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也倾耳听着:
龟山蛇山鼓着眼猜,
红水汉水发出了吼声!
敌人的坦克车,
冲不破我们的阵营,
敌人的飞机大炮,
炸不了我们抗战到底的决心,
是时侯了,是时候了……
“啊!”唐生智抹抹眼睛道:“这真是一支新歌,听人说过,这叫做《武汉退出后》。”
“谁教他们唱的?”蒋介石脸色乍变。
“大概是政治部第三厅的朋友们。”唐生智双手紧捏窗槛,还在听这批年青人唱歌,蒋介石也不得不皱着眉头,听他们唱下去道:
到前方去,到农村去,到敌人后方去!
去消灭敌人、扰乱敌人、出击敌人。
让敌人不得安宁,
让敌人不得稍停,
守不住粤汉,
回不了东京!
在洞庭湖畔,
筑起一座倭奴坟,
在东亚大陆,
竖起食由解放的旗旌,
自由解放的旗旌!
“太好了太好了!”唐生智掏出手帕,抹抹眼泪道:“委座,中国是不会亡的,有着那么多的爱国青年、爱国同胞,孟潇该向您道喜!”
蒋介石皱眉道:“光是听这么一个歌,是不能拿来代表士气民心的。“他烦躁地在客厅打转,只见何健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手拨念珠,嘴部念念有词,在阳光中有如一只老雄猫。蒋介石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何健曾经是他的“剿共大将“,光是“马日事变”那一次,就不知道砍了人家多少脑袋,但他已经完全灰心,皈依菩萨,不问世事了,难道反共真是不可为么?他再瞅一眼唐生智,这个南京大溃退时竟获生还的老同事,还有那么一股子劲要求抗战,难道抗战真是不可免么?
沉默间突地门外侍卫在叫“敬礼!”蒋介石还来不及问是谁来了,只见冯玉祥满身灰尘,大步入室道:“武汉丢了,武汉丢了,以后该怎么打?以后该怎么打?”蒋介石没料到这位盟兄突如其来,结结巴巴道:“大哥您怎么来啦?大哥您怎么来啦?”唐生智同何健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见冯玉祥抹抹一脸黄土,就在厅里匆匆洗脸,直着脖子‘哗哗哗”漱了漱口,便开口道:“昨天我们从桂林赶到衡山,一问知道你飞了长沙,我们就开车赶。到了半夜,司机累得实在没法开车了,我们就买了些稻草,在一个汽车站的地上睡了五个钟头,一早又赶来了。”
“冯先生辛苦了,“何健道:“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吧。”
冯玉祥连忙道谢道:“我特地赶来有点事情,说不定马上要走,谢谢了。”他浏览一遍厅中陈设,只见书画琴棋、香烛蒲团之外,壁间还挂了一把大刀,不觉失笑道:“老先生吾佛慈悲,怎的还挂了把大刀?”唐生智插嘴道:“这是何先生的纪念品,非常名贵,非常锋利,杀过不少人哩。不过冯先生也是信教的,可还是一个劲儿要杀日寇。”冯玉祥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人家杀进咱们家里来了,不管信什么教,都应该挺身而起!不管上帝也罢,如来也罢,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认贼作父才是丢人大家伙!不但没有资格做教徒,连一个人的气味都没有!”他问蒋介石:“你说是么?”蒋介石“嗯嗯唔唔”地苦笑着。何健、唐生智乘机辞出,冯玉祥便挨着蒋介石道:“说正经的,武汉丢了,汪精卫在重庆散布悲观论调、投降空气,你如果不会同意,应该有所表示才好。”蒋介石哭丧着脸道:“大哥您说我应该怎样表示,大哥您说我应该怎样表示?”
冯玉祥道:“我给你说个故事。”接着说了个曹操约孙权打猎,左右谋士劝他投降,备肃反对说:“这些人的话都是为自已谋富贵、保妻子的话,万不可听!人家投降都可有一官半取,你投降便不能发号施令了。”孙权大为感动……。冯玉祥便点头道:“今天你的左右,有许多是谋富贵、保妻子的。他们不为国家打算,也不为你打算。我以为你一定要抗战到底,成功就是成功,失败不算失败。这是万载一时之机,万不可失!”说到这里,饭开上了。蒋介石道:“吃饭罢。”冯玉祥坐下,向何健夫妇、唐生智、蒋介石夫妇客套过了,便再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蒋介石道:“很好,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办。”冯玉祥再问:“你听过砍桌子的故事没有?”蒋介石道:“没有听说过。”冯玉祥扒了几口饭,讲了个孙权决心抗曹,叫周瑜当大都督的故事。诸葛亮认为孙权的心还是动摇的,而且周围还有很多投降派,引以为忧,周瑜同意他这种看法,便去找孙权,给他分析了敌我形势。孙权明白了,就擂鼓升帐,文官武将全都到齐,孙权便道:“今天讨伐曹贼,势在必胜,再有谁敢说投降曹操的,”孙权挥剑把桌子砍成两半:“大家都看见了,有似此案!”
冯玉祥说得有声有色,唐生智喝彩道:“好!”冯玉祥说下去道:“孙权说罢,便把那宝剑递给周瑜。”他向蒋介石点点头郑重说道:“孙权战胜曹操八十三万人马,全都在那把宝剑上,你知道么?今天武汉失守,投降派抬起头来了,你应当把这桌子砍去一角,对他们说明白:谁敢再提与日本说和,就拿他的脑袋当桌子一样对待!”唐生智鼓掌道:“说得是,说得是!”何健闭住了两只眼睛直念佛。宋美龄牵强地笑了笑。蒋介石尴尬地点头道:“嗯,嗯,咳,咳!”
冯玉祥一个箭步奔到壁下,一伸手摘下了那把大刀,扑扑两下,拍去灰尘,折回饭桌道:“局势严重,你的地位举足轻重,但你没有宝剑,我来给你献把大刀。这是何先生的东西,但看在民族国家份上,我想……”!”
一干人等莫不失色,唐生智暗暗喝彩。只见蒋介石略一沉吟,便拒绝道:“大哥,成了,谁敢再说和,我就按着您说的对待他!”说罢推说连日辛劳,晚上又有会议,需要午睡,径自回房去了。
当晚七点,蒋介石在长沙召开了一个大会,文武百官,黑压压坐了一礼堂。面对着这个局势,大家都想说那么几句,可是从七点到九点,两小时内还是只有蒋介石一人发言。人们只见他慷慨激昂,指东骂西,说了一阵之后,突地问道:“好,大家要应变啦!那么这些火车和火车头退到西南之后,空军就把铁路占满了,你们负责交通的人员,想一想该怎么办!”负责交通的人们心想这下子可有机会说几句,不料还来不及起立,主席台上的蒋介石已经说话了:“还思索什么?一把火,都烧掉了就是啦!倒上媒油,所有的车就都烧光啦!”接着蒋介石又问:“敌人来了,你们长沙怎么办?”湖南省主席张治中还来不及回答,蒋介石又接着说道:“还有什么思索的,都用火烧掉啦!我们不能住,也不能叫敌人来住!不论粮食器材,只要是不能带走的东西,都给我用火烧掉,这是大家千万不要忘记的事!”
与会人等感到惊诧,怎的蒋介石今晚满身是火,开口放火,闭口放火起来了。
蒋介石那晚变成了纵火专家,两小时内不断地说怎样放火、怎样放火。似乎除了放火,其他都不重要,而抗战本身,也只不过是放火罢了。散会后大家便到楼下吃饭。冯玉祥找到一个机会,对他说道:“放火烧东西,是表示对抗战的决心,可是要顾到咱们反攻的时候,把敌人打跑以后,自己也没地方住了。”蒋介石一手按在桌面上道:“是的,这也是很要紧的。”正说着,在常德训练保甲长的酆悌走过来同冯玉祥招呼,笑着道:“我现在奉命调任长沙警备司令。”冯玉祥道:“好,好,好。”唐生智一旁看到,过了一阵低声向道:“你同酆悌很熟?”冯玉祥叹道:“我前两天在常德碰到他。我出发常德视察部队,他带了一二十个心腹在路上接我。可是到了常德,这家伙下令谁也不准去找冯某人。如果谁要偷偷去找冯某人,查出来就得枪毙!”
“嘿!”唐生智道:“那他在干什么?”冯玉祥道:“他在奉命训练保甲长!那种训练方法完全是法西斯化,都是从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那儿学来的。后来我到东门外一家长老会的医院里去看一个病人,那个医院里的军生才告诉我,说常德老百姓恨透了酆悌,可是谁也不敢说话。”正说着大家入座,鸦雀无声,开始吃饭。饭后白崇禧约冯玉祥到他那儿坐坐,掏出一封写给蒋介石的亲笔信给他看道:“冯先生,今天中午您在何健家里说的话,我们都知道了,大家都非常敬佩,这封信是我亲笔写给他的,您先看看。”说罢双手递过。冯玉祥接过一看,至少有两千多字,全说的是蒋介石在政治方面有什么不对,在军事方面有什么不对,对人事处理有些什么不对,这些事情应该怎样改革,洋洋洒洒,冯玉祥看了好久,握着白崇禧的手说道:“这太好了,这太好了,您这封信上讲的,真是字字血泪,句句真话,有条有理,实在太好了。不过,您打算怎么办呢?”白崇禧把那封信郑重地放回皮包,答道:“今晚十二点,委员长夫妇要去南昌,我想在火车站上把这封信当面给他。”
冯玉祥紧握着白崇禧的手说:“好极了好极了!不过您要提醒蒋介石一句,请他仔细地读两遍,千万不要放在口袋里便算完事。”不表白崇禧去找蒋介石,却说蒋介石正召集戴笠和长沙警备司令酆悌、警备第二团团长徐崑、长沙警察局长文重孚等人举行密谈。蒋介石道:“局势紧急,今天开会时我讲的,你们都要记住:万一日军要来,我们自己先放火烧光,任何牺牲在所不惜!”蒋介石觉得在这几个人面前有话不便明说:“你们都知道我的决心:日本兵问题是外患,共产党问题是内忧。外患容易解决,好几个国家都在从中斡旋,不过还没有结果,英国大使卡尔同我在长沙谈过一次,以后还要谈的。可是内忧就不同了,这情形复杂,你们要好生处理,表面上装做一团和气,‘联合战线’,骨子里我们还是那一套。你们要特别注意他们的活动。我今晚去南昌,没几天就要回来,先把你们知道的事情对我说!”戴笠以目示意,酆悌便立正报告道:“长沙的抗战活动,现在几乎全部操在异党手里。他们拿‘湖南文化抗敌后援会’作中心,一旦召集群众性活动,千千万万的人便去开会,可是只要我们召集群众性活动的时侯,到的人便没有几个。”蒋介石拍桌道:“那成什么话!谁负责!”
“报告领袖!”十三太保之一的酆悌乘机给中统当头一棒:“那是湖南省党部搞的,‘文抗会’也是他们拿钱出来的,结果都落在异党手里!”蒋介石拍桌子道:“在我的地方,竟让共产党来管事!”戴笠转圆道:“文抗会还是我们领导的,不过为了表示合作,对他们邀请徐特立去演讲这种事,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不过由于省党部不济事,文抗会里面虽然查不到谁是共产党,但那几个负责人,九成是左倾的;许多年轻小伙子,更不必提了……”蒋介石瞪着眼睛问道:“有那些负责人?”酆悌掏出小本子念道:“文抗会有许多理事,可是在长沙真正到文抗会办公的并不多,文抗会规模庞大,内中以宣传部、组织部、训练部为最重要。象吕振羽、翦伯赞、薛暮桥、曹伯韩、杨荣国、廖庶谦、楼适夷、张天冀、蒋牧良、王任叔、王鲁彦、……”酆悌翻了翻:“总而言之,这些人都靠不住,他们同第三厅厅长郭沫若都谈得来,也经常同三厅的田汉、洪深、安娥、任光等人搞在一起。”
蒋介石气呼呼地蹦了起来,“这简直不像话!这简直不像话,马上替我把省党部负责人找来!”没多久湖南省党部负责人陈大榕战战兢兢到得眼前,蒋介石却屏退众人,和颜悦色地问道:“听说异党份子很活跃,连文抗会都落在他们手里,有这种事么?”
“报告委员长。”陈大榕道:“文抗会里有没有共产党,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文抗会里的直接负责人,那些有名的大学教授、哲学家、历史学家、戏剧家、作家等等,他们几乎个个强调抗战联合阵线……”
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眉毛一扬,右手一指,低沉地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家’,就不许他强调这个,我不管你怎样应付的,干脆把文抗会给我关门算了!我们有我们的做法,少同他们噜嗦!”陈大榕脸色发青,还亏他鼓着勇气上条陈道:“一定遵照委座命令去做!一定遵照委座命令去做!不过突然关门,正赶上委员长在长沙,他们嘴里会不乾不净,不如先把工作停了,再把伙食停了,这批人就呆不住了!”蒋介石略一思索,挥挥手道:“好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不提长沙文抗会员工正在火辣辣从事抗战工作,忽地停止开饭,坚持一阵之后,群众捐赠的辣椒豆豉大米有其限度,也只得挥泪四散。却说到了十月十二日,岳州又遭日军攻陷。长沙距离岳州很近,日机复大批轰炸平江、岳州、通城等处,长沙城内谣言蜂起,大家都说日本兵快要杀来了。蒋介石在长沙那段时间,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播下了投降妥协、悲观失败的空气,因此不论军心士气,对保卫长沙的信心,简直一点儿也没有。湖南省主席张治中眼见这种局势,毫无办法,只有叹气。那知道长沙警备司令酆悌、警备第二团团长徐崑、长沙警察局长文重孚三个维持治安的人,已经惊慌失措、心神不定。在严重关头不但不去安定人心,严办造谣的人,反而推波助澜起来。当下三人在警备司令部匆匆举行了一次会议,竟不知道日军之攻岳州,乃是巩固武汉的后门,却以为岳州既失,长沙势必不保。于是酆悌道:“我们这里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如何是好!”徐崑道:“你怎么把老头子的指示忘了?”酆悌眼睛一亮:“你是说放火吗?老头子在长沙那段时光,一个劲儿说放火放火,除了放火,就是抓人,再没有旁的指示了!”徐崑道;“我说的就是这个,老头子的指示很对,一把火,烧他妈的万事大吉!要抗战嘛,大家玩儿完!我们也只有赶快从事破坏工作,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文重孚叼着支香烟道:“话是这样说,不过人家还没有打过来,我们就放火,未免有点操之过急。”酆悌正愁没有下场,对于蒋介石的指示极感兴趣,听见文重孚这样说法,把桌子一拍,大声说道:“我看就这样办了,我看就这样办了!老头子说得明白,外患不足虑,问题在抗战。没有人抗战就不会打仗,没有共产党也不会打仗,可是我们又不能够说不抗战,只好来个变相抗战,变相焦土抗战,变相妥协。把老百姓烧得没办法,告诉老百姓要过太平日子只有停止抗战!”他越说越起劲:“我看这样做完全符合老头子意思的,老子要放火啦!”
徐崑笑道:“对!再说责任问题,我们是奉命行事嘛!老头子让军委会三令五申说为了作战上的必要起见,对于重要城市,以及与军事有关的建筑物,准许施行破坏,免资敌人应用。现在长沙既然接近战区,事前准备正是理所当然,如果等到兵临城下,再着手放火,已经来不及了。”酆悌急得直搓手道:“事不宜迟,我们就动手罢,听说周恩来、叶剑英这两天也在长沙,如果一把火连他也烧在里面,老头子和老板准有重赏!”文重孚道:“刚才我出去看,看见第三厅人马分向重庆、桂林撤退,一面走,一面还在分发《日寇暴行录》。还有一辆卡车直开邵阳,据说是钱俊瑞的战地书报供应所,去邵阳成立新机构了。”!”
“快烧!”酆悌起立道:“再不动手,这批人一个都烧不着了!快!快!”
“慢着,”徐崑道:“你看还是埋炸药呢?还是放火?武汉撤退时,我们是埋炸药的,就是青岛,对于日本产业的破坏工作也是一样。”
“来不及了!”酆悌道:“埋炸药还要预先撤退民众,那不是告诉左倾份子和周恩来、叶剑英,要他们先走吗?没这么傻,走走走,放火!放火!放火!”这么着,三个人分头回去,各自知照军警,准备放火。不论文官武官、党政军帮、军绕中统,明暗特务、警察宪兵,全部出马,个个拿火棍,肩挑火油,逐街逐巷,挨家挨户,把火油泼将上去,接着点火。
说也可叹,当晚长沙居民已经入睡,忽报火起,起初还以为是普通火警,不以为意。不料一刹那间到处火烧,这才感到事情不妙,急忙奔出门来看时,只见四下里火光烛天,浓烟直冒,东南西北各门都火辣辣地烧将起来,火光中人声熟沸。长沙居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里,以为是敌人来了,但却不闻枪炮之声。一方面心头纳罕,同时又忙着救火,但说时迟那时快,火光人影里,只见警备司令酆悌、警备团长徐崑、警察局长文重孚、保安处长徐权乘车出现。同时负责地方官长们,不但不督促救火,恰恰相反,却在督导军警便衣在各街各巷纵火。同时又叫这批放火者大声呐喊传喻民众道:“日本兵马上来啦!就要攻进长沙来啦!大家的财产反正都保不住,不如把它放火烧啦,也不给日本兵用!”
正是:“焦土抗战”,如此这般;心如蛇蝎,苍生何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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