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五月九日



  昨天收到你上月二十七自丢林(Torino)发的短信,感慨得很。艺术最需要静观默想,凝神壹志;现代生活偏偏把艺术弄得如此商业化,一方面经理人作为生财之道,把艺术家当作摇钱树式的机器,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把群众作为看杂耍或马戏班的单纯的好奇者。在这种溷浊的洪流中打滚的,当然包括所有老辈小辈,有名无名的演奏家歌唱家。像你这样初出道的固然另有苦闷,便是久己打定天下的前辈也不免随波逐流,那就更可叹了。也许他们对艺术已经缺乏信心,热诚,仅仅作为维持已得名利的工具。年轻人想要保卫艺术的纯洁与清新,唯一的办法是减少演出;这却需要三个先决条件:(一)经理人剥削得不那么凶(这是要靠演奏家的年资积累,逐渐争取的)、(二)个人的生活开支安排得极好,这要靠理财的本领与高度理性的控制,(三)减少出台不至于冷下去,使群众忘记你。我知道这都是极不容易做到的,一时也急不来。可是为了艺术的尊严,为了你艺术的前途,也就是为了你的长远利益和一生的理想,不能不把以上三个条件作为努力的目标。任何一门的艺术家,一生中都免不了有几次艺术难关(crisis),我们应当早作思想准备和实际安排。愈能保持身心平衡(那就决不能太忙乱),艺术难关也愈容易闯过去。希望你平时多从这方面高瞻远瞩,切勿被终年忙忙碌碌的漩涡弄得昏昏沉沉,就是说要对艺术生涯多从高处远处着眼;即使有许多实际困难,一时不能实现你的计划,但经常在脑子里思考成熟以后,遇到机会就能紧紧抓住。这一类的话恐怕将来我不在之后,再没有第二个人和你说;因为我自信对艺术的热爱与执著,在整个中国也不是很多人有的。

  ……提到洛桑(Lausanne)和日内瓦,菜芒湖与白峰的形象又宛然如在目前。一九二九年我在莱芒湖的另外一端,法瑞交界处的小村子“圣·扬高尔夫”住过三个多月;环湖游览了两次。有一回是和刘抗伯伯、刘海粟伯伯等同去的。

  听过列巴蒂①弹的已卡洛尔,很精彩;那味儿有些像Prelude OP·45[前奏曲作品第45 号],想来你一定能胜任。

  近来我正在经历一个艺术上的大难关,眼光比从前又高出许多(五七年前译的都已看不上眼),脑子却笨了许多,目力体力也不行,睡眠近十多天又不好了。大概是精神苦闷的影响。生就惶惶不安的性格,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