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为在艺术史上这样一组巍峨的形象作传,真正使人感到亲切实在不易。如果作者笔下的乔托、凡·高、科罗和塞尚,头上闪烁着耀眼的灵光,气宇轩昂,大度恢宏,一派超凡入圣之状,那才是这一组辉煌生命的悲哀呢!真正值得庆幸的是这本书的作者并未如此。他们以其绝无循规蹈矩之笔画出了这一组辉煌生命的“文字肖像”,使他们从“冷冰冰的青铜般的超然中解脱出来,让他们有血有肉地接近我们。”于是,我们可以为大器晚成、一片童心的凡·高而惊赞,也可以为永远年轻,永远在那厚嘴唇上悬挂着俏皮话瀑布的提香面感叹;我们可以由于知道伦勃朗给世界艺术宝库留下无穷的财富,而他死后的葬费却不过是一个乞丐的葬费——十三个金币,因而更加理解他肖像画中一再重复的忧伤的眼神,我们也可以全身心沐浴在科罗至真至诚的心灵之光而懂得了为什么在科罗的风景画中连阴影都是那般优雅。完全不象那些序言与正文完全背道而驰的“赝品”,这本《大画家传》作者序言中所述创作主旨与其创作实践本身真是一次默契、一次令人愉快的“合作”。
其实,我们甚至觉得与其说这本《大画家传》是二十位画家的传记,毋宁说它是对二十位画家传神的、逼真的“速写”。全书共十九万字,平均起来,每位画家还摊不上一万字。这不能说与作者如此的“惜墨如金”无关。作者并未因为提香送走过三个国王、十四个教皇和十四位威尼斯市长、高寿达九十九岁便滥施笔墨,毫无顾忌;他并不因为凡·高命途多舛、实在太短的三十七年历程而简炼概括、挂一漏万——作者所执着的是要以最精炼的笔触勾勒出每一位大画家们的“品性”,即他们作为大画家的“全部本质的肖像”。因而,简炼之中的“传神”与“逼真”是这二十幅“速写”的真正精彩之所在。
当然,这里所说“传神”也好,“逼真”也罢,绝不是罗丹所批评过的那种“低级的精确”, 那种“照相和翻模的精确”。从书中字里行间使人体会到的,是建立在智慧上的“传神”,是依据于真挚的“逼真”。既然要“做艺术家之前,先要做一个人”,那么,在勾勒一幅庄严而神圣的艺术家的肖像之前,也应该先承认他们是人不是神——尽管他们的生命有着一般人不可比拟的辉煌。
实事求是地讲,此书中的诸多议论、评价、阐发,虽然常常失之于偏颇,但却聪明透顶,颇有启发性。作者说:“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家是命运。有的受害者被她的无情忽视所毁,有的则被她过分的赞美所毁。”然而命运究竟又是什么呢?这里是明白无误的唯心主义。而作者接下来指出:“拉斐尔有超人的天才,但仅有凡人的力量”,“拉斐尔被他的声名显赫的重负压垮了”却又鞭辟入里地道出了一位杰出艺术家晚年扮演了一个悲剧角色的原因在于他囿于虚名浮誉而不能自拔。谬误绝不可能导引我们的船靠拢真理的彼岸。然而,谬语也是一种昭示,给人以警觉和防范。避免了谬误,我们可以更快地接近并登上真理之岛。
这一扇扇开向辉煌生命的窗子是多么令人留恋啊!
(《大画家传》,亨利·托马斯和达纳·李·托马斯著,刘明毅、唐伯祥译,四川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十月第一版,1.06元)
品书录
黄集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