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重印周作人的这些旧作,有什么意思呢?
周作人作为五四以来新文学重要的散文作家,自有其地位与影响。正视他的业绩,予以剖析、研究,是文学史家责无旁贷的责任。只有这样才能更清晰地看出他是怎样逐步走向反面,终于陷入恶罪深渊的踪迹。为此,就要提供必要的资料。同时也可以给读者以机会,看看五四以来散文流派中曾经存在着这样一种风格的文字。
周作人是散文家。过去人们大抵都看重他写的闲适的小文,如吃茶、喝酒诸篇,对此,他本人曾表示过不同意见。他认为这些闲适之作并不是主要的,他反而更看重自己所写的“正经文字”,称之为象“馒头与大米饭”那样的东西。这应该就是指杂文的分子。最近《新文学史料》发表鲁迅答斯诺问,把周作人放在“最优秀的杂文作家”的首列,恐怕就是出于同样的着眼点。散文与杂文的分界是困难的,特别是面对现实发抒愤懑的时候。
周作人曾经有过他光荣的过去,两册《谈虎集》可以为证。自从一九二七年写了《闭户读书论》以后,他是从战斗的前方抽身而退了。但他并未放弃杂文这个武器,即使后来他写得最多的读书笔记,为许多人讥之为文抄公的,其中也往往隐伏着锋芒,成为杂文的一个变种。
当刘半农逝世时,鲁迅和周作人都写过悼念文字。我常以此做为一面镜子,用来比照他们之间明显的差异。一方面是热烈的爱憎分明,一方面则是阴冷的叽叽喳喳。这是两种鲜明的绝不相类的风格,也分明地表现了立场的差异,然而它们却同样是杂文。周作人就是这样一步步退入苦雨斋的阴暗地堡里,有时还向前进的队伍放出一两只冷箭。这些文字就都收在这三册散文集中。当然,他的意见也并不全部是倒退的。例如,他几乎有机会就骂韩愈,但所持理由并非单指韩文公的道统。他又大骂八股文,那情况也类似。有些意见本是对的,只因夹杂着褊狭的意气反而弄糟了。这些都有待读者细心的分析。
周作人的笔墨有自己独特的色泽。那特点就是极耐咀嚼。表面上十分从容、平实,几乎没有什么华丽的藻绘,也许正因此才耐看。他的阅读方面又广,提供的文化史方面的知识也是值得重视的。
出版社为每种著作都作了校订记,这也是一种值得赞赏的努力。周作人过去出版的集子,都多少存在着误排,即使在北新书局、开明书店出版的书也不能免。现在是一一校订改正了。这是出版者认真态度的体现。
(《苦茶随笔·风雨谈·苦竹杂记》,周作人著,岳麓书社一九八七年七月第一版,5.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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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