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现在《丑陋的日本人》中译本问世了。那是日本人自己批评自己的书,与吾国吾民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可以放松神经地去读。说“幸好”倒不是幸灾乐祸,日本是我们的近邻,又有所谓“同文同种”之说,书中所说日本人怎样怎样,恰可作我们的绝好对比。从这一角度出发,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自身借鉴,也许能看得较为真切。而且,日本人撩起衣服,露出疮疤,是不太常见的事,因而忍不住要窥探一下。
日本地球物理学家高桥敷,一九五九年至一九七○年在南美洲从事科学研究和教学工作,身在异国,他时时处处把所见所闻对照于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十几年的南美生涯,使他感慨万分,写成《丑陋的日本人》一书,谓日本人远不及外国人。中国人有幸被作者列于优于日本人的外国人之中。
然而读毕全书,才知高桥敷笔下的日本人,原来与《丑陋的中国人》中的中国人大同小异。得知这点,不禁莞尔,原先因读《丑陋的中国人》而产生的羞耻感,消失了一大半。两本书中所指摘的本国人的缺点,绝大部分如出一辙。如:“肮脏”、“不准时”、“死要面子”、“坐视不救”、“同类相残”、“深藏不露”、“不平等不民主讲等级”、“别人送礼当面不敢拆开”等等。甚至连各自的语言文字高桥敷和柏杨都说是自己的差劲、落后。尽信这两部书,则中日两国国民大可以“同病相怜”了。
平时我们或许能听到读到批评本民族的言论,但那都只是些片言只语,或是单篇短文,象《丑陋的日本人》《丑陋的中国人》那样集中凝聚成书,恐怕是虽无独,也仅仅有偶有三而已。(无独有三,另一本是《丑陋的美国人》,惜无中译本。)因此引起好奇在所难免。
但是,国民性问题一向是难以探讨的。任何民族都会有一些杰出、优秀的人物,同时也会产生社会渣滓、败类。分寸掌握得不好,就会以偏概全。偏在好人这一端,易滋长妄自尊大之心;偏在坏人那一端,则又会陷入妄自菲薄。一个民族总有他独特的习性,这些习性无所谓是优还是劣。明智之士总是避免在民族之间强分高低优劣。
在诋毁本国人这一点上,高桥敷比柏杨做得更彻底。高桥敷把日本人贬得一钱不值。日本人在亚洲可说是讲清洁的模范,仍被他痛斥为“肮脏”。他甚至将他国他族视为优点的诸如勤劳,节俭,善于模仿也说得一无是处:勤劳是不会享受,不知人生真谛;节俭是吝啬,是经济动物的丑习;善于模仿是步人后尘,无独创性,没有出息等等,因而《丑陋的日本人》全书弥漫的是消沉、失望和无奈。而柏杨在揭疮疤的同时还寄予了他的期望与等待:“中国人无论自己怎么苦,怎么困难,总要让孩子上学。有些民族就不见得是这样子……我想这一类中国人的优点,不必再提了,因为人们提得太多。而且我们不提它,它还是存在。所以今天的报告,只谈我们中国人的缺点。专门谈优点是救不了自己的,只有认清缺点,才可以自救。”这分明是柏杨写《丑陋的中国人》的苦心孤诣。
尽管如此,我们认为,《丑陋的日本人》优,《丑陋的中国人》劣。(民族不必分优劣,书倒是应该分优劣的。)
日本是富国,在经济上远远走在我们的前头,在富裕、骄逸、得意忘形的当口敲敲警钟,居安思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中国在经济上是穷国,目前的国情又是自卑论占上风。在这种形势下向中国人泼冷水,会使国民意志消沉、信心丧尽,当头一棒弄得不巧是要置人于死地的。
然而也不必因此而害怕,不必视《丑陋的中国人》如猛兽洪水,必口诛笔伐而后可。一本书的力量毕竟有限。振兴中国要靠实际行动,一言既不能兴邦,一言也不能丧邦。让其存在正表明舆论的自由,可促使更多的真言出现。柏杨喜欢用激将法,随他去用好了,我们还是多用鼓励打气的方法好。
读书小札
唐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