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来看这本书吧,举《贪泉》一篇作例。文章由贪泉牵扯到盗泉,开头写道:“出东泗水县有盗泉,《淮南子》上说,孔子不饮盗泉。为什么不饮呢?因为名字不好。不知是不是喝了那泉水,就会变成强盗。其实孔子应该喝一喝,若喝了未成盗,这个名字就破了。
“孔子设教于洙、泗之间的阙里,所以洙水、泗水很有名气,而且带着神圣的意思,犹如伯利恒之于耶酥。却不知汇入泗水的,也有盗泉,为孔子所厌恶。”
这里劝孔子试饮盗泉,析洙泗也有汇流,一波三折,摇曳生姿。下文便接入本题,引《晋书》吴隐之的传文,记他到广州做刺史,路过贪泉,酌而饮之,赋诗明志种种,然后论说道:“这就证明了贪官之贪,在乎做官的本身,和外界的影响全无关涉。大概作为贪官,喜有一个借口,最普通的就是说受外界的影响,饮贪泉是其中显著的一例,也是拙劣的一例。”
作者让我们温习了两段子、史,使情理不致凭空无根,至于考索贪、盗何所指,孔、吴何许人,过敏反应,乃是索隐发覆另一档事了。我读此文到这里,只想说: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结尾还有一段妙绪,真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食物可以移性,还有以形补形的说法。矿泉水可以疗皮肤病,据说极有效验,说不定真有一种泉水,饮了可以改换人品的。……或者吴隐之体内,原含有一种抗毒素,不致为贪泉中所含某种物质所害呢?人在晋代,即使现在有科学家去检验,也没有办法了。……”
剥蕉抽茧,层迭运思,总是于人生情盛,故给予许多点拨。莫泊桑曾经说过:“对你所要表现的东西,要长时间很注意地去观察它,以便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读《持故小集》,觉得正是一个范本。醒木一声,震惊了不动的天君。对生活再不能轻易放过,要始终抓住,细心体察,你终将有属于你自己的发现,这就是物理人情。
全书七十篇,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杂文六十七篇,无从串讲,只得举《贪泉》作例,这也是信手拈来,并非说此篇出类拔萃。第二部分三篇,关系到三位老作家,作者称他们“亦师亦友,都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其中第一篇是为《散宜生诗》所写的小序,特别提到“六三年绀弩曾专程赴海丰山间,探已故战友丘东平老母,有诗。”并说:此事本身便是诗。这就阐明了须有绀弩的生平,乃有《散宜生诗》的因果,而不言自明的是有了这般的体会,才能作此小序。第二篇《包天笑是鸳鸯蝴蝶派吗》,文中偏说:“我写这篇短文,用意不在为已故的包老先生辩白”,又说:“积毁销骨,未必其然。”生死不渝,神理具足。第三篇《访葛琴》,更令人读之泪下。——这后三篇与前面的杂文在体裁上很不一样,编为一书,正见出情理丰茂的一致。
这本小书,《读书》杂志已经“品”过一番。酽茶醇酒,何妨再三品味,爱为小文,再次介绍。读者幸不以重复为讥。
(《持故小集》,高旅著,三联书店一九八四年二月第一版,0.8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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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