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夜没睡好的妈妈,以不舍的心情,轻摇我起床。醒来时已闻到厨房妈妈做饭的味道,妈妈似乎也没有勉强要我去上学的意思,我便试探着对站在床边的妈妈说:“我不要去上学!”
“阿伟--”妈原本可能想劝我或鼓励我,但话刚出口就哽咽地讲不下去了。看到妈妈哭,我也受到影响,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平日我都是随二姐去上学,清晨五点左右就要起床,妈妈为了准备早餐和便当,也必须早早就起床,所以,这时屋里已经灯光大亮。二姐早就漱洗着装完毕,站在床边。我眯着眼看了二姐一下,又含泪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外祖母、妈妈、二姐的谈话;听到二姐出门的声音,最后,听到爸爸也加入了讨论,我断续听到爸爸语气坚定的话语。爸爸毕竟是一家之主,讨论了没多久,就做了重大决定,这让我的头脑想不清醒都很难。爸爸说:
“不读书也无所谓,但遇到事情就畏缩、逃避是不可以纵容的态度,愈怕的事愈要勇敢面对!”
爸爸受的是完整的日本教育,很能体会老师的爱,但妈妈没上过学,对老师只有敬畏。虽然妈妈不敢违抗爸爸的想法,但慈母的不舍让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妈妈哽咽地说:
“命是捡回来的,什么时候死掉也不知道,去学校,若再学不会,老师再打他怎么办?昨天被打的手,刚刚我看了,还没消肿!”
爸爸一时也很难做决定,他知道若纵容我在家休息,要再送我去上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若要勉强我上学,又有些不忍。在沉默中,爸爸有了好想法:
“阿菊!今天你带阿伟去上学,阿伟若情绪失控,你就在学校陪他,今天是读半天,中午再带他回来。”
“好是好,妹仔怎么办?”
妈妈看着熟睡的大妹,才两岁多,不能没人照顾。
“这样好了!阿母今天就不要去工作,烧水锅炉的事,我请工头调个人帮忙。”
“还是要去上学!”我当然不喜欢这样的决定。但就在爸爸的决定出口后没多久,妈妈就轻轻地来把我摇醒,帮我穿上衣服,外祖母则用毛巾帮我抹脸,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等我一吃完早餐,妈妈就拉着我的手走向上学的小路。平时都是二姐拉着我,妈妈和外祖母倚着门,要一直望着我走过分水岭,看到我们挥手才进家门。今天是妈妈带着我,外祖母和平常一样一直站着看到我们过岭了,才进家门。外祖母纤瘦的身体,站在远山的另一头,她的身后是装有漆成黑色铁皮的木板屋,我觉得这场景有种奇特的滋味。我抬头看妈妈一眼,妈妈的感触应该更多!
“阿伟,你阿嬷每天站在门口看你上学,每天都掉眼泪,尤其是下雨天,你和阿美(二姐)罩着雨衣,阿嬷就说你像一棵蘑菇,实在舍不得你去念书!但不念书如何出人头地呢?你是一个乞食儿,不该出生到这个世界,一出生就遇上家变,从小先天不良,后天又失调,才会得脑炎,做阿母的要带你上学,看你被老师罚,真的很舍不得!”
妈妈流着泪,边说边拉着我的手向前走。我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妈妈。后来,妈妈就没有再开口,一路上我们沉默着,偶尔我抬头看她,只见她频频擦拭着眼泪。我不知道妈妈在想些什么,等车、坐车一直到校门口都没再说什么。
对我来说,这条路的确有着太多的回忆,初到此地的蛮荒、原始,因煤矿的开采而渐聚人潮,山林虽然没太大的改变,但路为了运煤而拓宽了,也铺上了碎石子。这条路来来回回也不知走过多少趟,光是我生病就医,一天里就曾来回走三四次。它不仅是一条路,也是一段心境的记录,妈妈似乎独自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走着走着,到了分水岭的小店,若不是带我,爸、妈、二姐很少坐车,一张票是一元五角,当时五角可以买三支清冰,他们总舍不得这些钱,宁愿再走一个小时的路到三民村。
终于,我们到了校门口。妈妈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吐了出来,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阿伟,我们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妈妈第一次踏进学校大门。妈妈从小就想要读书,但因家中重男轻女,她只能悄悄地一个人到学校门口去看同年的小朋友读书,好几次被继祖父发现,把妈妈带回去用言语羞辱一番。所以,带我上学,她踏入校门的那一刻,心情是百感交集的!
妈妈只会简单的国语,高老师是原住民,台语几乎完全不懂,两个人都唯恐对方误解,竭尽所能地表达善意。老师也特别通融,让妈妈和我一起坐在教室后面学习。妈妈看起来有些兴奋,上课专注而认真,不时地用手帮我指向老师教到的地方。
下课回家路上,妈妈背着我的书包,好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孩一样得意洋洋。她一再告诉我上课很有趣,她很希望天天都能来上课。不知不觉中,我也感受到她的那种兴奋,但我不明白妈妈不识字,怎么知道老师讲到了哪里?我问妈妈,妈妈笑着说,她是偷偷看其他同学翻到哪一页,手指在哪里,来猜出老师讲的地方的!
回到家,晚上妈妈请二姐教她识字。妈妈和我像个学生一样,二姐念一个字,我们学一个字。妈妈生疏的国语,绕舌地、一次又一次地念。我突然觉得念书很有趣,也跟着妈妈一起念。妈妈看见我很认真,神情显露出轻松和愉快。临睡之前,妈妈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在身后,走到我身旁,悄悄地对我说:
“阿伟,妈妈想要学看时钟,你愿意陪我吗?”
“嗯!”我点点头。
妈妈就把昨晚她做的时钟拿出来,请二姐当老师。妈妈假装自己不会看,还故意把时钟挂颠倒,问我时钟的头和脚怎么区分,气氛很愉快。
二姐从整点、半点、15分、30分、45分逐一地教。妈妈似乎发现我很难专注,而且看过就忘,长针、短针常弄错,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时针用硬纸板剪成大大的,分针剪成细细长长的,时针用红蜡笔涂上颜色,分针用黑色。妈妈不说时针,她用台语说--“大个呆”站在哪里,分针说成“竹篙”指在哪里。”
我好像有点懂了,先看胖胖的红短针,再看细长的黑长针,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一下子全懂了。除了5、6、9偶尔会弄错之外,大致上看几点已经没问题了,但分针1是5、2是10、3是15,这对当时的我来说,还真是有点难。
爸爸很有兴趣地站在后面旁听。妈妈和二姐似乎遇到了麻烦,妈妈刚开始用手指,一只手五个手指,两只手十个手指,三只手十五个手指,一只手、一只手地放在一起给我看,我不太容易理解。
妈妈突发奇想,问我:“阿伟,你那个会自己跑的火车在哪里,你去拿来!”
我拿了我的玩具火车,妈妈也到厨房拿了好几个火柴盒,倒出火柴棒沿着圆形时钟,每分钟一格放上一支火柴棒。圆形的时钟放射状地围着黑头向外的火柴棒,像是一个有趣的太阳。妈妈抓着我的手拿着小火车走在火柴棒的外围,对我说:
“阿伟,你看哦,火车要开!第一站到了一格五分钟,你算火柴棒有几根?”
“5根!”
“第二站到了,火柴棒有几根?”
“10根!”
“第三站到了!”
“15根!”
那一晚我兴奋得不想睡觉,要妈妈再考我。但妈妈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便答应我明天放学回家后,一定会再陪我玩火车到站的游戏。
自幼天资聪明的爸爸,站在一旁看妈妈教我的样子,忍不住称赞妈妈:
“真可惜!阿菊你没读书,你若读书做老师,这个世界一定会少掉许多白痴!”
妈妈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常对我们说:
“若我出生是个男孩,我今天就不会这么命苦,我若认字会拿笔……唉!如果可以让我读书……”
看见自己
识字让我们打开了知识的大门,在1950年至1970年代,识字可以打开一个人的希望之门。在这个时代,不识字的人已经很少了,英文成了另一个知识之门,但未必是希望之门!
我们在学习上都经受过不同的挫折,是否因此就退缩,关上这道知识之门呢?
“没有学不会的,只有还没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相信自己!不管在任何领域,任何学科,只要你不放弃努力,你都会找到自己的专长及天赋,都会找到自己的希望!加油!
“上帝只是把你的成功,延迟了一点时间而已!他从不让一个努力的人失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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