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杀”字,就能了断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吗?想杀掉马魁的是佟春,但最终把马魁杀掉的却不是他。
其实佟春一开始对马魁并没有动杀心,这种杀心的形成,完全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更为准确地说,佟春最初对马魁不仅没有这种狠毒的想法,就连一丝一毫的恨意都没有,佟春甚至还觉得,马魁这人不光路子多,世面熟,而且够朋友、肯帮忙,他对他应该十二分地感恩才是呢。
把“感恩”这个词用在佟春与马魁之间,似乎有点调侃的意味,其实不然,当你了解下面一连串事情后,你就会觉得,在这里除了“感恩”,还很难找出第二个更为准确贴切的词儿适合使用。
大约一年之前,马魁曾帮过佟春一个忙。
本来佟春的南货店是开在槐树镇上的。槐树镇虽说离他家很近,上县城进货也方便,但镇毕竟是镇,就那么大地盘,就那么多人口,人的消费水平也就那么个档次,生意做得再火,也发不到哪儿去,因此,佟春时常觉得憋,心里不甘,很想把店面搬到县城闯一闯。佟春的梦想成真,首先是因为遇到了花后凤。
花后凤与佟春本住在前后村,佟春在槐树镇读初中时,与花后凤虽不同班,但两人每天都在一条土路上走,经常顶头碰面。一次下雨,佟春头上顶一件坏褂子一路往家跑,身子一下撞到个人,一抬头,是花后凤。花后凤打一把红油纸伞,见他水淋淋的一副狼狈相,觉得好笑,要他到她伞下来。佟春当时犹豫了一下,随即头一闷,又冒雨往前跑了。初中毕业后,佟春考上县中,花后凤没考上。佟春在县中读书期间,不止一次想到花后凤,硬是转弯抹角向同学打听,直到后来才知,花后凤在中考落榜那年,进县城找事做去了。
佟春碰到花后凤当然是在县城里。那天佟春上县城进完货车子刚拐出巷口,突然街上有人叫他,声音高高的。佟春当时觉得奇怪,心想,在这城里,自己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是谁站在大街上这么大大咧咧叫他呀?佟春扭头望了半天,正自茫然,一个女的撞到面前。佟春心里禁不住一阵惊诧:天呀,这不是花后凤吗?佟春心里一下涌起一股热乎乎莫名其妙的东西,两眼细细望着她。使佟春当时十分惊诧的是,花后凤的身上竟没有半点儿当年的影子了。她的衣服、发型、神情、语气,甚至一抬手,一投足,没一样不让佟春感到一种城市的陌生。因为花后凤,佟春很快结识了马魁并与他有了非同一般的关系。
马魁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佟春一直没搞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马魁不管做的什么生意,一定很来钱。佟春最初以为他搞建材,接着又以为他给人家包饭店,再下来又把他当成了建筑工程队的包工头,到后来发现这些估计都有错误。不要说佟春搞不清了,就连跟他关系极为亲密的花后凤,都未必完全摸得清他的山高海深。
但其实搞清搞不清对佟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魁这人讲义气,够朋友,佟春想把店铺从槐树镇挪到县城,花后凤仅跟马魁讲了一下,不几天,他立马就把各种证照办齐了掼在花后凤的桌上了。佟春自然很知道世面上的规矩,事成后要请马魁到酒馆开心一下。花后凤一脸的不屑:“请什么请,有两个钱你就省着吧。他欠我的多着呢,要他做这点事不为过。”佟春自然感觉到了花后凤话的分量,但对他们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不晓得。
这之后,佟春与马魁熟络起来。马魁实在是个世面上走的大朋友,佟春生意上或别的什么地方遇上麻烦,只要找马魁一说,马魁立马就能给他摆平。佟春觉得自己初来乍到遇上马魁,实在是运气极了。一段时间,佟春有事没事,经常请马魁下馆子喝酒,或者到浴室洗澡。佟春发现马魁这人还有一大好处,不拿大,一请就到。
最初的仇恨起源于一场误会,误会其实不大,但因其性质的特殊,便成了怨恨的种子。
那是六月的一个晚上,时间已经很晚,佟春收拾完店铺正准备睡觉,花后凤打电话给他要他到她那去一下。
什么事?佟春问。
没什么事,你来一下吧。花后凤在电话里说。
佟春看看拷机,已近十一点,想说什么,花反凤却已挂掉电话。
佟春不敢迟疑,立刻推着摩托出店。
花后凤在县城开一爿录像馆。那录像馆因不是开在人流量较大的地段,生意一直火不起来,但花后凤似乎也不以为意,她搞这爿录像馆好像纯粹是玩玩的。
佟春赶到那里后发现,录像馆未开门,花后凤刚跟什么人吵过,吵得很厉害,客厅的地上满是搪瓷茶杯的碎片,花后凤脸上没一丝表情,苍白苍白的,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碟片。
发生什么事啦?佟春盯着花后凤问。
没什么,黄鼠狼闯到屋里放了一阵臊。花后凤目光没有抬,噘起唇吹出一串烟圈。
佟春望着她,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问。花后凤将一包抽了一半的绿盒摩尔烟往佟春面前茶几上一撂,意思想抽自取。佟春吸不来女士烟,自己从口袋里取烟点上。
在干什么呢?花后凤望了他一眼问。
没干什么,正准备歇。
花后凤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我不该喊你来,没法子,心里实在闷得慌。
佟春两眼细细望着她,轻声问,到底怎么啦?花后凤头微微低着,两眼回避着佟春的目光,涂得红红的双唇一时间有些发抖,迟疑了一下,目光往上一仰,转头甩了甩头发道,真的没什么,心里有点不快活,想找个人说说话。
佟春并不是一个善于说话的人,尤其跟花后凤在一起。佟春默默吸着烟心里暗想,到底什么事使花后凤变得不快活呀?佟春自然想到了马魁,但马魁与花后凤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佟春至今还没有搞清。说实在,佟春也不愿去想这码事。佟春如今虽与马魁关系不错,但在花后凤的事上,佟春却不愿让自己去想。一想心里就不舒服,一想就怪怪的不是个味。佟春有时也禁不住对自己发问:你这是凭的哪一条呀?人家花后凤也就与你读初中时在一条村路上走过些日子,如今是各干各的事,各走各的路,你犯的哪一门子酸?佟春不止一次因自己心中怀着这么一个没来由的小鬼而对自己不满。到后来,佟春索性不让自己、不许自己去想他们的事了。
花后凤将一瓶酒两只高脚杯放到茶几上。
怎么样,陪我喝两杯?花后凤乜斜了佟春一眼,微微含笑道。
佟春自然不可能反对,抓过酒瓶便往两只杯里倒酒。
可是从后来的情况看,这酒实在是不应该喝。因为如果不喝酒,佟春顶多是坐一会,说一阵话,不可能太迟也就告辞了,肯定不会发生下面的事。可是这酒一喝人就容易犯糊涂,一犯糊涂紧跟着就会心辕意马,失去分寸。客观地说,佟春事后是很为自己这一次的大意而后悔的。
当瓶里酒喝掉将近一半时,佟春倒也停顿了一下。佟春记得,在他专程请马魁吃饭那次,花后凤在酒桌上确实也毫不含糊地喝过些酒,但印象中也就两三杯。此刻花后凤已四五杯下肚,佟春担心她受不了,于是把酒瓶往桌里摆摆,准备停杯罢酒。
怎么,不想喝了?花后凤取过酒瓶,又往自己杯里倒。
不,我是看你喝得不少了。
没事,我喝得正在兴头上。花后凤倒完自己的,又往佟春杯里倒。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又喝了几杯。佟春见花后凤双腮飞红,眼已乜斜,猛一激灵,发现一瓶酒已被两人喝光,花后凤明显已有了七分醉意,便不敢让她再喝,趁她不备,悄悄将她杯里剩的大半杯一口喝了。
时间已是十二点以后,佟春朦朦胧胧觉得已经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可是当他起身告辞时,花后凤却不让。
不,你别走,我不让你走,我想看碟片,我要你陪我看看碟片嘛……佟春到这时才发现,电视屏幕上一片雪花点,原来放的那个玩意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佟春脚步虚虚地站起来走到影碟机前,问花后凤想看什么?花后凤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个名字,佟春没听懂,又问,更听不懂,就随手从那一堆令他眼花缭乱的光盘里随便挑了一张装上。是一部港台片,声音绵绵的,几个红红绿绿的男女穿梭往来,似乎很忙。
佟春再一次觉得已到该离开的时候了。他转脸想对花后凤告辞,却发现一条胳膊被花后凤抱着。佟春禁不住心口一阵怦怦急跳,想把胳膊抽出,花后凤却把它抱得更紧,声音含糊地呢喃道,不,你别走,我要你陪我,陪我……佟春转脸望着他,只见她脸蛋红赤,双眼微闭,与平常简直判若两人。
佟春直到花后凤实实在在睡着了,发出一声声均匀轻细的鼾声,用一条薄被将她身子盖上后,这才轻轻离开。
佟春临出门,禁不住盯着花后凤看了看,真想悄悄在她脸上亲一下,但忍住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似乎并没有前面所提及的误会事件的发生。其实不然,因为就在这无惊无险貌似平常的过程中,一双窥视的眼睛正在窗外向里面注视,而这一点,糊里糊涂的佟春则丝毫也没有觉察到。
马魁打电话来是在傍晚时分,佟春当时正在南货店里与一个饭店的小老板讨价还价做一笔批发生意。马魁在电话里对佟春说,晚上七点半在醉仙居等他,他马魁请他喝酒,不得误点。佟春当即一口答应。等到生意谈完,饭店小老板走掉,佟春心里不由一咯噔:马魁干吗请我?佟春不敢有误,七点半准时赶到醉仙居。
醉仙居是马魁朋友开的一爿酒店,佟春最初请马魁就在这,对里面有些熟。佟春走进店门,坐在吧台上的小老板娘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把佟春引到里面包间。
原来马魁先他一步到了。佟春进包间时,马魁低头噘唇呼噜呼噜喝着杯子里茶,两道直瞪瞪的目光从茶杯口上对着他。
包间里就马魁一人。佟春问,还有谁?马魁头一仰道,没了,人全了。佟春心里有些诧异,暗想,他马魁不可能有什么事找我,凭什么今儿请我吃饭?酒菜很快上齐了,侍应小姐走到桌前准备斟酒,马魁从她手里拿过酒瓶,手挥挥要她出去,酒瓶一翻,“咕噜噜!”佟春面前和他自己面前的两只大杯子都已满满溜溜。
佟春越发感到奇怪。佟春跟马魁不止喝过一次,知道他的规矩,酒桌上,别人不给他倒酒,不给他敬酒,他绝不喝!像今天这样亲自倒酒,实在还是头一次。尤其让佟春感到不同寻常的是,以往他马魁根本不把佟春当一回事,他佟春在他眼中充其量不过是由乡下闯到城里来的小店主,他马魁顶多只把他放在眼里眨两下,目光很快就转向别处去了。可今天完全不是这回事。今天马魁虽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佟春的不屑、轻视、不当回事,但目光中分明却包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锐利、坚硬、乃至于寒冷。而这一点,佟春在他一开始走进包间时从他由茶杯口上扫过来的直瞪瞪的目光中就已感到。佟春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无法知道。佟春有点不自在起来,只得默默陪马魁喝酒。
怎喝这么秀气呀?喝,喝,放量喝,酒多的是!马魁对佟春喝酒的情状似乎不满,酒瓶一抓,瓶口往前一伸,佟春面前杯子里的酒立刻倒得溢出来。来,这一杯干掉!嘴到手到,杯子与佟春“当”地一碰,一口喝下,膀弯往桌上一搁,两只眼直瞪瞪地盯着佟春。
马大哥今儿真是太客气了。佟春嘴上说着,不敢怠慢,杯里酒一口咽下。
好!好!马魁忍不住手在桌上一拍。既然酒喝到这个分上了,有句话我马魁就可以对你讲了。
什么话?佟春磨磨蹭蹭问。
你觉得我马魁这人怎样?你?……马大哥?绝对讲义气!绝对够朋友!百里挑一!——不,是千里挑一!好!马魁将手里杯子重重往下一顿。我就要听够朋友这句话!不过——马魁突然头一扭,两眼眯细了逼视着佟春,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江湖上的一条规矩?佟春两眼一下瞪大,什么规矩?一个人如果“摸”了朋友的女人,将会受到什么处罚?佟春几乎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卜通卜通跳了。
马魁哈哈大笑起来。罢了罢了,我量你佟春也没那个胆。我姓马的只是不喜欢一下把事情做绝!给你提个醒儿,往后有事没事别朝花后凤那儿跑!要是再让我手下人发现一次,嘿嘿,别怪我——马魁说到这,牙巴骨咬起,从牙缝里轻轻哼了一下,眼里透出一道凶光。
佟春感觉到额上的汗下来了。其实佟春对于马魁这一番话不应该感到吃惊,因为客观地说,佟春在他刚才一走进包间时,就已预感到马魁今儿找他为什么了,只是佟春当时还心存侥幸,不愿相信真的为这。
佟春已记不清这顿酒是怎么结束的。佟春只依稀记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稀里糊涂又喝了好些酒。当他从醉仙居酒店里出来推着摩托一个人往前走出不多远时,胃里立刻一步紧似一步翻江倒海起来,手里摩托轻如纸片向路边飘去,身子一下撞到一棵树上,“哇哇”大吐起来!佟春再一次接到花后凤的电话,是在几天以后。电话里花后凤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要他到她那里去。花后凤的声音就像一粒火星落入了油桶,佟春只觉得“轰”地一下,脑子里燃起一片大火。
自从那天被马魁招到醉仙居喝了那顿酒后,佟春几天来心里一直不太平。细想起来,好些日子前佟春第一次请马魁与花后凤吃那顿饭时心里就有一种预感,他佟春在这县城里大小要出点儿事。佟春最初觉得这一定有几分天意,不是天意,他佟春何以这么巧一下遇到花后凤?准确地说,这些年来,包括结婚以后,佟春一直暗暗惦记着花后凤。她那挎一只自家碎布拼做成的花书包走在乡间土路上的形象,就像一张微微发黄的老照片,曾不止一次从他潜意识层里跳跃出来,勾引起他的情思。
佟春进县城以后,之所以一直不让自己与花后凤接近,完全是考虑到马魁,只是佟春当时还没有完全搞清他俩的关系。佟春大致搞清马魁的历史以及他与花后凤之间的关系只是最近以来的事。马魁十几年前在县城开一爿卡拉OK,因参与贩黄贩毒被判过徒刑。马魁被放出来后,似乎经过太上老君炼丹炉的锤炼本事陡增了几分,立刻拉一帮老友,立山头,树旗帜,重打锣鼓另开张,做起新的热门生意。马魁有这几年新结拜的一批“铁”哥,生意场上简直如虎添翼,钱赚得比以前更牛!马魁是在一年多前遇到花后凤的,当时花后凤因所在的时装厂倒闭一时走投无路正在歌厅做小姐。马魁家里有老婆有儿子,但就其关系而言,那个被他称为黄脸婆的女人,早就被他“废”掉了。马魁自从把花后凤睡了后,立刻占山为王,给花后凤立下规矩,不得再到卡拉OK厅做小姐,并自说自话为花后凤开了一爿录像馆。那段日子,小小县城里发生过一桩恶性案件,一个青年工人在夜班回家的路上遭暴徒袭击,一条腿被打断。当时公安上把马魁列为第一重大嫌疑人,理由是,腿被打断的那青年与花后凤同在时装厂呆过,是花后凤最初的恋人,花后凤开录像馆后,他曾不止一次找过花后凤。然而嫌疑仅仅是嫌疑,马魁最终安然无恙,原因是没有证据。
佟春接到花后凤的电话是在晚上。面对花后凤要他到她那里去的要求,佟春脑子里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是,什么也不必想,立刻到她那里去;另一个声音,则恰恰与之相反。
佟春额上的汗下来了。
喂,你怎么不说话?花后凤在电话那头问。
我,我在听着。佟春言语显得有些支吾。
马魁是不是找过你了?不,没有……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我身子有点不舒服。
你害怕了?佟春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仇恨!不,我马上到你那里去!一刻钟后,佟春的摩托车飞驰到花后凤录像馆门口。录像馆门锁着,两扇临街的窗黑洞洞的。佟春拐进巷里,摩托车锁上,往花后凤屋门走去。
佟春走到门口,举手刚要按响门铃,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阵乒叮乓口当好像椅子或方几倒地的声音很激烈地从门里传出,接着是一记玻璃茶杯砸到墙上砰然粉碎的锐响。
佟春浑身汗毛呼地竖起,攥起两只拳头正欲破门而入,可转身之间,不由一下怔住了。
花后凤屋门边停着一辆摩托,摩托后屁股牌照的号码佟春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马魁最迷信的几个数字:585858.佟春瞪着这一连串阿拉伯字正不知所措,门里突然安定下来,随即一阵细弱得近乎哭泣的呻吟声水一般从门缝里渗出……佟春僵立在门口,一如十二月寒风中的冰柱。
佟春与马魁最终矛盾激化是以花后凤一下从县城里消失为起点的。
那天佟春正在店铺里清货,马魁一个电话打来,问花后凤在不在。佟春愣了愣,告诉他不在。马魁嗓眼里哼了哼,似乎不信,立刻要他哪也别去,在店里好好呆着,他马魁马上过来。
门外一阵摩托的轰响,眨眼之间,马魁已到了佟春店外。远远望去,马魁脸上白白地粘着一个什么玩意,及至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张创口贴,创口贴旁边还有两三道又细又长的血印,让人一看就明白,是那尖锐而长的指甲造成的。马魁络腮胡子又浓又黑,一双豹眼中带着若干烦躁与暴怒,进门后劈口就问,你给我说实话,花后凤到底来过没有?真的没来。佟春回道。
马魁盯着佟春的双眼慢慢眯细起来,好的,我先信你。不过,你给我耳朵放灵醒点听着,从今日起,你只要有花后凤的半点儿消息,哪怕是她给你个放个屁,你都要立刻告诉我。听到吗?佟春觉得马魁这么讲话太不够意思。佟春说,这一段日子我与她根本就没联系。
马魁抓起茶杯,“叭”地一家伙摔到地上,搪瓷碎片子弹一样飞溅,两眼翻得像牛蛋,没联系?没联系算你小子造化!你给我把刚才的话好好记着,你要是跟我耍半点花样,嘿嘿,你给我打听打听,我马魁在这片码头上灭掉个把人就像灭掉一只小蚂蚁!马魁眼瞪着佟春,右手的大拇指与二拇指在佟春面前狠狠一捻,好像真有一只小蚂蚁被他捻死。
佟春坚持不看他,两眼使劲盯着地上茶杯碎片。佟春在心里禁不住顶了一句,你把你当高衙内呢,难不成这个世上就没有一点王法了!当晚,佟春因心里不踏实往花后凤住处打了个电话,可话筒里传来的尽是忙音。
佟春接着又打花后凤拷机,结果,始终没有回复。佟春这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下午,佟春怎么也耐不住,骑着摩托去了花后凤的录像馆。可录像馆又是关门打烊。
真正仇恨的形成乃至最终凝聚成一种杀心,在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情中便露出了端倪。
那天,佟春找花后凤未遇回来,远远地只见一道翻着白沫的小溪从自家的南货店里流出,一直流到门外,流到平整灰白的水泥地上,一股强烈而混杂的酒味十分浓厚地弥漫了空中。柜台里,那个负责售货的女孩嘤嘤的哭声一阵阵传出。佟春三脚两步奔进店里,只见地上到处是打碎了的酒瓶、油瓶、酱醋瓶、罐头瓶,货架上所有的货物——木耳、淡菜、香菇、干笋等,整个散落一地,那种乱七八糟、一派狼藉的样子,仿佛一头野牛或一只大象贸然进入横冲直撞了一气。
在这之后不久,店面的房主便向佟春提出了收房的要求。佟春一开始以为人家看这儿市口好,生意做得火,嫌租金少,想涨一涨价,可接下来发现,房主根本不是为钱,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房子收回,至于为什么?对不起,无可奉告。没有办法,佟春只好把积存的陈货收收,另租店面。折腾了好几天,店面租到了,租金比原来贵不说,这生意简直跟先前一个天一个地,一天忙下来,除去房租水电人员开销,简直落不下钱。佟春一边暗暗叫苦,一边自己给自己宽心,新开的门面,人不熟,过些日生意自然会好。可是过了几天,没等他生意好起来,房主却来找他收房。佟春嘴一下张大得足可放进一只汤圆,问为什么?房主是个老头,不敢正眼看他,抖抖擞擞将佟春付给的租金原数退还,连说对不起,对不起。佟春急得眼睛就差出血,使劲抓住老人手,求他说出为什么?老人摇摇头,一声叹,始终不说。
佟春不是一个糊涂人。这天傍晚,他骑着摩托绕到他原来开南货店的地方看了看。不看便罢,一看,差一点没让他把肺气炸!那南货店根本没关,照旧红红火火开着,不仅经营的花式品种一点儿没变,就连店名也原封不动!远远地,只见马魁大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抓着手机,正怡然自得地与什么人通话。
所有这一切再清楚不过,马魁是存心跟他过不去了,而且从目前的架势看,马魁大有不把他从这县城里赶走决不罢休之势。妈的,来这一手也太狠毒了些!佟春咬咬牙,在路边没有站多长时间。佟春觉得在那里傻站着不仅一丝一毫解决不了问题,相反给马魁以及他手下的人看到了,只会徒增笑料。佟春照地上狠狠吐了口痰,摩托车一发动,“轰”地一下驰去。
当晚,佟春在一个小酒馆里喝了很多酒。酒馆临关门,老板见他蓬头散发,抓着个杯子还要喝,就往服务员使眼色,要服务员悄悄把他瓶子收了。
佟春后来是被人像架一头死猪死狗一样从小酒馆里架出来的。临出大门,佟春歪着个头,眼瞪着高处,喉管里不断酒气醺醺地哼哼:我要……杀了……他……酒馆老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白愣着眼问服务员:他说什么?关于马魁被杀的消息,佟春最初是在电视新闻上看到的。
电视上说,本城一马姓个体老板昨日在某宾馆房间被杀,此案当日已侦破,凶手系一24岁外乡打工女,花姓。
花后凤!?佟春两眼瞪大,整个人在电视机前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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