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且不论将儒家思想和文人画一概地等同于消极、封闭的判断是否确切,至少,将传统美术一概地等同于儒家思想和文人画的认识是过于简单化、表面化的。诚然,儒家思想和文人画堪称是传统美术的“精华”,但“精华”主要是就文化史“上层建筑”的意义而言。如果撇开了它的“基础本体论”(Fundamentalontologie),就“精华”论“精华”,事实上并不可能真正深透它的内涵和精神。在这一点上,热烈拥戴传统论者与反传统论者犯了同样的过失,因此,其论点同样是软弱乏力的。
记得鲁迅先生曾说过,默默无闻的劳动大众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骨”。从这一意义上,我们不妨将积淀了民众平凡的生活愿望和民俗风情的民间美术作为美术史的基础本体论。由此而产生的儒家的民本思想和王道观念,以及文人画归真返朴的艺术追求,也就分明不是“消极”、“封闭”之类的断语所能一棍子打死的了;遑论整个传统美术?
前不久在烟台召开的一次中国美术史讨论会上,王树村先生建议用“民俗”来界定“民间美术”的范畴。紧接着,第一届中国艺术节上又一下推出了四个隆重的民间美展——“云南省民族民间美术展览”、“湖北省民间美术展览”、“画中戏民间美术展览”、“中国现代民间绘画展览”,更使我大饱眼福,确信并把握到传统美术向现代美术转化的生命脉动。尤其令人欣喜的是,在展览会上还买到了这本《湖北民间美术探源》。
近几十年来,介绍民间美术的书刊、图谱应该说是不少的,但大多属于资料的性质。真正从文化史的高度,从美术史基础本体论的深度加以分析、研究的,本书可以说是第一本。尽管它的论述还显得浮浅,有时甚至牵强落套,但它毕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迥异于宫廷美术和文人画的形象世界,从刺绣、挑花到布贴、织锦,从木雕、石刻到年画、剪纸,从花灯、皮影到柳编、缠花……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生机郁勃,<SPS=1772>实用与审美于一炉,表现了民间美术家们“敢于掌握自己的命运,有创造新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洋溢着“喜庆、吉祥、长寿”的人生态度和积极、热情、淳朴的乡土气息。这里既没有“修齐治平”的豪迈壮举,也没有嬉皮士的玩世不恭和颓废派的冷淡寂寞,一切都是那样地真诚、执着。这就多少揭示了在楚文化这片沃土上繁衍生息的人们所潜心热爱的艺术的奥秘;同时也透露了作为中国美术史的基础本体论、创造性地转化传统的最佳出发点的民间美术乃至整个民间文化研究大有可为的信息,提供了我们重新认识、评价民间美术、民间文学、民间音乐、民间舞蹈甚至包括流行的通俗文学(如武侠小说、公案小说)、通俗歌曲等等不登大雅之堂的“低级”文艺形态的契机。
(《湖北民间美术探源》,湖北省群艺馆编,湖北美术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八月第一版,1.30元)
品书录
徐建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