黑与灯的亮乱糟糟地交错着,一刹那的激动与长期的心如止水互不谦让地交错着,就像看不懂毕加索的画一样,我只看见眼前一片凌乱。我好失败。气温在夜里明显地下降。拒绝了左敦后,这一刻,孤单单的,我又多么地渴望左敦能在我身边,用他热气腾腾的臂膀用力地拥抱着我。

  气温下降得急剧,半夜里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终于,电话铃又响起来,伴着我的一阵惊悸!有如一声春雷打破季节间模糊交替的暧昧。我越是不盼望电话响起来,心里越是有一种赴刑似的恐惧,怦怦作响的心像雨点跳跃一样剧烈在一片夜的汪洋里,直至电话柔和的铃声响起的一瞬间才开始渐趋平伏。外面的雨声刚才是那么顽强地骚扰着我,现在,却完全地被屏蔽掉,空空的客厅里只有电话铃声的响彻。一切,在铃声响起来的瞬间又尘埃落定的安静。

  忽然,轰炸一样的一声惊雷!伴着让人失明的闪电,满世界都是强烈的黑与白的反差。刺眼!一场刀光剑影舞动在雨夜里,削断绵绵的思,长长的忆,微微的笑,静悄悄的心灵。银针密布的雨线终成断章碎节,向无限时空里飞散……
  我坐在这样孤立的世界里,环绕立体的雷电雨,我无处躲藏。只能任凭一切雨季前的平淡静止被打成闪亮的碎屑一片,再怎么也无法收拾整理。

  采访过后是现场的直播。我拨拨头发就准备开镜。小图猫叫一声冲上来挡住摄影机镜头:“你这鬼样就上镜?想吓死城中老百姓啊!”

  我推他一把说:“我只是报新闻啊,一向是这样子的啦,新闻够轰动够吸引就是!”

  小图拿来一面镜子不屈不挠地照着我,让人极端厌恶地大叫一声:“看!照妖镜!熊猫也得叫你大哥呢!”

  “去死!”我厌恶地推开镜子,“你烦不烦?关你什么事!别老蚱蜢一样在我眼前跳来跳去!”

  小图惊讶得要死的模样:“没良心的死丫头,我关心你而已!”小图扔下镜子,走回摄影车上,之后一整天没理会过我。

  我这是怎么啦?小图这种关心我是需要的啊!整天为一两条才那么几分钟的新闻稿就四处劳碌,虚名假利构成充实,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郁闷,要不是有小图风雨无阻的陪伴,除掉工作以外的相伴与照顾!重新拿起镜子来好好审视一下镜中的我,昨夜的那第一场雨打得我也真够憔悴的。

  晚上十二点,小图还是陪我一直到十二楼的家中。到了门口我跟他说再见。小图有点悻悻然:“你就这么大的面子?这样还用不着说一句道歉的话!”

  “对不起。”我说,我还是一直地心不在焉。

  小图一下子把我抱住:“怎么啦子风?近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就是跟那个中产阶级的男人分手了吗?”

  我轻轻地把小图推开:“没事啊,我哪有。我累了。再见。”

  “你是受伤了?”小图挡着我要关的门把自己逼了进来。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每一回我真像小图认为的那样受伤了以后,我好像都需要小图那种火辣辣的怜惜来疗伤。而且,我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我的。

  这一天午夜里又下起了雨。一年四季,我独爱这人人厌烦的暴雨。维说他愿意放弃,不再打扰我的生活,但,下雨的晚上,一定整晚整晚腾空来想我。铃声是他的心事,但我不用接,这是约定。我不能接,一旦接了,就是毁约,把过去的一切承诺约定,包括他跟她的,通通毁灭。我不能接。

  小图今晚死赖着轰不走。铃声一段又一段,我抱着小图哭了。独自一人的时候,我那么道德规范地坚强着,圣女一样正襟危坐微笑着感受这俗世的伤痛;但有信赖的一份关怀实实在在的承托着,我的意志便完全地崩溃。

  “看来你真受伤了。”小图说。

  广告部的曲蓝又有好消息,说这回给我介绍一名IT业的巨子!才发展那么一两个网络工程,就巨子?我差点没笑死,但也只能答应。谁叫我真的该把自己嫁出去了?见面的地点设在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厅。

  对于相亲,我已是世外高人般的超脱。没有紧张、没有兴奋、也没有寄望。穿得淑女又白领的模样,详细描一个不着痕迹的画皮,带一个文件夹,一副下班后匆匆就来的样子,实在让人误会随随便便就那么漂亮得体。

  那巨子也真够IT的,甚至是ET,反着蓝光的眼镜片老让我想起咸蛋超人,或者那让人情不自禁要给它用嘴巴配上那种嘟嘟嘟机械音的联想电脑的LOGO. 巨子的眼神与表情也都机械得不得了——情场菜鸟一只!讲起话来却程序一般又多又长又有数理逻辑。可惜那种数码形式不是我的语言体系,我一点都不懂。不过,他的长相还是够的。年纪也跟我相仿,所以我答应着交往。

  跟巨子的交往仅局限于吃饭。他倒是大方,每回都上星级酒店;我每回只吃他那么一点点。我根本没想过有进一步的意思,后来知道原来他也没有。他也是到年纪了,急着完成一道工作程序一样要讨一个老婆,我们同时工作充实,整天满脑子除了紧张的工作以外就是塞满了疲惫的过去与丧气的感受。我们志同道合,聊了几个回合简直要义结金兰。

  这一天跟巨子吃完晚饭已经很晚了,因为能沟通的失败话题也真够多的。巨子真心地剖白他跟不少女孩交往过,但都仅仅局限于像跟我一样的吃饭。但他发现,现在没脑子的女孩怎么这么多,唯一能有交谈欲还可以真谈得来的就只有我一个。
我虽然有同感,但也真有些许不甘心。于是挑逗着说那吃完饭咱们到哪玩?巨子说去酒吧,继续聊!

  后来巨子诚心诚意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笨笨地笑笑说:“是的,我们会是不错的朋友。”我被拒绝得好干脆。不但被巨子,还被自己的心拒绝得这么干脆!

  这一天夜里,飘着零零星星的雨,偶尔飘到脸上,有一丝丝的凉意,眨眼间又被夜风吹得影踪难寻。我犯困了:这算不算得上是下雨?大大的一颗眼泪掉落在夜里钢铁一样灰冷的地面。撞击一下,瞬时的幻觉,巨大空鸣的回响让人头脑无法清晰冷静。

  我的世界重归寂静。

  “你又衰啦?”叮当尖叫得刺耳。

  我捶她一拳:“这么夸张干吗?都习惯了。”

  “哈哈,你也真够可怜的啊!这回是谁甩谁?”

  我忽然抚着她美丽的直发一阵狂拔,“再叫我泼你硫酸!有什么谁甩谁的?还没开始就不对了。”叮当又疯了一样呱呱叫。

  每一回别人惊诧地问叮当怎么结婚这么早?浪费啊!叮当总会说,唉,哪有法子也。政府官员是男人,国家元首是男人,连橱子发型师面包师傅也是男人,女人还有什么好做的?只有生孩子的永远是女人,那我就先做这一行,免得自己在生活面前输得一塌糊涂!

  啊?那我岂不是输得一塌糊涂啦?

  我死死地看着电话。这电话长相跟我一个样儿的小巧,典雅精致的,是我在香港采访的闲余买的,差不多八千元,但我觉得太值得了。主要是因为它的铃声很特别,毫无催促感,很人性化的声音,好柔和好亲切,如一声问候。够了。其实我知道已经很足够。雨夜里那一刻的伤痛的幸福,仿佛并不比叮当跟她的一对双胞胎的少。

  叮当看着我发呆地盯着电话机的模样,又疯了似的笑出了眼泪。

  我怕想起叮当的笑出来的泪。我不敢肯定那是什么。认识维的时候,恋上维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叮当的。叮当也一直不知道我认识维。双胞胎出生了,我与维的一切交往也就完全中断。可是,怎么会呢?

  这一天晚上,天在发着怪怪的黄色光亮,是暴雨前的天色。我换上美丽又可爱的睡裙。半夜里嘀嘀嗒嗒的雨声响起,我在长长的柔柔的电话铃声得到又一种抚慰。
累透了倦透了,我渐渐地睡着。睡梦里铃声渐渐地消失。

  忽然,一声惊雷!我在白森森的闪电里吓得跳了起来。在极度惶恐之中,电话铃声又在一个夜里再度响起来。他的惦记,是这般的细致,尤在耳边。我倏然泪下。
几乎在要拿起话筒的一刹,铃声却戛然而止!

  一阵急促的门铃。“天啊,星期天啊,就只有这么一个休息日!”我一边骂一边拖着发软的腿打开门,完全忘了自己的穿着。左敦像数码暴龙一样提着两袋东西在门外张牙舞爪。

  “肌肉怪兽!半夜三更的你搞什么鬼!”我已经忘记了那一天已经来了点意思的接吻事件!左敦脸红了眼睛也红红的。见鬼!

  左敦说:“春雨连绵啊,谁睡得着?来找你喝酒!咱们不是兄弟吗?现在我不高兴,你就得陪陪!”

  “哟!”我色色地托起左敦那硬朗的下颌怜惜道,“几天没见,长清秀了哟!”

  左敦提着两大袋子耷拉着脑袋耸耸肩膀:“是啊,我病了又没人理,就要没命啦!”

  “哟!”我又色鬼似的托起他下颌左右端详,“看看牙齿。还好,这牲口还健壮!”左敦扔下两口袋揪起我就往雪白雪白的大沙发一甩,“找死啊老处女,你才牲口!没人性的东西!”

  我乐得哈哈笑:“就是嘛,我就是没人性嘛,跟我谈什么恋爱?嘻。”说话间左敦的表情不对劲。我才发现自己穿着那滨畸步招牌式样的睡裙。

  “你怎么这么漂亮?”左敦呆呆的,“不是三十岁了吗?干吗厚颜无耻装得娃娃似的?居然还装得这么像?”

  我跳起来推他一把:“装给你看的吗?哼!”

  “那你穿给谁看啊?给自己看不是太浪费了吗?哎你就别换了,干脆让我看好啦,多宝贵的青春啊!别浪费啊喂!”左敦边说边嬉皮死赖地跟着我,我凶巴巴走回房间砰的一声把他关在门外。换衣服!

  就那么一个回合,跟左敦又恢复兄弟般的情谊。我失而复得,却怅然若失。

  这一夜,我们都故意让自己醉得一塌糊涂,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是没有发生。

  连绵不断的春雨下了起来,雨季真的来了。整个冬天,我在半夜的梦里守望着雨水的光顾,如同守望一份永不泯灭的情,在漫长的盼望中,偶尔的滋润让人欣喜若狂。然而,现在,没日没夜的细雨绵绵,每一天深夜里必如期而至的问候,从温馨变成依赖,从依赖变成压力。每天一大早起来,我便开始渴望着黑夜的降临。过了凌晨时分,我的心就开始悬挂起来,惯性似的左右摇晃,等待电话铃声响起时的激荡然后停顿时候的重新皈依平静。我不能再独居!一定要嫁人了。

  我决定要见一个外省来的网友。

  他打出一串字说:“我想到你们那儿去看看你。”

  我也打出一串中文字符:“来看我干吗?相亲啊?”

  他顿了一下:“是啊,相亲啊呵呵。”

  相亲相到此等地步,我简直在垂死挣扎。日常工作,除了采访编稿就是上网搜集新闻资讯。开着QQ工作是我的习惯。寂寞的人生会着上点色彩,多半来自心情的虚拟以及网络的虚拟。几十岁的人也可以存在幻想的呵,而且天真单纯的程度你耕田来我织布,一点不亚于中小学生。

  他叫寂寞尘埃,我叫流风回雪,因为名字相衬,所以我们走到一块,当然长期以来是在网络上了。我告诉他二十六岁,他自称二十七岁显然是为了配得起我的成熟或者是,老气。预定的见面时间,大家不免一阵的心潮澎湃。天气闷热,我一身短打到机场接他,下飞机的时候寂寞尘埃居然一身西装夹克的,像个傻瓜!原来他们那儿天气还很凉。认出对方来时这家伙的脸红透了。还好,没一会儿语无伦次的现象逐渐被风度与个性取代。也就是说,我们脑冲血的现象很快就过去了。

  寂寞尘埃与流风回雪一见面对对方的长相满意,看得出来的,他们还吐了一口气呢。我似乎顽童一样站在自己身旁看着明明是自己出演的一场喜剧或者闹剧。

  但寂寞尘埃长得十分白,不是广东人的白啊,流风回雪跟他站到一块简直是一种冒进。

  寂寞尘埃说:“我特意来看看你们广东的美女。”

  流风回雪答:“我们广东的美人全部是你们那儿来的。”

  寂寞尘埃不动声色地回应:“呀,那你们这儿的美女呢?都去日本啦?”

  流风回雪说:“事物是不是该朝你认为的反方向去想会公正一些呢?”

  寂寞尘埃说:“你真名叫子风?所以,不能朝反面想,要不成疯子了。”

  我遇上高手了。我的兴致调动起来了。可是后来呢?当天的晚上他就要求住进我的单身套房。这激进分子!这一个下雨的晚上,我拒绝一切拜访!那家伙跟我一样倒霉!心里也是一样,早已破碎得无法用现实的人工方法拼凑得起来。

  那一个晚上的雨下得不大不小,因为寂寞尘埃的远道而来实在让人惊喜的缘故,居然我有如听音乐一样听着电话铃的一声声问候,而且在相隔了一个夜晚的时间里几乎自己肯定了:这铃声就要消失了,自从那个戛然而止的雷雨晚上,他眼看就要消失了,无论两个月后还是二十年后,就要消失了。

  “算了!”我们过来人一样相视而笑,彼此说了这一句。寂寞尘埃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可不是掉给我的。

  寂寞尘埃走了。从那以后间或地出现在网上与我耕田织布。我的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无聊,小图的热情变成我的负累,我左躲右闪,仍然逃不过相应的生理与心理周期;左敦的纯情变成我的依赖,我甚至在那一吻后变得有意无意又一脸无辜地常常去勾引他,午夜里的电话也在日积月累里变成我的生活习惯,就像下雨就要收衣关窗一样,我同时感受着这些在不同阶段里都显得沉甸甸的这一份和那一份的所谓的情……
  我还是这么想着把自己嫁出去,嫁给谁呢?我想不久以后就有分晓了,我这般努力!

   

上一页 目录页 下一页

2009-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