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过“传薪”,徐绍樵出示一单,告新收书一批将至,约余往观。昨日午饭后遂过其肆,书已来,堆置案上,翻检久之,未见有当意者。绍樵抽出书六册,已水湿,多霉坏。偶一翻阅,知系翁山遗文,喜甚,即挟之归。知十卷俱全,首尾无缺,即付工重装。夜归,检《广东丛书》,知亦收此书,系景印番禺黄氏忆江南馆藏本,只四卷,而以南州书楼所辑《翁山佚文钞》附后。黄荫普氏跋尾云,丛书编者原拟以佚文抄本付梓,北平孙伯恒君适函告,某故家所藏《翁山文钞》流入厂肆,余即函托代购。惟肆主误认书为明刻,复以书为禁本,故昂其值。首卷又为有力者假阅不归。孙君几费心力以踪迹之,复往返磋商,方成议。余斥重金得之云云。徐信符君《翁山佚文辑》序称此书今所罕见,诚为孤本,亦疑其为残佚不全。余何幸竟以偶然之机缘,得此全本。《贩书偶记》亦著录此本,云为康熙中刻,每卷书名及作者名俱已挖去,是所见为后印本矣。黄荫普氏所藏薛序佚其首页,余本有之。而文钞铭两页,余本却已失去。暇当补抄补全。昨日在“传薪”晤风子兄,示以西谛北平来书,亦复殷殷致意,谓近来必更有所获云云。惜无由以此书相示。千里暌隔,犹时以收书之事相询,意滋可感。今日星期,趋车游松江青浦,归寓理书,记此一段以破岑寂。连日春暖,今忽作寒,又听雨声淅沥,灯前作记。一九四九年四月十日。
此《翁山文钞》十卷,罕见本也。初广东丛书第一辑有景本,只存四卷。北平图书馆收一抄本十卷,又景印丛书二集,是仍未见十卷原本也。余收得此本后即持示张菊生丈,欢喜赞叹,以为秘册,约他日更为景印之。荏苒已将三载,而菊老病废,世亦不复重此景印流布之业,每一念及,辄为闷损。辛卯三月。
近见汪宗衍文,记何氏得此书之曾藏朱希祖家者,前有文钞铭,然印本已在乾隆中。卷中多所挖改,不如此之尚为康熙原印也。汪氏据卷中“字八子说”中四十九岁生明洪,今年十八语,知此文撰于康熙三十四年,又一年翁山遂谢世。知此本之刻必在三十四年后,实平生著书最后刻本,亦以此而流传独少。因重展书更记。壬戌八月初三。
案,《翁山文钞》十卷,半叶十行,行十九字。上下黑口,左右双边。板心记书名及“序”“记”等字样,围以方框。卷首大题下双行云“番禹屈大均著常熟薛熙评”。前有薛熙孝穆序,次总目,属“男明洪明泳编”。前有扉叶,篆书大字题书名,下小字曰“三闾□□”(下半残失)。翁山著作,后来都成为禁书,但尚多有传本,只此书罕见。广东人士注意辑刻乡贤著作,多方搜访,所得一残本,一乾隆中挖改后印本,皆不惬人意。《广东丛书》叶恭绰编,交商务印书馆代印。张菊生亦甚关心,曾写信给傅增湘,请求代为留意借补。原信收于《张元济傅增湘论书尺牍》中。当年以此本示张菊老,老人展卷惊异,不是没有原因的。
兼山集
此杨廷麟《兼山集》刊于顺治中,禁书总目著录。传世甚稀。卷十别属《兼山遗集》,有男某孙某校字,是独刊于身后者。此本凡奴虏字俱做墨圈,是刊板时亦知有干新朝大忌,而终入全毁之数,亦可叹矣。乙未冬至后二日记。
机部为明遗臣,殉国难,大节在人耳目。而熊文举以贰臣撰此首叙,且以机部甄拔造就之人,上翊新朝圣主为言,其颜甲千重,何其不知耻也。呜呼!
吴梅村集中有“临江参军”五古,为机部作也。梅村诗话中更两记之。云其为文排宕峭刻,在韩苏间。书法出入两晋,仿索靖体。诗则好用奇思棘句,不甚合律。然秀异耸拔,往往出人。所论颇得当。尝及其哀卢象升诗,而惜佚落不全。是梅村当日亦未见此集,亦未全睹悲巨鹿诗也。梅村之言曰,余与机部相知最深,于其为参军,周旋最久,故于诗最真,论其事最当。机部后守赣州,从城上投濠死。集竟散佚不传,是亦终未见此集也。又记机部殉节后,曾访其子,知在宁都山中,后为彭躬庵赎归。更记机部诗断句,皆在遗集中,错落不全,赖此集以正之。因知此本在清初即为希见之册,何论今日。癸卯四月二十六日。
孙殿起《禁书知见录》著录《兼山集》,只四卷,是残本也。
案《兼山集》十卷。题“清江杨廷麟著”,顺治刻本。半叶十行,行廿二字。卷十别题“遗集”,下缀“乙酉丙戌”四小字。题“男<SPS=1215>仁叔敬编孙继祖又震较字”。前有“南州年<SPS=0242>弟熊文举顿首拜题”序。熊序中有“我昭代定鼎已十余年,其次公<SPS=1215>始长,乃以先生所刻兼山诗集问序于余”的话,可证前九卷是作者自刻,卷十则是后来补刻的,已在顺治末叶了。序中一些也不触及作者战死殉国的事,只提出他的学生曹溶、王崇简辈都作了新朝贵官,说什么“而其所甄拔与所造就者,咸能本先生之学,上翊圣主,下惠<SPS=0733>民,则先生亦可以无憾矣。”真是十足的昏话。
杨廷麟最有名的“悲巨鹿”诗在卷四中,是说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卢象升贾庄之役死难事的。吴梅村有“读杨参军悲巨鹿诗”七古,全集未收,仅见于《吴越诗选》中,吴诗外尚收有宋辕文七古一首,题“参军行,赠杨机部先生”,颇激昂慷慨。可见当时这是一首喧传众口的名作。吴梅村编集时删去自己的诗,在诗话中引杨诗也只是零章断句,可能都是出于避忌。
黄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