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有另一句话:谁也摸不准下一回是什么书畅销。这也是事实。一九八七年<SPS=0033>万智的歌集《色拉纪念日》畅销,一年多竟售出二百万册。畅销是一种读者现象,成因复杂,畅销的程度更为出版人所难以把握。《色拉纪念日》出版之际,河出书房新社《文艺》杂志副主编长田洋一认为会受到欢迎,把印数一再追加,初版印了八千册,但后来的势头,连他也莫名其妙了,因为歌集的销路一般不过是一、两千册而已。
文艺评论家中岛梓说:“畅销书的构造也是各个时代状况的构造,同时还是各个时代读者的知的状况的反映。”用社会学的眼光来看,畅销书是从社会的底流浮上来的,其背后是读者的欲求和关心。《窗边小豆豆》之前,日本出版史上最大的畅销书是《日美会话手册》,今天看来,这个“手册”恐怕连小册子也算不上,但一九四五年九月出版,仅三个半月,就卖掉三百六十万册,东京为之纸贵(印刷用纸价格上涨近百倍)。刚刚被美军占领,整个日本便争先恐后地学起了昨天还是“鬼畜”的语言,充分显示出日本人的应变力和受容力。一九六一年《加强英语的书》(岩田一男著,光文社刊)又掀起一场英语热,这一回是为了迎接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心情与上回可大不相同。一九八九年《可以说N0的日本》(石原慎太郎、盛田昭夫著,光文社刊)投石激浪,在日美经济摩擦中引起巨大反响。这本书不是英语学习书,但可以说至此便完整地画出了日本民族战后四十五年来的心态轨迹。
畅销总是有一个“场”,日本的畅销场往往在女读者,尤其是女学生,这也许是她们的天性使然吧。一九六四年出生的女作家吉本香蕉前两年写了六本书,本本畅销,印数达五百六十万册,被呼为“香蕉现象”。吉本的小说描写的是年轻人世界的孤独,感性丰富,主题淡薄,是“语言明了,意思不明”的文学,读者几乎都是与她同代的女性们。
村上春树有“十万册作家”之称,是说他的小说一定能卖掉十万册,而一九八七年出版的《挪威森林》(两卷)初版各十万册,不到两年,一版再版,印数达五百万册。“为什么发生了‘森林现象’呢?秘密在作品自身中。村上春树的小说多是处理非现实世界的空想的、超现实的作品,而《挪威森林》的现实主义的手法展开恋爱这一现实的世界,就是说,容易明白。但最大的特色还在于这部作品是涂满纯文学色彩的色情小说吧。”(文艺评论家藤田昌司语)它的读者是十四、五岁到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其中女性远远多于男性。不过,据说她们却不好意思在电车上公然捧读,虽然日本人很喜欢坐车读书。
渡边淳一的畅销场是中年男女。“那些人们憧憬‘不伦’,很想一度置身于那种关系中,但顾及收入、地位、名誉,大都是止于想想罢了。渡边的小说则具有让中年层精神发泄的效用。”(出版评论家盐泽实信语)他的《化身》(一九八六年独占畅销书鳌头)在《日本经济新闻》上连载时,编辑部不断接到指责的电话:“一大早就登载那样下流的小说,是什么居心!我家有读高中的儿子啊!”读者是上帝,接电话的编辑唯唯诺诺,但最后却不忘说一句:“不过,谢谢您的爱读!”
综观八十年代畅销书,有两类书最突出。一类是以山口百惠的《苍茫时刻》(一九八0年)为滥觞,电视节目主持人黑柳彻子、铃木健二、棒球运动员江本孟纪、演员穗积隆信等文体界人士写的书。他们活跃在观众中,早已为自己做足了广告,写书则进一步“暴露内幕”,正可以满足读者窥视隐秘、广博谈资的心理。这类作品中不乏“幽灵作家”捉刀之作。另一类是社会经济方面的书,如<SPS=0202>屋太一的《知价革命》、长谷川庆太郎的《日本这样变》、大前研一的《大前研一的新国富论》、盛田昭夫的《MADE IN JA-PAN》、城山三郎翻译的《实业家父亲给儿子的三十封信》等。有趣的是这类书往往并不是出自经济学专家的笔下。一九九0年草思社推出日译本《太阳又将沉下》(比尔·艾莫特著),使社会经济类图书出得更加热闹,“太阳正在中天”、“太阳还会上升”之类竞相问世。
出版界有几位制造畅销书的高手,其中最神的是光文社的神吉晴夫。他主张所谓“创作出版”,即“首先自己出选题,找合适的作者,和作者一起干到脱稿,然后用宣传手段开发读书人口”。这种主张的具体化就是“河童丛书”。该丛书几乎年年有书畅销,甚至一年里占据畅销书前十位的半数。神吉晴夫的畅销要诀是:1.读者层以二十岁上下为主;2.要刺激读者的心理或感情的哪方面;3.主题应合乎时宜;4.作品和主题要明确;5.作品从主题到装帧都必须新鲜;6.文章是“读者的语言”;7.比艺术更重视道德;8.读者喜好正义;9.作者并不比读者高一头;10.编辑必须始终处于“计划、制作者”的立场。神吉出畅销书有一套,但在人事管理上却惨遭失败,后来被赶下社长的宝座。光文社的畅销书有一些是我们中国读者也熟悉的,如松本清张的《点和线》、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森村诚一的《恶魔的饱食》、多湖辉的《头脑体操》等。
一本书畅销,常常是某种出乎意料的因由触发的。前面提过的《可以说NO的日本》,据责任编辑说,一九八九年一月出版之初,并不看好,到了秋季,美国议会上把它举了出来,这下子便引起读者的注意,每周卖掉七至十万册,突破了百万大关。一九九0年又出版了续篇《即便如此也可以说NO的日本》(
<SPS=0156>石原慎太郎、渡部升一、小川和久著,光文社刊),相信效果会使前篇继续走俏吧。
电视、报刊等传播媒介的高度发达,不仅可借以制造畅销的契机,而且畅销也受其左右。《一碗清汤面》(栗良平著,栗子之会刊)本来是儿童文学作品,一九八九年被妇女周刊杂志报道以后,几乎使整个日本哭泣,转眼便是上百万册,但作者的“丑闻”在周刊杂志上一嚷嚷,顿时没了销路,真是“生也传媒,死也传媒”。当然,畅销与否根本原因在作品本身,其他终究不过是增幅装置而已。
一九七九年《算命占星学入门》、《天中杀入门》(均为和泉宗章著,青春出版社刊)这两本占卜书畅销,印数达三百几十万册,固然反映了经济不景气时期的茫然心理,但似乎更让人觉得无聊,只有作者转年便因为预言不中而收起了算命摊,留下一点笑料。可见,商业上的畅销并不意味着出版使命上的成功。所以,平凡社社长在一次聚会上举杯,希望“各出版社努力使真正的出版物畅销”。
东瀛孤灯
李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