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回 长叹息 同盟军打垮同盟军 细思量 军火商笼络军火商





  话说冯玉祥长叹一声道:“但愿消息不确,无奈事实如此,老先生以为这是猜侧么?说来可悲,这消息还是一个日本军官设法派人传递来的。这位没有见过面的日本人,他说他们军部已经在同老蒋商议围攻我们抗日同盟军。为了抗日同盟军令人祟敬,他派人来通知我,希望我重视他的消息,不要做无谓栖牲。”

  王铁珊也跟着叹息一阵,劝道:“冯将军,你虽然碰到这么多困难,瞧,连一个没见过面的日本军官都在尊敬抗日同盟军!你可以得到安慰了,当然,全中国的民众都在拥护你,朱庆澜将军还再三派人看你,你应该高兴!表面上看起来,这个日本军官的所作所为似乎难以理解,但往深处看,你可以发觉这些日本兵并不个个都是杀人魔王,其中不乏安分守己不愿侵略人家的老百姓,问题是更多的日本人无法表达意愿,他们也是被压迫的!”王铁珊把长袖一甩:“冯将军!法西斯主义我敢断定是不会成功的,咱们还是干咱们的!”他替他打气道:“冯将军!前一阵子不是有过两个铁的事实吗?老蒋要冯钦哉来打你,冯钦哉说;‘冯玉祥总司令是抗日的,我不能打他,我又是他的旧部,我更不应当打他!’还有,庞炳勋这小子利令智昏,财迷转向,以为蒋介石真的要给他当察哈尔主席,便派兵来打,他的旅长陈耀荣便领了全军官兵到庞面前说;‘要打冯玉祥我们不去,冯玉祥是主张抗日的,你要打,你自己去!’庞炳勋便打了陈耀荣两个耳光,边打边说:‘我没有说打冯先生!’说完就哭,边哭边躺在地上打滚!”王铁珊拍拍桌子道:“冯将军,为什么红军受人拥护?因为他们的主张是中国民众的主张!为什么您的抗日同盟军受人拥护?也因为抗日同盟军的主张也是中国民众的主张!将军哪!我陪着这条老命跟您抗日,这条大路一定不会走错的!”

  冯玉祥不安地蹀躞着,他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其中最主要的是:如果对蒋的函电置之不复,势必决裂。决裂以后如果全国能进入抗日图存的境地,冯玉祥也干!但蒋介石的力量仍可以压制抗日,决裂以后不过是抗日同盟军本身的惨遭打击。冯玉祥再三思虑,废寝忘食,终于决定回到泰山再说。事前给蒋介石去了个复电:“……如宋哲元将军回到察哈尔来,兄当即返回泰山。……”

  八月底,宋哲元回来了,冯玉祥便动身归去。行前同宋哲元说道:“我这次行动,是不得已的,你一定很清楚。可是我应该向蒋介石声明:我这次被迫放弃抗日,在我是不甘愿的,同时,方振武、吉鸿昌两将军是否同我一样,我是管不着的!”

  宋哲元苦笑道:“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反正这是件怎么回事,咱们都了解。不过您能不能听小兄弟一句话……”

  “你说。”冯玉祥两只粗大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沉住气。”宋哲元长叹一声:“起初,老蒋要我设法阻挽你的抗日。您知道的,我无论怎样混蛋,也不能来这一手,直到您给他复电,指明要我到察哈尔来,我只好来了。”

  “你说要我沉住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对我下毒手么?”

  “啊!”宋哲元直摇手:“那他不敢!那他不敢,您的名声太大,他就是这么想,也不敢!”

  “听说在平津、京沪一带,他暗杀了很多人,最近,杨杏佛也给他干掉了。”

  “我不清楚,”宋哲元忙不迭摇手:“我不清楚。您知道的,我是个大老粗,端人碗,受人管。我唯一希望您沉住气,让方振武、吉鸿昌这两位也沉住气,免得吃眼前亏,值不得!”

  冯玉祥端详一下宋哲元,只见他身材微胖,满面红光,戎装笔挺,马靴雪亮,一望而知是个唯唯诺诺,挺不起腰杆,但又不敢放手做坏事的军官。冯玉祥拉着他直往司令部门外走道:“到昨天为止,我在张垣新村筑好了一个纪念塔,把抗日同盟军阵亡官兵的姓名都刻在石头上。塔上有五尺长的木头尖,歪着指向东北,那是说不要忘了收复东北失地的意思,我就是这样死心眼儿,我恨我自己抗日不能抗下去,所以对于方、吉两位,我是绝对不会阻止他们的,与其让他们跟我一样上泰山‘休养’,不如让他们贯彻初志,喋血沙场!死在日本鬼子手里也好,死在老蒋黑枪下面也好,人总是要死的,”冯玉祥禁不住落下两滴眼泪:“让他们轰轰烈烈死去吧!老实告诉你,如果目前形势允许我坚持抗日,我也会拼着老命干的!”

  “您不能再劝劝方、吉两位么?”宋哲元满身淌汗:“犯不着哪!”

  “我说过!”冯玉祥愤激地叫道:“他们该怎么做,他们不是小孩子,希望你也能尊重他们的人格!”

  宋哲元哑口无言,叹息着跟着冯玉样走向抗日同盟军纪念塔。

  八月九日,局势急转直下,庞炳勋率领十三个师包围抗日同盟军,封锁张家口。八月十四日,冯玉祥被逼去平,方振武、吉鸿昌声明继续抗日。到九月初,抗日同盟军进抵怀柔,何应钦派殷同与日代表洽妥“围剿”同盟军。同月底,方、吉军入滦东,日军在北,关麟征、黄杰、万福麟在东、西、南四面围击,日本飞机还在空中进行了惨烈轰炸。在五面受敌之下,同时方、吉部又已弹尽粮绝,抗日同盟军失败便成定局。正是:日蒋组织同盟军,打垮抗日同盟军,天地惊而鬼神泣,此事千古成奇闻。

  可是在江西,远山启黛,小溪横秋,九月的庐山崇高圣洁,爽朗美丽,她绝来想到就在附近,正进行着凶险的杀伐:她更不会想到,这燃点处处烽火的人,就住在山上面。

  那是一个晴朗的中午,好汉坡上涌现了一长列轿子。瞧那神气,今天莲花洞前一定有一个热闹场面,准是南京大官员们来了。蒋介石、宋美龄一清早便在等候这批客人,海会寺、传习学舍等地也举行了大扫除,宋美龄还命厨房准备了西菜。此刻虽然不再是避暑的好时光,但为了她家的天下,今天有了极其重要的会议召开。

  一乘乘轿子在官邸草坪上停下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钻了出来,笑声与招呼声闹成一片,这只手同那只手握着,女的手同男的手握着,主人让客人们鱼贯而入:汪精卫、陈璧君、孙科夫妇、孔祥熙、宋霭龄、宋子文夫妇一个个向大客厅走去。娘儿们从京沪流行的时装谈到了生意经,先生们从气候的变化说到了五次围剿;当天晚上,庐山会议开始了。

  会议室里电炬通明,远处瀑布隆隆,室外流水潺潺,无数飞虫猛扑灯光,被阻挡在细致的纱窗上。汪精卫报告了国际形势,说明美国、德国、意大利固然有助于南京的剿共,但日本如果同南京合作,由于地理上的关系,所起的作用将大大不同。

  “兆铭兄的意见很对。”蒋介石接着起立报告军事:“拿最近消灭抗日同盟军为例,要不是冈村宁次与殷同取得联系,要不是柴山同何应钦取得默契,察哈尔那一仗不会这样快。尤其如果没有日本空军参加向方振武、吉鸿昌进行轰炸,恐怕到今天为止,察哈尔的军事还没有结束。所以,兆铭兄的意见是有根据的,以后我们是应该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这是个大喜事!”蒋介石透一口气,笑笑:“现在,我们可以放手继续围剿共匪了。上月二十三日,我们在庐山的决议是把华北驻军南调,集中江西。派蒋鼎文驻汉口,钱大钧驻保定,任训练处长。在匪区遍筑调堡,让他们难越雷池一步!这是顾问团长赛克特发明的,本来今天我要他来同各位见见面,可是我们的会议,有很多地方不便让他们知道,所以我没有请他来……”正说着,北平紧急电话到,蒋介石便同何应钦通话,忽地脸色大变。众人也眼着紧张起来,只听见蒋介石“唔唔嗯嗯”半晌,命令何应钦道:“敬之,你这样做好了,凡是嚷着抗日的,不管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你通知孝先抓起来好了!至于那个兵,你忍耐着点,大事都可忍,小事算什么?是吗?好好好。”蒋介石放一下听筒说道:“刚才敬之说,平津一带抗日空气不见得比京沪低,宪兵第三团白天黑夜出动捉人都忙不过来。一方面,日本兵在平津也未免过份一点,同当地老百姓相处得也不见得怎样愉快。今天下午,有一个日本卫兵挨了老百姓几块石头。敬之说这不过是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我们当然可以捉到这个丢石头的人,日本方面即使要交涉,大可以循正常外交途径谋取解决,但竟由一个尉级队长全副武装直趋居仁堂。向敬之当面提出杭议,态度傲慢极了!甚至吐口水吐了敬之一脸,扬言要报复,敬之问我怎么办。”蒋介石打个哈哈:“好了,刚才我说到军事会议和军官训练团。我曾经讲过几个题目:‘剿匪要实干’,‘推进剿匪区域政治工作的要道’、‘剿匪军官须知’、‘剿匪之意义与做人的道理’、‘剿匪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剿匪成败与国家兴亡’。在这期间,我又曾经召集川军会议代表会商川省剿匪计划,委刘湘为四川剿匪总司令。并且命令川、陕、豫、鄂、湘、赣、粤、闽八省总动员!”蒋介石指指案头一叠书:“这是我颁发的‘剿匪手本’,其中除了规定战术要义外,还实行‘连坐法’。这连坐法实在妙不可言,你们听听:我规定师长同全师退则杀师长,团长同全团退则杀团长,连、班皆类此。军长不退而全军官兵齐退,以致军长阵亡,则杀所属之师长,师长不退而全师官兵齐退,以致师长阵亡则杀所属之团长,……班长不退而班齐退,以致班长阵亡,则杀全班士卒!”蒋介石笑问道:“这个办法怎么样?”

  “好好好,好极了!”众人齐声赞叹:“这办法简直绝啦!”

  “好好好,”蒋介石指指宋子文:“现在轮到你说一说在财政方面的布置了。上月二十三日,中政会通过鄂豫赣闽四省剿赤军费指标一百八十万元,资本一千五百万元,行么?”

  “说来话长,”宋子文双手插在西装背心小口袋里:“对于美国和日本的帮助我们剿匪,我们的确应该计算一下。”

  “首先,我们军火的来源问题:今年——民国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日,英国工党议员麦根·琼斯向下院报告,说有一家军火公司替日本和中国制造军火。有一天中、日两国的经手人同时到那家军火公司,相遇于会客室,但他们并不怒目而视,却彼此比较价钱。”

  “该死的!”蒋介石发急:“这种秘密怎能讲出来?”

  “问题还不在这里,”宋子文淡淡一笑:“琼斯报告得可够挖苦。他接着说:结果这两位代理人同时去晤见军火公司的总裁,要求减低价目,如今据说已经减低百分之四十了!”

  “那我们国库支出可以减少咯!”孔祥熙弦外有音。

  “问题就在这里,”宋子文心想你也要在这种大宗国际贸易里分到甜头,这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但是,我们国库的支出还没有减少,内中情形我正在调查。不过我们的军火来源问题真应该商量商量,别给人家当做笑话。上个月有一位美国朋友来告诉我,说美国有一个国际问题专家赛而特斯正在动手写一本‘军火与利润’,这本书如果出版,对我们不大有利的。”

  “奇怪!”蒋介石不解:“美国朋友之中,还有对我们不利的么?”

  “多着哩!”宋子文打开皮包,抽出几张打字纸:“美国人不一定就倾向我们的,同情左派、反对我们的可不少。以这个赛而特斯为例,他将要出版的那本书里,就有这么几段话。”他念道:“这是中国反革命内战的一个本质的问题:中国的军火几乎全部要仰赖外国,因此中国便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军火顾客。”

  “日本在一九三○年所供给中国的军火,占中国军火总输入的百分之三七点五○,……禁运军火虽曾喧腾一时,实则凭借了中介人与上海自由港的便利,中日双方对于军火的供给,毫不感觉困难。”

  “‘密勒氏评论报’曾经说过,说如果各国停止供应军火到中国,那末中国的许多内乱,可以自动终止。中国的军阀倘无外援,就很少能有所为。不论军火是向日本买的,还是向美国、英国或者德国购买,中国的内战必须借重于外国的军火,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这本书不行,”蒋介石皱眉道;“可是又不能禁止它印刷,我看还是你想办法跟这个什么赛……买过来吧。”

  “恐怕不行。”宋子文表达他的本意道:“由于外国人在说我们的闲话,据说还有人在美国骂我们,说我们发行的内债有百分之八十六用在内战上,这种用途和购买军火是不可分的,因此我们这几个人都变成了军火买办。说我们几个决策者,不但在内债上发了财,而且还在军火的买卖上发了财。说军火是南京政府最最重要的秘密的大宗国际贸易,这种大宗国际贸易的回扣和其他种种利益,绝大多数是我们几个人在垄断!”宋子文苦笑笑,耸耸肩,摊摊手:“我今天特地声明:军火支出并没有减少,剿匪经费是另外有其来源,我受不了人家的诬蔑,我不想干了!”

  正是;帝国主义如虎狼,岂是甘心作虎怅!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