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四回  紧急关头陈独秀让步 时机成熟蒋介石开刀





  蔷薇花开,江南春残。民国十六年四月间的上海天气,正酝酿着炎夏将至,酝酿着残酷的屠杀即将到来。在孔祥熙、宋子文的公馆里,在上海道尹公署里,蒋介石所召开的会议,以及环绕着蒋介石所举行的会议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地进行。汪精卫自法国回上海行装甫卸,“官瘾”难顶,便同蒋介石、宋子文三人立即举行密谈。

  “兆铭兄,”蒋介石笑嘻嘻伸过手去:“过去一切误会,我们都不要计较了,如今机会正好,欢迎老兄回来……”

  “好说好说,”汪精卫在宋子文面前举起份只大拇指:“TV,蒋老总真是人材,这次我跑了一趟,到处对他的北伐表示称赞,不过蒋老总对共产党的态度如何,大家也在关心着哩!”

  “你怎么看法?”蒋介石单刀直入。

  “我?”汪精卫一怔,迅即大笑道:“我怎么看法?问你啊,万一共产党上台,哈哈,我可要回家吃老米饭去啦!”

  “我们说实在的,”宋子文喷出一口雪茄烟,半闭着眼睛:“兆铭兄,如今形势紧急,昨晚又有人告诉我,美国亚洲舰队总司令维廉已经发出向美国海军部的建议书,他要向蒋老总提出要求,发出哀的美敦书,否则将采取特殊军事措置,即刻行动!硬逼着摊牌!”

  “是啊,”蒋介石皱眉:“我们决定不跟他冲突,问题是共产党。”

  “陈独秀在这里么?“汪精卫故意问道:“我刚到,好多事情不接头。”

  “在上海,”蒋介石道:“他也在伤脑筋,为的是武汉方面要派出军队,进驻南京上海。”

  “独秀在上海就好办!”汪精卫起立:“我同他无话不谈。武汉那边我很难打交道,有独秀就行了。蒋老总真是洪福齐天,只要共产党的首领点点头,你的事业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你的,我的?”蒋介石拍拍他的肩膀;“老兄,把这一关渡过了,这天下是,”他加重语气:“是我们的咯!”汪精卫会意,忸怩了一阵:“你说说看,独秀最近情形如何?”

  “他还好,”蒋介石坐下来,右手托着下巴,双目注视地板,喃喃地说道:“说实话,没有俄国和中共帮忙,这北伐根本伐不起来,这革命也根本革不起来。可是我有我的一套,俄国和共产党不是不知道,幸面独秀帮了大忙:他对于无产阶级领导民主革命、对于共产党人领导国共合作、对于共产党人领导北伐的根本任务,一直抱着消极和软弱的态度,这一点你知道。”

  “是的,”宋子文又作补充道:“我冷眼看得清楚,群众斗争、特别是很多地方的农民已经起来了,独秀并没有积极的政策去满足他们的要求,尤其是农民的土地要求。他也没有组织群众力量去改造政权机关,建立武装力量和扩大革命军队。革命在北伐军中明明已经有了威信,我们在一边捏把冷汗,”宋子文一笑:“幸而他对北伐军没有什么方针,只是在政治工作方面卖命,完全忽视掌握军队,真正由他们掌握的军队不多,北伐军实权大部份在蒋老总手里!”

  “将来我对付共产党,”蒋介石咧着一嘴假牙,“对独秀绝对网开一面,哈哈哈!”

  “兆铭兄今后同我们合作,”宋子文搁下霄茄,说下去道,“那真是一件大喜事!你同他们熟,同他们谈得来,恐怕在一个短期间里,你还不能公开,必要时我们还要唱唱红脸黑脸,让他们摸不着底细,这样办事方便些。”

  “有理有理!”汪精卫连声赞叹道:“TV你真是足智多谋,雄才大略!”

  “这一手他比我高明得多了,”宋子文又拍拍蒋介石微曲的背哈哈大笑:“蒋老总在今天之前有过不少次精采的演讲,讲得比一个共产党员还左,还动听,这一手我想学也学不成。”

  三个人相对笑了一阵,宋子文看看表一跃而起:“我该去找一个外国人,跟他说一声,美国舰队犯不着卤莽从事,我们这边已经准备步骤。”

  “你告诉他们,”蒋介石沉思半晌:“犯不着叫中国人把对外国人的冤仇集中在美国人身上,我有办法!”

  “是的,”宋子文拉拉汪精卫的手:“你也该走啦,找陈独秀去,蒋老总也该出去安排安排。我们晚上再聚聚。”

  晚上汪精卫报告和陈独秀见面经过,兴奋地说道:“我同独秀讲妥,就用两人名义在上海发表联合宣言,先把武汉方面想派到沪宁的军队挡驾再说。”蒋、宋二人闻言透了口气。

  “独秀也真是难能可贵,”汪精卫得意地摇晃着一条腿,“我跟他一说就行。”

  “他不怕武汉方面对他不满意?”蒋问。

  “他说来着,”汪精卫叹口气道:“他说老汪哪,我跟你联名发表宣言,武汉就抨击我啦!他们老早不满意我,说我存心向你们投降!他们说。一九二六年三月间,老蒋羽毛未丰,就开始阴谋反苏反共,利用他自己制造借口,什么‘中山舰’事件来打击共产党人在军队中和在国民党领导机关申的地位,他们怪我向蒋介石作了机会主义的让步。”

  “哈!”蒋介石眉毛一扬:“他还怎么说?”

  “他说,”汪精卫微笑:“他因此满足了阁下在党、军机关中限制共产党活动的反动要求!到年底你就拿南昌的总司令部为中心,正式同汉口国民党左派对抗起来了。”

  “反动?”蒋介石眉毛一竖:“我快要让武汉那帮家伙动都不能动一下了!姓蒋的就要造反,真的又反又动啦!”神经质地狂笑一阵,倏地问道:“独秀的态度究竟怎样?”

  “他毫无问题!”汪精卫晃了晃脑袋。“他同我联名发表宣言,不让武汉方面的军队过来,这个忙帮得可不小。同时听他语气之间,对武汉方面非常不满意。他说前天毛泽东托人带信给他,批评他的态度不对。说他在这紧急关头不敢依靠正在兴起的工农运动来团结革命派、争取中间派,击退反对派,反而表现了极大的动摇,跟在反动派背后责骂工农运动过火,他这样做大大地抑制了群众运动,幻想用妥协让步来稳定国民党中间的地主分子和资产阶级分子,幻想用这种方法来挽救革命,大错特错了。”汪精卫苦笑道:“他没说错,结果因为共产党越让步,我们这一边力量越上升,群众力量则因共产党的软弱和动摇,受到了无法估计的损失和阻碍。同时在这情形下,你蒋老总便同帝国主义迅速勾结起来,一切限碍革命的力量也将推你蒋老总为新的政治代表,要你从内部来打垮轰轰烈烈但是基础不稳的中国革命运动……”

  “这个带信的人是谁?在什么地方?”蒋介石捅嘴问道。

  “独秀不肯说这个人的名字。”汪精卫忙不迭答道:“我也问过,他说这个人同他辩了个通宵,双方脸红筋胀,第二天一早,这个人便走了,大概去了武汉。”

  “娘希匹!”蒋介石一蹬脚往沙发里一躺:“子文,看样子,我们要动手,也该快一点,否则那些共产党统统要跑光了!”

  “美国人也这么说,”宋子文缓缓地侧过身子:“亚洲舰队司令维廉给美国海军部的建议,其目的也不过是希望我们早日有所行动。目前上海滩上风声鹤唳,有的人怕共产党上台,有的人怕蒋老总也是个革命党,只要我们有行动,一切都烟消云散,而且,”宋子文朝汪精卫笑笑:“这里的银行家放出空气,说只要蒋老总拿点颜色出来给他们瞧瞧,他们一定支持我们,用不着我们开口,他们就会把自花花的银洋送来了!”

  “我先走一步,”蒋介石再也坐不下去了,只见他略一点头,大步跨出客厅。宋子文向汪精卫噗哧一笑:“兆铭,他的劲儿来了!”

  蒋介石的“劲儿”真的来了,无数的秘密会议在上海道尹公署,在孔祥熙公馆,在宋子文公馆纷纷进行。汪精卫、李宗仁、白祟禧、吴稚晖、黄郛、张群、胡汉民、张静江、李石曾、古应芬、黄绍竑、陈果夫、王柏龄、陈群、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环绕着蒋介石,分头发言,准备,仅仅等待着蒋介石最后一个命令:杀人!

  “子文把美国人的意见转告我,我认为很正确。”蒋介石在每一个秘密会议上说明他的态度:“战事已经获得最后胜利,眼前的问题是怎样利用这个胜利去巩固地位。不妨把军事暂时停一停,先把外交方面调整一下,把扬子江一带巩固一下。我已经请孔祥熙先生到北京去进行谈判,并且同他的朋友冯玉祥谈判谈判。我们这样做,必能得到国民党稳健份子的拥护,至少西洋留学生必会表示赞同。本党多数份子原本是南方的有钱地主,各通商口岸的商人、实业家和买办,要劝说他们起来反对苏俄,是很容易的。我现在决定这么做了,大家有什么意见?”

  “是的,”张群发言:“我早说过,过去,闹革命的人替工农无产阶级助长了不少威势,今后,我们革命者应该替资本家说说话,做做事了。”

  “我主张把叛逆民众捆起来!”汪精卫说道;“别让他们闹得太凶了!不过,”他向蒋介石使个眼色:“共产党参加北伐,不无功劳,待大局安定,我们不妨请他们参加政府,共同……”

  “这是什么话!”蓦地一声无锡“官话”截断了汪精卫的愈见,矮矮的吴稚晖拍桌拍凳骂道:“治理中国的只有国民党,独家经营,别无分店,没有联合共产党来共洽的可能!”

  “嗯,”蒋介石点点头,不露声色:“还有其他的意见么?”

  “郭沫若到上海来了,”张静江故作老成持重状;“他是汉口总政治部派来的,想在上海组织总政治部驻沪办事处,我们应该采取什么对策?”

  “封闭!”蒋介石淡淡地说道:“没有还价,封闭!回头布雷替我拟一个布告,就说这个国民革命军的总政治部破坏军令!我们可以对共产党示威!好戏还在后头。”

  “还有上海市民政府,”白祟禧发言:“这是什么玩意儿?这是共产党召开了上海市民大会之后产生的。”

  “封闭!”蒋介石又淡淡地说道:“反正我给总工会上过匾,面子上也交代得过去了,”他吩咐陈布雷:“替我拟一个命令,禁止上海市民会议开会,要市民会议立刻解散!”

  “不大好吧!”汪精卫开了口:“上海市民政府是左派的,但那是个空架子,与其解散,不如留着,也显得我们宽宏大量!”

  “你那能知道它是空架子?”吴稚晖举起手指指着他鼻子,“你那能知道它是空架子?”

  汪精卫皱眉:“大家都知道,武汉方百在骂陈独秀,说他是个机会主义者。说陈独秀对于上海市民政府并没有更深入发动群众,去加强这个政府,而是怕市民政府中没有资产阶级的代表便不能进行工作,忙着去拉拢资产阶级的代表来参加,而资产阶级的代表却因为上海的实权操在上海武装劳动者的手里,都不愿意参加市民政府。所以,我说在陈独秀这个样子的领导下,上海市民政府只是形式上成立了,并没有切实的工作,我们怕什么?”

  “嘿哈!”吴稚晖怪笑道:“汪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这个上海市民政府要等你去领导,充实它,轰轰烈烈干一场呢?”一阵哄笑中,汪精卫胀红着脸悄悄坐下。

  “你不要介意,”散会后蒋介石把汪精卫拉到一边:“吴稚晖是这个脾气,好发牢骚,疯疯癫癫,因为他没有牙齿,熟朋友都叫他‘无耻之徒’哩!不过他有一个好处:忠心。”汪精卫苦笑道:“我唱黑脸,你唱花脸,行!那我就到武汉去了,明天动身,你还有事么?”蒋介石沉思了一会,招招手,立在墙角里的陈布雷,便捧着个皮包轻轻地三脚两步奔过来。蒋道:“把昨晚的决议案给我。”陈布雷捡出了几张文件,见蒋介石转递给汪精卫,就悄悄地退回屋角。

  “这是昨夜的决议,”蒋介石低声说道:“你要走了,先过过目,有什么意见?”

  汪精卫念道:“……(一)定四月十五日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委会议,解决共产党与国民党问题;(二)未开会前,一、通知共产党暂停一切活动,听候解决;二、对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鄂后的命令可以拒不接受;三、各军队及各省之党部团体机关,认为有在内阴谋捣乱者,在军队应由各军最高级长官饬属暂时取缔,在各党部各团体机关亦由主要负责人暂时制裁;四、凡工会纠察队等武装团体,应归总司令部指挥,否则认其为对政府之阴谋团体,不准存在。”

  “你有意见么?”蒋介石问。

  “我同意!”汪精卫毫不考虑。

  “好极!”蒋介石拉拉他的手:“那你明天走了,我不送,免给人家看出破绽。”

  “那你在最近要有行动咯?”汪精卫问道;“谁替你设计?是那个‘无耻之徒’么?他沉不住气,还是少让他出面,以免误事。”正说着,蒋介石向门口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汪精卫回头一望,却不见人,心里正纳闷,蒋介石答复他的话道:‘在上海开刀的设计人不是‘无耻之徒’,是刚才到这里来的人,他在隔房等我,大概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

  “谁?”

  “隐身仙人,”蒋介石笑道,“你不清楚吧?‘隐身仙人’就是黄郛,他在隔壁。”

  “哦,黄膺白!”汪精卫失笑道:“真是名不虚传的‘隐身仙人’!我也久仰了,不过不大清楚。光知道他在南昌与武昌之间,耍过不少花枪。”

  “这个人哪!”蒋介石叹息道:“真机势,真谨慎,满肚维略,从不露面,‘隐身仙人’这个绰号就是这样得来的。我到达南昌之前,当膺白同张群还在北方的时候,我们就有联系。膺白是东京陆军测量学校毕业的,同我先后同学。陈其美做上海都督任内,膺白做过参谋长,那时我是个团长。张群是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毕业的,那时光他恰巧也在其美那边做护军都督科长,我们不但有同窗之谊,而且还有僚属与同僚的关系,所以北伐一开始,他们也就纷纷南下了。”

  “张群这个人?”汪精卫问道。蒋介石低声说:“机警、含蓄,深沉,对我很忠心。”

  “据说当北伐高潮的时候,他还在北洋军阀中做幕僚。”

  “以后他离开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走到南方,”蒋介石一笑,“不过他并没有到武昌去,而是到我的大本营南昌来。他来了,我当然欢迎。正好那时候总司令部里的总参议没有人,于是他便做了我的总参议,蛮好蛮好。”

  “我记得你的总参议是李济深,他到哪儿去了?”

  “济深一直在前方,率领第四军在打仗。”蒋介石高高兴兴地说道:“之后他们政学系中间的王伯群也回来了,他的妹婿何应钦也在这里,接着黄郛、杨永泰也都来了,他们都不错。人事上当然有一些问题,”蒋介石从鼻孔里笑出声来:“但我不在乎!”汪精卫长叹一声:“你有办法!我走了,隔壁那个隐身仙人等你等久了。”于是蒋介石起立送客:“兆铭,这次去你是花脸,我是黑脸,分道扬镳,殊途同归,大家保重了!”

  “没有话说,没有话说!”汪精卫哈哈一笑,挟起皮包,径自走了。蒋介石忙不迭冲到隔房,只见黄郛直挺挺站着等候,蒋介石顺手把们关上,两人便商议如何“开刀”。

  正是:血肉飞舞哭声哀,将军出卖孙中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