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人人敬仰 蔡公时慷慨成仁 个个摇头 蒋介石迎狼入室





  话说十七年继续北伐,蒋介石指挥津浦路的军队,冯玉样指挥平汉路以及津浦、平汉之间的军队。在曹州、济宁一带,孙良诚同孙传芳打了几个硬仗,攻下济南,孙传芳同张宗昌都退到德州以北,蒋介石带着“隐身仙人”黄郛进入济南。

  蒋介石实在按捺不住他的高兴,饱听大鼓,畅浴名泉,忽地想起他的把兄弟来。他要黄郛为他发个电报,找冯玉祥到济南聚聚:“这个乡巴佬从陕甘出来,穷得要命,也没好生受用过。如今我同他结拜一场,难得济南风景不错,叫他来聚聚。”

  “他有你这么一个老弟,”黄郛呵呵大笑:“再也用不着使用一百万元面额的军用券了,想当时他的一元券从七折跌到三折,最后一文不值!武汉无力相助,还是我们南京慷慨解囊。老冯真懂得,如果他到现在还跟着左派上井冈山,眼看着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

  “膺白,”蒋介石正色道:“你的话可不能传出去,老冯这个人不是傻瓜,你以为他同我们好,是为了几个钱么?你错了。”

  黄郛怔着:“那他为什么?”

  “他,”蒋介石欲言又止:“没什么,反正大家小心就是了。”

  “现在倒有一个重要问题,”黄郛屏退左右,低声问道:“孙传芳、张宗昌是日本人指使的,如今他们败退,日本不着急么?昨天我们接到的东京消息,说日本要用武力制住以美元为背景的南军北上,又说田中内阁已经提出‘欲制服支那必以打倒美国势力为先决问题,与日俄战争之意大同小异’,那末,日本是决定不撤退,一定要同美国争一争的了,在他们两个之间,我们……”

  蒋介石直摇手:“不会有什么的,膺白你放心。”他喝一口趵突泉冲的绿茶:“人要面子树要皮,日本朋友当然明自,如果他们真要硬来,对我的面子是很难下合的。”

  “隐身仙人”想了想,叹口气道:“我的看法是这样,根据这几天日本兵的调动情形,他们说不定会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他们敢攻济南?”

  黄郛没有开口。

  “我在这里!”蒋介石拍拍他瘦削的胸脯:“不能让我太难看!那太不够朋友!”正说着,忽听见人声喧嚷,济南地方人士推出代表求见总司令部值日官。待一干人等离去,蒋介石皱着眉头听部下报告道:“地方上请总司令下命令,他们说,我们的部队入城后,大官下了大馆子,小官下了小饭馆,士兵们没办法,都饿着肚子在街上干瞪眼,骂的骂,打的打,老百姓受到骚扰,没办法。”

  “没办法?”蒋介石不悦:“他们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今天五月二日,昨天我才到济南,怎会有功夫顾到这些问题?你们不会把这批人的意思告诉贺耀祖、李延年,却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乱嚷嚷!”蒋介石把桌子一拍:“你们是何居心?我为了国家大事忙不过来,你们竟把这些鸡毛蒜皮堆在我头上,该死的!”

  值星官唯唯而退,蒋介石怒气未消,摇一个电话给贺耀祖他们,对方的回答是:“不在里”

  “这倒是个问题,”黄郛皱眉道:“济南城里,日本商人和日本宪兵不少,万一我们的队伍真的同他们冲突起来,这事情……”

  “不至于罢?”蒋介石看看表:“渡边大佐今晚还请我们吃饭,不会闹起来罢?我们听一段梨花大鼓,再同他们干一杯。”蒋介石躺在沙发上,让侍卫为他穿上乌亮的长统马靴,叹口气道:“膺白,昨天听了段大鼓,忽然想听听河南坠子,这几年来到东到西乱跑,依啊!”他咽下去下半截,再也不提什么河南坠子了。

  五月二日,蒋介石在济南平安度过,渡边大佐谦恭有礼,更增加了蒋介石对日军不致轻举妄动的信心。可是只隔了一宵,五月三日那天,情形就不同了。导火线是蒋介石的军队,他们在济南城里大街小巷胡逛。官长们忘记了他们,他们希望从老百姓那里得到些什么,当然谈不上什么军风纪。这情形为日本宪兵所鄙视,于是起先是双方怒目而视,继而对骂,终于动武。南京的军队乘势打垮了几家日本商店,事情弄大了。日本兵本来想动手,可是苦无借口,这下子机会已到,信号枪起,只见车辚辚、马萧萧,有准备的日本兵从济南城内外夹击,不到三小时,贺耀祖一团人被缴械,李延年一团人悉数遭歼灭,当地老百姓伤亡更大,济南在人仰马翻、喊杀连天之中,蒋介石吓傻了。

  “娘希匹!”蒋介石声音颇抖:“这样不争气,我在这里,他们竟敢惹是生非,真把日本人激怒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他大声叫:“给我下命令!停止向日军还枪!违令者格杀勿论!”

  “我们找个地方,”黄郛也慌了手脚:“搬到我外交部长办公室楼上去住罢,那里还有点保障。”说罢拉了蒋介石便走。侍卫们把他俩安置好,周围也严密布防,同时枪炮也渐告岑寂。蒋介石这才松了口气,穿了套山东绸睡衣凭栏远眺,只见市区火光烛天,哭声震野,他正为自己的安全透一口气,不料,坏消息接踵而至。

  “日本兵把济南城团团围住了,”侍卫前来报告:“我们去了三个侦察兵,只有一个活着回来。”

  “去去!”蒋介石不耐烦:“知道了!”

  “他们不肯停火!”外交部交涉员蔡公时报告:“他们说,这一次日商损失协重,他们要惩办凶手!”

  “你就说我一定这样做!”蒋介石要黄郛转告蔡公时:“只要停火撤兵,恢复济南平静,我一定帮他们捉拿元凶,赔偿日本商人。”

  但是,交涉员蔡公时再也不会继续报告了。五月五日,日本兵竟然焚烧交涉署,枪杀署员十六人。蔡公时挺身而出,痛骂日军野蛮无耻,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军官冷笑道:“你们的蒋介石都不敢骂皇军半句,他想找我们谈判,我们都没有兴趣,你这个官有多大?再大也大不过蒋介石!”一个耳掴子打过去:“你不要命啦!敢骂皇军,我们把你送到蒋介石那边去,他也得杀了你向皇军道歉!”

  蔡公时骂得更凶:“好!你们这些强盗!我早知道蒋介石这样卑鄙地对你们,我决不捧他的饭碗!好!现在我是拿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在骂你们!不是蒋介石的外交官,我代表中国人痛骂你们!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强盗!”

  可敬的蔡公时马上被绑在木栓上,给割掉了耳朵,挖掉了鼻子,几乎是凌迟而死。但蔡公时的愤怒使日本兵更疯狂起来,夤夜包围外交部长黄郛的办公室,想找到更高级的官员。日本兵并不知道蒋介石同黄郛在楼上避难,消灭了蒋介石部分侍卫,还以为是外交部长的戒备。在对峙的时间中,却使蒋介石和黄郛得以逃出。

  天色昏黑,枪声不绝,蒋、黄二人仓皇奔跑,几乎逃进对方警戒线作了俘虏。总算躲躲闪闪逃出城外。两人除了一套睡衣之外,便一无所有。天亮前蒋介石到达泰安车站,站长告诉他,听说冯总司令己从开封动身,经兰封到达徐州,就要到济南来。蒋介石一听直摇手:“算了算了。”他吩咐黄郛:“给老冯一个电报,叫他别来了!”

  但冯玉祥还是来了。复电先到,寥寥数字:“……电悉,知弟处境危险,愈有危险,我愈要去。……”于是双方在党家庄车站见了面。冯玉祥又气又好笑,只见他的契弟和黄郛穿了套白睡衣在站上呆呆地站着,毫无表情。蒋介石的队伍更干脆,无枪无炮,武器统统给日本人缴械缴走了。

  “衣服上尽是泥,”冯玉祥叹口气:“你们辛苦了。”

  “也好,”蒋介石扭过头来傻笑,“白睡衣上涂满泥巴,减少目标,倒变成了保护色哩!”

  冯玉祥领着蒋介石、黄郛一干人等,进入党家庄回教礼拜堂休息、开会。吃过饭,换了套衣服,蒋介石第一件事要黄郛拟个电报,拍发济南。冯玉样拿过稿子一看,只见上面简单地命令道:“……限全军撤出济南……”

  “不能撤!”冯玉祥大叫:“跟日本鬼子干!”

  “大哥!”蒋介石脸色陡变:“把这电报发了再说,回头我跟你解释。”说罢一手夺过稿子,交给黄郛,眼看黄郛走了出去,这才拉着冯玉祥坐了下来:“大哥,目前同日本人干?还不到时候,会误了大事!你说对不对?”

  “误了大事?”冯玉祥一怔:“误什么大事?日本人以为我们革命军胜利之后对他们不利,于是就向我们挑战。现在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先把济南的日本人俘虏了再说,至于说什么‘大事’,我觉得革命就是‘大事’,其他什么也谈不上!济南城里的军队不能撤!”

  “不行不行!”蒋介石直摇手:“旁的问题且不谈,说到对日本人的了解,我老弟比你清楚得多。”蒋介石拿出权威的口吻,日本长日本短的说了一阵,把冯玉祥听得直蹦起来:“好了好了,你别城头上出棺材绕大弯儿,你干脆说打不打?打,我领头干,不打,反正你是总司令,你负责!”

  “大哥别生气,”蒋介石作紧张状:“这件事情当然由我老弟负贵,总而言之,这件事情要忍辱负重,忍耐下去……”

  “忍耐到什么时候?”

  “这么着,”蒋介石哄孩子似地哄道:“先让我们的军队打到北平,打倒了军阀再对付日本。我今天就回到南京,所有的队伍统统交给你指挥。”

  “好好,”冯玉祥不耐烦:“你有那种忍耐功夫我没说的,我赞成你的。不过你今天不能走,济南近在咫尺,你还得在这里发号施令,安定军心。”

  “不不,”蒋介石慌起来:“我非走不可,非马上走不可。我刚才一下车就已经吩咐站长,准备专车。你瞧我衣冠不整,不好意思见人。”说罢便往外走:“大哥,再见了。”冯玉祥一肚子气,送他的契弟上火车绝尘而去,回头安置这八十万人马向天津出击,按下不提。却说蒋介石回到南京,只见好象出了什么大事似的,学生游行,商店罢市,满街标语,气氛低沉。蒋介石在专车上问:“什么事?造反啦?”

  “报告总司令,”侍卫为他放下窗帘:“他们反对五三惨案,说日本人在济南城中杀死我们同胞一万多人,……”

  “去!”蒋介石不悦:“这个!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报告总司令,”侍卫说道:“如今全国各地都在游行罢市。”他递过去一叠报纸:“上面都登了!”

  “混蛋,混蛋了!”蒋介石一翻报纸便骂起来。

  南京政府和总司令部的官儿们,正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听说蒋介石突地回来了,大家松一口气,纷纷前往报告。有的说,“日本人欺人太甚,七日那天,向我提出了我军撤退济南五项要求!济南明明是我们的国土,凭什么撤退!”

  有的说;“日军已经占领整个济南!”

  有的说;“各地反日运动纷起,一部分将领请缨杀敌,士兵们愿意出击济南之敌!”

  “全国各地学生游行,商店罢市,老百姓奔走相告,悲愤填膺,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是时候了!”

  “如今民气激昂,对蔡公时之死……”

  “你们有完没有?”蒋介石皱紧眉头,倏地站起来:“你们都知道我刚从济南回来,你们都知道我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发展,你们当中有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难道爱国是你们几个人的事,我蒋某人反而不爱国么?”他指指一大堆没有发言的官儿:“他们在听我的意见,你们却要逼着我动刀动梅,一点都不知道忍辱负重的大道理。”他拍拍桌子,“中国就坏在你们手上,轻举妄动,能成什么事!”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

  “好!”蒋介石愈说愈有气:“你们怂恿报纸刊登济南新闻,扰乱市面,影响人心!你们做的好事!好!你们不想想,上个月十日那天,我把上海的‘反日会’改为‘国民救国会’,你们还看不懂我的做法么?我那时命令上海市党部,说以后如再有以‘反日会’名义进行反日者,要送当地军警依法治罪!”蒋介石大叫:“好嘛!为时不过一个月,你们竟把我的命令丢得老远,反而也吵吵闹闹,嚷什么‘日本帝国主义’来啦!”蒋介石一屁股坐下去,又一耸身蹦起来,挥舞着右手叫道:“少开玩笑少惹事,我要向你们发出训令,大家记着:第一,不与日军构争,保护侨民,系为国家之故。在个人无论有何事,也须忍受!第二,对于日本人,绝对不能开枪!第三,为救一日本人,虽杀十人也可!第四,若遇有事时,日本人要求枪枝,即以枪枝予之!要求捕捉俘虏,即听其捕捉俘虏!”蒋介石等书记记录完毕,作补充道:“立刻用电报拍发全国各报,明天统统给我登出来!总而言之一句话:听着了绝对不能同日本人发生冲突!绝对不能同日本人发生误会!好!散会!”蒋介石气呼呼踱进办公室,忽地又差侍卫去把陈果夫找来:“果夫,你马上向上海党部发个电报,就说切望民众持冷静态度,勿作暴动及游行等事,不可对日侨有虐待事情!谁碰掉日本侨民一根头发,这个人就是匪党!给我抓起来重办!”

  “还有,”陈果夫迅速记录完毕,建议道:“就说反对济南修案,是共产党玩的把戏!”

  终于,济南惨案蒋介石用“忍耐”的方法应付过去了。日本兵占领济南达一年之久。但另一个问题又使蒋介石很难应付:东北问题。美、日争夺中国的斗争,那时光集中在东北。美国支持蒋介石“统一”中国,日本迫使张作霖分裂,企图另起炉灶。对付张作霖容易办,蒋介石只要拿出青红帮那一套,“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胸脯一拍,说明白:“有奶便是娘,如今我们喝美国娘的奶,包管美国娘的奶水比日本娘的奶水还要足!”张作霖也就表示满意,同美国资本发生了联系,不再听日本指挥了。张作霖决定退出北平,可是日本人不肯放手,六月三日张作霖的专车自平驶向东北,在退出山海关途中,路经皇姑屯,却挨了日本人预先布置的地雷,张作霖给炸死了。

  六月七日,蒋介石统一了关内。带着陈布雷、邵力子、陈立夫、程天放诸人,自南京转武汉去北平。一路上河山如画,官员接送,蒋介石的得意真是难以形容。但同时也不无隐犹,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诸人是否真的拥护?这问题越想越不妥,于是施展出以退为进的老手法,要陈布雷为他草拟辞去总司令职务的呈文。

  到了北平,随员们住宿在西山碧云寺,陈布雷躲在屋里,为蒋介石起草祭孙中山文。蒋介石自己同冯、阎、李诸人尽量应酬。那四个巨头为了个人利益,彼此不免吹嘘一番;可是为了互相反对,又不免分别酝酿了一阵。但最尖锐的该是在孙中山灵前的一幕。

  话说蒋介石率领各集团军总司令、总指挥,以及商震、白崇禧,国民党中央委员等文武官员到达碧云寺,钟鼓齐鸣,礼炮隆隆,倒也有一番排场。一干人等前后站定,香烟缭绕中行过礼,大家听蒋介石的祭文中有什么“去年四月清共之举”、“本年一月继清共之举而绝俄”等句,已经有人在背后低声揶揄道:“原来他还想在孙中山尸体面前臭表功!我们都变成跑龙套啦!”待到揭开孙中山那具棺材,大家瞻仰遗容的时候,只见蒋介石扶着棺材痛哭起来,这一哭把大伙儿哭得挤眉瞪眼,后边就有人骂道:“这样才显出他是嫡系呢!我们不是嫡系,由他哭去!”那知道蒋介石愈哭愈厉害,大家在后面干等,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性子的冯玉祥忍不住上去劝道:“别哭啦!别哭啦!”怎知道他越劝,蒋介石的哭声也愈高。这下子可把李宗仁、白崇禧恼了。李宗仁大声说道:“叫他哭!艺我们走了!”说着一群人就要走,蒋介石听在耳朵里,马上止了哭,这才放下棺材盖散了会。

  正是:哭声能放也能收,眼泪好比白来水。

  欲知后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