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二回 呼吁抗战 七君子锒铛下狱 哭谏息争 两将军涕泣陈辞





  书接上回。原来戴笠专机赶到广州,向蒋介石作紧急报告。由于这事情来得急促而重要,使蒋介石大为烦躁。

  戴笠道:“现在西安最普遍的谣言,是说张学良的东北军将与红军合作,成立反日联合战线。”

  “有具体的事实没有?”蒋介石急问。戴笠掏出一些报纸、文件,报告道:“东北军往来剿共,已经到过不少地方,他们不但没有同红军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相反的,他们已经变成了朋友。东北军最糟糕的一点是认为打内战很无聊,他们真给红军动摇了。我们混在东北军内部的人,他们众口一辞的说,东北军现在只有一种愿望:打回老家去!他们说日本人奸淫烧杀,使他们家破人亡,这个仇他们是非报不可!有一个美国女记者韦尔斯最近去过一次西安。”戴笠把一份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五日的“纽约太阳报”搁在一边:“这份报纸是设法找到的,上面登载她的访问记。译文说,在中国西京——西安,一种危机正在负有剿共责任的张学良将军部下极端反日的军队中发展着。这些军队从一九三一年的二十五万人减至目前的十三万人,都是失去家乡的人。他们念念不忘老家,厌恶内战,痛恨政府的对日不抵抗政策。下级士兵的态度,可以说是容易叛变的,这种情感甚至已传到高级军官那里。”

  “她倒是一番好意,”蒋介石咬咬牙:“希望我们重视这个问题。她还说些什么?”

  “韦尔斯还同张学良见过面。”戴笠念下去道:“用张学良的话来说,只有抵抗外来侵略(那就是停止内战),才能出现真正统一的中国。如果政府不服从民意,它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最重要的,这位地位仅次于蒋委员长的副司令说:如果共产党能够诚意合作,抵抗外来的侵略者,这一个问题或许能够和平解决。”

  “这真是汉卿说的话么?”蒋介石冷冷地问道。

  “是的。”

  “今天到此为止。”蒋介石搓搓手:“你把这几个命令给我带去,我要调最精锐的第一军作攻打延安的前锋,完成第六次大围剿!在西安与兰州布置一百架轰炸机升降设备,千百吨炸弹赶快运去,毒瓦斯弹也要!我希望在两星期或最多一个月之内尽其全功,同时我自己就在这几天出发西安,你先去准备吧。”

  蒋介右在众人的寻找中重复出现,同端纳低语一番,立即宣布道:“广西的事情决定用和平手段解决。我已吩咐居觉生、朱益之、程烦云三位到桂林劝导。我保证决不进袭,而且绝对不允许在此时此地开火。要知道我们目前剿灭赤匪是最重要的任务,其余无论什么事都有商量,大家不要弄错才好。”

  随着居觉生等三人飞桂斡旋,蒋介石对付陈济棠的老办法又用了一遍,广西空军一部脱离李、白飞向南昌。接着李、白派出刘为章等代表数人到达广州,最后连李宗仁也到了广州。两广事件便告一段落。

  由于南京不准抵抗,日本浪人便在上海、汉口、成都、北海到处制造事件。尤其是成都事件,日方借口必欲达到设置领事之目的及北海事起,更复剑拔弩张。王雪艇、张公权专程赴穗报告,高崇武也到广州请示,形势相当紧张。蒋介石突地自穗赴赣,星夜攀登牯岭,倒把随从人等吓了一跳,以为战争即将开始。不料上得庐山,蒋还是主张以不打为上策,电召何应钦、程沧波上山,同陈布雷共同撰拟“中日关系紧张中京沪报界之共同信念与期望”,力言东亚共荣,紧张局势不宜破裂,交程沧波带回南京在,“中央日报”发表,以为这样一来,东京方面便可以不至于“欺人太甚”了。

  且说由于陈济棠、李宗仁的空军被收买,以致垮台,蒋介石对空军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他离开庐山便到杭州检阅航校,扩大空军,准备在六次大“围剿”中拿空军打前锋。蒋到杭之后,韩尚方、杨虎城,于学忠、宋子文等陆续前往。同时十月底蒋的五十诞辰将到,侍从室发起“献机祝寿”,把蒋介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但他心里嘀咕张学良的事情,于是决定到洛阳过生日。

  正在这个期间,“日德防共协定”发表。蒋介石心想今日之下,日、德、意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现在竟同蒋的态度完全一致:反共!岂非“佳话”?免不了大捧一场,并亲自入陕剿共。大叫“共产党不以民族利益为本位,不论其标榜若何,政府决贯彻戡乱方针。”同时对张学良的东北军、杨虎城的西北军不放心,调蒋鼎文率中央军入陕,监视张、杨行动。而在华北的日军却乘机大演习起来,似乎有所行动。于是红军将领致书蒋介石和西北军将领道:“国势垂危,不容再有箕豆之争”,希望蒋介石“悬崖勒马,立即停止进攻红军,一致抗日。”但蒋介石哈哈大笑,以为红军心中害怕,故作此言,当下吩咐加紧剿共,不在话下。却说日伪军又在绥远闹起事来,傅作义率部抗战,日机轰炸平地泉,中国军队克百灵庙,全国人心振奋,声援抗战。这个时候以上海救国会领袖“七君子”最是了得,蒋介石便在日本便衣的帮助下,把他们七个人都抓了。

  宋庆龄在上海为七君子被捕发表声明道:“……这种违法逮捕和捏造罪名,都是日本帝国主义者主使的,其明显的凭据是昨天十一月二十五日日文报‘每日新闻’刊载消息,说我在今天清早被法租界当局逮捕。……我要在这里指出,日本帝国主义者这种手段,与他们的意图相反,只能引起中国人民的抗日怒火和爱国的义愤!”

  而“洛阳祝寿”,正在蒋介石身边的张学良与杨虎城,其义愤更难忍受。锣鼓喧天,猜拳行令声中,张学良把杨虎城悄悄地拉到僻静处,叹道:“他快把咱们东北军折磨死了!今天我力请调赴百灵庙参战,你道他怎么说?”

  杨虎城愤然道:“那还有好话!”

  “是啊,”张学良长叹:“他说:阎主任会答应你们过境吗?唉!我们的请求,便这洋轻描淡写地被搁了下来。”

  “我实在受不了!”杨虎城道:“有一次因为二十九军在长城奋起抗敌,他很不放心,北上视察,要我同他在石家庄见面,他在专车上明白告诉我说:‘论条件,现在都不能抗战。调十七路军全部东开,此时绝不可能,你请辞亦不能准。如陕省贫乏,军费困难,可酌调一师离陕。’我被召见后无可奈何,同意由冯钦哉率领陕军五分之一的兵力,开赴察哈尔。他妈的中央军的‘剿匪’只是把‘匪’送到杂牌部队驻防的地区,乘势对杂牌监视。你即使想效忠中央,也受到歧视。你想牺牲报国,成全他清一色的局面,结果也只得到分割、拆散的处置。对这种待遇不但我是苦闷日增,其他杂牌将领何尝不愤愤不平!”

  张学良长叹一声,说:“他第一次入陕召开‘剿匪合围会议’时,有一天我从会议归来,愤愤不平地告诉一○五师唐君尧旅长说:蒋铭三今天在会上对拟定的布署,也提出认为殊不合理。他说:甘境既有于孝侯指挥的东北军布防,何以重将朱益民所部安置在其后背?新到中央各军何以不布置在原有前方各部间之空隙地带以资合围,而重复布防于东北军各师附近?坐在他身旁的陈诚却在桌子下面止之以足,不要他再说下去。你说他这样布署,怎能令人心悦诚服!”

  两人唏嘘一阵,张学良把一块石头踢得老远,再说:“中央本来曾有通令:凡因‘剿匪’损失各部,绝不取消番号,并且立即补充。可是紫罗镇战役中我东北军损失两个整师,向中央要求得不到接济,只得令东北军各师搜集其全部库存枪械上缴,才恢复了一个一○九师,你说岂不令人气死!”

  “你甭提!”杨虎城愤然道;“你听我说,前几个月的紫罗镇之役,红军兵力不过三万人,守着瓦窑堡一带。而政府的部队,南迄关中、北至榆林、东起黄河两岸、西达平凉固源,不下数十万。在这种情势下,骑兵军长何柱国在西峰镇发起攻击,指挥着一○九师、一一○师约共二万四千余众,自甘草店出击,遭遇红军于紫罗镇。这一役接战的结果两师人马覆没;一○九师牛元峰师长和一一○师何立中师长在被包围中自栽;一一○师裴焕彩参谋长也自戕;八位团长中,两位团长阵亡,四位团长受重伤自杀,总对得起姓蒋的了吧?可是你听听,姓蒋的竞竟人这么说:‘中正二次入陕之先,即已察知东北军剿匪部队思想庞杂,言论歧异,且有勾通匪部自由退却等种种复杂离奇之报告,甚至谓将有非常之密谋与变乱者。’这不是见他妈的鬼吗了!”

  张学良凄然道:“提起这,我恨不得去死,我们又傻又太蠢,活该倒霉!你该记得,一○九师马镇夷营长突围归来报告说,他们自杀时,还在高呼‘不成功则成仁’的训话,这不是活见鬼吗!同时,这一战明显的说明了他二星期及至多一月内可以消灭共军的预计是错误的!紫罗镇之惨败,你老兄认为是由于局势和影响,真是一点不错。”

  张学良说着说着硬咽不能成声:“在这一战中,东北军将领的愚忠,该无愧于姓蒋的了吧!而我张汉卿已穷了,中央的抚恤金又少,发下更迟,这两师的军眷遂至于流落平凉固源,多数不得不操丑业以维持生活,她们大概也可以算无愧于姓蒋的了吧!可是他怎样对待这些殉职的部下!”

  杨虎城见张伤心,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东北人不会怪你,我知道。”

  “为什么不怪我?”张学良长叹息:“我在那年换易青天白日旗,是热望国家统一的表现。欧游回国后坚决拥护姓蒋的也是不折不扣。我曾经命令我的人与复兴社合组‘四维社’,这更明白表示我觉悟到必须要举国一致,方能洗雪国难和家仇。但现在觉悟到,我的做法太不成话,我的想法也是错上加错,我噬脐莫及了!”

  列位看官,据张学良的挚友,后来同宋子文自南京飞西安参加谈判的郭增恺回忆说:“张学良最初曾试图邀约几位重要的军事首领,分别的或共同的向蒋先生作坦率的建议,但因故未能实现。及蒋先生巡视西北,他又想单独向蒋先生痛陈所见,又因蒋先生之‘严父’态度,不获毕其所欲言。在此刺激下,他己显然不能再忍耐了,遂打算觅求一个适合的时机对蒋先生声明:东北军及杨虎城所部将领的情绪,如今已相当激动,委员长所指示给我的道理,我已不能凭之以说服部属将领,委员长既是坚持既定政策,那就请规定时日,由汉卿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共聆训示,他们亦可为委员长报告前方的实际情况。他是想促成这样的一个‘大辩论’集会,使蒋先生得以直接了解部队中对中央政策的情绪,从而在蒋先生面前得以‘开言路’。”

  杨虎城当时也对郭增恺说:“副司令(即张学良)认为经过一次这样的集会后,因中下级军官们说话比较更少忌讳,委员长可以更彻底的明了全般局势,亦不会牵连到什么人事问题,随之我们再泣涕请命,未尝不可以获得其重行考虑一切。他并且说:‘但在召集聆训的时候,虎城兄您务必注意他们各人的情形,如若平日社会关系复杂的官佐,最好就不召集他们出席。我亦当然严饬东北军的与会人员:只准说所欲说,而不准对委员长有何不敬行动。万一有何差错,则我们两人成为国家的罪人了。’这是我们的设计,彼此约定的。”

  张、杨二人当时一再为蒋的安全打算,蒋在东北军、西北军心中的怨愤,也可想而知了。却说蒋介石决定入陕“督剿”,安排妥当,立即动身。张、杨二人逐日陪着他,同时察看地形。那一天一行人等同登唐代建筑物大雁塔,八百里秦川与天衔接,蓝色的渭水流过它的胸膛,淡墨涂沫的终南山守卫在南方。寒冷的田野裸露着,黄土中间,浓荫覆盖着稠密的村庄。西安黑压压的一大片,浸在冬天金色的阳光里。高耸的城门楼,市区中心的钟楼、鼓楼并排站在天空下,这气势委实了得了蒋介石在望远镜里端详半晌,透口气道:“想不到这边却靠近延安,我非要彻底解决不可!前几天毛泽东、朱德有公开信给我,说;‘吾人敢以至诚,再一次请求先生当机立断,允许吾人之救国要求,化敌为友,共同抗日’,你道我怎么答复他们?”

  张学良、杨虎城不作声。

  “我根本没有理他们!”蒋介石冷笑一声:“这回我自己来,就算是答复了!我要统率二、三十万大军杀奔陕北,宣布不准抗日,继续彻底剿共!”他扭头下塔:“今天是十二月八日,我来西安已经四天了,希望在年底可以解决!”

  “委员长,”大雁塔下张学良硬着头皮央求道:“今日之下,枪口向外第一,中国人不能再自相残杀了!”

  “汉卿!”蒋介石面孔一板:“这是你应该讲的话么?我早听腻了!”

  “委员长!”杨虎城也苦着脸央求道:“这件事情实在太大,希望……”

  “什么希望不希望!”蒋介石大怒:“希望就在消灭共匪!其他什么日本不日本,都是次要的!”

  张、杨两人只得忍着,默默地跟他回到省党部,听蒋介石向东北军、西北军训话道:“我们最近的敌人是共产党,日本离我们很远,如果远近不分,便是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无论如何此时须讨伐共产党,如果反对这个命令,中央不能不给以处置!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到陕北剿匪,中央军作为你们的援军;一条路是调往闽、皖,听任中央调配!你们不要自误了!”

  “委员长!”张学良、杨虎城无可奈何,会后就向蒋进行“哭谏”,他俩痛哭流涕,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一直哭诉了三小时。最后蒋介石把桌子一拍,大声叫道:“你现在就是拿手枪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变!你们先把这些混蛋学生要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正是:仇恨学生,远胜日军;呜呼痛哉,是何居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