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一齐摇头。史迪威道:“蒋介石发脾气了!这个封建军阀跟人说,反而是我在事事阻挠他的计划,他要我改道前往密支那,不可去印度。他好象比我们在战场上的人还清楚身边的事物。总而言之,这个花生米,这个封建军阀,在你身边布满了错误的棋子,只要你一碰,嘿!你犯错误啦!而犯错误的责任是你的!好朋友们,”史迪威道:“你们可以想象,这个样子在缅甸打仗,实在不是味儿,不过我还是要去!”他的朋友们便说:“不过要小心,小心跌进蒋介石给你安排好的陷阱。”
史迪成说:“谢谢你的好意。”他微感寒意,关上窗子道:“我们的国家派我们到中国来,到缅甸去,目的只有一个,共同击败日本侵略者!所以任何事情都可以委屈,但如果谁在违反共同抗日的原则,谁在中国不能完成拉住和歼灭日军的任务,那我是不能同意的。”
“所以有人说你同情延安,偏袒延安。”
“这种说法很流行,”史迪威笑笑:“就差一点没有说我就是共产党党员。”他大笑:“为什么我同情共产党?同情这些素未晤面的、可敬的中国人呢?古鲁达将军,请你把日本军部华北派遣军司令部的公告拿出来,向大家读一遍。”史迪威面向众人:“各位,这是华北日本军部一九四三年度的综合战果,前几天才公开披露的,请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这是北方日本军队对于去年战局的一笔总账!”古鲁达读道:“华北派遣军司令部说:‘敌人大半为中国共产党军队,在本年交战一万五千次中和中共的作战占七成五。在交战两百万敌军中,半数以上也是中共军。在我方所收容的十九万九千具遗尸中,中共军也占半数,但与此相反,在我收容的七万四千俘虏中,中共军所占的比率只占一成五。这一方面暴露了重庆军的劣弱性,同时也说明了中共军交战意志的昂扬。……因此,华北皇军今后的任务是更增加其重要性了。只有对于为华北致命伤的中共军绝灭作战,才是华北军今后的重要使命。’”古舟达念完,收起文件,点了支烟。
“大家都听到了。”史迪威声音低沉:“用日本军部的公告来证实中共军的真正抗日,是使蒋介石无法争辩的。这个封建军阀,即使在几天之前,还是口口声声说延安的游击队,是游而不击的。”他坐下来:“这个就是我同情延安的原因,他们为驱逐日寇而在作殊死战,但他们得不到美援,美援的武器给蒋介石一手包办,包而不办,反而掉转枪口包围延安。”史迪威低沉地说:“象踏痛了哈巴狗的尾巴一样,只要我提起胡宗南在包围延安,蒋介石便会跳起来,否认,骂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笑声中史迪威用烟斗指指古鲁达道:“老朋友,那个国民党将军冷欣说的那个故事,你来讲一讲罢,蛮可以说明问题的。”古鲁达道:“你讲起来生动得多,我不行,还是你来罢。”笑声中史迪威请客人进茶点,自己透了口气道:“现在是一九四四年的新年,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九三九年的元旦,当时国民党第三战区总指挥部设在江苏溧阳南郊,战区司令长官冷欣为了庆祝新年,邀了许多高级军官到他那边作客,这个故事也是冷欣自己告诉人家的,但他不愿意我们知道,我并未得到他的同意。”笑声中他吸了口烟道:“当时国共团结抗战的气氛比现在好得多,冷欣因此也邀请了新四军的军长陈毅作客,但要他坐在末位。在国民党将领中,冷欣能请他,已经很不容易的了,但陈毅事实上也是极受欢迎的一位人物,因为他们的新四军和八路军一样,打日军就象优秀的射手出猎似的,每次必有收获,而且是大有斩获。新四军在江南敌后,特别是苏州、常州一带内河截击日军,经常得到很多东西,排长以上几乎都穿上了日军黄呢大衣,其他的物资更多;同时为了友好,他们经常把战利品分赠友军。与此相反,冷欣的部队就不能相比了。新四军还不断俘虏日兵,每一次出击就有俘虏好几打,就象我们西部捕野兔似的,冷欣的部队老是抓不到,有一次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决意大吹大擂炫耀,选择的日期就是元且,他把那个日本兵带到指挥部,冷欣的参谋长便要翻译员向俘虏顺序介绍。这里请记住陈毅是坐在末位的,而戏剧化的情节也发生在那边。”史迪威透了口气,砸了砸烟斗道:“那个译员告诉俘虏:‘这位是集团军某某总司令!’但那日本兵坐在那儿紊风不动,还趾高气扬哩里译员再为他介绍:‘这位是集团军某某副总司令!’那日本兵仍然旁若无人、神气十足。译员继续介绍‘这位是某某军长’、‘这位是某某副军长’,无论译员怎样个别介绍,可是那俘虏反而就象个什么要人似的,目空一切,骄傲极了!最后轮到陈毅,译员道:‘这位是新四军陈军长!’大家以为那日本兵还会象裸树那样,生了根,动也不会动的,不料他突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向陈毅鞠了个躬,这使国民党将领万分困窘,译员也很狼狈,问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那日本兵道:‘因为新四军会打仗!’这使国民党将领更难堪。散席之后冷欣问他的参谋长说:‘日本俘虏表现得怎么样?’那参谋长苦笑着说:‘这个俘虏太左了!’”说得大伙儿都笑,史迪威叹道:“我们并不偏袒中共,事实上我们干的,尽是不利中共的玩艺儿!实在中共给我们、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瞧他们给日军的影响都这样强烈。这个故事可以认识中国两种军队及其对抵抗日军的两种态度。”接着便点燃了他的烟斗。
有人问道:“外面还有一种说法,说你史迪威将军同陈纳德之间,在若干问题上有着严重的歧见,这是真的吗?”
史迪威笑道:“我不打算对陈纳德有什么批评。他到中国来,做了些什么?是不是正派?中国人知道的比我更清楚,留着给中国人下结论吧。不过我同他之间,是有不同意见的。”那个客人道:“我们也听说一些,是关于经过驼峰运到中国来的物资分配问题。”史迪威道:“大概是这样的,你们都能相信我,我掌握了美援物资之后,绝不会再利用空中交通工具走私,绝不会帮助封建军阀抛到市场上去,绝不会奔走于权贵之门,仰承中国第一夫人的鼻息,大家去发黑良心的横财,绝不会用我们美国子弟生命换来的物资变成自已的私产!”
众人会意,笑出声来。
“现在好了。”史迪威道:“将来空运到中国的物资更多,从中国出发轰炸台湾、满洲、东京的机会也来了!你们都知道的,这就是川西机场的兴筑。”一位客人问道:“你赞不赞成用这种原始方法,在这个时候,在那几个地点修筑机场?”史迪威沉吟道:“这个,这个我不想表示意见,因为钱是美国出的,人是花生米派的,这是已定计划,我不想说什么。”史迪威笑笑:“你们有机会碰见花生米,不妨问问他。”另一个客人道:“他一定很高兴,在这个庞大的工程里,他和他的皇亲国戚,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财富呢!”史迪威与客人们都笑。而在黄山背后拥着陈小姐烤火的蒋介石,也在笑。她撇撇嘴道:“难得你这样高兴,要末,一连好几日不见面;要末,刚坐下来,沙发还没有热,又急着走了。”蒋介石道:“没办法嘛!难道再让她闯过来,要我们没有地方跑?”她“哼”了一声,扭过身子,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道:“答应我,我的那个亲戚,你一定要帮他个忙。”蒋介百道:“又来啦,好好,你说罢,你的亲戚今年多大了?是你的——”“五十多了,是我的远房伯父。”“他是干什么的?”“工程,是个老工程师呢!这次川西造机场,你交给他好了!”蒋介石双手环抱在她胸前,“唷”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要知道,这一次工程不得了,四川西部的新津、邛崃、还有广汉……我也记不得详细地名了,总而言之,这工程大得不得了,光是民工,要发动几十万!”
“我要你把工程交给他嘛!”
“不不,”蒋介石道:“我答应给他一个工程处。”“不嘛,太少啦!”“你的胃口太大了!”蒋介石失笑道:“你真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你知道一个工程处处长责任有多大?”那女的摇摇头,直做眉眼。“回头我告诉你罢!”蒋介石站起来。而当他再从床上下来,穿戴停当,匆匆回到官邸的时候,很多人在等着他了。陈布雷道:“美国大使馆的人刚来过,修筑飞机场的事情,已经告诉他们,直接同交通部接头。”蒋介石道:“我很忙,我没有功夫再顾到这些。”他指指客厅:“他们找我干什么?”陈布雷躬着腰,低声说道:“看样子,听口气,都是为了飞机场事情来的。”蒋介石皱眉道:“讨厌,飞机场只有这几个,每个人介绍几个什么长,不是要打开头吗?你去告诉他们,这件事由交通部负责,我不管了!”接着他写了个名字,交给陈布雷道:“你到交通部走一趟,告诉他们,万事依照美国的计划进行,不过这个人一定要当一个工程处处长,其余的别问。”陈布雷拿着纸条,只见上面孤琴零三个大字,此外一无所有,也不便询问。正要到客厅传达,宋美龄紧紧张张奔进来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心一沉,正要开口,却见孔二小姐顽童似的跳了进来,利用摆动着的大衣,转了一个大圈子,人有如在舞台。蒋介石正在皱眉头,心想是不是这个丫头捣鬼,把黄山背后学校里的“春光”泄露了。正沉思间,宋美龄又在问道:“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你问陈主任,我找你找了好几遍。”蒋介石正不知如何作答才好,陈布雷已经代他答复道:“夫人,先生刚才在城里开会,我已经把夫人寻找的事情用电话报告过了。”说罢退出。蒋介石马上放下心来,接嘴道:“是啊,你有什么事吗?”宋美龄往沙发上一坐:“刚才我碰见几个美国大使馆的朋友,他们同我谈了半天飞机场的事。”蒋介石道:“一切由交通部负责了,我不管。”宋美龄道:“我问你,这次修筑机场,是专门准备降落B29型重轰炸机用的,跑道不是普通的跑道,要动用很多人力,这十几万的民工食宿、安家费,也统统由美国开支,这笔钱太大了,假定在新津、邛崃、广汉、彭山各地一共征用民工二十万,以半年为期,每人安家费、食宿费、旅费合两百美金,那全部便有四千万美金了,这个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你预备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这四千万民工费用应该由当地负担!四川人太舒服,为什么不让他们负担!”蒋介石失笑道:“四川人太舒服,这句话怎么讲?你不怕人家说闲话吗?”宋美龄撇撇嘴道:“为什么不说四川人太舒服?哪儿都在打仗,四川不是太太平平吗?所以这四千万美元的民工费用,应该给地方上负担!”蒋介石朝她瞅一眼,心想这真不愧是蒋某人的妻子,对于若千问题的看法,完全一样。于是点点头道:“夫人,你的办法很好,可惜来迟一步了!”宋美龄吃惊道:“怎么?难道……”蒋介石道:“我已经老早决定这样做了!”于是夫妇二人相对大笑,那位二小姐也在旁帮着高兴。笑了一阵,宋美龄特地坐到电话机旁,抓起电话,指明找黄仁霖通话。蒋介石问道:“找他干什么?他跟造机场没有关系。招待美国空军的事,他早已在做了。”
“不。”宋美龄皱皱眉,摆摆手,意思是接通了,于是吩咐黄仁霖道:“刚才我们碰到几个美国朋友,谈到招待他们的事情。……内中有一项,他们要求我们办到。……什么?你也听说啦?是关于军妓的事吗?不错,不错。你预备怎么办?……在重庆成都一带包下几个大旅馆?好的好的。……由当地警察局找一批妓女?好的好的。不过你得提醒他们,长得太丑不要,一身是病也不要。你知道的,万一把这种不名誉的病传给了他们,那是很不礼貌的。……好,详细办法你同他们商量罢,先买票也好,后买票也好。不过要注意这一点,这些GI们在旅馆门口摆长龙,等候到里面去找女人,可别给风吹雨打坏了身体!”宋美龄万分关切地嘱咐道:“最好要旅馆老板在门口、门里摆满了椅子、搭起了帐篷,让这些孩子们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她的声音显然失常,分明接电话时还精神抖擞,一忽儿却软弱无力地,改变了腔调说道:“你要注意,每个旅馆里要安置一个医生,我怕他们没有那么多人手。……是的,检查这些下贱的女人有没有病,这是最要紧的;此外,事先事后给这些GI们打针消毒,也很重要,我要你办得好好的,别让他们理怨。”宋美龄见二小姐在门外同侍卫聊天,利用蒋介石听不懂快速的美国俚语,同对方说了一些什么,就把电话搁下。“你说些什么?”蒋介石皱眉道:“这么多,一大串。”宋美龄懒洋洋地立起来道:“还不是为你好!我要他好生招待美国空军,一样一样安排好,怎么,你不愿意吗?”蒋介石干笑一阵道:“那当然不是的,夫人。”
宋美龄心中有事,急着想找黄仁霖,但又不便马上就走。正在这当儿侍卫官人报:“陈立夫求见。”宋美龄便带着二小姐走了。陈立夫报告了一串在学校里抓学生的数字以后,请示道:“现在,有一个问题来了。有一批教授和讲师,就要出国去。”陈立夫不安地问:“对于这批人,真怕他们到外国,尤其是在美国胡说话。”蒋介石冷笑道:“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去年十月间,记得你曾颁布过《出国留学生思想行为统治条例》,现在不一样可以用么?”陈立夫道:“这个同学生不一样,他们是讲师,是教授,去年的那个条例用不上。”蒋介石不悦道:“你怎么搞的?连这种事情都畏首畏尾起来?几个穷教授,还怕他们造反?今天准他们出国,这是个多大的面子?有多少有钱人想出国也出不成!”蒋介石边踱步边指示道:“不要伤脑筋了,这件事情太小,你记着我的话,照办好了!”陈立夫连忙掏出纸笔,听他说:“你照样颁布一个《出国教授讲师思想行为统治条例》!就因为他们不是学生,有学问,所以你的办法订得也要比留学生更凶,更苛刻!否则约束不了这批人!”!”
“别忘记史迪威同我吵得很厉害!”蒋介石捏紧了拳头:“对史迪威我不好意思怎么样,对他的应声虫,对跟在美国人屁股后面说我坏话的人,我可绝不放松!什么大学教授,什么知名之士,只要我开一声口,就要他们把命都送了!”蒋介石冷冷地一笑:“他们骂我狠毒,反正我是有名的狠毒,不妨再小施毒计罢!”他一拍桌子:“你在这条例里说明,如果谁敢在美国放一个屁,说我这个长,那个短,那就别想回国!娘希匹鸟儿飞上天,也得下地觅食,叫他们小心了!还有,别认为出国之后,就天高皇帝远,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延安说我是在拿特务统治,娘希匹特务统治就特务统治,你能把我怎么样!”蒋介石一手指几乎戮到陈立夫额角上:“你马上再替我在美国成立一个机构,专门负责检查与指导这批大学教授,要他们怎么说!报告我:他们在美国说些什么!说起检查与指导,干脆规定这批大学教授与讲师,在出国之前要受严格的思想训练,否则不准出国!”陈立夫急道:“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办好了护照。”蒋介石毫不考虑道:“什么护照!扣起来,要他们乖乖儿受训!谁听话,就给谁去,谁不听话,吊销护照!”他“砰”地一拳打下去:“吊销护照还太便宜,再把他们上黑名单,抓起来!”
“是是!”陈立夫待他气儿稍平,堆下一脸笑道:“报告先生,对于这批教授讲师,先生的办法太高明了,不过教授和学生到底不同,有些地方得给他们一点面子。面子,只要表面上过得去,他们没有不服从的。”蒋介石皱眉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他们是喜欢清高的,对他们如果太认真,我知道不合适。不过象闻一多他们,我不见得不给他们面子罢?派人说好话,买交情,我把面子给他们了,可是他们几时给我面子来着?”陈立夫道:“象闻一多这些教授不多,我们当然不会请他们出国去的,可是剩下来的那些人,情形就不同了,一句话,他们都是好好先生,无所谓,”他加一句:“是拥护本党、拥护领袖的。”蒋介石挥挥手道:“好罢,你看着办罢。词句该怎么斟酌,你去做文章罢。可是要记得,利用这个机会,把这批教授的思想给我调查清楚,给我一份名单。”陈立夫忙不迭告辞而去。
不知怎的,蒋介石感到心头很烦。虽然他在声色犬马方面,获得了中国帝王从未享受过的,但他自知威望太差,用监牢、刑罚、监视来对待旁人,十多年来却无是处,而反对者的阵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使他害怕了。于是他吩咐备车,想出去散散心,不料还未出门,冯玉祥一头闯进来道:“巧极,巧极,我有要紧事情向您报告,耽搁十几二十分钟,行么?”蒋介石反正没事,于是作愉快状道:“好极了,我正要去看您。来来来。”冯玉祥开门见山,掏出几张洋文剪报,往茶几上一摊道:“今天我接到在美国的朋友几封信,他们还附了这几张剪报。我请老师念给我听,翻译给我听,现在我读给你听:“这是去年十月一日《美亚杂志》的评论,题目叫做《中国为民主而奋斗和目前的政府危机》。”蒋介石吓了一跳,听他读下去道:“文章说:‘八路军和新四军从敌人手里重新夺回领土的胜利,使国民党大为惊讶。……更进一步,国民党内某些分子,不赞同在这些游击区内提倡政治上的和经济上的革命。……不容怀疑这些都是真的。’”蒋介石咬咬牙听下去道:“‘在各个游击区和边区里面,民主方式的政府,已经实行起来。土地所有的制度和税收,已经为着人民的利益而修正了,而在国民党的中国里,公民权却不断地被剥夺,一党的政府仍然在统治着,大地主的权力不但没有减缩,而且还不断在增涨中。’”
正是:犹忆当年旧中国,天惨地愁难忘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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