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勇
来到北京,我感觉又上学了。
人生的第一次总是难忘的。蓦然回首,我似乎经历了太多太多人生的第一次。无论是甜蜜还是忧伤,只要是第一次,它都会如同雕塑一般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很喜欢收藏记忆,收藏记忆中第一次给我带来的体验和感受。
一个远房叔叔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在清华食堂做厨师。我当时一听,清华?这不就是我梦想中的圣地吗?接到叔叔的电话,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随后的几天,我急急忙忙辞掉了玩具厂的工作,买了一张北上的火车票。1996年6月7号,我从广州来到了北京,这是我第一次来北京,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上火车前,我的广州朋友告诉我,上火车别随便跟人瞎聊天、搭话,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吃饭别吃的太多,也不能不吃,少吃点,少喝点水,别老上厕所等等,这些话让我感觉坐火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现在想起来很好笑,但在当时我确实充满恐惧。我在火车上整整待了41个小时。
6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为了体面一点,我穿了一双黑色的皮鞋,背着个大黑包,里面装着我的衣服和高中所有的课本。
刚下火车,我有点儿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我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立刻决定随大溜。我跟随着人流走到了出站口,还好,否则我一个人是找不到出站口的。我那个叔叔的弟弟在清华大学工作,他也没来接我。因为他上班太忙,很难请假,他告诉我到了以后给他打电话。自从有了在广州打工的经历之后,我就理解了工作的含义。这是人的立身之本,一个人必须遵守工作的规范。当时还是投币电话,我不太会使;我站在那里鼓捣了半天,额头上都冒出汗了,才把电话打通。叔叔告诉我,坐320路公共汽车。放下电话,我提着两个行李包,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最后找到了320路公共汽车的站牌。上车的时候,售票员对我说:“嘿,刚上车的小伙子,行李也要买一张票。”我不知道她在说谁,所以没有理睬。售票员似乎有点生气,她提高声音说:“说你哪,提着两个包的。”我赶紧又买了一张票。可能她把我当成了油滑刁钻的人,故意想逃票。
车里乱哄哄的,我很担心坐过站,老在琢磨是不是快到了,所以我坐在车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站牌。我看到人大东门,哦,人大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有了一种安全感,因为这是我叔叔以前上学的地方。那天,我是中午10点到的,这个时间我怎么也不能忘记,我觉得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录着我崭新的生活和我走向它的脚步声。到了中关村320路总站,已经离清华很近了。我步行从清华西南门走进了清华园。
清华的环境很好,令我好惊讶,我差点没有喊出声来。我看到那么多郁郁葱葱的树,那么多茂密鲜艳的花朵,我感觉头有点晕。它们是那么安静,那么肃穆,似乎怕打扰学子们一样。啊,我终于来到了梦中想来的地方,我贪婪地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校园里清新的空气,似乎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吞进我的胃里一样。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否则对不起这么好的环境。我从广州来北京的时候就想好了,在这里要拿一个文凭。
晚上叔叔的弟弟带我去清华东餐厅吃饭,三菜一汤,有尖椒炒肉、木须肉、生菜,还有一个三鲜汤。我在广州的时候生活很差,天天吃豆芽,主食是米饭。老板为了降低成本,在伙食上面也克扣我们。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像一根豆芽菜了。后来我见了豆芽菜就想呕吐,可能我的胃口被豆芽菜伤了。我这顿饭吃得很香,这是从广州以来,我吃的第一顿最可口的饭菜。
第一天晚上我和叔叔的弟弟住一起,两个人挤一张床。那时的印象很深,我睡在上铺,看到上面有很多管子。我问这是干什么用的?他说这是暖气管。看到那些弯弯曲曲的管道,我心里很不舒服,也很害怕,好像它们随时都会四分五裂似的。
第二天下午我去面试。面试的内容很有意思,他们问我是哪儿的人,有什么想法,为什么到这里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面试,心里很紧张。我说我喜欢干厨师这一行,这些话是我姑姑、叔叔教我这么说的。经理问我你有什么打算?我说想先在这里干两三年,学好技术再走。经理笑了,开玩笑地说:“干两三年就想跳槽啊!”后来她可能觉得我还挺机灵的,就让我试工。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你去给人家打工,还没干就想开溜,谁愿意要这样的人?但是,我的诚实和淳朴赢得了人家的好感。
清华的生活就在慌乱与迷惘中开始了,那是因为巨大的、甜蜜的幸福给我带来的慌乱和迷惘。我如同置身于梦境之中,竟然很小声很小声地、很傻很痴很稚气地对自己说:冥冥之中,可能我就是属于清华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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