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老旦上］可怪春光，今年偏早，闺中冷落如何好？楚梅酸蹙翠尖纤，愁时独自吟芳草。雨打梨花，重门清悄，其间况味侬知道。低回恐触少年心，破颜强作迷藏笑。老身钱氏，年近六旬，夫男早丧，在车宅做个保母。他家老爷奶奶，都已亡过，止有一位大官人，和我乳领的静芳小姐。那大官人游荡猖狂，甚不成器。偏我小姐争气，不要说他仪容绝世，那百家诸史，无不淹通；诗词歌赋，援笔立成。不是老身夸口，端的饱学秀才，考他不过。晓妆已毕，想又有一番清课也！
【正宫引子·七娘子】［旦上］今春不似前春惯，压檐花几曾敢看？抛掷钗梳，荒疏茶饭，对人推说我新来懒。［老旦］小姐，你又不戴儒巾，镇日埋头书本，敢待开女科，要夺取状元不成？［旦］保母，你教我不看书还做甚么？
【过曲·玉芙蓉】韶光忒易阑，长日偏难晚。［老旦］小姐，烧些香儿，绣朵花风么？［旦］便待把香炉拨尽，绣线挑残，只怕眉尖不肯随潮散，心上终应似疟还。［叹介］［老旦］小姐，你休长叹看金松玉腕，怪朝来镜痕消瘦，一发不宜看。［旦］保母，我这消瘦，也是惯的了。你且坐在桌旁，做些生活，等我研朱弄墨，不要负了净几明窗。［老旦］使得。［做生活介］
【普天乐】［旦］小妆台，倩作乔书案。喜绿影，蕉窗散。信手取一卷来看，原来是汉书。若不是班大家补证词坛，怎得汉全书价重名山！再取几帙看，这是《文君传》、《莺莺传》……［作掩过不看介］觑风流等闲，等前人一霎，恁地相关！［老旦］小姐看书辛苦，老身破衣也补一领了。［旦］还要仿几个字儿。［举笔介］
【渔家灯】展霜毫湘点烟寒，［拂纸介］劈云笺薛井花翻。［看贴介］是卫夫人法贴，果然书家三昧！怪不得皋坐蛾眉，生受了右军羔雁。［仿贴介］［老旦看介］老身虽不识字，看来写得标致。［旦］几日不写，又手生了，赧颜只好印摹花瓣。［作堕钗介］［老旦拾介］小姐，落了金钗了。［旦笑介］岂颠笔狂来帻岸？［作整妆失袖染墨介］［老旦］阿呀，袖底被墨污了！脱下来与小姐湔去。［旦］不消斓斑，由他袖间，衬猩红正要这墨花轻粲。［丑急走上］平时不烧香，临死抱佛脚。妹子在那里？妹子在那里？［旦］哥哥为何这等慌张？［丑］不要说起，沈翰林家里立会，竟邀我去作文！［旦］这是他的好意，哥哥去就是了！［丑］你晓得我是做不出文字的。［旦］既然如此，不去也好。［丑］大老先生下帖相请，若不去时，必然招怪；且又惹朋友们嘲笑。妹子，可有甚么计较？［旦］没甚计较。［丑看旦，作愧笑介］妹子，我千思百想，想得一计在些：这文字要出在你身上。［老旦笑介］怎么倒出在小姐身上？难道小姐替你去考！［丑］会考替不得，文字是好替得的。没法了，只得奉央贤妹，代倩这遭。［旦］哥哥，你做秀才的，临文尚有难色，我女儿家，谁请先生教诲来？
【古轮台】闭花关，鸳鸯绣谱背人看。［丑］妹子自小聪明，比不得拙兄愚蠢。［旦］便从小识得几字，止不过盲词窃听街头板，难通诗翰。［老旦］小姐过谦了，文章倒是在行的。只见大官人平昔不用功，故来难你。［丑］拙兄不才，自家知愧，但看同胞面上，救我一救！［旦］那里会考的，必是知名之士，就要雇倩，也须另觅文人。你妹子呵，便赋就乌阑，不出粉评脂赞。胜集兰亭，风流世罕，怕衣冠未肯让钗鬟。［丑］也不见说有知名之士，只求胡乱塞白。况你做出来的，自然绝妙！［作跪求介］［旦］依哥哥便了，只是何人传递？［丑］我也想到了，若用书房小厮，恐人猜疑，反到不妙。［揖老旦介］就央钱妈妈。［老旦笑介］怎央起老身来？倘然走了风声，被管会的一把拿住，关防严惮，自不惯送暖偷寒。［丑］好一个老俏！管会的拿你何干？［旦］保母还不打紧，倘蝇头半纸被人轻篡，询求仓卒，语句没遮拦，那时节羞无限，瑶天咳唾怎许落人间！［丑］恐怕搜出来，外人知道，不稳便么？［旦］正是。［丑］外人怎认得你笔迹？会长也不是监场御史，定要拷问怀挟的；自然藏匿得好，不烦妹子费心。文章虽然不会做，难道抄也不会抄？［老旦笑介］若写得带草了些，大官人怕也不十分认得！［丑］这婆子倒是个老传递！妹子，你有心代做，一发写真楷些。［旦］倘考低了，不要埋怨我。［丑］自然不低。
【尾声】［旦］怕应未入时人眼，知是男儿第几班？后日会卷传来，须送与我看。［丑］自然。［旦］你看我摹揣英豪指顾间。
［丑］自笑空疏腹底贫，［旦］香闺反有读书人。
［老旦］文章自古无凭据，［丑］刺股悬梁枉认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