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打开学校地下室的门锁,把书扔了进去。几张纸露了出来,笔记本仍放在原处。他没精打彩地看着这一堆乱东西,竭力想在上课前振作起精神学习,但是功课却不那么理想,而是一团糟。他把存物柜的门锁上,然后向大厅走去。学校灰色的墙令人不快。他的同学兰斯正向他走来。 兰斯拿着一面象《时代》杂志大小的镜子,把它照着艾略特的脸孔。“本年度第一名男孩,总统、国王和外星人的朋友。”他故意将这个特写镜头举起,以便让艾略特看见自己的像。 “当然,这上面还有另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他长着红头发、蓝眼睛,我们都知道他是谁。” 这真是典型的捣蛋的话,听了叫人毛骨悚然。艾略特顿时火冒三丈,真想狠狠踢他一脚。 兰斯眯眯笑着,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个世界上夺得一席之地。如果他的像真能出现在《时代》杂志的封面上,那么他就可以从五年级直接进入航空和宇宙计划中心,并且指导他们如何与外星人联系。 “外星人一直跟我谈话,艾略特,他喜欢我。” “我奇怪,为什么这样?” 兰斯拉着艾略特的袖子说:“他觉得我很有用,你知道吗?现在我们是这个学校里最重要的人物,因为我们与外星人有联系。”兰斯的斗鸡眼变得更加斜了,真象白天里跑出来的一只夜松鼠。 艾略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得不承认其中有外星人的光辉。他虽然想狠狠地踢兰斯一脚,但他不能这样做。 “是的,兰斯,你没说错,我们确实与外星人有联系。噢,我得走了。” 艾略特走出大厅,兰斯也独自走了。两人匆勿分开,但艾略特走得更快,这倒不是因为高兴而走得快,而是宇宙的孤独感通过心电感应传过来,回到他的身上。要追踪它的来源并不难;从学校穿过市镇,向右拐,到达山坡那儿的几座小房子,其中一座房子楼上的壁橱里,一个年老的外星人手里捧着一盆天竺葵,绝望地坐在那儿。 “……一个天外来客,”微生物学家被护送到简报室前面的大厅里时咕哝着,接着转身对站在他身旁的同事说,“我很后悔,干吗要在这该死的名单上签字。” “嗯,我也想离开这儿。”同来的科学家说。 微生物学家说:“政府真会想花样,让我们浪费许多时间……” 他们走到简报室,只见里面坐满一桌人,有科学家、军方人员和医务人员,这些人情绪激动,嘈杂的发言不绝于耳。 响起一阵钥匙声,说明他们头头的大驾已到,他走到桌子跟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不打算耽搁各位太久,我知道你们旅途已很辛苦,而且明天天亮以前就要起身,我们所使用的防疫系统相当复杂,所以事先得有妥善准备……” “钥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个并不显赫的人,站在这阵旋风之顶,竟然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他孩提时代曾梦见过:一艘太空飞船降落在地球上,并且选中他去接受宇宙人的先进知识。学成之后,他将这些知识传授给人类。 童年的梦想眼下竟成了事实。他的梦把他推向更深奥的监测观察领域。最后他终于成为今天这样一名搜索最隐蔽物体的人物。只要看到天际有一点点模糊的闪光,地平线上有一丝雾气的痕迹,雷达的荧光屏上出现细微的疑点,他都要寻根究底。 “钥匙”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成了熟悉沙漠和山脉的专家。他企图借助星座图来观察极其遥远的星球的动静。 就象老练的猎手,“钥匙”逐渐捉摸到了他的猎物的蛛丝马迹。但他在各方面都处于劣势,他只能坐吉普车,而他的猎物却能左右彗星;太空飞船能以超人的力量飞行,而他只满足于使用地球上有限的技术力量。生物的习性似乎都是相通的。“钥匙”发现,外星人船长的飞行习惯和地球上植物生长的周期是密切相关的。 “钥匙”渐渐意识到:当植物开花时,太空飞船就会降临。 随着开花季节的来到,“钥匙”在他办公室的墙上挂起飞船照片来,它是这艘飞船在艾略特屋后的山上起飞时拍摄的。 由于更多的专家、技术员和预备队的来到,仓库里人声嘈杂,乱成一团。这是一个收缩包围圈的计划,这计划设想得十分周全,使战利品不受损伤,但对“钥匙”来说,这行动显得太慢了。 仓库里有各种维持生命的系统──因为他们并不希望抓到一个死的外星人。只有抓到活的才能获奖。于是“钥匙”这次力图抓到一个活的。对任何一种生物因不适应异乡环境而引起的长期休克,“钥匙”都有解救的药品。所有新发明的解毒剂,“钥匙”的仓库里应有尽有。凡是地球上能办得到的一切,都提供给这位太空船失散的成员。 “钥匙”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个矮小的外星人只要靠M&M糖就能活,既不需要进行静脉注射,也用不着作器管移植。过多的专家给他治病,反而有害。 但“钥匙”却设下了唯一的一张天罗地网──一张庞大的网,在每个网结上都配上一名专家。这网能让生物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必要时可将外星人冷藏,更换细胞,以保存这个从太空来的生物。 “我不要死的外星人。”这种命令不断地传给他的下级和搜寻人员。 搜索地区已集中了不少装备,如果每件设备的测试线都连接到外星人身上,那他看来就象一台电话总机。仓库里每一个人都想抓住这位耳闻已久的外星人。谁肯白白放弃这个机会呢。 “钥匙”的这张巨大的网是通有白炽电流的网,他准备用它包围一个三英尺高的、藏在壁橱里的外星人。但不知怎的,这个外星人早已感应到了。 外星人象天竺葵那样垂头丧气,他两只手象一对死鱿鱼那样叠在一起,一切想跟家里通话的希望都不存在了。发报已有几周,太空仍无回话。巨大飞船上的旅伴已飞离得很远,越飞越远,已飞到九霄云外。 我要死了,天竺葵轻轻他说,老植物学家也无计可施;这植物被他的情绪所同化,而他的情绪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宇宙的孤独感已潜入它的茎髓。 外星人靠在布娃娃旁,竭力使自己的身子高出布娃娃的头,从壁橱的窗户里向外观看。他凝视着天空,用敏锐的眼睛观察着蓝天,但一点也没有飞船的闪光,既没有光环,也没有雾气。只有一架飞机拖着一面广告在林荫道附近的上空飞过,广告上说,那天下午有一头猩猩为顾客展出。 他转过身来,心想不久后,他也会被当作标本来展出。身体里塞满东西,再涂上一层油漆,被放到架子上,也许那甜饼也放在他身旁,表示这是他的饲料。 外星人打开壁橱的门,走到艾略特的房间,越过孩子们放着一堆乱东西的地方,神情沮丧地走进客厅。 他心神不定,走下楼,踏着鸭脚在地毯上走着。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听听房子里有无动静,这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但是他喜欢这里。他多么想给这家人带来些财富,以满足这家人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是他所能做的,无非是叫家具脱离地球的引力,使它们在空中飘浮起来,那有什么价值呢?反而使人坐起来不舒服。 他拖着脚走到客厅,他的身材还不及一把雨伞高,这使他感到很自卑。但这比起其他的问题来,算不了什么。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今天外星人吃什么? 他急着要吃瑞士奶酪。 “哞……”奶酪发出诱人的声音。 “哞。”外星人也叫起来,一面将芥籽塞进面包,为自己做了个三明治。 他寻思着,想喝点什么。后来,他找到了一只亮晃晃的瓶子。 他坐在厨房的桌旁,又吃又喝。 他用舌头辨别这酒的成分:大麦,蛇麻草,大米,玉米,全都是无害的。 他咽下一口,觉得味道可口,于是再来一口。 阳光照在厨房的桌子上。他望望窗户,觉得身子有点轻微地打转,先是向左转,后又向右转。 多么奇怪的感觉。 他又开了一瓶酒,不停地朝喉咙里灌,欣赏着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 后来他站起来,发现自己不能行走了。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用手抓住桌边,自言自语他说着。“地球的引力终于要把我拉垮。” 他的膝关节弯曲,他所担心的事居然发生了。压力已大到他的骨骼无法承受的地步。他的一双脚不听使唤,脚后跟软得象木塞一样,他撞到了炉灶,又弹回来,随即倒在厨房的门边。 他双手无力地在空中摇摆着,显然,肘关节也失去了作用。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肚子比平常更沉重地拖在地上。多么希望肚子有两个轮子,一边一个托着大肚子,上面装个反光镜。 他打开电视机。 “……伸出手,伸出手,伸出手臂抚摸。”电视机里唱着。 他呆呆地看着荧光屏,慢慢地眨眨眼睛。 电话铃响了。他伸出鱿鱼般的手,学艾略特接电话的姿势,拿起电话听筒来,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象玛丽的嗓音,但比玛丽的嗓音苍老、唠叨,并有点过度热心。 “你好,玛丽?我只跟你谈一分钟,我想告诉你一份食谱,你一定爱吃,其中有一样食物你应该常吃,它能消除你的食欲不振的现象……” “……伸出手……伸出手,并且说,”电视机里唱。 “伸出手,并且说,”醉醺醺的外星人说。 “艾略特吗?我的小天使?你放学回家做什么?你身体不舒服吗?我是你的外婆,宝贝。” “拼‘技工’。” “艾略特,你应该睡在床上,马上到床上去。叫你妈妈等一会打电话给我。” “等一会打电话给我。” 他又打开一瓶啤酒,跷起脚,继续看电视。 这个酩酊大醉的外星人站立不稳,两脚前后交叉地踏着步子。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心电感应仍在全力向外输送着感应波,从他混沌的脑子里输出来的尽是模糊的醉波。这醉波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穿过墙壁,飘荡到街上,传到学校,不久便找到了感应对象。 外星人晃动的醉波感应到艾略特时,他正站在生物实验室的操作台旁边。 老师正在讲话:“现在每个同学面前放有一个玻璃缸,我将给你们每人一块浸有乙醚的棉花球,然后在每只缸里都放上一只青蛙,让它死去。” 艾略特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低身向前,将嘴巴放在缸边。他开始说着外星人的模糊不清的、烂醉如泥的胡话,象喝醉的外星人一样发着酒疯,不时发出痴笑,唠叨不停。 “喜剧演员,请你安静点!”老师说。 艾略待本想安静下来,但是他觉得房间好象是歪倒了一样。他自己也是如此。他企图振作起来,看看坐在旁边的一个女孩。她是佩琪·琼,她看来好象很欣赏他刚才那股傻样子。 “很好……”老师将棉球蘸了点乙醚。 艾略特转身看看放在缸里的青蛙,青蛙也望着他,艾略特第一次觉得外星人就同玻璃缸里的青蛙一样,无依无靠地在玻璃缸里朝外面张望着。 “你不打算把那个可怜的、毫无自卫能力的小生命杀了吧?”艾略特问。 “我们要解剖它。”老师说。 与此同时,这个矮小的外星人正在看下午电视里的连续剧。 哈维从狗洞里钻出未,坐在外星人的旁边。外星人有时教它一些太空中的动作,并给它一些三明治面包片。 在荧光屏上,剧中男主角正俯身和女主角热情谈心。 外星人看看哈维。 这狗缩着脖子,发出轻轻的哀鸣。 老师气得冒火了,他发火是有理由的,因为艾略特跑到每张桌子跟前,将玻璃缸里的青蛙全部放出来。这些青蛙毫不迟疑地沿着教室的地板跳出门外。 “与青蛙和解了!”艾略特大声叫着,几乎失去理智,说起话来象附着神,他焦急不安地在教室里一边跑一边叫:“跳出去,你们这些中毒的小精灵,我以上帝的名义释放你们!”他用这番话劝说最后一只留连不跑的青蛙,使它如箭一般跳出了窗台。 泰勒伸了伸放在桌底下的双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认识艾略特以来,他第一次为他感到难过。艾略特变了,不象以前那样是只小气的老鼠了。其实过去他一直是个好孩子,除非他反常的时候。泰勒钻到老师和艾略特之间,企图转移老师对艾略特的视线。他说:“老师,你的饭盒里有一只青蛙。” 老师掉头转回去,抓起饭盒,摇了摇,倒出一块三明治面包。一块咸肉和奶酪,却没有看到青蛙。最后一只青蛙在格雷克的帮助下,从教室后面的窗口跳出去。老师的嘴角飞着唾沫,显出很激动的样子。这青蛙猛力腾空一跳,跟飘浮起来的口水泡泡一起飞跃。 发怒的老师把艾略特揪出教室。斯坦夫拿起他那有帽耳的帽子,把它戴在头上,不停地掀动着帽耳。他说:“毫无疑问要停学。” 原来在背后控制艾略特发疯的是那个醉汉,他正在看电视。外星人迷迷糊糊地走进卧室,神志不清地坐到椅子上,他的一双短腿直挺挺地跷出椅垫。电视换了下午的节目,报道关于矿井的事故。 “……南方的隧道塌方了,”一名满身灰尘的救难人员对着麦克风说,“我想所有的人都得救了,不过他们的情况很严重。” 一个受伤的矿工的特写镜头出现在下午的电视节目里,传遍了全世界。外星人坐在安乐椅里,举起手指,他的手闪着红光。 受伤的人纷纷跳下担架,他们互相拥抱,抬起复原的手臂和腿,惊喜得大叫起来。 外星人又打开另一瓶啤酒。 老师把艾略特揪到通道上,因为这孩子的行为使他忍无可忍。生物老师的生活并不是轻松的,每天得和一些满脸青春痘的青少年相处,常常累得精疲力竭,有时候甚至想把自己浸在乙醚里。当然现在他希望泡在溶液里的是艾略特。老师最终克制了怒气,还是把艾略特交给了校长处理,希望校长将他鞭打一顿,或者让校长命令他将艾略特打一顿。当然,现在的教育制度已不允许这样做了。气得全身发抖的生物教师恼怒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他觉得最后还是这个孩子胜利了,感到那孩子把他放在生物实验台上,用棉球塞他的鼻子,身上还被他划了一条刀口。 在校长办公室里,上述事件在温和地进行。校长是个有卓见的教育家,他举起一只楠木做的烟斗,点燃烟丝,企图创造相互信任的气氛。“我的孩子,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大麻叶?毒品?或是安琪儿的翅膀?” 他熄灭火柴,慢条斯理地吹着综绕的烟雾说:“孩子,你们这一代太捣蛋了,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校长站起来踱着方步;他很欣赏自己讲的这番话,艾略特也被他的话所打动。他一点也不敢动,校长显得很有信心。他用一长串从电视、报章杂志里剽窃来的陈词滥调,加上自己的想法来教训他。“……要知道,当今,要出人头地,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 他的烟斗喷着一圈圈袅袅青烟。世界是稳定的。胡闹的青年很快就会看到,他们胡作非为是没有好处的。 可是艾略特却从椅子上浮起来了。 当然这是由于外星人的过错而引起的,外星人酒后的醉波仍然在起作用。醉波在校长办公室里荡来荡去。现在,你看,它把这可怜的孩子感应着,冲击着,他就象一只冲出汽水瓶口的木塞一样。 艾略特全力抓住椅子的扶手,才压住这股冲劲;校长没有发觉,以为这孩子在做小动作。 “……神话故事吸引了你,浪费了你宝贵的时光,你明白我讲的话吗?”校长压低嗓子,根本忘记艾略特的存在,只顾喋喋不休他讲。“……孩子,世界是可以认识的,放弃你的胡思乱想吧,不要白日作梦,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我想这就是你一切问题的根源。” 艾略特问题的根源在于他失去了地球的引力。摇晃的醉波在他身体里面作祟,戏剧性地托起他的身体,这托力很强,使他抓不住椅子,不知不觉地飘浮到了天花板上。 校长正在擦眼镜,他拿着眼镜,视线转移到有光的方向,继续唠叨着:“……我的孩子,你知道,由于人类预见到事物的规律,不是已经取得很大的进步吗?” 他看着面前艾略特的椅子。 艾略特不见了。 他浮上天花板了。过了一会校长发现这个场面,惊讶得眼球更加凸出来。他深陷在转椅里,用手紧紧抓仕眼镜。他平凡的一生一帆风顺,这下好似遇到晴天霹雳。他的鼻于肿胀起来,──可能快要流出鼻血──他觉得一切似乎都在倒翻过来。他做了个手势,叫别人安静下来,其实并没有人说话。艾略特飘浮到天花板上这件事,搞得他晕头转向,仿佛一辆火车从他身上开过,车轮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校长完全瘫痪在转椅里,象哈维一样,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艾略特再度徐徐降落到椅子里。 “校长,我可以走了吗?” “好,好,你走吧……”校长挥辉手,叫他走开,然后转身走到窗前。 老醉汉在房里,手舞足蹈,使醉波变得越来越强烈,因为外星人一连喝了六瓶酒。对地球人来说,这些酒精在血管里还不算多,但对这个矮小的外星人来说,就象装了一吨重的石头。 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哈维忠实地跟在他后面。 哈维多少也受到他醉波的感应,露出一副狼狈相,它本来是只活跃的狗,现在走起路来也是跌跌冲冲。这可怜的狗在椅子底下挣扎,用尽力气想爬出来,却在沙发底下摔了一大跤。 “你哪儿不舒服?你能端端正正地象我这样走吗?”外星人一面说,一面示范给它看,但他也跌倒在地毯上。 狗往往欢喜发傻劲。哈维这时正看到一块骨头在一艘太空船的四周飘动着,时隐时现,狗要吃它,但总是抓不到,它很生气,其实并没有骨头。 外星人在地毯上前后翻滚了一会,然后站起来,企图跳起葛蒂教他的迪斯科舞,唱着:“意外的事故要发生……” 他唱着歌词,但有些走调子,然而四周却充满回音,哈维听着这冗长的凿石头般的声音,这声音来自遥远的星球,这怪物就来自那里,并且还想回到那里。 “只是…… 摇滚再摇滚……” 这个老外星人摇晃着身子,拍打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样异乎寻常的天才舞蹈直跳到玛丽回家才停止。玛丽从大门口走进来,翻翻信箱里的杂志,然后走进厨房。 这个年老的太空英雄走进了客厅。 哈维从梦中惊醒,它希望这个外星人不要在主人面前做出鲁莽的行为。 玛丽走出来时,狗和外星人也一起走过来。狗走在前面,伸出舌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做出一个恳求人的姿势,竭力用身体遮住外星人,不让玛丽看见。 外星人的身材不高,只有伞柄那么长,哈维用前爪做着乞求的姿势,遮住了外星人。 “怎么啦,哈维。”玛丽说,“我还不知道,你恳求人的姿势做得这样好,是艾略特教你的吧?” 狗点点头。 “不过,哈维,现在不是喂食的时候,这你是知道的。”玛丽回到客厅,又走到花园里去。 哈维摆了老半天这种恳求的姿势,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倒了下来。它感到精疲力竭,内心虽不愿作这种表演,但仍然呆看着这年老的太空怪物。 这老怪物看着狗,然后又向门外的花园望去。 他将哈维推到了一边。 这狗朝右面退了两步。正好这时玛丽拿了一束鲜花回来。 哈维又跳到外星人的面前,一个劲儿地摇着尾巴。外星人举起一只脚正要迎面走去,由于动作过急,失去平衡,他蹒跚的醉步一歪,又由于哈维的小尾巴一扫,使他摔倒在门外。 哈维又做出那种恳求的姿势,两腿跪在外星人的面前不停地抓他。玛丽停下步来,花儿遮住了她的视线,什么都没看见。 “哈维,你今天可高兴啦!是不是麦克给你喂了好吃的?”玛丽看着哈维说。 狗又点点头。 玛丽继续往前走,将花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并从厨房里取出烘干的衣服,搭在肩上,朝楼上走去。心想,我是不是看见狗点头啦? 外星人挣扎着站起来,紧抱住面前的一把椅子。他仿佛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这比在太空的宇宙尘里航行还要困难。他摇来晃去,深深吸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 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他活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如果没有地心吸力一直拉着他的腿,他也许活不到当天黄昏。 年老的外星人慢慢回到壁橱里,倒在枕头上,失去了知觉。 “钥匙”还不知道他正在摧残自己的战利品,放在仓库里的那些精致的医疗器械,被外星人的心电感应探测到。他小小的身体接收到很多信号,敲击着他的神经末梢,使他心情沉重。他不能准确他说山这些信号的含义,各种不同类型的光束和大量探测电网不断向他袭来,使他意志消沉,情绪低落,心里充满着莫名的焦躁,即使酪酊大醉也解不了忧愁。他躺在壁橱里,无法抬头,伸手也很困难,忽睡忽醒,尽梦些可怕的、不愉快的事情。 他这些恐怖心情的根源是仓库附近电波加速活动所造成的。“钥匙”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受到即将来临的胜利所鼓舞,他的部下喜形于色地围绕着他。地球上最重要的时刻就要来了,“钥匙”深知它的重要性,因为他多少也接触到了心电感应,而这种心电感应是来自建造和驾驶太空船的外星人。他又做了一个更离奇的梦,比童年时代做的梦还要玄妙。一种特殊的爱好从他心中油然而生,他喜爱上这个玩弄地球的智慧生物。 “钥匙”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正在倒数计时。他们的这一对付外星人的行动,似乎都带有“钥匙”所具有的激动情绪。他们的电波不断遥测、监听着外星人。“钥匙”认为他的准备工作是考虑得十分周全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这个失散的外星人。 车灯突然亮了,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车内的闪光──读数闪耀着,指针跳动着,复杂的电路闪烁着。 他把这些带给这个迷失的外星人,就象是礼品一样。 艾略特回家时,兰斯站在他身旁。“艾略特,你上生物课时是怎么搞的?你今天发疯了,知道吗?” “我知道。” “难道你不认为,你这古怪的行为把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艾略特?”兰斯对艾略特严肃地看了一眼,就象老鼠吃奶酪时东张西望一样。 艾略特对他看了一眼,但按捺着性子没有顶兰斯的嘴。 艾略特叹了口气,朝楼上走去,兰斯紧跟在后面,就象麦芽糖粘在鞋底上一样。 他们走进艾略特的房间,越过一堆乱东西,打开壁橱的门。他们看见外星人两脚朝天,睡在枕头上。 兰斯吓呆了。“你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你发疯了吗?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任何人都可以闯进来把他拐走,或者他把自己弄伤。” 艾略特把外星人从枕头上托起来。 “他喝醉了。” 外星人睁开眼睛说:“拼‘六瓶酒’。” “外星人,你喝得够多了。” 这个从别的星球来的旅客,用手指做些太空信号,转动着眼睛,打着饱嗝,兰斯感到吃惊。“不管怎样,你干吗把他藏起来?你可知道,很多人愿意花钱看‘克斯’合唱团,无论如何,他比‘克斯’更有趣味,比纽约的任何一个美国人都吸引人!你手里拥有一个金矿。应该带他到各地去巡回旅行。” 兰斯做着手势,表示他完全有能力当个经纪人。他那蓬乱的头发红得发亮,使他的头顶看起来就象堆满奶酪的捕鼠器。他根本没有资格当经纪人,但他缺乏自知之明,厚着脸皮说:“你、外星人和我三人一起去登记专利权。” 艾略特扶外星人直立着,但是这个永恒的旅行者总是前后摇晃着说:“拼‘头痛’,艾略特。” “他醉得太厉害了,”兰斯抱怨说,“艾略特,你需要一个管理外星人的人,因为你不懂得如何照顾这个外星人。” 艾略特继续搀着外星人,但是感到这个老植物学家非常沉重──一种奇异的沉重,他从未承受过的沉重。 “外星人。”他摇摇外星人。外星人向他回看一眼。他从来见过外星人这样的表情。这远比想象的信号难懂。艾略特的身体也受到感应,沉重也转移到他身上来了。 “外星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外星人突然向前扑倒,他的密度变了,他就象一个正在崩溃的星球的核心。地球的引力吸引着他。他变成太空中的黑洞。 兰斯也受到感应了。他的身体在向下陷,这矮子变得更矮了。他蹲伏在外星人的手臂下面,象一只小老鼠。“看,他通过你与人们沟通,他是属于你的,但是你应该使他合法化,我爸爸是律师,他有办法。我们将成为百万富翁,我们要到各地去旅游,让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我们将是世界上最出风头的孩子,他们都要会见外星人,而他是属于我们的!” 但是外星人除了属于地球引力以外,不属于任何人。他突然振作精神,中和酒性,显得清醒些,但却无法改变他体内的深刻裂变。 啊,给我…… 外星人向前后摇动着,他的身体开始痉挛,他的生命将要结束,他的内部越收越紧,他的精神活动快完了。 他不应该连累这小孩子,可是这件事仍然发生了:黑洞已经形成,什么也逃不了,所有飞近黑洞的飞行员都会被吞噬──这是太空的规律。 “拼……‘走开’……” 他企图避开他们,但是艾略特仍紧贴着他,他感到孩子们的爱缠绵在他的两臂。傻孩子,你不能跟我一道去,我是外星人,你的智力无法跟我去的,我是太空间的旅行家,而你只是个幼小的孩子…… 哈维悄悄地钻进房间,低头垂耳,神情有些不安。玛丽已回来,狗觉得她就要走过来,它觉得应该警告艾略特。它在壁橱外面吠叫着,不久门打开了。 狗望着外星人,狗的下意识仿佛看见外星人体内一根根发光的骨头在瓦解,它往后一跳,自己的骨头也受到这力量的吸引。 外星人必须找一种办法单独死去,然而即使这样,他对周围的物体仍然有引力。他这个外星人,会不会自我爆炸?他的死会不会从自身引向外部? “拼……‘危险’……” 他寻找过各种解救的办法,但总摆脱不了这种力量。他被这力量紧紧地吸住,而他的飞船却处在无数光年的远方,无法援救他。 “他是……如此之重……”兰斯气喘吁吁他说。他们使尽全力把他抬起来,放到艾略特的床上,这时玛丽正欲举步登楼。 不一会她打开了门。 “嗨,小鬼们……” 哈维走在她前面,用爪子表示乞求,它的毛受到外星人电磁波的影响,竖立起来,遮住了艾略特和兰斯。他们正用一条毯子把外星人裹起来。 “你们弄狗干什么?”玛丽问,狗在她前面气喘吁吁地挥动着爪子。“你们给它吃什么药了吗?老实告诉我。” “哈维,”艾略特说,“冷静点。” 外星人的能量下陷,下陷,陷得很低。 我无法起来……起来……拼“起来”…… 但他不能动弹,他只能听地球人讲话。 “学校里怎么样?” “很好。” “有什么吃的吗?” “我们马上下楼去拿。”艾略特说。 “你有瑞士奶酪吗?”兰斯正需要加点营养。他的头脑似乎变得很奇怪,觉得自己在穿过某种东西往下降,降到他作梦也没有到过的地方,就象骑自车的那天晚上一样。不过与那天相反。当时他觉得在飞,而现在他似乎沉入粘性物质所构成的黑洞里。 “不知谁将奶酪全部吃光了。”玛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小捣蛋,她知道这些孩子一定有什么心事──母亲的心对这些是有所觉察的,但她不逼着他们讲出来。她突然觉得头象裂开一样痛起来。 她走出房间。艾略特立刻转身面向外星人,这个老旅行家的手从毯子下面伸出来。当艾略特看到外星人手臂上的灰色阴影时,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他的两眼模糊欲睡,堕入深邃的梦境,根本无法爬起来。 他感到身体住下沉,并牢牢抓住自己的手。“外星人你自己医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