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成名不算早,三十岁出头,还常常一名不文,是个踟躅街头不时被警察误当做流浪汉追打的穷记者,尽管他此时已有了几部小说出版,但除了哥伦比亚少数人外,拉美其他地方以及欧洲压根儿还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作家。但马尔克斯正同他的故乡一样,是生活在一种梦幻的神奇的艺术氛围中,名利对他始终是一种身外之物,甚至还使他深感苦恼与孤独。无论何时,他心中都发生着创作冲动,他的每部长篇小说都酝酿了十年以久,而一部《枯枝败叶》曾经多次遭到退稿,甚至一名编审兼著名评论家还附信让他最好改行干别的工作。但马尔克斯的自信心从他一开始决心写作时即已明确树立,十七岁那年他读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恍然大悟道:他娘的,原来小说可以这么写呀!这我倒有兴致了。事实上是卡夫卡那超现实的想象启迪了他的心扉,点燃了从小即由外祖母等长辈播种在他脑海中神奇魔幻的传说,自此他张开了想象的翅膀。但“魔幻”仅是他出于本土文化的一种结构方式,自始至终马尔克斯都是密切地关注现实,他认为“创作的源泉永远是现实”,魔幻手法不过是他独特的一种概括现实的方法。他博览群书,但力求不雷同于任何作家,尽管他自己也承认深受福克纳的影响,但同时海明威、伍尔芙、聂鲁达等也给了他不小的启示。然而借鉴并不能代替创作,他十多年一直苦于不能找到适当的方式描写《百年孤独》,一天蓦然灵感触发,他想到外祖母那冷隽而绚丽的、不动声色的局外人叙述方式不是一种最佳方式么?于是他划时代的一部作品终于问世。评论家们认为该作品浓缩了拉丁美洲四百年的历史。事实上马尔克斯正是通过布恩地亚家族七代人的兴衰史浓缩了他整个民族的悲剧,不过他与评论家解释不同的是,“孤独”之主旨在于“布恩地亚整个家族都不懂爱情,不通人道,这就是他们孤独和受挫的秘密。我认为,孤独的反义是团结。”与我国《红楼梦》描写家族兴衰史略同之处是,马尔克斯在他的作品中,对妇女的悲惨遭遇寄予了深刻的同情,同时对妇女善良的心怀与精干的才能表示了由衷的赞美。故而他对门多萨说:“妇女能支撑整个世界,以免它遭到破坏;而男人们只知一味地推倒历史”。他竟有些同贾宝玉口气类似,说与男人在一起总不大自在,而与妇女相处,则有一种莫大的融洽感。事实上这些都可看作马尔克斯对弱者的同情与爱护。他虽然创作方法是魔幻现实主义,但积极参予现实政治斗争,号召拉丁美洲人民团结一致反对独裁统治,他说:“作家的职责在于提醒公众牢记容易被遗忘的历史。”他《家长的没落》即专门反映这一主题。
马尔克斯倒也有点同中国道家相类似之处,即始终与天地万物精神相系,他相信自己有一种神奇的预感能力,而且有一次也与门多萨得到了应验,即他们跑离城市三分钟后,城市遭到了轰炸。另外马尔克斯酷爱黄花,认为黄颜色能给他好运,这同陶渊明的爱菊倒略有相似了。当然这也是牵强之谈。不过读拉美文学总忍不住要联想到中国的东西,却不知为何。
马尔克斯在他成名特别是获一九八二年诺贝尔文学奖后,新友如云,仕女也趋之若鹜,但在私生活上,能够洁身自好,始终自持,他倒不是为了维护什么道德观念,而是为了自己谨严有序的创作生活不致被扰乱,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即他对自己妻子梅塞德斯始终不渝的爱,以至在全书结尾门多萨问他“在你所认识的人里,谁是世所罕见的人物?”他竟不加思索回答道“我的妻子梅塞德斯”。梅氏的确是位罕见的女性,在他们成名前潦倒不堪的生活中,她始终以一种默默的坚韧的奇特的方式来维护他的创作,不过有趣的一点即是,马尔克斯的妻儿都是他作品的最后一批读者,这大概是相处太近不觉为奇或为使他风格不受左右、影响之故吧,这倒为世上的贤内助们提供了一点儿参考。
(《番石榴飘香》,马尔克斯、门多萨合著,林一安译,三联书店一九八七年八月第一版,1.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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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