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淮海前线蒋介石的主力部队给打了个稀烂,北平也告危急,南京危在旦夕。司徒雷登吩咐博泾波道:“蒋介石面临最后关头,我们也将摊开底牌;而且时间急迫,不再等待。孙科的内阁算是组成了,但拉拉扯扯,破破烂烂,实在不成个玩意,也亏他挂得出牌子来。”
“是的,大使。”傅泾波道:“李宗仁那边,我们——”司徒截断他说道:“那一边且慢动手,反正已经进行得有了些成绩。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他下台。”
傅泾波耸耸肩膀道:“好难!”
“你找孙科去。”司徒道:“告诉他,今后的问题,是和而非战。打下去没有办法,美援再多也没用;只有讲和,才有出路:可是如要展开和议,他非先下台不可!他不下台,无法言和!”司徒“嘿”地一笑:“他如言和,我们也不大有兴趣,这一点你不必同孙科说。”
“那我去了。”傅泾波拜望孙科,祝贺新阁一番,然后转入正题,把司徒嘱咐的话都转告了。孙科一听只有“嗯嗯嗯”的份儿,待客一走,马上面告蒋介石,问如何对付。
蒋介石这一气非同小可,嘶哑着嗓子骂了一阵,要孙科质问司徒:“这个建议是否出于他的意见?”限孙科当天回报。孙科急急忙忙拜望司徒,寒暄过后,说明来意。司徒微笑道:“我知道蒋先生会有此一问的。”他摸摸下巴:“我可以这样告诉你:以美国驻华大使的身份,我不能发表正式的意见;但以私人资格而言,我的确衷诚赞助和平运动。”他眨眨眼:“孙院长明白,这对蒋先生是有利无弊的。”
孙科唯唯。
“以后,”司徒道:“在这方面——我指的是和议运动,希望多方赞助。”
孙科唯唯,一身冷汗,告辞而去。傅泾波道:“孙科组阁是否合适,我不谈了;我总觉得胡适博士出来组阁,比他好得多。”
司徒莞尔道:“胡适已经有三次被邀请组阁,但他一次都没答应,他在这方面,倒很聪明。老实说,胡适这张牌,我们可要小心使用,不可冒失。我们把他和陈寅恪教授从北平抢到南京,以后的用处是很大的。不过希望这些教授、学者先生们能为我们所用,如果改变主意,拥护中共,那我们太惨了。”司徒继续道:“我深信至少胡适博士是不会变卦的,他同我们的关系太深,而且他是在合湾出世的,今后在台湾问题上,他——”司徒挤挤眼:“有用处哩,蒋介石不是也看中了台湾吗?”
傅泾波道:“昨天我又听说,蒋认为孙的组阁很勉强。在他上台之前一小时,还在骂人。”
“骂准?”
“据说是胡适,因为一个再三表示,一个屡次推辞,因此他很扫兴。”傅泾波问:“大使,你说胡适在台湾出生,将来对台湾问题或者有些帮助,但据我们上一次去台湾了解的情况,胡博士似乎还不如汤玛士廖。”
司徒微笑道:“不管是胡是廖,姓张姓王,总之我们一定要掌握得多些。中国的问题万分复杂,有些人在华盛顿很有办法,但离开美国有如鱼儿失掉了水,耍不开了。胡博士在美国还可以,如在中国,我怀疑他的号召力;廖文毅到现在还没有条件可以同任何人分庭抗礼,记不起是谁说了,他兄弟俩只是一对小丑。”
司徒叹道:“难啊!现在,只有把希望搁在李宗仁头上了。”
“其他都得放弃吗?”
司徒微微摇头道:“不,其他照常进行。现在我们的情况好有一比,等于你们街头卖糖小贩,用一块板画个圆形,上面遍写数字;中间那个棍儿一转,看它停在什么地方,赔钱赚钱,立见分晓。在每一个号码上,我们现在都得押注,力求门门不落空才好。”
那边厢李宗仁喜形于色,夫妻俩东奔西走,决意逼宫,连日召开亲信会议,安排道:“司徒大使的做法,我们看得分明,这老头儿在到处押宝,希望门门不落空,我们可得小心,不要栽了筋斗。他已指定傅泾波同我们经常保持联络,希望同我的政治顾问甘介侯密切合作,事情的发展不错。只是蒋介石不肯下台,倒要小心他的拖刀计,他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甘介侯道:“副总统所见甚是,他那一帮人的确也不可小看。有人对我说,在徐蚌之战一塌胡涂,江南政权如火燃眉之时,他对人家说,华中方面也有隐忧,将领已有抗命行动。他指的是白崇禧。因此,他想起了三百年前,在南京建立起来的南明政权,马士英、阮大铖操纵一切,在上游的左良玉却以‘清君侧’为名进兵,南明覆亡种因在此。他担忧历史会重演,他布下了几着棋子。”
“这一点我想不必过虑。”李宗仁道:“他的棋子无论安下多少,了不起是他的儿子。但他的儿子一个在金元券战场上退了下来,一个躲在坦克车背后,都顶不了事。”
蒋介石官邸会议上对李宗仁也大伤脑筋,几乎无法对付。蒋介石愤愤地说:“他做副总统是华盛顿抱的腰,他今天逼我下台也是华盛顿在撑腰,娘希匹打狗要看主人面,现在他们却在放狗咬人,实在可恨极了!”
众亲信纷纷建议,七长八短,莫衷一是。有人说:“要研究研究他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以便采取应付他们的对策。”蒋介石也点头赞成,于是推定一人报告桂系大概情形道:
“李、白他们反共是很坚定的,只是还要反我们,实在遗憾。不过他们内部问题也多,前途也不乐观。他们主要是桂南、桂北两大派系,李、白都是临桂人,当然是桂北的首脑;桂南的头儿以前是黄绍竑,民国十九年他同李、白分家后,黄旭初便成了继承者。这两股势力的明争暗斗从未休止,民国二十五年的迁省问题,民国三十五年的参议长竞选问题,闹得满天星斗,桂北系的胜利,白崇禧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位谋臣继续说道:“不过李、白之间,并非水乳交融的。李、白虽是临桂同乡,但李宗仁是雨江乡,白崇禧是会仙乡,两人也因这个有些别扭,小圈子里还有小圈子。”
另一个人说:“据我所知,桂系三巨头并不合作。白的性格跋扈,军阀气味极浓;黄的做法又有一套:接近财团;其中尤以没落军人与少壮军人的磨擦特别厉害。韦云淞、王赞斌、梁朝玑、覃连芳、杨腾辉等人在桂军中历史甚久,民国十九年他们重新夺得广西地盘时,仅有的两军之中,李宗仁的嫡系覃连芳、杨腾辉曾分任重要军职,但白崇禧花样更多,用调虎离山之计促使李宗仁到广州出任‘西南政务委员会’的常委,说是担任外交号召四方向外发展;然后在省内安排另外一套,把李宗仁的嫡系削去全部兵权,代以南宁军校的少壮军人,变成了他的势力。”
“不错不错,”有人补充:“记得那时光李宗仁还从广州跑回南宁,对白严词质问,问他用意何在,两人还拍台拍桌对骂了一场。”
“是啊,”蒋介石道:“白崇禧对李宗仁,并不是十分合作的啊!”
“夏威曾经要打倒黄旭初做主席,”另一个谋臣说:“那是民国三十三年的事情,说明了李、白、黄之间的勾心斗角。”
原先发言的谋臣截断他的话道:“总而言之,桂系内部的磨擦不易调和。李、白、黄三人之间勾心斗角,各有班底。本来李宗仁是老大哥,黄曾做过他的参谋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就是白崇禧,也是依附了他,才飞黄腾达起来的。但从民国二十年起,他们就分工了,所谓李主外交,白主军事,黄主内政。
“从事实来看,白、黄二人在分工后的做法,是在培养势力,自成系统,企图同李宗仁分庭抗礼。”
“那么到底谁的实力最强?”有人问。
“大体上说,广西的老军人和地方财团乡绅都是依附李宗仁的;少壮军人归白崇禧领导,政界中人则拥护黄旭初,他们各有系统,界限清楚,各有势力范围。‘李白黄三领袖’的提出,只是表示白、黄要向李行权,向李争平等,同时也说明了李白黄就是桂系之系统。”
蒋介石实在无心再听这些老古董,他只想解决一个迫切的问题:怎样应付来自桂系的压力。
“由他去搞好了,”李宗仁获悉蒋介石对他的不安之情,对司徒雷登只是笑笑:“有大使支持,我们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只是对中共态度还摸不准,令人着急。”
司徒道:“中共方面的态度如何,迟早要摊牌,不过也不必悲观。”
“如果他们不答应呢?”
司徒笑道:“李副总统未免把中共估计得太重了些。一旦局势急变,他必然下台。他下台之后,除了你,还有谁能上台?”
“岂敢岂敢。”
“你上台之后,可以再公开表示态度:和谈!如果中共答应,那就万事大吉;如果中共反对,那么他们的胜利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即使攻下南京,建立首都,但它的寿命绝不会长久的,多则一二年,少则几个月,就会出现新的局面,我们安排的新的力量,便会发挥作用。中共有什么办法维持得住?”司徒旋又叹气道:“当然,最好连建都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最好是盟军参战,无奈限于种种原因,这样的做法显然大有困难。”司徒拍拍他的肩磅,“不过你们也不必失望,如果中共不就范,我们还有杀手铜;一个新政权的建立,和平是最可贵的,我们趁它立足未定,举起手指朝它额角上一推,它不象一个刚学走路的孩子那样头破血流才怪!”
李宗仁几乎笑出声来道:“大使,你如此为中国事情奔忙,我们真是万分感谢。”
司徒道:“不必客气。今日之下,能够有魄力号召和议、号召反共者,唯君而已!”一席话说得李宗仁骨头没有四两重,如醉如痴。
司徒走后,李宗仁马上和白崇禧通话。李转述了司徒大使的意见,并让白出面,逼蒋下台。
翌晨,蒋介石接到白崇禧拍来的“亥敬”电(亥:代十二月,敬:代二十四日)。他虽然穿着皮袍,室内也有暖气,浑身却感到一股股凉气。
“介公赐鉴……今日之下,如非与中共言和,吾侪将朝不保夕;此系事实,非危言耸听也。崇禧辱承知遇,垂二十佘年。当兹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再有片刻犹豫之时。倘知而不言,或言而不尽,对国家为不忠,对民族为不孝。故敢不避斧钺,披肝沥胆,上读钧听,并贡刍荛:一、相机将真正谋和诚意转知美国,请美、英、苏出而调处,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机关向双方呼吁和平,恢复和谈……”
“好啊!”蒋介石恨极顿脚,厉声喝道:“快请岳军来,快请爪军来!”
张群迅速到达,读罢电报,抚然长叹,却没说话。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他,”张群沉吟道:“白健生的这一手,说明了李德邻的活动,司徒的支持,我们应该予以万分注意。”
蒋介石正想骂人,秘书结结巴巴又送上一个急电,蒋介石忙不迭拿来过目,不料是程潜发来的:
“介公惠鉴:……腊鼓频催,又逢残年;局势恶劣,非言可喻!生灵涂炭,变本加厉,今日之下,惟有言和,盖非如此不能救中国也!而与中共和平商谈解决国事,则非吾公退职,不能顺利进行也!以吾公一人之退职而换得中国之……”蒋介石恁说也读不下去,把来电往张群身上一掷道:“好啊,他也来啦!”
张群默默地读完程潜电报,黯然对蒋说道:“据我所知,目前岂仅是他们两人而已!”
“还有谁?”
“还有,”张群一顿,透口气道:“还有黄绍竑,他已去香港同李济深接头!”
“李济深!”蒋介石把一嘴假牙咬得格格作响:“我把他们三个都……”
张群知道他想做什么,劝道:“不必这样吧,这样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不如我自己到汉口、长沙同他俩说说。”
张群立刻补充一句:“李济深的态度一向如此,我们也不必再去找他;至于黄本人,老实说也没什么能耐,他既如此,由他去罢!”
蒋介石反剪双手,在室内飞快踱步,只见心情焦急,不可言喻。稍停,凄然对张群道:“岳军,”边说边伸过双手。
“总统!”张群起立,接过他冰冷的双手,强笑道:“不要担心,不必过分担心,”
“岳军,”蒋介石叹道:“你是亲眼看见的,东北、徐蚌、平津局势急转直下,我们的地方所剩不多。湖南、湖北,关系太大,你此行责任重大,万事拜托了!”
张群也一身冷汗,道:“总统放心,健生、颂公的电报是来了,但真实意图如何,也不一定非常严重,我后天就动身,尽我所能同他两位谈谈。”
蒋介石道:“你明天就去。”
张群一怔,忙说:“好的,明天就去。”
“不管怎么样,先打电报给我。”
“是,总统。”
“他不是我们的总统!”程潜同张群坐下便开门见山道:“我不是今天反对他做总统,说来话长,我不说你也知道。”
张群甚窘,转圜道:“老兄所言甚是,不过你同他也不是泛泛之交,何必在这焦头烂额的时候逼他下台?”
程潜叹道:“岳军兄,恕我直率,我反对这种不负责任的感情。我过去同他闹过很多别扭,原因只是为了国家,别无他图;今天请他退职,也只是为了国家,难道我姓程的想代他做总统吗?”
“这个我明白,我明白,”张群急道:“只是太使他下不了台,他年纪这么大,你还忍心……”程潜大笑道:“岳军兄!为了他一个人下不了台,就该让四万万五千万人都过不了好日子吗?"
张群语塞,双手乱摇。
“岳军兄!”程潜道:“他年事已高,我何尝年轻?我们这几十年来没有把中国弄好,现在总算找到搞好中国的人了,难道还不肯放手,让子子孙孙骂我们?我看包括你老兄在内,咱们大家退职,平安度过晚年,看中国走上欣欣向荣的道路,不是比目前强了千千万万倍?”
张群闻言变色。
程潜说下去道:“事情也简单极了,蒋先生太太平平离开南京,中国这个烂摊子就有了希望,这不是件大好事吗?”
张群皱眉问道:“颂公没有估计美国和日本的态度?”
程潜正色道:“岳军兄,我希望您这位日本问题专家,别给过去那种眼光引上迷途。战后美、日人民的情况有变,这是一;日本人恨透了日本军阀,要不是麦克阿瑟代表美国扶助日本天皇,日本情况决不是那样儿的,这是二;美国这种倒行逆施的做法,不是连我们的外交部都曾反对过吗?美、日两国政府肯定是不孚众望的,这是三。而一个不孚众望的政府怎么可以要他们的老百姓为他们的利益去死?”
张群不安地捏着手指道:“然而,中共最终决非他的对手……”
“决非他的对手?”程潜豪放地大笑:“眼前倒有一个现世报的例子:他的人马不是多过中共好几倍吗?他的美式配备不是强过中共好多倍吗?可是这场仗是怎么打的!——”
张群一身大汗。
“岳军兄,您也参加过北伐。想想看,今日之下,不是当年的情形重演吗?老百姓不是向着他们吗?您当然也希望中国好起来吧?那末为什么寄希望于美国和日本,却仇恨中国人如眼中钉呢!”
“不不,”张群道:“我同中共也打过交道,他们也有他们的长处,只是……”张群记不起是怎样离开长沙的,到达汉口,还未宁静,就提心吊胆地向白崇禧游说:
“健生兄,”张群道:“您的电报意思很好,只是在这种情形下,国共和谈怎能开展?”
白崇禧淡淡地笑笑。
张群声调凄凉:“健生兄,介公同您,无论公谊私交,都很不错,您又何必有此一举?”
白崇禧再笑,三笑,接着说道:“岳军兄远迢迢来到汉口,难道事先一点儿也不清楚么?”
“不清楚什么?”
“我并没有旁的企图,只是希望介公同中共谈谈而已。如要硬干下去,那是不成的。”
张群点头道:“健生兄有这番见地,其实写封信就成了,何必拍发电报?您知道今日介公,是经不起风吹草动的了。程颂云为人同您有所不同,健生兄该多替介公想想才好。”
白崇禧含笑点头道:“我是替塔设想来着。”
张群双手按膝,脑袋接连画了几个圆圈,叹道:“健生兄,那就好,那就好。”他弦外有音:“介公对您不薄,您对介公不错,两好合一好,事情就简单了。想当年抗战开始,您出任副参谋总长,威力到达安徽,不错啊!解决新四军之前,您‘亲共’那一手也真了得;解决新四军之后,您反共的手法就更高明;抗战胜利以后您对介公忠心耿耿,终于又出任国防郊长,同当时的参谋总长陈辞修同心协力戡乱,而且您还是‘总体战’的倡议者,这些都是健生兄光荣的事绩!”
“那怎么敢当!那怎么敢当!”
张群再劝:“健生兄,记得您出任华中‘剿匪’司令时,您表现得真太好了,记得您常同两湖和广西的公务员打气,要全面动员起来,彻底消灭共匪,”张群越说越有劲:“我又想起来了,您还表示过,‘有我无匪,有匪无我’,介公时常对左右说,今日之下,如果人人学学健生,共匪何足俱哉,唉!”
白崇禧心头暗笑,却使劲摇手道:“岳军兄言重了,岳军兄言重了!”
“总而言之,”张群道:“介公要我致意,今日局势,非不可为;美援一到,全部改观!老兄率领八桂子弟,南征北战,责任重大,可不能有所误会,那就国家之幸了。介公本来准备亲自来此。毋奈事情太忙,所以……”
“白崇禧没有表示决裂。”张群回南京向蒋介石复命道:“只是程颂云好难对付。”
蒋介石沉默久之,问:
“白健生也没答应不抬出个李德邻来同我过不去么?”
“他推得很干净,”张群道:“他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反正不再发电报主张和谈就是了。他说,他知道他的那个电报,对国共双方都是不对胃口的。”
张群辞去后,蒋介石连官邸会议都没气力出席,任由文武官员在一厢枯等。侍卫长却迎了上来,悲痛地说:“外国记者在南京报道消息,未免太过分。”
蒋介石问:“是什么消息?”
侍卫长答:“合众社几乎每天有一个电报,说我们要走了,而且连飞机都已准备好。”
蒋介石铁青着面孔道:“由他们去吧!”
但当晚见到司徒时,蒋介石却问:“请问大使,美国的通讯社是不是喜欢同人家开玩笑?”
司徒一怔,说:“不会吧?”
蒋介石道:“譬如,关于我‘出走’的消息。”
司徒笑道:“您别误会,您别误会,大概他们找不到新闻,在随便猜测。您知道我们在国外的新闻记者,有时候——不,经常引起所在地人们的不满,可我们也没办法。”
蒋介石再冷冷地笑笑:“譬如关于夫人去美国的新闻,以及她到达美国之后的新闻,大概也是没办法吧?”
司徒微感不快,说:“那真太抱歉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这批记者先生,对我的挖苦也不例外,对美国总统,有时候也会来一手,这是美国民主的表现。”
“民主?”蒋介石“咭”地一声笑:“老实说,你们的民主,”但他马上改口道:“你们有民主,又何必让我下不了台?”
“一切都是误会,”司徒道:“今天我来拜访您,的确也与民主有关。”他探询:“现在外面有风声,关于国共和谈的,不知道您有什么意见,我可以向华府说说。”
见到司徒雷登对和谈如此有兴趣,蒋介石恁地也忍不住了,他冷冷地:“我快下台了,你们的通讯社已经替我安排了飞机行期,还问我的意见干什么?大使想知道得多一点,可以问问甘介侯,他现在每天往返于大使和李宗仁之间,和谈的行情,当然都在他们手里。”
司徒也正色道:“总统应该清楚,国共和谈对政府有利。”
“利在什么地方?”
“一旦成功,军事行动就得停止。”司徒道:“到那时,国军不是得到了喘口气的机会?”
蒋介石脸色自青而白,自白而红,咬牙叹道:“这样说起来,我是非走不可了?”
司徒不作声。
“大使不离开南京,不会有危险么?”
“我想不会。”司徒道:“他们杀我没什么意思。”
“大使这样做,不会使我的威信受到更惨的损失吗?人家会说:连美国都不同国民政府共进退了!”
“为了长久的利益嘛。”
蒋介石冷笑:“长久的利益?”
司徒还没有回答,蒋介石又问:“难道要我象二次大战时有些国王一样,到美国挂起流亡政府的招牌吗?”他在鼻孔里笑笑:“我不喜欢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
司徒忍住性子道:“对于这个问题,我想找不应该参加意见。不过您当然很清楚,美国政府帮助国民政府,已经花了很大的气力,花了很多的精神和金钱了。甚至连我们的人民都在反对,因此我们——特别是我,感到很难办。”
“希望大使能够告诉我,”蒋介石道:“你们希望我到什么地方去!”
“实在抱歉,”司徒起立告辞:“这件事我不应该有任何建议。我只是想到:夫人这次去美国,对银行里的一些手续办得很顺利,如果……”
蒋介石最忌讳人家谈到他在美国银行存款,在一个什么地方购买地产等等“私事”,便打断了司徒的话道:“这些私人事务我们不谈,对众多的猜测与谣言我也不说。我今天也要告诉大使,”蒋介石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中迸出来:“要我到美国,我不干!”
司徒讶然止步,问:“那是为什么?”
蒋介石冷冷地说:“我没有绝望!我还有南方各省,还有西南大后方,西方一大块,广州海南岛,还有台湾!”
“我同情你!”司徒拍拍他的肩头道:“我的老朋友,我同情你,你的心情我完全晓得,只是台湾——”
“台湾什么?”蒋介石暗吃一惊:“台湾什么!”
“没什么,”司徒道:“按照理论来说,台湾的地位还不很明确。”
蒋介石火儿大了:“大使的意思是台湾不属于中国?”
“我没有这样说。”
“大使的意思是:因为台湾身分微妙,所以不赞成我在必要时到台湾去?”
“我也没有这样说。”
“可是我已决定,台湾省的人事将有变动!”
司徒满腹狐疑:“嗯,你终于要魏道明下台了!”
“是的。”
“谁去接他?”
“陈诚!”
“陈诚?”司徒回到大使馆便召集会议,对陈诚这个人研究了半天。司徒决定要设法“争取”陈诚站在他们这一边。
正是:狼防狗,狗防狼;狼是改不了吃人的,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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