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那些在迪厅里狂欢的人群,就像一条条自由自在现代的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
A在rave party我遇上了蓝倩。
那天晚上我知道自己会很注目,却没想到吸引来的竟会是一个像蓝倩这样的漂亮女孩。
那段日子我刚写完一部二十万字的小说,交给出版社时那种被掏空的感觉又开始让我失魂落魄。这种类似的经验其实总是在周而复始地折磨着我,可我还是被下了蛊似的执迷不悔,就像某位作家所说,上了这条船,就别指望靠岸。我没敢想当那种贡献毕生心血神圣的作家,而所谓的美女作家也正到处泛滥,我写只是因为我情不自禁,我也清楚自己是怎么样也上不了岸了。惟一能做的就是得想办法把那被掏空的地方找点什么给填满,把丢失的魂魄给再次找回来。
我寄居在姨妈家,那是郊区一栋三层高的西班牙式别墅。楼下是一个大厅,一个饭厅和一个客房,我就住客房。二楼是表哥的私人天地,表哥自己创业,开了一家“三D”电脑公司,“line,facet,cube”(线,平面,立体)的意思,表哥每天早出晚归,我们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姨父姨妈住在三楼。姨父姨妈是改革开放第一代的开拓者和受益者,有一家地产贸易公司和我不清楚数量的出租铺位,地产公司是属于姨父的,而那些铺位据说是当年姨妈为了预防二奶三奶的出现而逼着姨父在市中心给她买下作为以防万一的保障。不过好像姨妈也许有点过虑了,姨父始终是个记得回家的人。
一段长日子足不出户对着电脑和键盘全情投入敲个不亦乐乎而废寝忘食,我已经有变成国宝盼盼的迹象,姨妈也开始一脸的忧心忡忡:女孩子家应该谈谈恋爱,哪有像你这样的,有恋爱不谈,有正经事不干,自己把自己承包起来,整天就对着电脑,电脑能当老公给你吃给你花吗?唉,都把你妈给急死了,天天打电话要我给你介绍……在这个悲哀的时刻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鸿。在写那长篇之前鸿已经流浪到不知哪个角落了。我们分别之时他说要干出一番事业让我过上幸福的日子,这感动得我几乎没掉泪,可也没忘了开玩笑叫他别让我等到花儿也谢了,不然我可要做逃走的新娘了。他笑着说如果世上还有谁比他更笨肯要我的话,他得到庙里还神去。
气得我扭头就走。大概真如那些八卦杂志上所有因感情失败而成为爱情专家的人所说,女人不能把男人给宠坏,不然他们就会自以为是。天!他要是找上别的女孩,我可是会自杀的。或许他是太了解我了,知道我是百分百耐得了寂寞的人,有一次他就摸着我一头长发说真庆幸我居然没患上自闭症。
他走了,我也来到姨妈家。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二十一天零四个小时二十六分之前,那天是情人节也是我的生日,那个电话除了让我泪流满面之外,给我的最大安慰是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记得我是谁。我松了口气,对自己说:生日快乐,情人节快乐!为了不辜负姨妈苦口婆心的唠叨和那悲天悯人的脸孔,我决定把不修边幅的自己弄整齐点,再看着钟点像赶着去赴男朋友的约会那样把自己打发出去—我闭关得够长时间了,整天对着电脑,不是写小说就是在网上黏着,对电脑已经产生一种莫明其妙的抗拒感,网络上那些没有面孔的人那因寂寞而黏糊着你像扯着一根救命稻草的炽热劲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对于一个寂寞的人来说,网络或许真的是温暖的家,也可以叫做寂寞的心俱乐部。在这里全天候有一些寂寞的灵魂在等待着你,无论优秀与否。而网恋这游戏就是填充那些寂寞的心最好的软性毒品。我不得不承认网恋有一种常人不可抵御的诱惑力,让人轻而易举地陷进这个巨大的旋涡不能自拔,我是个感性的人,甚至明知那是一种廉价的游戏我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感动——人有时就是这么的不由自主。我没陷进去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我的心从来不寂寞,我有鸿。
我开始背着白帆布背囊,穿着最喜欢的白裙子在这个溢彩流金的夜都市各个角落流连,有时挨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树下,有时靠在行人天桥的栏杆上……人在清醒时不可能不思想,我就那样带着我的眼睛怀着一种本能的偷窥心理看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猜想他们是些什么人,要去干什么;特别让我感慨的是那些十五六岁该穿着校服抱着书的孩子们,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连群结党在大街上东游西逛,样子比我还要无所事事;还有那些搂在一块恨不得黏成连体的情侣们,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特别特别想鸿,特别特别地想跟他牵着手在大街上晃来晃去招摇过市……这也并不妨碍我同时把眼光转移到街头小食上,包括臭豆腐,姜撞奶,双皮奶,串烧牛肉,串烧马铃薯……原来珍珠奶茶也有好几个品种,并且味道各有特色,可说到底我还是最爱喝台湾珍珠奶茶。
就这样每个晚上我把自己没被掏空的肠胃填得胀鼓鼓,经过花店时没忘了买上一朵玫瑰或百合,然后跟自己说:记在他的帐上,以后让他双倍还我。便哼着理查德曼的《梦中的婚礼》往回踱。我们住的别墅小区,有一大片碧绿的草地,被保养得很好。每天晚上回家经过,我总爱把鞋子和袜子脱掉拎在手里,然后双脚踩在草地上,我喜欢那种新鲜的露珠和青草混合泥土的香气沾在脚上的感觉。凉风轻轻在脚面抚过,自由得我想飞。
在连胃也渐渐对各种小食丧失兴趣时,我同时也对这种无所事事的游荡失去最初的好奇和热情,可我的心还是空荡荡。一个晚上,当我乐颠颠奔向马路的另一边一个卖煨番薯的小摊时,意外地发现在四十二级台阶之下,一个庞大的地下disco,一个缤纷的rave party.踏进这个狂欢国度时,站在门口那个彬彬有礼的女孩子除了在我的手背用紫红色颜色笔很潇洒地画了个圆圈做标记外,还充满诚意地把一个薄薄的扁扁的精美小塑料包放在我掌心,并且甜甜地送上一句:玩得开心!尽管当我看清手心里那个小塑料包原来是美国的名牌安全套杜雷丝时多少有些尴尬,可我还是成了rave party的常客,在这个无高低贵贱之分热闹的国度,每个人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或许是无法宣泄的愤怒,每个人都在尽情发泄着一切的喜怒哀乐……庞大的圆形大舞池被强劲的仿佛来自另一个金属国度的重音乐包围着,黏稠而热辣辣的空气混合着变幻无常飘忽不定的朦胧的霓虹灯光,还有热热闹闹的荧光棒,让瘀积在体内已经饱和的冷漠和疏离通过热烈的身体接触而爆发出来。当然这里也游弋着摇头丸、蓝精灵、忘我……还有疯狂之后的迷情。对一切内涵丰富的搭讪,无论那个男人多有吸引力我都无动于衷,one night-stand不是我玩的游戏,我只是一个旁观者,顺便凑凑热闹,发泄我的过剩精力,每次“蹦”完回家,心里虽还是空空如也,却出了一身汗湿漉漉滑溜溜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而睡得很安稳,暂时把那个流浪的叫鸿的人忘掉。
那晚我注目的原因其实是我的裤子——我用荧光颜料在一条裤腿上画了鲜艳的红梅,另一条上画了一对戏水的鸳鸯。然后穿着它穿到“迪”里去。
果然每一双眼睛只要掠过我,必定会把欣赏和羡慕留在我和我的裤子上。我暗暗得意,随着让人忘掉一切的音乐蹦得更像一条自由自在现代的鱼了。
大汗淋淋地回到吧台边坐在高脚椅上喝着我的瓶装“喜力”,冷眼看舞池里那上千个像参加巴西嘉年华会那样狂欢的人鱼一样欢快地游来游去,我注意到一个染着红头发的高个子女孩走了过来:Hi,好Yeah的裤子!吸引她的无疑是我独一无二的裤子,而不能否认的是我对一切漂亮东西有一种天生的钟情,她那耀眼的漂亮绝对是吸引我的重要因素。一个非洲菊般鲜艳夺目的女孩!一头火焰般的头发,荧光的紧身短上衣和一条超短荧光裙,脚上是一双粉红色的高筒靴子。
我想她要不当模特实在是个浪费,没想到她就自我介绍说她叫蓝倩,是个业余模特……我说我叫贝贝,是个无业游民……当她拉着我的手走向舞池时,我们已经可以畅所欲言了。记忆中我的性格是无法在这样的速度之内和陌生人完成可以交流思想所必须的既定过程,虽说我们都是女孩子,也虽说女孩子之间很快可以打得火热,可我一直自信自己是另类的女孩,除了酒精的作用,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B认识蓝倩之后我不必再为打发每个日落之后的光阴而发愁,蓝倩是个名副其实的超级玩友,吃喝玩乐的专家。她知道哪里的衣服款式又多又前卫,哪里的东西又有特色又好吃的……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我几乎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蹦”完迪就泡在“虫虫吧”——她们那一伙兄弟姐妹们的窝。
“虫虫吧”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美女如云,一色的浅绿色丝光透明紧身短上衣和塑料超短裙,手里捧着放满大杯小杯大瓶小瓶的盘子在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之间穿梭。脸上挂着甜得腻过了头的笑。
她们这个年龄其实应该是拿着课本在学校里。我看着那些窈窕的背影流露出本能惋惜。
我在这里出现的时候也是这么大。蓝倩一边往嘴里扔开心果一边说。
虫虫吧是酒虫和网虫二合一的结合吧。外间的酒吧热热闹闹,暧昧的音乐混合着热情的酒精分子在空气中飞扬,给我们的中枢神经一种及时行乐和适当的胡作非为是一种必要的暗示。套在鹿头和野羊角里的灯饰散发出模糊的光,从高高的墙上俯视着真皮沙发和靠背转椅上的男男女女:在一杯一杯灌着啤酒的同时,他们谈论着时尚潮流,名人的花边新闻,甚至国际大事,并且时不时开些带颜色的笑话……尖利的笑声时不时刺穿blue jazz从各个角落快乐地传了过来。由隔音玻璃制成的门一关上,里间的网吧就一片安安静静。我对网络再也提不起劲来,所以一直都泡在外面。David,一个挺帅挺男人的男人,是酒吧和网吧的老板。但网吧是由一个叫Eric的人负责,至于David,我几乎没见他曾奔波于外间与里间之间。我想网络和电脑对他来说大概是赚钱多于兴趣。
我和David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在虫虫吧,那是在认识蓝倩之后的第三天,她有一个时装表演,看完表演后我跟着他们一伙人去了“天吧”——这里最大的露天酒吧,同去的还有蓝倩他们时装公司的总经理和他当时装设计师的妻子,后来蓝倩告诉我,那个高高瘦瘦对妻子体贴入微的总经理就是她的男朋友。
当然,他也是别人的二十四孝老公和老爸。蓝倩幽幽地补充,面无表情。对于蓝倩的坦白表白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要拿她的收入和她那像跟钱有仇似的花钱劲做比较,就知道她绝不是自己可以养活自己的人。自从大二那年我们宿舍那个最漂亮的女孩,也是我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好朋友,傍了一个胖得像头河马的暴发户大款后,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种彻悟的宽容——不再要求别人纯洁。正如我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生活一样,我知道自己也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活法。这个世上,谁也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谁也有权选择好一点的活法,谁也有权高兴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不妨碍别人。
天吧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上面挂满了节日的彩灯,闪闪烁烁,仿佛伸手可及的星星。树下放着一些小小的茶几,上面点着三根粗粗短短的红蜡烛,还有下啤酒的开心果,腰果和青豆什么的,人们就围坐在茶几的四周,聊着天,喝着啤酒。山风一阵阵吹来,我闭上眼睛思想开始漫无边际漫游,耳边时时或远或近传来蓝倩放浪形骸的大笑声,她正拿着酒杯乐此不疲地穿梭于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之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啤酒。
哎,我有位朋友问我可不可以把你介绍给她认识哦?我清纯的小姑娘,哈哈……蓝倩醉意融融的声音就这样打断了我的冥想。
“清纯的小姑娘”是David在背后对我的称呼,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C在虫虫吧我和蓝倩有一个固定的专座,我挑选那个角落的原因是在那个角度既可以看清整个酒吧又不会成为别人的焦点。这大概跟我本能的偷窥意识有关。
浸泡在虫虫吧总是让人兴奋的,大概是因为酒精。适量的酒精总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兴奋起来而忘掉了时间以及时间以外的一切。因此虫虫吧的记忆是快乐而模糊的。
基本上光临虫虫吧的每天都是那些人,David是个待人礼数周到的人,他的周到很有风度地恰到好处,不温不热,给人自然舒服的感觉,丝毫没有那种让人觉得过火的掌柜式热情。他的身影总是随时出现在这张桌子或那张桌子,跟每个刚坐下来的人打着招呼,说一些或有或无的话,然后再回到我们的桌子边坐下。
David的礼数还表现在每个凌晨当我要离开时,总是坚持要送我。蓝倩没来的晚上我会让他送一段路,但我坚持不坐他那辆深灰色的皇冠三点零,我讨厌汽油也讨厌汽车。
我们在夜色中走着的时候总让我想起鸿。想起鸿的时候我就特别的想哭。
你为什么不说话?David的温情让我更脆弱。
我想起了一个人。我们也曾经想这样的沿着一条大路走着。那个晚上月亮很温柔,雪地里一个一个是我们走过来的脚印,我们的过去只是存在在我们的记忆中,而记忆总是被我们的大脑无意识地修改过,可是那个晚上我们看着自己的脚印跟在自己的背后,就像看见自己的过去那么清晰地跟着你,丝毫也没有经过修改的过去。
开始我们一支接一支地唱着情歌,最后是所有会唱的歌都唱过了……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他现在在哪?那个晚上我们都希望前面的路没有尽头,让我们不要停止。可是所有的歌都让我们唱完了,不会唱的也哼完了,于是我们就开始背诵诗词。我们用尽一切的办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走完那条路……我没有回答David的问题,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D我怎么也想不到蓝倩的窝是那么的豪华,租金在这寸土尺金的都市来说,至少得两千块钱。最让我侧目的是她的床居然是一张圆形的大水床。
我提出要跟他分手,他问我要什么,我说我要去美国。蓝倩懒洋洋地靠在一个羽绒枕头上,一边锉着指甲一边说。
去美国干吗?读书也好,找个老头嫁了也好,反正不想再过这种生活。
他就这样放你走?男人有什么,我走了,很快又有别的女孩子补上,既不伤心,也不伤身。
……我不吭声,因为想不到该说什幺。
……男人之中,他算是好的那种。锉完了指甲,她又开始锉脚趾甲。并且边锉边自个说下去。
是吗?我脑海里出现了“天吧”那个年轻美丽的时装设计师,她又怎么评价自己的老公?我总不能要他离婚吧,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能做到这分上他算是不错了,给我工作,给我一个窝,像我这样初中没毕业,能干点什幺?自从我爸和我妈离婚后,一个娶了个后妈,另一个嫁了去英国,这世界上再也没人管我也没人在乎我,我自由自在地活着,真他妈的有点天生天养的感觉,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最后来到虫虫吧,遇到David,然后是他……虽然我也有付出,但是那些我付得起。
……这么多年,你快乐吗?我忽然在心底滋生出一种怜悯。
干吗不快乐,我这辈子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虐待自己,我不像你们书念得很多的人,把自己给念傻了,总爱跟自己过不去,我才不呢,青春有限,过期作废。
我是不是很堕落?哈哈,你看过那部香港的电影《越堕落越快乐》没有?那才叫绝。
……David喜欢上你了,你不要说你不知道呵。蓝倩还在埋头锉着她的脚趾甲。并不抬眼瞟我。
是吗……我喝了一口啤酒。
吧里头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那些女孩子们已经妒忌得要死。
是吗?我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可别说你不喜欢他。蓝倩转过身子,换过右脚,继续认真地锉着。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喜欢上他,玩玩无所谓,吧里哪个女孩子没跟过他玩过one night-stand,他不是不好,就是从来不上心,对谁都一样,女孩子就像花瓶里的花,紫罗兰谢了插玫瑰,反正就是要好看,要新鲜。听说是当年被一个女孩子甩了之后就这样,不过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丸,蓝精灵,忘我,可就是什么也不会跟你说,只要你陪着他,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还吃那些?听说现在不吃了,大概是你出现了,哈哈……我又不是戒毒所的。
可你有味道,女人味里的清纯味,能戒毒……嗯……哈哈……E火车站月台是个手的海洋,那么多人在挥手,火车上的和火车下的,而我们只是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天气有点冷,我舍不得把手从他温暖的掌中抽走,但是汽笛已经鸣起。
我忘了是怎样上了火车,只知道我们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当火车缓缓开启,直到他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每次从这个重复又重复的梦中醒来,心便隐隐一阵阵的疼。
某个无聊的下午,我坐在屋子外面的秋千上,捧着一大罐家庭庄草莓雪糕边无意识地往嘴里送边想:我就这样把仅有的一辈子都挥霍掉了吗?而我好像什么也没干过啊,那些曾经出自我心我手让我激动让我流泪让我夜不能眠的文字和感情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纪的一段已经和我不再相干的故事。我也在怀疑那是出自我的文字吗?还有那个我很耐得了寂寞等待的人,他会来吗?蓝倩常常很不屑地说如果一个女人沦落到相信男人的话,那就是自找苦吃。世上哪个男人不是花心萝卜。看见蓝倩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我就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担忧。据说初恋总是不得善终的。我实在不应该让鸿走。
如果你的那个鸿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比他先找个人结婚。
如果他比你先娶了老婆呢?那就比他先跟别人生个孩子吧。
如果他比你先生了孩子呢?那就比他先死吧。
你死定了……趴在床上的蓝倩高高地冲我举着一罐“喜力”,一双雪白的腿往上一摇一晃地说:这就是你书念得太多的后果。
几个月后我就像忽然厌倦了电脑那样厌倦了那种蹦迪泡吧的日子,我不再出现,把手机关掉,我就这样逃离了那一帮玩友。但是我同样不知道要干什么好,我好像忽然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夜深了,我盘膝坐在床上,开着电视,亮着床头灯,腿上放着一本最新的《青年文学》,手里拿着一大袋能把喉咙辣得冒烟的薯片大嚼特嚼。时不时我会无意识地看看床头那个粉红色的电话,左手随时有意识地准备它在某个瞬间忽然响起来时马上拿起来。我在等谁的电话?明知电话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响起,可某条不合作的脑神经还是要莫明其妙的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似乎大仗即将来临。
在吃完一袋薯片两包四洲紫菜之后,没有任何的电视节目可以吸引我,我也不想再看那本《青年文学》。于是打开了电脑。
电子信箱里有好些信件,都是些在网上四处流离的网虫,他们告诉我如何天天在同一个聊天室里找我,如何的想念我……我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这个世界上,孤孤单单的似乎不止我一个,那些甚至连我的面孔也没见过却在时刻想念我四处找我的人,会不会是一些更寂寞的灵魂?好久没有上网了,而我也不喜欢用ICQ,一般来说我只上英语聊天室随便跟哪个侃侃。可凌晨时分所有的英语聊天室居然还是人满为患。
进不去只好四处随便逛逛。好些日子没来,居然多了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聊天室。
有一个还叫“alone alone be lonely”1.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用了一个小说里的名字灵子,进了那个聊天室。
立刻就有一个叫“淫魔”的用私聊对我说:愿意和我网交吗?荧屏上马上出现了每个人都能看见的我的话:神经病,不要脸,你是谁?可是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继续用私聊说:我们的关系早已经确定,你知道吗?不信,你看看名单。
我看着荧屏右边的名单,淫魔的名字正好在我的上面。看来他仅仅比我先进来一会儿。
我还是有点一头雾水,也忘了刚才他的可恶,懵头懵脑的说:什么关系?淫魔继续阴阴地说:我们的关系就是我上你下。
我肯定他是不怀好意地在占着我的便宜,可就是一时弄不懂这便宜被他占在哪。
这时候有个叫“浪子”的对我说:是不是那家伙欺负你?我说是。
就在我的手指敲出那个是字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悟到那个可恶的家伙的用意。
无耻!我对淫魔大喊。
于是浪子便开始用所有能教训人的话开始不客气地训起那个变态的家伙来了……最后那家伙只好灰溜溜地逃走了……F蓝倩在电话里告诉我,她要去美国了。
蓝倩坐的是夜机,送走了她,走出机场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霓虹灯下的世界好像有点混乱,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找不到月亮,我有种迷失方向的感觉。蓝倩走了,悄无声息地走的,她说这个城市和玩有关的角落里都有她的朋友,可交心的只有我一个,我送她就够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陌生,每一栋高楼大厦都住着一户可能幸福可能不快乐的家,可是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也没有一扇窗是属于我的,没有一盏橘黄色的灯光是属于我的。甚至,在我眼前招摇而过的那些相挽着的手,也没有一双是属于我的。现在连唯一的朋友也走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飘浮在半空中的尘埃,从一个城市飘向另一个城市,把对这个世界的感受用文字记录下来,然后出售。
……在一家时装店的大橱窗前,我停了下来。
“特价888”猩红地贴在橱窗的玻璃上。里面那个漂亮的模特有点像蓝倩,噘着性感的厚嘴唇,穿着露背低胸的洁白婚纱,裙子短短的刚好盖过大腿的一半。蓝倩也有一双好看的腿,所以她从来只穿迷你裙。
记得有一次和她逛街,她也曾经在一个穿婚纱的模特前停住了脚。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想嫁人啦?嘻嘻……走吧,走吧,看什么看。说着一把把我拉到内衣部去了。
哪个女孩子不想披上那袭洁白的婚纱?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来到虫虫吧。
蓝倩走了。我接过David递过来的喜力。
去哪?美国。
好哇,那个世界更好玩,她会过得更逍遥自在。
David你到底是不是蓝倩的朋友,她一下子不见了你怎么可以一点也不难过。
她怎么就不是我的朋友呢,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你还不知道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吗,来来往往,谁不是过客,谁又留得了谁呢?你告诉我,我能留住你吗?你不也说失踪就失踪吗?谁能保证哪天你不也说走就走?走的人又怎么会在乎留下来的人的感受?……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
David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为什么?呵呵……我靠在椅背上左手托着下巴侧着脑袋看着他,轻轻的左右转着椅子,右手拿着我的啤酒瓶。
因为你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因为你穿着雪一样白的长裙子。
呵呵……你每天肯定爱上很多女孩子。
没有,我这辈子就爱过两个女人。
哦,是吗?呵呵……一个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她和你一样,清清纯纯,干干净净,也爱穿白裙子,也喜欢梳两根麻花辫子。
她现在在哪?澳洲。
念书?天晓得。
你还在等她?早不了。我等了她四年。我们是高中的同学,她很爱读书,是块好料子,可我不是。我常常就有一种配不起她的感觉。后来她因为家里没钱几乎要放弃念大学,于是我出来做生意赚钱供她念书。我拼命地赚钱,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吃了不少亏,做了好多行,钱赚得很辛苦,可是很开心,我现在发现,其实钱不是最重要的,原来人活着开心是因为有希望,看到前面一片光明。要是没有希望,再多的钱也没法让人真正开心。
你很爱她。我抿了一口啤酒。心里莫明其妙地有点酸酸的。想着鸿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爱过自己。
很爱。从心里很爱很爱她。她简直就是我心中纯洁的女神。现在想起来真傻,这世界上谁纯洁来了?那干吗又要分开?她离开了你?在她毕业那年,就是四年前,像这样夏天的一个晚上,她来找我,流着泪跟我说,她不能跟我结婚,她要跟一个外籍教师到澳洲去。我就那样看着她转身走了。
长发飘飘,瘦瘦的身影,瘦瘦的白裙子。
你恨她吗?开始的时候很恨,后来也想通了。她有什么错,人活在这世上,拼命地干活,还不就是想以后的日子过得好点。跟着我日子也没什么保障。那个时候正是出国热,大伙一窝蜂都往外跑。机会不是时时有的,来了就该好好把握。这跟做生意的道理一样。
沉默。各自喝着啤酒。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他看了我一眼。可是他并不爱你。
你没有资格批评他,不许你说他的坏话。
我说的是事实。
哼,难道你跟你那些情人们的就叫爱?那是游戏,我玩游戏是因为没遇上值得爱的人。
解释等于掩饰。
在你眼中我是个坏男人?你好坏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干吗要在乎?我就是不许你说鸿的坏话。说完我拿起背囊就要站起来。
别走。贝贝。他一把拉住我。你就那么爱他?如果你相信他爱你,你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一瓶一瓶的,圆圆的桌子上摆满了啤酒瓶,我们越喝越多,越聊话也越多。
你知道吗?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天天在那边网吧里泡,还认识了个很有才气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真的跟你一样纯,纯得有点傻气。
你也上网?我还以为你只会利用别人上网来赚人家的钱呢。
你就这么小看我?我跟你说,我还有个个人聊天室叫“alone alone be lonely”。
你可别告诉我你叫浪子呵。
你怎么知道?呵呵……因为我就是灵子。
……贝贝……当我的右手被David动情地握着时,心一阵阵狂跳头一阵阵的晕眩,有一些东西正从胃里毫不客气地往上翻……我猛然抽开那只被握的手向厕所的方向冲去。
当我在哗哗的水流声中大吐特吐的时候,我知道那个搂着我一边轻轻替我捶着背的人叫David.那晚我睡在虫虫吧二楼David的床上,我梦到鸿了。我们在下雨的月台上,火车就要开启,周围是手的海洋,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念:水来了,我在水中等你,火来了,我在灰烬中等你。
醒来时,白花花的阳光已经毫不柔弱地刺穿白纱窗透了进来,满满地洒了一屋子。我在楼下的网吧找到了David,他睁着一双熬红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有风度那么男人地说在网上跟一个叫偷心女孩的人聊了一个通宵。
我没有爱上David,也没有和他one night-stand,这样的游戏不属于我。或者说,我还没到那种对一切都绝望的程度。我还有希望,有一个我深爱的人在远方让我等着,没有遇上David可能我还不清楚自己有多爱鸿,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此后我再也没到虫虫吧去。David时时给我发e-mail,给我寄卡,有时我们也在他的聊天室里聊聊,他把聊天室改成Waiting Bar,只是我们谁也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有时他会问起鸿的消息,然后说我什幺时候改变主意了,他就在waiting bar等我。
还说他大概是永远不会结婚的,也没有固定的女朋友,我不必担心会做了第三者。
讲这话的时候会让你闹不清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他说他不是不相信婚姻,只是因为他周围的人和他都太相似了,所以他的世界只有游戏,没有爱情。可我不一样,他在我的眼里看到的不一样。我不能说我不相信David的话,或许他说的那个时刻是真的,我对于他来说就像一颗露珠那样的新鲜。
David对我来说无疑也是个诱惑,我不是没有一刹那间的心动。虽然我还有很多的青春可以补救我可能犯下的错误,可我还是管住了我自己,我想我是个有点思想的女人,或许就是因为我的那一点点思想,才会让David念念不忘。这就是我和蓝倩她们永远不同的地方。蓝倩当然有她的活法,我不能说她堕落,她没有那一层更深的思想,永远也没有一种叫做堕落的感觉,她只是率性而为,为快乐而快乐,正如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越堕落越快乐。其实也不应该说她堕落,她只是有她自己的活法,而且这种活法在开始的时候也并不是她的选择。可我相信无论在哪里她都会活得很好。她本来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自然有她的生存方式,并且会生活得很好。一直以来我从内心心底对蓝倩产生的那一点点怜悯其实是不必要的,也可以说是一种自作多情,事实是我并不比蓝倩活得更快乐,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在外表上虽然也很前卫地参与这个世界所有的游戏,可是这并不能满足我的内心,我的灵魂好像永远也没有安分的时候。
有时候我也很迷惘,不知道该怎么活着,我像我的所有同龄人那样,容易厌倦,从不肯对某一个方面下过多的功夫。我的老师给我的评语就是,我不能当科学家,不是因为我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我不够耐性。我总是随心所欲地想干就干,想放弃就放弃。所以大学毕业时他送我的四字真言就是持之以恒。而我所有能持之以恒的除了爱鸿,就是写作。所以我常常会迷失自己,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的病。
可是我还是很想做个传统一点的女人,像赵咏华那首《最浪漫的事》所唱:“……和你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里也去不了,你还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和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我的愿望,做个普通的女人,不带伤痕地活一辈子,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例如把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变成小说里的故事,例如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看看这个世界,不想也不要别人来教我该怎么做该怎么活。
或许鸿也会遇上和我一样的诱惑,就像我遇上David一样。或许他也和我一样在挣扎,在灵与肉的边缘徘徊,但我想我应该相信他,就像我相信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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