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涛
序
很久以来,我潜伏在kaoyan.com的背后,读着网友们的心情故事,每每有所感,常常激动于心。而今,这种情绪积淀到了让自己也有了敲点什么的冲动。
网络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我爱她的自由,没有那么多聪明的编辑在你的面前展示他的看家本领,只有精神被强暴过的人们才懂得新鲜空气的可贵;我恨她的自由,有那么多挑剔的大虾,稍稍看不顺眼就把你给“黑”了,自己的东西连个“写保护”都没有。但我还是愿意在此倾诉我心,只因为我还是爱着自由呼吸的感觉。漫长的考研路上,有了网络,我们得以带着镣铐舞蹈。我的文字并不很好,但我努力做到不矫情,不做秀。
一、回顾所来径,几许花开花落
2000年3月18日,星期六,大雨。我下线后慢慢地朝学校传达室走去,心里想着刚刚看到网友贴出的收到复试通知书的消息,望着路上溅起的雨花和汩汩流淌的水流,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
“无情的你,无情的雨。”
在我打开自己信箱的时候,脑海中莫名其妙地跳出这两句。齐秦的那些伤感而缠绵的老情歌是我的最爱。我总是毫无理由地以为生命的本质就是忧伤,所以也就毫无理由地喜欢所有令人悲伤的东西。154是我的信箱号码,我几乎天天和它打交道。和往常一样,我默默地打开了锁。
一封信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如飞倦了的蝴蝶在草丛中栖息。将它拎出来,眼睛一扫地址,原来是复试通知书!我日思夜想的复试通知书!我梦寐以求的复试通知书!
我竭力不让自己变成范进,一再告诫自己在大庭广众下保持人民教师的风度。但是,在与同事微笑着例行公事般打招呼的同时,心底还是狂叫一声“Yeah!”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蓦然间,发现自己过去为心中的理想而吃过的苦痛,尝过的辛酸,坚持的孤独,遭受的落寞……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得到了回报。
还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带着点年少轻狂和对南方都市的向往,义无返顾如堂吉诃德似地,我放弃了胜算极大的母校—某重点师范大学,决定报考中山大学并以那位伟人为自己的研究对象。而事实上结果却是,自己的美好设计最终变成了薄薄的肥皂泡,我偏偏败在被认为是最万无一失的一门专业课上。带着惆怅和失望,我闪电似的把自己的工作安在了位于遥远东海之滨的一所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
毕业聚会后,那个她借着酒的微熏问我在那个地方是不是很快就会认识某个女孩并走进婚姻的幸福殿堂,她眼睛里流露的伤感令我难以忘怀并将悔恨一生。在迷乱中我的回答既傻又笨,甚至似乎是个恶毒的咒语。我说,为了理想,我要坚持十年。
自此,我失去了自己的目标,仅仅是因为知己而不知彼。我也失去了学生时代的爱情,完全是因为不知己也不知彼。接下来所发生的故事,每一个在职的考生恐怕都有亲身的体验。总而言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2000年4月25日,星期二,天气多云。这天是复试的日子,但我的心中却充满阴霾。参加复试的考生有九人,而正式录取的名额只有三或四名。我的笔试成绩恰恰在第四名。前面的人分数比我高很多,后面的人却不比我低太多。
生存,还是死亡?公费,还是自费?
最初收到复试通知书的时候,不,从大三时立志考研的那一天起,自己从没想到要自费读研。我工作几年,积蓄都进了书店和软件公司,一张信用卡时常做“资金周转”使用。难道我还要用白发早已斑斑,饱经了人生辛酸的父母的那些微薄养老金不成?想想都觉得是犯罪,理想的实现不应该建立在最亲爱的人的痛苦之上。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走进了教室,面对着各位导师。那天真是幸运,抽到了最后一个复试,也抽到了最拿手的一道题。我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了极致,从范文澜到戚本禹,从蒋廷黻到冯友兰,从鸦片战争到中国大使馆被炸……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末了,我得到导师的一句评价:你读了很多书。
走出历史系那座古朴、庄严而又曾经让自己感到有些压抑的大楼时,我发现天好蓝好蓝,太阳格外的灿烂;虽然那天的天气预报说有沙尘暴的影响。
复试完,心情轻松了很多,我甚至请自己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晚上还专门到美丽校园里散步,看见不少的男生在标示着“男士止步”的宿舍外顽强地等着什么。等待是痛苦的,然而,可以等待却是幸福的。我知道当年的她现在就在附近的一所大学任教,犹豫了好久,却终于没有走进那座大门。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有责任感的男人,当我尚看不清未来的时候,又怎敢轻易地承诺另一个人的幸福呢?时间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来也因缘,去也因缘,我又怎敢心存埋怨。
赶在五一长假前,我踏上了归途。一路同行的是一群中专生,年轻而又快乐,可他们似乎在刻意地扮酷,假装成老气横秋的模样。我希望过去能够重来,他们却急切地预约未来。回到工作岗位后,我发现这个不大的学校已经传遍了有关我的消息,许多同事见面的第一句就是:松涛,你什么时候走?关于我的考研,人们有各自的见解和意见。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一件事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活态度。
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
对于我去读研,有人高兴,因为终于有个榜样了。虽然现在教师这个职业还算不错,但毋庸讳言,学校,尤其中小学,在很多人眼里并不是一个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也有人感到惋惜,认为我没有必要离开一所比较好的重点中学,叹惜我的四位数的工资即将被可怜的助学金取代。还有人在言语之间流露出对我的专业—中国近现代史的不以为然,担心我将来会找不到工作。
也许,在天下皆为利来利往的年代,拥有强烈的现实感是人可以生存下来、做成功人士的一种必备的技能。上帝早就死了,写诗的海子也死去很久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最终是他们的。我不想去评价他们的各种意见。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最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我在哲学意义上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写过名曰“我的理想”的作文。几乎每个人的未来都被设想成很美好很宏大的叙事,但现实则未必。准备当医生或博士的,如今干着印非法出版物的营生;打算保家卫国和抓特务的,现在说着我是流氓我怕谁。我当时的梦是做一个作家,而给写梦的文章评分的人是我的班主任兼母亲。她给我打了多少分,我已经不记得了,正如她已忘记我那时立志要以笔为生而不是以口为业。不过我知道我的理想现在看来是文学儿童一时的冲动,没有实现的可能。更何况我是男性,不是美女,连用身体写作继而暴得大名的起码资格都没有。但我一直都记得我的梦,牢固得像里根不记得他曾是总统却记得“女士优先”。有梦的人是年轻的人,年轻就是一种资本。
2000年5月23日,星期二,晴空万里。我打通了导师的电话,确认了我可以被录取的消息。我的心情已平静如水,拿电话机的手居然都没有颤抖一下,我觉得很不抒情。但我知道那个漂亮的师大历史系女生要兴奋了。她工作的命运和我考研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如可以去读书,她就能够来填补我走后的空缺。那天当我告诉她我的结果尚未决定时,我看到了她美丽脸庞升腾起的乌云。哀怨的表情很古典,很许茹云,很楚楚动人。沉默许久,最后,她居然教了我一计:赶快联系,挤掉别人,争取主动。话语很温柔,却极具杀伤力。我不得不对这个小女生刮目相看。她没有考过研,却对一些另类手段掌握得炉火纯青。美女与野兽,微笑看着她的我的心中似乎有些不是滋味。我自信,我会fair play,我的导师也会fair play,但我能保证所有的考生所有招生单位都fair play吗?非公平的竞争每年这个时刻到处都在上演。那一刻,我想到了武侠小说中描绘的“如血滴子”之类的暗器。人们啊,你们要小心。
悄悄地,她来了;轻轻地,我走了。在敲这行字的时候,我已在做撤离这座海滨城市的准备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中小林的形象。近四年的工作生活,褪去了当初的年少轻狂。我现在很温文尔雅,很彬彬有礼,尤其是在见到领导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个好青年。但我发现我丢了什么东西,一种能使人的心变成水晶的东西,一种被成熟的人称为幼稚的东西,一种常常被刻意掩饰的东西。我有时冷静得近似于麻木,理智得好像白痴。我希望未来三年的学习使我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如苏格拉底,如李贽,如索尔仁尼琴,如顾准……在高尚的灵魂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末日审判。尘归尘,土归土。我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考研路,永不言后悔,永不言放弃。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断断续续地写完了上面的文字,它们都是在深夜里一边听着最心爱的CD,一边随心所至地击键敲出来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今天的夜很黑,没有月亮和星星,不过我也很久没有去看星星了。记得好像有个诗人写过:
在那个年轻的夜里,
有些什么,
有些什么,
曾袭入我们柔弱而敏感的心。
这于我,心有戚戚焉。感谢所有有耐心看完这篇文章和给我发过email的朋友们。祝所有考过研和正在考研的各位好运。
作者Email: zsongtao@zaob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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