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回 团结救亡 中共号召撼天地 奋勇抗战 红军请缨泣鬼神





      

  陈布雷从译电员手中接过电文,挨着他念道;“这是外交部的报告:九日下午,日驻华大使馆参事日高访我外交部次长陈介,陈次长提出事变责任问题,双方辩论,未获给果。十日晨,日高访我外长王宠惠,双方辩论达一小时半,彼方仍坚决否认责任问题,而将责任诿诸于我。职部正拟向日本驻华大使馆提出书面抗议,要求日方履行下列各点:一、正式向中国道歉,并处罚负责人员;二、赔偿死伤及被毁一切损失;三、担保以后不发生类似事件,如何祈核夺示遵……”

  陈布雷静待蒋介石指示,蒋却陷入沉思,他喃喃说道,“外交部这样做,不过是尽了外交部的责任,可是与事实有什么帮助?许世英今天未知能否同近卫见面,如果外交部抗议先去,你说好不好?”

  陈布雷答道:“布雷的意见,还是让外交部的抗议发出去吧。因为到今天为止,根据全国各地的报纸舆论、以及各省市的报告来看,民气愤激之至,我们不妨抗议抗议,否则……”陈布雷不再说下去。蒋介石会意道:“也好,不过迟一天也无妨。”他再问:“北平有些什么报告?宋哲元回家省亲,该回去了吧?”

  陈布雷在大堆电文中翻了一阵,说道:“宋军长似乎还未销假,因为北平的报告还是由秦市长具名的。”

  “上次报告说到在十日凌展两点半,日军突又攻城。”陈布雷念道:“这个报告说:当时幸亏我方已有戒备,王冷斋除电平报告外,并同中岛交涉。经中岛电询北平旅团部及联队部后,答称实系双方哨兵因误会开火,日军绝无玫城企图。一小时后枪声已停,北平去电话命令王冷斋和中岛同往商决外交未了事件。王县长于夜间七时和中岛同车赴平,车过宛平县东北角铁路涵洞处,见日军步哨未动,且有日兵三人阻止前进,经告以赴平接洽停战办法,方始放行。七时半,王县长同中岛抵平,同河北省主席冯治安、北平市长秦德纯面晤,报告日军不肯全撤,非彻底交涉,实在不能算作了结。接着樱井、中岛、斋藤等三人都到秦德纯家会商。我方代表为市长秦德纯、旅长程希贤、参谋周思靖、县长王冷斋等四人;日方为樱井、中岛两顾问,及秘书斋藤等三人。王冷斋首先提出东北角沙岗日军未撤为题,请注意讨论。斋膝说未撤日军是因为有阵亡尸体两具还未寻到,所以搜索。王冷斋不以为然道:‘搜索用不着这样如临大敌,面且还带着重武器。’”

  蒋介石听到这里,拍了拍桌子道:“我总觉得,王冷斋这个人有点过份。试想,他一个人的时候同日本军官东谈西扯,那也罢了,现在同秦市长他们在一起,还轮得到他说话么?太放肆了!”

  “这个,”陈布雷婉转进言;“据报这个王冷斋,在当地颇得人心,我们不便……。听说王冷斋是福建人,自幼学习陆军,富于胆识,而且生性耿介……”蒋介石皱眉道:“我知道了。”说罢踱了几步,问道:“假如美国不管,苏联也不过问,你说二十九军能顶得住么?你把秦德纯上庐山时的报告检出来。”

  过了几分钟,陈布雷又捧着一个档卷,挨着蒋介石念道:“秦德纯是七月初来的,他报告目前冀察人事和兵力的情形如下: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兼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北平绥靖主任。师长冯治安兼河北省主席。师长刘汝明兼察哈尔主席。副军长秦德纯兼北平市市长。师长张自忠兼天津市市长。三十七师(冯治安)分布于北平、南苑、西苑、保定一带。三十八师(张自忠)分布于天津、沧县、大沽、廊坊一带。一四三师(刘汝明)分布于张家口、张北县、怀来、涿鹿一带。一三二师(赵登禹)分布于河间、大名一带。”

  蒋介石听陈布雷念到这里已无下文,便废然叹息道:“不行不行!同他们开火的打算无论如何不行!这是下策!”蒋介石烦躁地立在窗前,拍拍后脑勺道:“不但是下策,而且是绝路!”他回过身子摊摊手:“你说,这几师人能同他们打么?人家准备充分,配备又好,我们呢?即使打完这几个师,也难乎为继了?”他不断地念着:“许世英见到近卫就好了!许世英见到近卫就好了!”倏地又翻开那份档卷,皱眉道:“这个时候宋哲元还在山东乐陵替他父亲修墓,未免不象话,你去个电报罢,要他即日返任,否则我要……”

  “这个电报早已发出去了。”陈布雷连忙提醒道:“宋哲元回家修墓,先生事前是知道的,而且还是先生您给他想的办法,因为他在北平给日本人包围得没有办法,先生这才要他告假躲一躲,我们不宜在这个时候对他有所表示,否则会影响军心民气。”

  蒋介石怔了一阵,苦笑道:“真是,你不提醒我,我几乎忘了。但你还得给宋哲元去个电报,要他即日返任。并且特别郑重告诉他;一切谈判统归中央,不得与日方单独进行谈判。这个电报可发两个地方,山东他家里一份,北平一份;北平那份发给他同秦德纯。”

  陈布雷伏案拟稿,蒋介石便命令机密处人员,要明了延安的情形,赶快把延安自从芦沟桥事变以后的情况具报。没多久来了个侍从室人员,带进一个三十上下的人来道:“报告先生,这位同志是七月八号晚上离开延安的,到达西安后乘飞机到南京,奉命来庐山工作,今天刚到,他是唯一了解延安近况的人。”

  那人也报告道;“西安事变以后,奉戴局长之命同两位同志假装投奔延安,在那里住过一阵。”

  蒋介石连忙问道:“那还有两个人呢?”

  那人啧啧一阵,答道,“报告委员长,那两人己经,己经……”蒋介石失色道:“是不是他们已经发现你们的投奔是假的,所以枪毙了。”

  “不不,”那人欲言又止,蒋介石感到不耐烦道:“你有话尽管说,我决不怪你!”于是那人报告道:“我们奉命潜入延安以后,看到延安的情形是这样的:共产党在陕北进行生产建设,一向贫清的陕北慢慢地变成了繁荣富庶的地区,他们说是要把它变成将来抗日战争的支柱。同时为了团结抗日,他们说已在政治上做了光明磊落赤诚感人的大让步,要求把红军编为国民革命军的一部份。在红军部队里,提出了‘为创造模范的抗日军队而斗争’的口号,整个红军部队就象一个学校,热烈地进行读书、识字,出操、上课,每一个指战员都投入了习文练武的热潮,准备在与日本接触之前,练好文武双全的本领。”那人发觉蒋介石脸色不对,连忙补充道:“那都是共产党讲的骗人话,谁都知道共产党没有武器,人数又不够,根本不可能同日本人打,日本……”

  蒋介石皱眉道:“那你们三个人中还有两个人哪里去了?你们到延安去这回事,戴局长也同我说过。”

  那人哭丧着脸道:“还有两位同志,已经不会回来了。他们两人一到延安,住了没几天,就给他们感化了。他们竟在大庭广众之间痛哭流涕,说他们如果不把经过公布,他们简直没有人性。他们自动供认他们是戴局长派进去的坏人,但看见延安上下一心,朝气蓬勃,纪律严明,军民融洽,他们说他们的良心发现了,他们本来也是热血青年,因为误入歧途才做错了人,他们要求……”

  蒋介石冷冷一笑道:“住嘴!”但立刻和颜悦色问道:“我问你,你们三个人,谁是负责人呢?”

  “报告委员长,是我。”

  “你是什么职级?”

  “报告委员长,是少校。”

  蒋介石点点头道:“那他们大概是上尉了。他们这样做,据你看来,纯粹是为了情不自禁,完全是自发的自首吗?”

  那人战栗着垂头道:“是的。报告委员长,那是我的过错。我因为怕他们揭发我,所以在八号那天晚上逃出来了。”

  蒋介石忍住一肚子火,强笑道:“那七月七日那天,延安没有什么特殊动静?”

  “没有。”那人抬起头来:“八号那天天气很热,红军在休息时间擦枪,忽然文化教员飞快地跑过来,手拿一张报纸,大声喊道:日本鬼子进攻北平了!日本鬼子进攻北平了!”

  蒋介石插嘴问道:“你那时在做什么?”

  “报告委员长!”那人抹抹汗珠:“我那对给派在部队里,也做文化工作。”

  “噢,你说下去。”

  “顿时,全场骚动起来,红军一个个咬牙切齿拥了上来,听文化教员念过新闻以后,大家万分激动,漫山遍野一片呼喊:‘开上前线去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大家讨论的讨论,喊口号的喊口号,正在群情激昂的时侯,忽然一声哨响:‘集合了!集合了!’大家又静了下来,迅速整理了一下服装武器,跑到集合场去。那个指导员站在台上,他说:‘同志们,芦沟桥的炮声响了!’他讲了一段经过之后说:今天我们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表了一个通电。’这时候红军们一片热烈的鼓掌,眼巴巴望着指导员,听他说道:‘这个通电号召全国人民: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我们要求立刻给进攻的日军予以坚决的反击,并立刻准备应付新的大事变,全国上下应该立刻放弃任何与日寇和平苟安的希望与估计……’”

  蒋介石冷笑道:“那是毛泽东拟的稿罢!”

  那人连忙答道:“报告委员长,这个就不知道了,因为在陕北,任何人的口气都一样的,他们对日本的侵略都很愤怒的。”

  蒋介石想了想:“后来呢?”

  “后来,简直讲不下去了,全场在掌声与口号声中闹成一片,他们高喊: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不让日本帝国主义者占领中国寸上!为保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全国同胞团结起来,建筑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

  蒋介石冷冷地说道:“你倒记得很清楚。”

  那人慌道:“报告委员长,戴局长吩咐过我们,说在报告的时候,一个字也不能漏掉,这些口号都是共产党喊的。当时我听到以后,心想事情很糟,因为那两位同志已经自动地同他们表明来意,同时愿意同他们一起抗日,虽死不辞。我怕他俩把我也拉出来,所以乘大家忙忙碌碌的时候,连夜逃出来了。”

  蒋介石问道:“共产党说些什么呢?当他们两个人自首以后,没有枪毙么?”

  那人紧紧张张地答道:“没有枪毙,按照他俩的志愿,编进部队,就要出发抗战了。当时会场上正在讨论如何动员,想不到我们的人跳上台去,痛哭流涕说了一阵之后,指导员便安慰他……”

  蒋介石变色道:“他们说明是谁派去的吗?”

  “报告委员长,”那人强自镇定:“我听那个指导员说:‘啊,又有两个!’这句话的口气,分明以前我们的人已有自首过。他们没有骂委员长,也没有骂戴局长。他们只是说:一个人走错了路,只要马上觉悟,还是来得及的。陕北不怕诬蔑,不怕歧视,不怕攻打,因为陕北的一举一动,都对得起国家和人民,你们从存心破坏到大澈大悟就是一个证明,证明中华民族的好儿女,是不甘心做亡国奴,一定会把日本帝国主义者驱逐出去的!他们还说……”蒋介石蓦地起立道:“好好好,你回去休息罢。”但他又问:“那末你这次上山来,负责什么工作呢?”

  那人答道:“报告委员长,这次是奉命参加庐山谈话会,我以代表身份同与会者生活在一起,一方面留心他们中间有无不稳份子;一方面拉拢一些地方干部,在他们回去时送旅费,回去后对委员长死心塌地。”

  “原来你也在做‘精神感召’工作。”蒋介石挥挥手道:“好罢,你回去吧。”

  对于这个人的报告,比芦沟桥事变还使蒋介石苦恼。芦沟桥事变是中日关系的一个片段,对日本,蒋介石始终有信心,认为日本无论怎样做,还是他的朋友;但对延安;尤其是军统中统人员在延安的自首与扑灭问题,蒋介石觉得这非常严重。他不愿意看见延安同他真的能够并肩坐谈,更不能见延安受人拥护,但事实告诉他是这么回事,蒋介石更加郁怒。

  他踱到陈布雷身边,愤然下令道:“你马上通知他们,那个从延安开小差出来的家伙,不许自由活动,听候发落!同时要戴雨农马上上山。”

  陈布雷不作声,低声打了个电话,通知有关方面扣人。蒋介石烦躁地问道:“许世英有电报没有?北平有什么消息没有?”

  陈布雷仰起脸来,摇摇头:“许大使还是上次那个电报,说在等候近卫延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新的报告,北平方面也没有新的发展,双方仍在谈谈打打,打打谈谈。”

  蒋介石忽而反剪着双手,忽而摸摸下巴,在办公室里团团打转,这情形谁也不敢吭气。第二天下午戴笠飞到,还没开口报告,蒋介石便迎上去大骂道:“你怎么搞的!你怎么搞的!派到延安去的人,怎么尽出毛病!”

  戴笠立正挺胸,目不斜视,双手垂直,连声应是。他知道只有这个样子,才能应付蒋介石的脾气,反正他决不亏本,回头告辞以后,可以把那一套在他手下头上如法炮制。

  “该死的东西!”蒋介石痛骂道,“你想存心同我拆台,是不是?在西安我怎样答应他们的。团结哪,和平哪,好!现在可拆穿西洋镜了!娘希匹你派这些混蛋进去给我丢人,让他们知道我没有诚心,知道我歧视他们,知道我言行不一,使他们对我再也不会放心……”蒋介石气得七窍生烟,再举起手指骂道:“这种混蛋你还要调到山上来替我做精神感召工作,你疯了!你瞎了!你越来越糊涂了!”

  “是是是……”

  “你说!”蒋介石厉声喝道:“那一批学生代表又怎么样啦?我要你想个办法,在不知不觉中鉴别谁忠谁好,你做了没有!”

  “报告先生,做了。”

  “怎样做的!”

  “报告先生,雨农要他们到达南京,住进马标炮标的第一个晚上,由值星官宣布道:为了尊敬我最高领袖蒋委员长,我们军人应该有所表示。大家知道,德国军人是天下无敌的,他们在路上一见面,双方便举起右锌,大喝一声‘希特勒万岁’,意思就是说元首万岁,现在我们从明天起,大家出得房门,一见穿军服的,便应该效法德国军人,举起右臂大喝一声‘委员长万岁!’……”

  蒋介石声调显已变软,问道:“这批代表们作了没有!”

  戴笠道:“行是行得通的,教官们率领他们在马标演习,分批假装途中相遇,然后在距离一公尺左右,双方都举起右臂,大喝一声‘委员长万岁!’据报告演习得很好。”

  “那他们实行了没有!”

  戴笠可以撒谎,说学生们都这样做了,做得很好。但他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出在军校,而军校之中不乏他的敌人,万一这批非军统人员在蒋面前告密,说那一回事根本没有生效,那反而不妙。于是硬着头皮答道:“报告先生,实是实行的,不过,……”

  蒋介石大怒:“你别吞吞吐吐的,赶快说!”

  戴笠哭丧着脸道:“学生们怕羞,说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许多路人来这一手,他们都不习惯,因此,当天下午放假,要他们出去玩,我们可以在旁冷眼观察,究宽谁做了,谁没有做。”

  “后来呢?”

  “后来这批学生,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学生们一个都没出去,都躲在营房里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

  “那我们派在学生中间的人呢?”

  “他们,他们为数虽多,但也不好意思这样做,因为这是创举。他们说过一两天大家习惯了,到时候他们一定这样做。”

  “你没有告诉他们吗?”蒋介石厉声喝道:“在你的报告上,你是说过的,你说军政部也在那一天下令所有军人要行这种礼节。”

  正是:迷恋独裁,其毒入骨,个人何能,高于一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