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官学校毕业被分配至桃园少年辅导院服务,担任带班训导员,这期间的磨炼,对我的专业生涯有许多启示。
当时一个班大约有五十个左右的学生,由三位老师用轮休方式来带,班上随时保持有两个老师,24小时和学生在一起。看起来,老师对学生应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实际上,老师所能做的十分有限,因为学生的思想受到来自家庭、学校及社会的综合影响。一个老师再怎么贴近学生,也只能规范他的外表,对于他内心的影响是十分有限的!
一个学生被送到辅育院之前,通常都有过数次的犯案记录及进、出警局及少年观护所的经历。在矫治机构里都有一套规矩,老欺新、大欺小、强欺弱,若非深入观察及了解,从外表上根本无从窥见。警官学校四年的教育,使我立定一个方向,就是要终生服务于迷途的青少年。初入辅育院,我只有热忱、理想,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帮助这些学生,甚至使弱势孩子受到更大的伤害。
记得我第一次偶然发现瘦小的同学,身上都有一块一块红色的肿块,我误以为有跳蚤或皮肤病,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以尖物重挫所留下的伤痕。不论我如何询问这些受伤的孩子,他们都只含着眼泪,却不敢供出伤他的同学。这对我而言,是失职,父母把孩子交给辅导机构的老师,老师却无力保护他们,我无法接受自己无能的现实,逐一隔离询问检查,才发现受伤的不止一位学生,矮小、新来的同学几乎都有两三个挫伤。这些同学害怕被报复,都不敢指明是哪些人伤害他们的,在班上都有几位“哥”级人物,我约谈他们,他们矢口否认。直到有一天,我正在上国文课,有位同学却抓狂似的拿笔猛戳另一名同学。事出突然,我制止那位同学后,单独和他谈了一两个小时,才知道班上分为两派,各有首领,新同学来时都要选边站,个子小的常会被打,当替罪羔羊,这些弱小同学为了得到保护,都竭尽所能地奉承、巴结他们那派的老大哥!
知道了这个事实以后,我心中既气愤又心痛,想起自己常受欺负的童年,内心升起了正义之火,恨不得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痛打一顿。但我请教了资深的同事,他们似乎早见惯这些学生的游戏,还告诉我他们是因为港剧看得太多了才这样的。对这样的答案,我实在不能接受!我无法容忍这种恃强凌弱的事实的存在。于是,一天下午运动时,我要所有学生打赤膊,并把身上有戳记的同学一一叫到队伍前面,要所有同学看清楚这些用原子笔或筷子重挫的戳印。这些同学也是父母生养的,今天他们虽然瘦小,但他们也会长大,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些戳记,否则我将以暴制暴,以百还一,打人一下,我就罚打一百下!
刚开始,我勤于检查,戳记似乎少了!但有一天我看到小个子的学生脸上有一个五指印,找出了打人的同学,当众用藤条打了他屁股一百下。这位大个子的同学,一直到我离开都无法谅解我对他如此重的处罚,他表示是心情不好一时失控才会动手打人。我当时认为所有的暴力事件都来自于情绪失控,所以,打人是没有借口的。他回答我--老师也打人啊!
“以暴制暴”一直是传统的管教模式,但暴力的管教,却是最不好的示范和管教。因为,有形的暴力是伤害,无形的暴力伤害却更长远,精神上的暴力,如冷漠、孤立、敌对、轻视的伤害绝不小于肢体暴力。我经历了好久才体会到,那些被摒弃在两大派系外的同学内心的不安和痛苦!
在辅育院期间,我还发现个子小的同学,动作都很慢,原以为他们年纪小,反应不及。后来才知道他们一个人要洗四五个人的内衣裤和碗筷,大家有泡面、零食可以吃,他们却只能喝汤或捡别人吃剩下的,就连父母帮他们买的新内衣裤,都会被中途拦截,不是晒衣场的衣裤不见了,就是洗澡没肥皂、刷牙没牙膏、吃饭只能配菜汤,不能夹肉、夹菜吃……眼前这种种的不平,在我的内心里形成了一种难以伸展的痛,成人监狱、看守所的陋规恶习,他们都学得惟妙惟肖。
正如我在犯罪学上所学到的犯罪理论所指出的,青少年无法从社会正常的管道得到认同,他就会转向寻求社会的次文化认同。这些孩子和我的人生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无法适应学校生活、成绩低下、人际互动差,都是学校教育挫败的一群,又无法得到家庭的支持及认同,我幸运地有机会找出一条出路,而他们呢?现实社会中如何给一个国中、国小的中辍生一条可努力而有成就的路走呢?
我小的时候,学习不好,还可以去习艺,做雕刻、水泥工、装潢、理发之类的工作,三年四个月出师就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可现在的孩子都视做工为没出息的苦差事,不甘心于此,但书又读不来,只能流转于游乐场所,个子健壮的逞凶斗狠、鱼肉弱小;个子瘦弱的,只能等着被欺压!公平何在呢?他们的未来何在呢?
我多次企图激励这些孩子用功读书、重返学校,有几位出院的同学,都短期留校又再辍学!我无法了解和预测,这些十几岁的孩子,既没有一技之长,又不能吃苦耐劳,十年后有了家庭、孩子,要如何去照顾他们的子女?而这些未能得到周全照顾的小孩,很有可能又再重蹈他们父亲的覆辙!
犯罪不是来自遗传,而是这些孩子无法通过接受教育来改变命运。经济条件好的家庭,有更多的时间、资源给孩子,而这些迷途的孩子就是来自于资源不足的家庭。可是目前台湾教育的改革似乎在拉大经济优、弱势者间的差距,我始终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我如何把自己生命中的幸运,分享给这些迷途的孩子呢?
那时我找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些孩子受家庭的影响,几乎都不擅长处理人际互动关系,尤其是受挫折或表达不同意见的人际互动模式。很多孩子习惯以粗暴的语言应付社会,减少了他们被社会接纳、了解的机会。他们的成绩、表现普遍欠佳,但如果懂得恭敬长上、友善同侪,他们仍有许多机会。因此我的第一步,是希望改善他们满口骂人的“三字经”和不合己意就翻脸的不好习性。我试过用罚的方式,无效,改用鼓励的方式,只要一周未讲脏话即给奖,和老师讲话,要用对密码--“请”、“谢谢”、“对不起”;对长上要用“您”,给予服务机会要说:“这是我的荣幸!”几周下来,孩子在嬉闹中会彼此相互提醒要“礼貌”讲话。但这些孩子是很难不讲脏话的,一但情绪失控、满口脏话即脱口而出。我们老师能做什么呢?他们的脏话并无恶意,只不过是强调他不舒服的情绪而已。可是他们脏话一出口,连带人的神情、举止,都给人以不好的感觉,要让这些孩子建立良性的人际互动模式,似乎有些困难!我的努力只能暂时改善这些孩子的语言习惯,对孩子的长远影响似乎并不大。
有段期间我相当自责,上天给我机会服务这群迷途的孩子,而我却不能发挥我的作用。我日后在电视媒体上,见到社会高层的民意代表,动不动就脏话满口、摔东西、打人,我才理解这些孩子不能改变的真正原因之一,其实是社会品质的问题,教育能改变的事情是十分有限的,我才宽容了自己!
在这段时间,我见到了几位顽强不肯受教的孩子,聪明灵巧地躲过老师的视线,欺小凌弱,小过不断,在他们要出院时,我还特别叮嘱--一个人可以欺骗全世界,唯独不能欺骗自己,希望他们好自为之。没想到事隔半年,在报纸上看到其中一个孩子自军中携枪出逃,强奸杀人,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痛。“为什么他会在我手中溜失呢?”“为什么我帮不到他呢?”一个老师的职责,若不能断恶向善,有我又有何用呢?几次午夜梦回,清晰地见到他嬉皮笑脸地向我认错,心中一阵绞痛,“一个老师能做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了他呢?”
经历了人生的种种考验,我渐能了解父母、老师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一切能尽的努力,陪他走一段路而已!”
看见自己
我在进行辅导时,都会很专注地凝视着迷途的孩子,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什么决定了他们的人生呢?是命运?机遇?还是其他什么呢?
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会改变一切,可为什么有人会为自己的未来努力,而有人却不会呢?
“梦想让人伟大!”我辅导过的学生半数以上对自己没有任何期待,或只有抽象的梦想,希望自己有花不完的钱,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生活目标及生命的方向--“你要什么,你就得到什么!”有一些人无法相信自己有能力实现自己所期盼的一切!只要你具体、明确地了解自己期待的未来是什么,内心就自然有股强大的趋力,激励你非实现你的目标不可。有梦想的人,就有奋进的动力!
明确知道自己的期待及梦想,你就有明确、具体的动力,让你全力以赴地实现梦想!
相信自己--“你要,你就能得到!”你要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呢?你的思考将唤醒你心中的巨人,实现你所要的一切!
全力以赴地努力!再努力!任何失败的出现,都是你实现目标所必须经历的过程,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目标、梦想上,挥洒汗水地耕耘,就会等到欢欣收获的一刻。
田地会有天灾,心田的努力绝无意外!
祝福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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