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和威伯又单独在一起了。这两家人都去找芬了。坦普尔曼睡着了。参加完激动而紧张的庆典的威伯正躺在那里休息。他的奖章还在脖子上挂着;他的眼睛正望着从他躺的位置可以看到的角落。 “夏洛,”过了一会儿,威伯说,“你为什么这么安静?” “我喜欢静静地呆着,”她说,“我一向喜欢安静。” “我知道,不过你今天似乎有些特别,你感觉还好吧?” “可能有一点累吧。但是我感到很满足。你今早在裁判场上的成功,在很小的程度上,也可以算是我的成功。你的将来没危险了。你会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的,威伯。现在没什么能伤害你的了。这个秋天会变短,也会变冷。叶子们也会从树上摇落的。圣诞节会来,然后就是飘飘的冬雪。你将活着看到那个美丽的冰雪世界的,因为你对祖克曼有很重大的意义,他再也不会想伤害你了。冬天将过去,白天又会变长,草场池塘里的冰也会融化的。百灵鸟又会回来唱歌,青蛙也将醒来,又会吹起暖暖的风。所有的这些美丽的景色,所有的这些动听的声音,所有的这些好闻的气味,都将等着你去欣赏呢,威伯──这个可爱的世界,这些珍贵的日子……” 夏洛沉默了。片刻之后,泪水模糊了威伯的眼。“哦,夏洛,”他说,“记得刚遇到你的那一天,我还认为你是个残忍嗜血的动物!” 等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又继续说起来。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一切?”他问,“我不值得你帮我。我从来也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 “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夏洛回答,“这本身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我为你织网,是因为我喜欢你。然而,生命的价值是什么,该怎么说呢?我们出生,我们短暂的活着,我们死亡。一个蜘蛛在一生中只忙碌着捕捉、吞食小飞虫是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我才可能试着在我的生命里找到一点价值。老天知道,每个人活着时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才好吧。” “噢,”威伯说,“我并不善于说什么大道理。我也不能像你说得那么好。但我要说,你已经拯救了我,夏洛,而且我很高兴能为你奉献我的生命──我真的很愿意。” “我相信你会的。我要感谢你这无私的友情。” “夏洛,”威伯说,“我们今天就要回家了。展览会快结束了。再回到谷仓地窖的家,和绵羊、母鹅们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吗?你不盼着回家吗?” 夏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用一种低得威伯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我将不回谷仓了。”她说。 威伯吃惊得跳了起来。“不回去?”他叫,“夏洛,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不行了,”她回答,“一两天内我就要死去了。我现在甚至连爬下板条箱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怀疑我的丝囊里是否还有足够把我送到地面上的丝了。” 听到这些话,威伯立刻沉浸到巨大的痛苦和忧伤之中。他痛苦地绞动着身子,哭叫起来。“夏洛,”他呻吟道,“夏洛!我真诚的朋友!” “好了,不要喊了,”夏洛说,“安静,威伯。别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威伯喊,“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孤独地死去的。如果你要留在这里,我也要留下。” “别胡说了,”夏洛说,“你不能留在这里。祖克曼和鲁维还有约翰·阿拉贝尔以及其他人现在随时都会回来,他们会把你装到箱子里,带你离开的。此外,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这里不会有人喂你的。展览会不久就会空无一人的。” 威伯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在猪圈里转着圈子跑来跑去。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到了卵囊和明年春天里将要出世的那514只小蜘蛛。如果夏洛不能回到谷仓里的家,至少他要把她的孩子们带回去。 威伯向猪圈前面冲去。他把前腿搭在木板上,四处察看着。他看到阿拉贝尔一家和祖克曼一家正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知道他必须赶快行动了。 “坦普尔曼在哪里?”他问。 “他在稻草下面的角落里睡着呢。”夏洛说。 威伯奔过去,用他有力的鼻子把老鼠拱上了天。 “坦普尔曼!”威伯尖叫,“醒醒!” 从美梦中惊醒的老鼠,开始看起来还迷迷糊糊的,随即就变得气愤起来。 “你这是搞什么恶作剧?”他怒吼,“一只老鼠挤个时间安静地睡一小会儿时,就不能不被粗暴地踢上天?” “听我说!”威伯叫,“夏洛快死了,她只能活很短的一段时间了。因此她不能陪我们一起回家了。所以,我只能把她的卵囊带回去了。可我上不去,我不会爬。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了。再等一秒种就来不及了,人们就要走过来了──他们一到就没时间了。请,请,请帮帮我,坦普尔曼,爬上去把卵囊带下来吧。” 老鼠打了一个哈欠。他梳了梳他的胡子,才抬头朝卵囊望去。 “所以!”他厌恶地说,“所以又是老坦普尔曼来救你,对吧?坦普尔曼做这个,坦普尔曼做那个,请坦普尔曼去垃圾堆为我找破杂志,请坦普尔曼借我一根绳子,我好织网。” “噢,快点!”威伯说,“快去,坦普尔曼!” 可老鼠却一点儿也不急。他开始模仿起威伯的声音来。 “所以现在该说‘快去,坦普尔曼’了,对不对呀?”他说,“哈,哈。我很想知道,我为你们提供了这么多的特别服务后,都得到了什么感谢呀?从没有人给过老坦普尔曼一句好听的话,除了谩骂,风凉话和旁敲侧击之外。从没有人对老鼠说过一句好话。” “坦普尔曼,”威伯绝望地说,“如果你不停止你的议论,马上忙起来的话,什么就都完了,我也会心碎而死的,请你爬上去吧!” 坦普尔曼反而躺到了稻草里。他懒洋洋地把前爪枕到脑后,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完全与己无关的自得模样。 “心碎而死,”他模仿,“多么感人呀!啊唷,啊唷!我发现当你有麻烦时总是我来帮你。可我却从没听说谁会为了我而心碎呢。哦,没人会的。谁在乎老坦普尔曼?” “站起来!”威伯尖叫,“别装得跟一个惯坏了的孩子似的!” 坦普尔曼咧嘴笑笑,还是躺着没动。“是谁一趟趟的往垃圾堆跑呀?”他问,“为什么,总是老坦普尔曼!是谁用那个坏鹅蛋把阿拉贝尔家的男孩子臭跑,救了夏洛一命呀?为我的灵魂祈祷吧,我相信这件事又是老坦普尔曼做的。是谁咬了你的尾巴尖儿,让今早昏倒在人们面前的你站起来的呀?还是老坦普尔曼。你就没想过我已经厌倦了给你跑腿,为你施恩吗?你以为我是什么,一个什么活都得干的老鼠奴仆吗?” 威伯绝望了。人们就要来了,可老鼠却在忙着奚落他。突然,他想起了老鼠对食物的钟爱。 “坦普尔曼,”他说,“我将给你一个郑重的承诺。只要你把夏洛的卵囊给我拿下来,那么从现在起每当鲁维来喂我时,我都将让你先吃。我会让你先去挑选食槽里的每一样食物,在你吃饱之前,我绝不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老鼠腾地坐了起来。“真的吗?”他说。 “我保证。我在胸口划十字保证。” “好极了,这是个划得来的交易。”老鼠说。他走到墙边开始往上爬。可是他的肚子里还存着许多昨天吃的好东西呢,因此他只好边抱怨边慢慢地把自己往上面拉。他一直爬到卵囊那里。夏洛为他往边上挪了挪。她就要死了,但她还有动一动的力气。然后坦普尔曼张开他丑陋的长牙,去咬那些把卵囊绑在棚顶的线。威伯在下面看着。 “要特别小心!”他说,“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卵受伤。” “它粘到我嘴上了,”老鼠抱怨,“它比胶皮糖还黏。” 但是老鼠还是设法把卵囊拉下来,带到地面,丢到威伯面前。威伯大大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坦普尔曼,”他说,“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我也是,”老鼠说着,剔剔他的牙,“我感觉好像吞下了满满一线轴的线。好吧,我们回家吧!” 坦普尔曼爬进板条箱,把自己埋到稻草下面。他消失得正是时候。鲁维和约翰 ·阿拉贝尔,祖克曼先生那一刻正好走过来,身后跟着阿拉贝尔太太和祖克曼太太,还有芬和埃弗里。威伯已经想好怎么带走卵囊了──这只有一种可能的方法。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小东西吞到嘴里,放到了舌头尖上。他想起了夏洛告诉过他的话──这个卵囊是防水的,结实的。可这让他的舌头觉得痒痒的,口水开始流了出来。这时他什么也不能说了,但当他被推进板条箱时,他抬头望了一眼夏洛,对她眨了眨眼。她知道他在用他所能用的唯一方式,在对自己说再见。她也知道她的孩子们都很安全。 “再-见!”她低语。然后她鼓起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对威伯挥起一只前腿。 她再也不能动了。第二天,当费里斯大转轮被拆走,那些赛马被装进货车拉走,游乐场的摊主们也收拾起他们的东西,把他们的活动房搬走时,夏洛死了。这个展览会不久就被人遗忘了。那些棚屋与房子只好空虚地,孤单单地留在那里。地上堆满了空瓶子之类的废物和垃圾。没有一个人,参加过这次展览会的几百人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只大灰蜘蛛在这次展览会上扮演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当她死亡时,没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