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起初真有点相信她的话。哈蒂目光炯炯有神,坚定自信,红红的脸蛋,长长的黑发,略为矜持的神态,真有几分公主的气派呢!或者说有些象小人书上的女王。她站在深绿色的紫杉树前面,一手拿着一枝紫杉树枝;另一只手拿着那个吃了一半的苹果。她拿着这两样东西,很象女王的权杖和象征王权的圆球。 “你可以吻我的手。”她说道。 “我不愿意。”汤姆说,随后一想,说不定她真是公主呢!所以就加了一句“谢谢你。”但他还是很怀疑。“如果你是公主。那你的爸爸、妈妈就应该是国王和王后了。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的王国在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她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我是被关在这里的,是一个乔装改扮的公主。这里有一个人,她自称是我的婶婶,但实际上不是。她对我很凶。那些称为哥哥的人也不是我的真堂哥。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全部秘密啦!我允许你叫我公主。”说着,她又把手伸给他,可汤姆装着没看见。 “现在我决定跟你一起玩。” “玩我倒不反对,”汤姆固执地说。“但我不喜欢玩那种小姑娘玩的愚蠢游戏。” “跟我来。”哈蒂说。 她领着汤姆参观花园。汤姆原以为自已对花园已经熟悉了,可是哈蒂却领他看了自己原来想也没想到过的地方。她让汤姆看了她所有的“隐蔽所”。在一棵树的树干和墙壁之间有一个被树叶覆盖的空隙,正好可以藏一个孩子;在黄杨树中间有一个小洞,一条狭窄的小径,就象从篱笆通往牧场的那个秘密通道;一座用做豆架的木棍搭成的简陋小屋,那些木棍原来是锅炉房旁亚伯靠在墙上的;在花房旁边的一排茂盛的蕨类植物后面有好几个可藏人的洞穴;在一畦畦芦笋地之间有一条柔软的绿色“隧道”。她还向汤姆表演怎样躲在一棵大紫杉树的后面,不让人发现。只要注意听找你的人的动静,准确地、毫无声息地跟着他移动,让大树干始终遮住你的身体,这样谁也找不着了。 哈蒂领汤姆看了许多他过去看不到的东西。她掀开盖在大黄上的麻袋片,让他看大黄的茎。汤姆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曾经在这儿留过一张纸条吧!” “你见到过?”哈蒂反问道。 “噢,见到过,是写给仙女的。”汤姆毫不掩饰自己鄙视的语气。“呸。仙女!” “是谁放在那儿的呢?”哈蒂故意自言自语说,“给仙女的,真难以相信!”她做了一个鬼睑,但有点儿尴尬。随即转换了话题:“来,汤姆,我带你去看其他东西。” 她开了鹅莓地的铁丝网门,同汤姆一起走了进去。在茶蔗子丛中,他们发现了一只黑色的小鸟,它一定是从什么地方钻进来偷果子吃的。小鸟看见他们走近,拼命扑打着翅膀想飞出去。他们悄悄绕到小鸟的背后,把它往前赶,一直赶出门外,小鸟高高兴兴地飞走了。哈蒂说:“幸亏我们发现了它,说不定亚伯会……”她摇了摇头,“我真觉得亚伯宁愿让鸟饿死,也不愿意让它们吃他种的果子。” 她打开了通往果园的南门,随后又打开了放花盆的小屋门。在一大堆工具、装种子的盒子、花盆和几卷铁丝中,他们发现还有满满的一袋鸡毛和鹅毛。哈蒂把手伸进麻袋里抓出一大把羽毛向空中扔去。霎时间褐色的白色的羽毛纷纷扬扬,汤姆立即觉得鼻子发痒,打起喷嚏来。哈蒂蹲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把羽毛都捡回到麻袋里,要不亚伯会发脾气的。汤姆坐在旁边的独轮车上,晃动着两条腿,用手指指点点,让哈蒂把最后几片飘扬的羽毛收起来。他帮不了哈蒂的忙,因为他知道他就是双手使出全身的力气,也举不起一片羽毛来。哈蒂在地上爬来爬一去,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位公主。 随后他们就去花房后面的锅炉房。哈蒂忙着为汤姆开门,可是她个子矮,够不着装得很高的插销。就踮着脚尖,用一根紫杉树枝拨开了插销。门打开后,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去。里面一片漆黑,而且有一股铁锈和炉灰味。现在天气已热,用不着生炉子。小屋墙上的一个小木架上,放着两三本书。哈蒂说,这些书是亚伯的。架子太高,他们够不着,但可以看见最上面的是圣经。 他们走进花房,看到里面有许多仙人掌,屋顶上挂着一个个象鸟笼一样的花盆,里面种着吊兰等植物。一条条茎垂下来,还有不少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在室外是不可能生存的。汤姆在花房里觉得憋得慌,心想这些植物怎能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空气。 花房里有一棵蓖麻,汤姆听哈蒂讲了这名字后浑身不舒服;还有含羞草,哈蒂表演给他看,用手一碰,那草的叶子就卷起来向下直拉着。这种草特别敏感,汤姆用手指碰一下,它就有反应。汤姆高兴极了,就用手指碰遍了所有的含羞草,结果,都没精打采地卷了起来。 接着他们爬在水缸上看金鱼,还想抓上几条。哈蒂挽起袖子伸进一只手,汤姆也伸进一只手。他的手在哈蒂的后面,五指张开,手指对着哈蒂的手指,两只手象一只手一样,他们在水里来回打捞着,汤姆一个人是毫无办法的,可是当哈蒂快要抓到一条鱼时,他的手帮了不少忙。 看完金鱼,他们回到门口,哈蒂带汤姆看花房上半部分的一块块彩色玻璃。透过不同的颜色玻璃看花园,花园显得千姿百态。汤姆从绿色玻璃看出去,是一个绿色花园,绿色的花朵,绿色的天空,连天竺葵也成了墨绿色;从红玻璃看出去只是一片红色,就象你对着太阳闭上眼睛时一样;从紫色玻璃看出去仿佛雷雨即将到来夜幕即将降临;从黄玻璃看出去,仿像一切都浸泡在柠檬水里似的。彩色玻璃的四角是无色方块玻璃,每块玻璃中间刻了一颗星。 “要是你从这儿看出去……”哈蒂说道。他们眯起眼睛对准星星往外看。 “看不见什么。”汤姆失望地说。 “我有时候最喜欢从这儿往外看,”哈蒂说。“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假想外边根本没有花园;可是它始终在那里等你去玩。” 他们走出花房又来到花园,哈蒂开始向汤姆介绍草坪周围的紫杉。汤姆爬过的那棵紫杉叫“牛角树”,另一棵叫“了望哨”,还有一棵叫“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的台阶”。有一棵很难爬,有一段树干特别光滑,要四肢并用才能爬上去。休伯特、詹姆斯和埃德加都爬上去过,哈蒂爬不上去。不管她是不是公主。汤姆觉得自己比她强。 汤姆有时对哈蒂讲的情况半信半疑。他们在一棵灌木旁停下来,哈蒂指着说:“这叫起火灌木。”她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揉了揉,然后递到汤姆的鼻子前让他闻。汤姆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他疑惑不决地问道。“是不是有点焦味?” “不对。”詹姆斯说,“这是柠檬马鞭草的味道。” “那为什么叫它起火灌木呢?” “他们说,如果你在夏至前夕午夜时分,点火烧一片叶子,整个灌木就会立即起火。” “你怎么知道的,试过吗?” “没有,当然没试过。花园里只有一棵这种灌木,我们可不想把它烧成灰。” “哦,真的吗?”汤姆暗暗思忖,她的话可能是真的。 哈蒂凑近汤姆,对他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一个秘密好吗?” “随你便。” “这株灌木是一小枝真正的起火灌木长成的,是在摩西①在世的时候烧掉的那株起火灌木。”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圣经》上说的。” “我以后再也不告诉你什么秘密了!”哈蒂很不高兴地说。 可是她总是忍不住要讲给汤姆听。在他们第一天见面时,和以后她每天都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汤姆自已知道的秘密和故事,好象担心汤姆很快要走似的。他们在花园里玩累了,哈蒂就带他去别墅里玩。他们走上台阶,哈蒂开门,他们走进别墅。她从别墅后搬来了两张花园里用的铁椅子,放在门口。两人坐在上面。他们常常坐在那里,观看池塘里鱼儿向上蹦跳。哈蒂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有一次埃德加发现了他们。他们不知道他就在一旁,注意他们。听他们谈话。埃德加突然从花园一侧叫了一声:“哈蒂,你在那儿干什么?” “埃德加哥哥,我没有‘干什么’呀!” “可是刚才有整整五分钟你一直对自己说话点头、微笑,还装着听人说话。”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在同一位朋友聊天!” “你那位朋友呢?” “他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啊!” 埃德加怪模怪样地大笑起来,“老实说,哈蒂妹妹,别人会以为你的脑袋瓜不正常呢。你过去总讲什么仙女的事情,都荒诞可笑。现在跟一个压根儿不存在的人聊天!”他大笑着走开了。 哈蒂急得发抖,她转身对汤姆说:“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们都会嘲笑我。格雷斯婶婶会说,这证明我身体不行,不能同其他孩子一起到外面村子里玩。” “可你为什么要对埃德加说起我呢?”她瞪大眼睛看着汤姆说:“一个人应该说老实话,是不是?” 他们坐在椅子上常常可以看见亚伯在下面花园里劳动。他有时放下手里的活儿,朝别墅这边瞧瞧。哈蒂就像公主一样庄严地向他招招手。 哈蒂有一次带着神秘的神请说:“亚伯真不幸。” “不幸?” “他全家都很不幸。不过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否则我就不讲。” 汤姆没有说话,哈蒂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他只有一个哥哥。他们一块儿在地里劳动,那是亚伯来这里当花匠之前。他的哥哥十分嫉妒他,他们俩有一天在地里打了起来。是真的,他的哥哥拿着武器先打他,凶恶得很。” “后来呢?” “他把亚伯打死了。当然我说打死,意思是差点把他打死了。亚伯流了许多血,血淌到地上,冒着热气。” 说到这里两人都怪害怕的,谁也没说话。随后汤姆突然问道:“亚伯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记不起来了。”哈蒂的目光从汤姆身上转向天空中的一只飞鸟。 “他哥哥叫该隐②吧?”汤姆问道。哈蒂假装没听见。汤姆非常恼火,因为花园里除了哈蒂其他人都听不见他讲的话。“《圣经》上有该隐和亚伯的故事,该隐真的把亚伯杀死了。我不相信这个亚伯同《圣经》上的亚伯是一个人,他们只不过同名。我才不相信这个亚伯的哥哥想谋害他。” “要是我对你说的是苏珊告诉我的。苏珊又是亚伯的女朋友,或者是亚伯亲口偷偷告诉我的,你还不信吗?” “很难说。你一点不讲假话。”汤姆说道。他故意选择了一个比较轻的字,以免刺伤哈蒂。“你敢不敢现在就去问亚伯,是不是他哥哥想谋杀他?我看你没有这个胆量!” “我以后什么秘密也不告诉你了!”哈蒂急了。汤姆知道她这话只是说说而已。汤姆激使她找亚伯核实,她却没有去,这样汤姆可以不相信她说的话,而且可以不相信她是公主。 不过,她确实把这座花园变成了她的王国。 ①据基督教《圣经》所载,摩西是率领希伯来人摆脱埃及人奴役的领袖。 ②按照基督教《圣经》的说法,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叫该隐,第二个儿子叫亚伯。该隐务农,亚伯牧羊。该隐嫉妒亚伯,后来把他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