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天,我在朋友抽屉看见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鱼的形状,非常漂亮。我当即想起让沙送我一把,因为梳子是女人形影相随的伴侣,不能天天和沙在一起,能和他送的东西在一起也会开心。我知道那条最繁华的步行街有家专卖店,这种小梳子不是很贵,也就十来二十块钱一把。
我把想法告诉了沙,当时他站在我左边,我坐在电脑前的黑转椅上,手摸着键盘。我说我都送你礼物了,你怎么不送我呢。他说我发现合适的就给你。我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他说什么。我说黄杨木梳。他当即就回绝了我,说女人用品他不便去买。我骂他小器。他说不用说十几块钱,几百几千他都愿意给我。我还是生气了,说其他的什么我都不要,只要一把梳子。
我说,我自己去买,稀罕!他说你怎么是这种人。
沙总这样,瞻前顾后,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二
沙,很少见的姓吧?其实在认识沙之前,我所知道姓沙的只有一个,沙叶新,曾在我老家呆过的上海作家,当然沙士比亚也姓沙,不过不算。据说姓沙的都是彝族,不知道沙叶新的户籍上怎么写的,反正我的情人沙的确是彝族,他的档案身份证上的民族一栏全写着彝字。我说姓沙真好听,如果我姓沙的话就叫沙滩。沙笑了,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沙说他的家乡有蓝得沁人的天空白得耀眼的流云。我向往那片高原。
沙皮肤黧黑,鼻梁像鹰,眼睛深邃,有种说不出的冷峻。沙不笑的时候让人有些害怕,不过我不怕,如果我怕他的话,这爱情将如何继续?所以我不怕。
沙说下午四点半,他表妹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从老家过来,她的名字叫阿莫。
我说我要见她。沙说她会杀了你。我当然不会相信。放下电话我照了照镜子,其实我挺丑,不知道阿莫长什么样。
三
我上网已经三年,在南方有帮挺铁的哥们儿,前阵公司搞优化,害得我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章鱼说一个破公司有什么稀罕的,让我主动离职去他公司。我当即打了个感动得痛哭流涕的表情过去。心里嘀咕再破也是国营的,有病有痛照样报销,比你私人的倒是要稳定百倍。
这个时代还有什么可以称稳定。这是章鱼的格言。
其实我在公司是够闲的,每月中旬花半天时间把全公司一百多号人的工资用电脑输出然后拿到银行转帐,再就是做两本每月只有两三笔往来的帐。如果我是老板,如此这般的闲人我一定咔嚓,不过还好,这是国家的企业。
这两天办公室就我一人,科长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开会去了,离开的时候背走了手提,剩一屋不能上网的486 给我,没有网络我犹如失去了思想。
我一坐到电脑前沙就会斥责我,因为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
四
沙从来不承认我是他情人,因为他有未婚妻,尽管她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尽管她目不识丁。我问沙你爱她吗。沙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婚事娘胎里就定下了。指腹为婚?这让我觉得沙是个传奇人物,至少在我们这个城市,像他这种婚姻绝无仅有。所以沙从不说爱我。我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其实从优生学的角度出发,我和沙是绝好的一对,我们的血缘隔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沙还是固执地要娶阿莫。我问是不是退婚要受到家法的惩治,会被捆了手脚沉到河底淹死或者推进火里烧死。沙扮着鬼脸戳了戳我脑门说,把你和我捆在一起。
我吓得一哆嗦,罢罢罢,那还是不要继续的好,我从小怕死。
可是我爱沙。
五
我在去找沙的途中下了车,拐到谭木匠专卖店,发现一把比鱼还漂亮的流线型的梳子,我毫不犹豫掏了钱。
我把梳子扬起,在沙面前示威地舞了舞,他白了我一眼没吭声。
沙的书歪歪倒倒堆在桌上,凌乱无序。我坐在床边晃着腿说,你老婆都要来了你还不收拾收拾。沙说让她来了替我收。我突然感到心痛,一种拧着的痛。我说她分得清正反吗。沙说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阿莫好不好。偏要说偏要说,吼了两声后我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我早提醒过自己不要在沙面前表现出脆弱,因为曾经有人告诉我,不要让臭男人知道你有多爱他,否则你就会成为他的奴隶。我倒不是怕成为沙的奴隶,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其实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呢。
沙伸出面盆一样大的手替我擦了擦眼泪。他说他最怕女人哭,阿莫从来不哭。
我争辩说,这不叫哭,我是高兴。沙说你高兴什么?我说因为我买到一把自己喜欢的黄杨木梳。我举起梳子替他梳了梳头。
沙说,你知不知道,木梳是我们彝族阿咪子头上的饰物……定情物。我的心又拧着痛了一下。
六
那天在网上看见一篇文章《我爱上了一个坐怀不乱的女子》。
我问章鱼你说现在还有没有坐怀不乱的男人。章鱼说除非有障碍,心理的或者生理的。
我本来想说我敢用身家性命打赌有个完全正常的男人可以做到。但我想起了阿莫,阿莫应该算是沙面对我时的一种心理障碍吧。但我还是不能不说,沙是位好男人,和他的婚姻一样在这个城市绝无仅有。
我很苦恼,因为几乎每次和沙在一起他都会说,我们不要来往了好不好,陷进去了对谁都不好。我说没有关系,如果在我俩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还是得娶阿莫的话,我就离开这儿。我只是没有告诉他,我已经陷进去了。沙乜我一眼说不要。
沙叫我龙儿已经好一阵了,因为我说有个成语可以很好地形容他对我的这种感情叶公好龙。
沙是喜欢我的,在我们第一次拥抱以前好远的一段时间里我就感觉出来了,可是到了我们真正走近的时候,我却失去了感觉。沙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酷的清醒,保持着和我的距离。这让我很伤心。
七
上个月我和朋友开了车到一百里以外去算命,那个瘦成了仙的男人说我明年工作要变,不找人通融的话会越变越坏。这让我感到疲惫,一个奄奄一息的公司凭什么反复折腾人,生存就如此难?我问他我的姻缘,他说眼下有段缘分,不过得看我如何把握。我问该如何把握呢。他说以退为进。
退?我该如何退?
这几天我心里频频出现那种拧痛。随着阿莫到来的日期越来越近,我感觉沙越来越遥远。我想不通沙为什么非要娶阿莫不成?!
我决定和阿莫谈谈。
沙说这并不取决于阿莫,你别没事找事。再说她根本不懂汉话。我无计可施。
八
四点,我请了假跑到火车站,远远就看见沙高大的身影面对着出站口。半小时后,人潮开闸般涌来。沙巍然不动,我躲在不远处的电话亭。
沙开始往人流外撤离,我终于看见了阿莫,一个宽盘大脸民族盛装的女子。和沙一样黧黑的面容,潮红的颧骨,黑色曳地百折裙,红色绣花小布褂,头上顶着红色绣花小方帕,帕上压着粗黑的发辫,左边发辫上别着一把木梳。
他俩保持着一段距离并肩前行,阿莫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羞涩。沙露着白得耀眼的牙齿笑着。
陆续又来了一些接下趟车的人,广场永远地喧哗。我拿起电话按下号码,说:
“章鱼,你能不能替我找个工作,我不想在你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