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科学理论中,熵是表示一定数量有用的能量转变成了无用的能量的一种度量,熵值越大,转变的越多,无用的能量(即不可再做功的能量)越多。因此,熵定律也可以这样加以表述:在孤立系统内实际发生的过程,总使整个系统的有用能趋向于转化成无用能。比如,我们烧掉一块煤,在燃烧的过程中,煤(有用的能)转化成了煤渣、二氧化硫和其他气体(无用的能),虽然根据热力学第一定律(能量守恒定律),在任何变化过程中能量总量是不变的,但实际上我们已经不能再把煤渣、二氧化硫和其它气体重新燃烧一次做同样的功了。就是说,虽然燃烧前后能量总量守恒,但变化后的无用能增加而有用能减少了。
克劳修斯进一步把熵增原理推向整个宇宙,作出了宇宙“热寂”的推断。他说:“在宇宙中进行的无穷多样的变化遵守一个规则,方向相反的转化并不总是以等量出现,而总是在一个确定的方向上有差别,使正的转化超过负的。由此推出,宇宙的状态一定逐渐地越来越向一定的方向变化。”(克劳修斯:《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这里的“向一定的方向变化”指的就是“宇宙的熵趋向于极大”,那时,宇宙中没有可用能了,宇宙失去了进一步发展变化的动力,万物都停止了运动,宇宙进入了一个“死寂的永恒状态”。
里夫金、霍华德在其《熵:一种新的世界观》一书中,十分赞赏宇宙“热寂”说,并以此为基点,全面展开了社会、乃至历史趋向熵增、趋向衰落的具体的危言耸听的论述,认定人类的历史在熵增原理的制约下必然是个江河日下的进程。但恩格斯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对“热寂说”作了批判:“克劳胥斯的第二原理等等,不管他愿意怎样提出来都行,都不外乎是:能消失了,如果不是在量上,那也是在质上消失了。熵不可能用自然的方法消灭,但可以创造出来。宇宙钟必须上紧发条,然后才走动起来,一直到它达到平衡状态时为止,只有奇迹才能够使它再走动起来。上紧发条时所用的能消失了,至少是在质上消失了,而且只有靠外来的推动才能恢复。因此,外来的推动在一开始也就是必需的;因此,宇宙中存在的运动或能的量不是永远一样的;因此,能必定是创造出来的,因此是可以创造的,因此是可以消灭的。”(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第266页)恩格斯运用热力学第一定律反驳了“热寂说”的荒谬,指出宇宙“热寂说”必然导致上帝第一推动力的存在。
从现代理论来看,“熵”的这种应用也是成问题的。耗散结构理论表明,在开放系统中,系统的演进方向是不确定的,究竟是向进化方向发展还是向“热寂”方向发展,取决于系统本身吸收负熵流吞并正熵流的能力。如果系统吸收负熵吞并正熵的能力强,该系统将向更加有序的方向演化,表现为向上的进化图景。反之则向无序、“热寂”的方向转化。同样,在开放的社会系统中,社会趋向进步还是退步,取决于社会制度的变更、生产力的提高和科技的发展,只有这样,社会才可能从外部吸收有益的各种负熵,克服系统内的熵增,达到更加有序、充满生机的目的。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生产资料私有制从根本上制约了理顺各种社会关系的可能性,剥削的制度只能加剧系统内各种力量的冲突,造成系统内熵增。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必然最终导致社会解体。里夫金、霍华德无视社会矛盾运动的本质,试图用一个熵定律来总体把握社会发展的历史取向,恰恰暴露了他们的阶级局限性。
《熵》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作者把熵定律抬高到世界观的高度来把握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从而把悲观论调装饰的更精致、更富于科学色彩。而且在于作者一反传统悲观论者提出的“零的增长”思想,主张以有节制、中等速度的增长,来减缓宇宙的熵增过程,推迟人类的末日,使《熵》一书拖上了一个诱人的尾巴。
作者从二个方面来展开自己为世界设计的远景: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由于尚未开发的现有非再生能源的大部分掌握他们手中,这些资源正是推动他们今后发展的王牌。他们应该以此为要挟,要求与发达国家达成更公平的财富再分配交易。但作者又告诫第三世界国家,不应奢望今后经济的发达能达到近几十年美国的物质丰富水平。因为美国的高速度是建立在对资源的无情掠夺上。遗憾的是,目前许多第三世界国家正在利用新发现的财富走上美国等所谓发达国家经济工业化的老路,这无疑是把自己国家推向绝境,“当第三世界进行西方化发展时,其结果往往是‘即刻出现不发达’。也就是说,这些国家里的广大群众比西方化发展前更加贫穷。”(第173页)
第三世界国家究竟该走一条怎么样的道路?作者为我们指点迷津说:“很清楚,第三世界国家应当寻求不同于工业化西方的发展模式。高能、集中化的技术应让位于中等技术,那种劳动密集型的技术可用于乡村,因此毋需人们从农村社会集体迁徙到肮脏、拥挤的城市里。农业将是第三世界的社会基础。”(第174页)具体地说,恰当的发展模式是“保持社会的农村基地,注重劳动密集型的生产。”除此之外,书中还指出:“我们也应更加注意到甘地模式。在甘地领导的反对殖民主义运动中,手摇纺车成为斗争的象征。这种简单而实用的机械使生活在印度最贫穷、最偏僻的乡村里的人都能自谋温饱。”(第174页)
另一方面,对于发达国家(如美国),作者认为当务之急是重新进行国内财富再分配,因为占美国人口五分之一的上层阶层消费掉百分之四十以上的国民收入,而“历史告诉我们,每当社会能源(财富)集中在一些人或组织手中时,社会其他成员的生存便因能源丧失而受到威胁。”(第176页)出路只有一条,社会必须大规模地重新分配财富和权力。
一个多么美妙的新的乌托邦!诚如作者所言:“日益恶化的能源危机也有可能驱使美国武装干涉中东,引起一场全面核对抗和星球毁灭。”(第167页)对于依靠掠夺第三世界廉价能源而发家的整个资本主义工业,让它们放弃既得利益,同第三世界达成合理公平的交易是多么天真的幻想!而试图让剥削阶级榨取得来的横财重新分配给被剥削阶级,更是新天方夜谭。事实是,当波斯湾出现石油危机时,美国陆军部正筹划建立一支十一万人的新型快速打击部队。掠夺、剥削、欺诈,正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特征。出于“新的世界观”,作者也许是善良和真诚的,但这显然是一种梦想。
对于第三世界来说,如果不是以资源为依托,加大步伐实现自身的现代化,就永远只有被欺凌、被奴役的下场。按照里夫金、霍华德的意思,我国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只是在加速走向困境。但落后就要挨打,这是我们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结论。中华民族如果不是在四项原则的指导下,不在新技术革命的浪潮中加速推进现代化的进程,那么在未来的竞争中,就将再一次沦为列强的殖民地。
宏观的失误当然不妨碍作者在某些微观上的真知灼见。事实是,作者置身于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中,感受既深,启悟也深!作者从各个领域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作了透视,深感病灶累累,积重难返,其中许多见解不乏警策力量。尤其是作者不遗余力地说明科技精神与人文精神必须相携并进表明这种合作对于今天的人类是多么的重要这一点更是富有时代意义。但是,歪曲的世界观无论如何无法引导人们去正确理解一个真实的世界,相反,通过“新的世界观”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倾斜的世界。这个倾斜的世界不仅无助于人类的认识和改造,而且从根本上抹杀了人类任何实践活动的意义。
(《熵:一种新的世界观》,〔美〕杰里米·里夫金、特德·霍华德著,吕明、袁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七年二月第一版,2.05元)
陈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