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人口再生产



  动物也有性行为,性的争夺,性的占有;在动物群中,对性也有超出生理需要的“观念性”、“权力性”的占有与绝对排它的雄性嫉妒。然而,人类自从有了生产劳动实践及其基础上产生的整个社会文化实践,性就成为人类一个特别重要的实践领域。性同样打上了人类实践的全部文化特征,所谓单纯的生理的性本能完全被文化所浸泡与塑造了。

  一,对于人类来讲,性首先是为着解决人口再生产的问题。

  人口再生产是人类整个劳动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整个人类生产的一半。不管现代人的性活动多么偏离原始意义上的劳动力再生产的概念,多么远离传统传宗接代的概念,人们的潜在意识仍无可避免地存在着人口再生产的概念。

  在现代社会中,当那些生育了子女的男女评价那些决定终生不育的男女时,他们会非常简单地说一句:“如果大家都不生育,人类就灭绝了。”在这个评价中,已经表明了人类人口再生产的基本生存观念。这是人类生存的需要。这是现代人也不能够完全抹掉的深层观念。这种观念也在铸造我们的性欲本能。

  远古人类面对直接的人口再生产需要而产生了生殖器崇拜文化,现代人似乎早已远离了这种文化,本质上却依然浸泡其中。当他们看到那些高高耸立的塔寺和纪念碑等雄伟建筑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崇敬感、豪迈感、庄严感、神圣感,都再版了远古人类的生殖器崇拜。

  实际上,现代人也有着各种变相的生殖器崇拜。很多准备生育或者已经生育的男女决定采取生殖行为的精神基础之一,就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生殖能力。用很多人的话讲,只有生育才能证明自己是个完整的人。这种精神的需要与满足,是人类人口再生产需要基础上产生的生殖器崇拜的现代版本。这种观念常常影响着性欲的冲动。因为想到性生活将导致生育,既可能刺激性欲,也可能抑制性欲。

  二,人类在相当多的性欲实现过程中,不仅满足着生理的需要,同时还满足着心理的需要,其中一类,就是很多人在性生活过程中有一种证明自己性功能完备的冲动得以实现。这是文明社会的人们都能够自审而承认的。现代人证明自己的性能力健全甚至出色,是深深附着在满足生理性冲动需要的全部性实践中的。

  在这里,我们就看到了人类的性实践与人类其他实践的相通之处。这不仅是纯生理的需要,还有真正意义上的文化需要、心理需要。这种文化的、心理的需要也在铸造着性欲,铸造着冲动。当一个人为着证明自己的性能力而增强了(或者削弱了)性欲本能时,我们不得不说,他的性欲本能确实绝非纯生物性的。

  三,人类的性实践与动物的纯生理的性行为又一个不同是,它始终贯穿着各种情感的心理需要。

  各种性交往、性生活都不仅为了满足生理的性冲动,而且是为了寻求心理的相互爱抚。而异性之间心理的交流与相互慰藉,又常常直接制造着性欲。在这里,纯生物的本能与社会文化、心理完全纠缠在一起。

  任何纯生物性的、生理性的性欲都会以精神、情感的相互交流与慰藉表现出来;而情感、精神的相互交流与慰藉又在制造和发展着看来纯粹生物性的、生理性的性欲。在这里,很难看到纯粹的生物性的性欲。

  四,在活生生的生活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性嫉妒常常是刺激和抑制性欲的一种重要心理因素。

  动物群中雄性间相互的争夺,无论是公牛的牴角拼搏,还是公鸡的相互争斗,都表明它们也存在着性嫉妒。然而,人类的性嫉妒比动物深刻得多,有力得多,广泛得多,它与人类的文化相关。每个人都因为社会文化的原因极大地扩大了自己性嫉妒的半径,种种社会文化原因造成的性嫉妒常常直接产生着性欲及冲动。

  在很多文学化的生活情节中,性欲常常直接由性嫉妒的刺激而生,有的男人就因为看到已被自己厌倦的女人又被另一个杰出的男人爱上了,立刻对这个女人生出新的爱意。当这种爱情同时伴随着可以称之为性欲本能的强烈冲动时,我们不过会宽容地看着他的侧影,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五,在现代社会中,甚至可以说在自古以来的社会中,性实践不仅表现在发生性交往的双方,而且面对整个社会文化。

  很多人的性征服远不是为了满足单纯的性欲需要,而是为了满足一种占有感、成就感、地位感、力量感、自尊感,或通称虚荣感。在对异性的征服中,不是单纯的性欲本能在惟一地造成动力,更主要的是,这些人类社会文化的观念在形成动力,包括在形成性欲本身。

  在这里,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是伟大的文学家、心理学家,只要能稍微自省一下的人都能发现这一点。多少爱情的冲动,包括其相随的性欲冲动,都是在对占有感、成就感、地位感、力量感、权力感的追求中被刺激起来。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她)对异性征服的过程中,强烈的性欲不仅常常不是征服的冲动原因,甚至完全有可能根源于征服的冲动。对方的社会地位、文化程度等种种光荣标志着自己对对方征服的成就感,证明着自己的力量,完全以非生理的原因制造着看来似乎是纯生理的性欲及冲动。

  六,人类的性欲及冲动常常还有一个明确的倾向,那就是对性新鲜感的追求。这又是纯生理的性欲本能所不能解释的。

  在生活中,无论一个人在行为中如何广泛恋爱,或是严守道德规范“从一而终”,对性的好奇、对性新鲜感的向往是人人具有的本质。如果置道德规范于不顾,“喜新厌旧”其实是人类在爱情生活中普遍的倾向。

  每个人都对自己已经得到的性对象之外的性对象有着不可遏制的神往,这种神往绝非是一般的、纯生理的性冲动,也不是上述几种心理需要,而是夹杂着很大成分的对性新奇感的追求。当这种追求与神往突破道德伦理的规范变为实际的性行为时,我们常常看到,犯规的男人或女人之所以这样做,并不在于新的异性比自己原已得到的异性更美好,只是由于这里含着对性的新奇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