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皆知的画家齐白石恰是这类人中的一个杰出代表。他的画艺的“人民性”使他的艺术拥有了最为广泛的读者——人民群众。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愿意认为托尔斯泰是理论上的齐白石,而齐白石是实践上的托尔斯泰。齐白石曾经对他的得意门生李苦禅说:“画画要有感情。一个对任何事物都毫无感情的人是不能搞艺术的。我就很爱水中游动的小虾,我为它们的自由自在高兴,也为它们的互相‘争斗’担忧,更为它们的垂危和死亡伤心……。”因此,他从两个雏鸡争夺一个蚯蚓的生活小景中想到了它们的“他日相呼”;画一丝长长的鱼钩而题“小鱼都来”;画一只小麻雀却称它“汝身虽小,能分鸡食鹤粮”……种种爱怜跃然纸上。
民国时期,陈师曾也曾关注到百姓生活创作过《旧京风俗图》,叶浅予也画过《小陈留京外史》的漫画,赵望云画了《西北写生图》,特别是蒋兆和在抗战时期创作的《流民图》,深刻地披露了旧社会的不平现象,直接反映了劳苦大众的苦难生活遭遇,也是具有“人民性”的社会历史作品。但同是具有平民情感,齐白石却与众不同。他的平民情感是发自骨髓的而不仅是一种同情,是来自民间而又回归民间的情感,而不是一种采风。
他甚至在艺术表现上也直接挪用了民间艺术包括市民艺术的象征寓意(谐音)手法。画金鱼、水缸为“金玉满堂”;画蝙蝠、灵芝、仙桃或寿翁为“福寿如意”或“清平福来”;画松树仙鹤为“延年益寿”;画喜鹊、梅花为“喜上眉梢”;画莲花、鱼为“连年有余”;画荷花、鸳鸯为“连连白头”;画柿子为“事事如意”;画万年青为“祖国万岁”……。这些画材出现在一些民间画工之手易于“俗”化,但在齐白石这里往往化腐朽为新奇、化泛常为异常。
晚年居京的齐白石,事实上从精神和形式两方面吸吮着鲁迅所说的“京派”与“海派”文化艺术的精髓:色彩近海派的<SPS=1298>艳厚重、笔墨近京派的简练质朴;精神上取海派的平民化意识、取京派的贵族(文化)化品味。从艺术自身来说,齐白石在吴昌硕(海)、陈师曾(京)之间徘徊出自我面目。
关于齐白石的艺术,世人谈论得甚多,不劳多舌。不过,关于本世纪那场中国画的“美术革命”的论争还想在这提上一笔。齐白石身当其时,他虽未参与讨论,却是在创作领域身体力行独行寂寞的,他的大写意正是一空今古的“新文人画”。事过时迁,不妨视齐氏为一个从真实意义上捍卫传统、发展文人画艺——弃其糟粕、撷其精华的艺术巨人。
六、七十年过去,由于西方世界的后现代文化的巨大冲击,中国艺术文化界也涌起了一股“后现代”风。思想文化领域的多元态势当然令人激动,不过,浮躁浅泛也随之而来。此际,重新考察思悟齐白石、林风眠、黄宾虹等一些艺术家的成功道路,或也另有所得吧。
(《齐白石研究大全》,刘振涛、禹尚良、舒俊杰主编,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一九九四年四月版,19.80元。)
品书录
梅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