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架和丢书是一对矛盾
每当我去王府井买书,或是在新华书店门前走过的时候,常常会涌出联想:一、眼见书店里外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兴旺景象,就会想起旧中国著名的生活书店读者云集的情景;二、看着书店内把读者同书架隔开的一排排长长柜台,就会想起当年生活书店全部开架接待读者的情景。说起生活书店,由于“四人帮”推行了十年文化专制主义,现在的青年人恐怕是未闻其名,不知其情了。
本世纪三十、四十年代,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上海、重庆等十四个省市,矗立着五十六座使反动派又恨又怕的革命文化堡垒——这就是生活书店,就是它的总管理处和分支机构。在旧社会,生活书店是一个稀有的文化组织,它既非私营(没有资本家),也非公办(没有后台老板),而是全店同人集体共有的合作社组织。它从创业之初,就抱有对人民高度负责,对工作一丝不苟的服务精神,并将此形成自己的优良传统,赢得了海内外广大读者的赞许和信任。这家书店先是接受我们地下党的影响,以后在周总理的直接指导下,出版发行了许多进步的革命的书刊。在三、四十年代,生活书店的创始人(邹韬奋)及其出版物,被誉为指引一代青年走向进步、走向革命的良师益友。
由于生活书店读者的众多,各地分店的门市盛况,往往为当地各同业所望尘莫及。它的店堂的格局也体现出服务精神的特色。四周的书架全部开放,书籍的陈列图书馆化,读者可以自由地按类找索,中间书柜上平摆的新书新刊,也可随意取阅,若是久看不买,店员从不投以歧视的目光。置身于这样的书林,又被服务精神的气氛所感染,即使是无力购书的读者,也会感到跑书店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文化享受。每当营业高峰的时刻,门市盛况更为热烈,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十分拥挤。工作人员穿梭其间,常常顾此失彼,应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此时此刻,某种畅销书忽告失踪,某些高价书不翼而飞的事情,难免时有发生。在尔虞我诈,世风日下的旧社会,小偷小摸本属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毕竟会造成经济的损失。生活书店的财力本来薄弱,资金的周转主要依靠读者预缴的期刊订费和邮购读者的结存书款。因此,开架与丢书便成为门市服务的一对烦人的矛盾。
开架,读者可以选到心爱的书本,书本也能投归服务的主人,读者方便,书店增益。
丢书,积少成多,既造成书店的经济损失,也影响部分读者的学习和工作。
解决这两者的矛盾,能不能消极地采用闭架方式,为求简单地防止害群之马,在读者和书架之间挖掘一道鸿沟了事呢?不能。因为生活书店不同于一般商家,在他们心目中:
书店,是一条经济战线,更是一座文化堡垒;
书本,是可以牟利的商品,更是一包包精神的食粮,一件件思想的武器;
书店工作,在国统区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更是一个传播进步文化、革命思想的岗位。
正因为这样,生活书店从不打算变开架为闭架,而是积极地总结经验教训,改进管理方法,并在实际工作中形成一条处理丢书问题的原则,即“预防、审慎、教育”的原则。
根据既往经验,窃书人有的是惯偷,有的是偶犯,有的只图省钱,有的专为卖钱,有的单干,有的合伙,有的则是穷学生,求知心切,品德稍逊,此外也有儿童干此勾当的。针对这些情况,书店首先强调的是提高第一线(门市)工作人员的责任心,同时在营业高峰时,抽出内部人员和领导人员加强第一线。他们认真克服三二人聚集一堆,一边闲话一边工作;书架上出现空缺,不去及时填满等缺点。各就各位,聚精会神,在主动热情地接待读者的同时,努力学会在人群中观察各不相同的种种表现,对于那种跨进门来就东窥西瞟,钻人堆,找空子,很快暴露出可疑形迹的人;那些形似低头看书,实则两眼东溜西转,神态不宁的人;那些繁琐地问这问那,缠住店员不放的人,都机警地予以注意,防患未然。遇到带着自己的书进店的读者,就诚恳地主动替他把书包好,说明这样做彼此方便,免除误会。对于带着未曾包扎的书刊外走的人,他们取谨慎态度,和蔼地表示请他把书包好再走,借此检阅是否付款,是心有急事或邂逅熟友而忘记付款,还是企图蒙混过关,决不冒失对待,以免弄错。对于那些故作贼态,诱使店员鲁莽扣检,从而横眉竖目,大闹店堂,以图报复前次被捉之恨的人,他们也以冷静审慎的态度妥善处理,以免上当,在读者群中造成不良影响。一旦捉住偷书贼,也不粗言恶语,动手惩罚,甚至扭送警局,而是把人带到内室,严肃地讯问来历,晓以道理,待对方认错知悔后,凡有购买力的,须付清书款才放出门去;对确实一文不名者,则不能强求;对于儿童,教育后通知其家长领回。当年,在上海生活书店,发生过一段颇为动人的故事:一天,捉住一个偷书的年轻人,在讯问中了解到他是大学生,偷这本进步书籍是因为想研读而无力购买,想站着读而觉书本太厚,才出此下策。于是,除了听一番道理,把书本留下之外,那个年轻人没有受到半点辱骂,就回去了。隔不几天,书店接到一件邮包,里边是两本旧书,并附短笺,说明这两本书都是过去从门市部不告取走,反复阅读过的,现在奉还,深感内疚,并感于书店的教育和宽恕态度,表示一定改过的决心。书店从这件事情中也受到感动和启示,为便利贫寒读者,门市部设置了座椅,改进了工作。
生活书店就是这样地充分认识自己事业的意义,发扬自己一贯的服务精神,改进门市管理方法,从不闭架,直到抗战中期,五十六个分支店横遭国民党反动派一一封闭、捕人、勒令停业,摧残殆尽的时候为止,始终坚持开架售书,方便读者。
我也是一个盼望今天我们的书店实行开架售书的读者,因为我领受过六十年代初新华书店一度开放书架时给予读者的方便。近年来,报刊上建议开架的文章和漫画,我都赞成。最近(十二月十日),又在北京日报读到一篇有感于英国一家著名书店开架售书的随感录,禁不住把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书店门前的联想写下来,以供书店工作者和有关的领导部门参考。
我相信,旧中国革命书店能够做到的事情,今天我们的国营书店一定也能做到。
我也相信,资本主义国家里资本家经营的书店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书店一定也能做到。
读者·作者·编者
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