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却说民国十六年十一月十日,蒋介石从日本回到上海,恰巧宋子文自武汉谈判归来。黄浦滩上寒风刺骨,路有饿殍;宋公馆中温暖如春,酒池肉林。蒋宋二人的亲戚朋友当即设宴为他们接风,首先决定蒋介石该怎么宣布,为什么突地回来了?如果把美国愿意支持的真相讲出来,似乎不大好听。“就说冯玉祥同阎锡山联名打电报请我回来,”蒋介石高高兴兴:“他们来过一个电报,说自我走后,李、白、何三人在南京东边龙潭山附近,击退了孙传芳过江的部队。当孙传芳攻过长江南岸的时候,南京中央党部的负责人大半走开。幸亏李宗仁的第七军,同何应钦的第一军双方夹击,才把孙传芳打回徐州。冯玉祥驻扎郑州,眼见张作霖从河北向南打,张宗昌从山东曹州府向河南兰封打,冯玉祥觉得北方情形这样糟,革命就应扩大团结,于是同阎锡山联名给我一个电报,”蒋介石一笑:“说要我马上回来继续革命,为了革命,冯玉祥不但请我做第一集团军总司令,而且他的第二集团军也愿意给我指挥。”蒋介石大笑:“这个电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给你们一提,倒真是还有用处,就说冯阎两人请我回来好了。”
“冯玉祥真是,”陈布雷赞叹:“真是北方人性格,痛快干脆!”
“傻瓜一个!”张静江噗哧一笑:“要不是老孔先入为主,把他同共产党之间拉开,要不是蒋总司令来这一手,要求同他拜把子,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老冯不会这么痛快,决不肯这样子死心眼儿打电报请他回来!”
“听是听说过,”陈布雷问道:“他们拜把子究竟是……”
“那还不简单?”张静江把他拉到一旁:“如今介石已经回来,你今后同他相处时间更多,可要小心哪!介石同老冯结拜,那不过是一出戏,今年八月间老冯在豫东打败了张宗昌,俘虏了张宗昌两三万人,得到七列装甲车,介石一看事情不妙,马上派马福义和刘天龄去找老冯,说他要同老冯义结金兰。”张静江想了想:“蒋写的是:安危共仗,甘苦同尝,海枯石烂,死生不渝,敬奉焕章如胞兄惠存。契弟蒋中正谨订。”见陈布雷大感兴趣,张静江笑道:“这本来是青红帮那一套,介石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另成一格。不过讲到耍笔杆,他就得另外找人,所以我说你今后地位重要,留在他身旁,非要小小心心好好地干不可!”陈布雷捏把汗:“冯玉样的金兰谱上写些什么?”张道,“还没看到哩!他两人还没正式结拜。老冯脾气直爽,说真的要拜把子,他不肯来,得让介石自己去。”陈布雷再问:“那为什么他叫老冯做大哥?”张静江低声说道:“表面上是阵敬他,事实上要老冯拥护他,这一点你当然明自,不谈了。”
那边厢宋霭龄把宋子文拉过一边道,“回头席终人散,你得把姓蒋的留住,‘谈判谈判’。”
“关于小妹的婚姻问题?”宋子文摇头:“今夭我回家,正碰上她同刘纪文出去看电影,她把我拖到房里,说姓蒋的也回来啦,这个满身流氓气,脑袋光秃秃,叫他嫩蛤蟆别想吃天鹅肉,我这朵鲜花可不能插在牛屎上,叫他死了这条心,别再请大姊向我横说竖说,怎么说也不行!”
“这孩子,”宋霭龄皱皱眉头:“你怎么说?”宋道:“我说我刚到,以后再谈吧。纪文在门口等你。”宋霭龄正想再问,客人们已经起立告辞,于是又忙了一阵,宋霭龄留蒋介石在家里住,让宋子文同他促膝谈心,要他摊牌。
“你辛苦了,这一趟东京之行。”宋子文拍拍他肩膀。
“彼此彼此,”蒋介石打个呵欠:“你也一样,武汉情形怎么样?”
“没什么。”宋子文微笑着点燃雪茄:“大局已定,你老兄这一趟真是旗开得胜!”
“你全知道了?”蒋介石一怔。
“差不多,”宋子文笑笑:“在东京找你的那个美国朋友,事先曾到上海来找过我。”
“你说我应该怎样进行?”
“反正你已经回来了。”宋子文欲言又止,宋霭龄马上接嘴道:“南京在这儿天一定会对你有所表示。对‘国’‘家’这两个名词,‘国’已经没有问题了,‘家’的问题你该考虑一下,我们母亲已经答应,细节由我负责,你自己说罢!成功了,对你帮忙很大。”蒋介石闻言望着火炉出神,半晌,忸怩地答道:“我家庭情形,你也知道。”
“没有关系,”宋霭龄口若悬河:“你们是老法结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你太太不善交际,我也知道。可是你要明白,将来你的地位多高?我在美国的时候,就亲眼目堵人家官太太,没有一个不帮她丈夫交际的,有一句名言你大概也晓得,叫做:好多外交问题是在餐桌上解决的。你想,中国人把太太叫做内政部长,美国人却把太太当做外交部长,到底怎样一个太太才理想?——我当然是指你嘛,你的太太应该既懂内政,又懂外交,这样子你的政府才能不可限量!你想,你有一个非常非常能干的太太,她能帮你周旋于英美洋人之间,她能替你把好些问题解决在餐桌之上,啊啊啊,这不是太理想了吗?”
蒋介石望着她傻笑;“对,对,对!好,好,好!”
“好啦!”宋霭龄耸耸肩膀,双手一摊:“你快点拿出办法来,明天再谈,我得洗澡睡觉去了。”
蒋介石兴奋得睡不着觉,他真的在为“国”“家”忙开了。广州五千多海员工人游行示威,反对“改组委员会”的运动已被压了下去;唐生智也已败退,放弃武汉通电下野。十一月十六上海国民党开会迎蒋,蒋说这次回来是决定同汪精卫合作的,而汪精卫同李宗仁也在那天自粤抵沪,与蒋商谈取消特委会,召开国民党四中全会。一方面蒋似乎是“众望所归”,一方面各地军阀却仍在打得不可开交;同月十七日粤军张发奎、黄祺翔,同桂军黄绍竑等争夺广东地盘,遂以“护党”名米包围了黄绍竑、陈济棠住宅,并把卫队全部缴械,把黄绍竑与戴季陶吓得逃往香港,于是粤桂战起。在战争中的广东局面异常混乱,人们起来反抗反革命恐怖,要求武装起义。
这中间在中共广东省委张太雷领导之下,决定武装起义,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饭给工人吃”、“土地农民耕”、“一切政权归工农兵苏维埃”等口号,号召群众起义,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拥护。
同时美国对华政策的口号开始进一步,所强调的不再是“门户开放”,而是中国的“统一”,因为日本和英、法等国,都已不可能对美国实行门户关闭。蒋介石下野赴东京时已经在秘密协定上签了字,而在签字前后的所作所为,证明了蒋对美国的忠诚。如今蒋已回国,且已上台,那末蒋介石把一切新旧军阀都统一到他的中央来,也就是把美国以外的各个帝国主义在华的利益和势力都排挤出去,把中国“统一”给美国。美国人催促着蒋赶快这样做,别让其他各国对中国流连不去,损害了美国的独占利益,更不能让中共抬起头来,必须及时予以打击,彻底消灭!
蒋介石就为了这些“国”事忙碌着,首先集中精力打击想把蒋介石取而代之的人,何应钦挨了当头一棒。他回上海就任总司令职后,第一道命令就把何应钦调成参谋长,不许何应钦有带兵的实权,这一棍又毒又辣,何应钦接到命令马大装病,住进医院,,百日之后才病愈出院。
蒋介石同时也为“家”事忙碌着,可是他又不愿出面同陈洁如交涉,他把这件差使交给杜月笙与虞洽卿、张啸林他们:“替我解决。”
“毛氏那方面好办,”杜、张回复蒋介石:“反正你们早分开了。我们说明来意,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直哭,我们简直没有说话余地。留下来一点钱,安慰她,说反正以后你的生活不成问题,只要不捣蛋,一辈子不愁衣食。”
“我问的是洁如,她怎么说?”蒋介石皱着眉头问道。
“女人家嘛,”杜月笙双手拢在袖管里,拱拱手笑道:“你不必跟她计较。总之,她说话说得很难听,可是也不能怪她,宰相肚里好撑船,我看你算了吧,还是按照原定办法行事,把她送到美国读书,也就算了。”
“她说要到美国去?”蒋介石皱眉瞪眼问道:“要走就快点走,别在上海碍手碍脚!那个冶诚呢?”
“她,”张啸林接嘴:“她说叶落归根,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当然回乡下去。但是她说她没有脸回去,男人家得发啦,她不能……”张啸林改口道:“她说她目前不想回苏州去,她想找个清静地方,做做尼姑也行。”
“娘希匹!”蒋介石拍着桌子骂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别理她,我也不管,看她把我怎么办!”
“别,别这样,”杜月笙劝道:“江湖上讲义气,何况到底是也算是夫妻,不过早就分开了。她当然对你不会有什么花样,问题是弄不好叫天下人笑你没有义气,我看你别管吧。”他拍拍胸脯:“交给我们,我们想把她同纬国送到苏州去。可是纬国太小,只有十一岁,妇孺之辈得有个人招呼才行。昨晚上我同吴礼卿谈过这件事,他说他在苏州升门里东小桥有合适的房子,他可以去……”
“好好,”蒋介石不耐烦:“就派礼卿负责招呼罢!这件事我交给你们了!”他脸孔一板:“洁如在外面抬出我的招牌招摇,说要在大门口挂上我的名字,有没有这回事?”
杜、张二人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杜月笙低声劝道:“你今天已经平步青云,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陈洁如有一阵子实在难过得想寻死,如今你们分啦,确实有人去捧她,上海滩嘛,你当然明白,洁如卖卖野人头,凭你三个字抬高了她的身价,这件事情,嗯,象这种事情,……”
“你说罢,”蒋介石紧皱眉头;“她还有脸找我?不守妇道,到处招摇,我不理她!”
“不行啊不行,”张啸林劝道:“你可以不理她,她可以不找你,嘿嘿,她当然不敢找你。问题是你如果真的不理她,她今后在外面可乱来啦,人家便可以说:走!找蒋介石小老婆睡觉去!你脸上还有光彩?”蒋介石不响,歇了一会,才幽幽地问道,“她真的要这么多?敲竹杠!”
“这个,”杜月笙也皱眉:“也说不上是敲竹杠,她只希望你顾念昔日恩情,路费学费生活费嘛,她要十万块!”
“娘希匹,杀了她!”蒋介石直蹦起来。
“你不能再生气,”张啸林摆出师父的面孔来:“你不能同她们生意人一般见识。她问你要十万块,我看这笔钱也要在刀口上,你不能说她开条斧。她总算额角头高,碰到你这么一个客人,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嫖堂子都不在乎花个几万块,你又何必肉痛这十万块?你真觉得不窝心,我给你垫!”
“我倒不是肉痛,”蒋介石连忙转过口一气:“娘希匹这臭娘子拿了钱如果再要杠出我的名字招摇……”
“绝对不会!”杜月笙插嘴道:“张静老、阿德哥同我们可以担保!你也可以相信得过。”
陈洁如十万没拿到,拿到了八万块钱,同蒋介石结识一场,就象在跑马厅发了一笔横财,真的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书去了。毛氏和姚氏眼泪己干,没什么。
同时也有一个女人在哭,她是宋美龄。
“大姊,”宋美龄诉说道:“你是我的大姊,你能眼看着我跟那个流氓结婚?我不过二十五岁,他已经四十一,谁都知道姓蒋的害杨梅疮弄得发脱齿落,我我,”她抹抹眼泪:“何况我同纪文……”
“你真是不懂事!”宋霭龄摆出大姊架子:“就因为我是你的姊姊,我不能让你同纪文结婚!纪文有什么好?你说他是留学生?留学生的地位也不能跟姓蒋的比!你说他长得漂亮?那真是笑话!姓蒋的可以乱找女人,你以后不可以找你的心爱人?你以为刘纪文有钱?今后姓蒋的找钱比呼吸空气还容易!而你呢?你是中国的第一夫人!无论名誉、地位、财产、啊啊啊,你真傻!肥肉到嘴里还推开?告诉你罢,要不是我已经同你姊夫结婚,我非抓住这个姓蒋的不可!”
宋美龄思索着。
“小妹,”宋霭龄拉住她一支胳膊:“你别傻啦!你想,你同姓蒋的结了婚,你已经就是总司令夫人,以后就是主席夫人,甚至是总统夫人。傻丫头想一想罢!”
“姓蒋的有了几个老婆,而且到处玩女人,”宋美龄撇撇嘴:“我再嫁给他,……”
“又是笑话,”宋霭龄失笑:“他的家庭问题你不要管,他一定会弄得干干净净才接你过门。别说他有两个老婆,即使有两千个,她们都不敢出面吵吵闹闹,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的生活习惯同他合不来,”宋美龄皱眉头:“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流氓,满身是疮的大坏蛋,一窍不通的阿木林,连拿刀叉都不懂,晚礼服都没有一套的家伙……”
“不许你这样说!”宋霭龄生气道:“你要放明白点,今天不是你同蒋介石结婚,是同统治中国的皇帝结婚!那个统治者是张三也罢,是李四也罢,我们宋家不能放过他!你懂吗?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这点问题都想不通,还埋怨我做姊姊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边说她躺在沙发里直摸心口。
“大姊,”宋美龄挨着她坐下:“我不是不懂,是怕他干涉我的行动。”
“傻丫头!”朱霭龄大笑,“你以为这个人可怕?你错啦!你说姓蒋的莫名其妙,一窍不通,那真是一点不错,现在他靠了美国的势力要上台啦,谁不知道宋家同美国的关系?现在我们宋家的人嫁给他,那等于替他统怡中国。就象大哥当年做买卖一样,美国有货卖,中国商人要买,他转一个手买卖成交,钞票赚到,”她叹口气:“什么国家大事?据我看来同做买卖完全一样,不过写字间改做国民政府,总经理改名总司令,将来业务扩大,改叫大总统罢了!所以我说姓蒋的一点都不可拍;当然咯,中国人是怕他的,他的部下会怕他的,我们怕他干吗?一不是普通的中国人,二不是他的部下,姓蒋的今后离不了我们宋家,怕我们的不折不扣倒是他!”
宋美龄思索着,宋霭龄也不去打扰她,匆匆喝一口茶,准备答复她所有的问题。
“大姊,”宋美龄边咬指甲边问:“纪文怎么办呢?他要是知道我变了心,他会自杀。”
“哈哈!”宋霭龄几乎笑痛肚皮:“你以为纪文真会自杀?你以为这种男人对爱情真是划一不二,不折不扣的么?如果他敢不放弃你,小心姓蒋的剥掉他的皮!”
三天过去了,宋美龄没有回家。
三天过去了,蒋介石和他的朋友经常拜访,探听这门亲事下文如何。
“包在我身上!”宋霭龄一脸笑招待蒋介石:“我小妹听说要攀亲,就躲起来不见人,女孩子嘛!哈哈哈!可是老蒋啊,你可别新娘一进房,媒人抛过墙,到那时候不理我们啦!”
“决不!”蒋介石胀红着面孔:“要是这样,天诛地灭!我忘不了大姊你一番好意,将来我为你粉身碎骨,也没话说!”
“小妹回来了!”十一月下旬朔风怒号,有一晚宋美龄俏悄回到家里,只见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与三天前那种不安样子大不相同。宋霭龄心头雪亮,把她一把拉进房里,笑着问道:“死丫头,这三天功夫同纪文难分难舍啦!怎么祥,你们想通了罢?有些什么条件?”
“条件,”宋美龄大惊:“你怎么知道我们有条件?”
“你说罢!”宋霭龄把她按在沙发里;“那是一定的,说,你们有些什么条件?”
“第一,”宋美龄当真开口道:“纪文说他现在已经是中央委员,这份差使没赚头,他要求发表他做南京市长;第二,给他一百万现金,作为赔偿费,第三,”宋美龄顿了一顿:“我同蒋介石绪婚,他当伴郎!”
“还有吗?”
“没有了。”
“好!”宋霭龄笑道:“我马上我他去,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列位看官,有人说:蒋介石一向喜欢把红帽子往人们头上戴去,而他自己却选择一顶绿帽子。
正是:红帽给人戴,绿帽自己戴;二十顶不嫌少,多多而益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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