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关于时局的声明发表以后,引起了各方面的巨大反响。蒋介石却如丧考妣,好半天作声不得。他闭着眼睛,跪在十字架前祈祷,愿“我主”降福。但“我主”并不显灵。他看到的却是举国上下一致拥护中共毛泽东主席的声明:李济深、沈钧儒等五十五位民主人士以及各人民团体、各民主党派纷纷通电,表示对毛泽东主席声明的坚决支持。上海的《新闻报》等几家报纸当天还一字未易地刊载了声明全文,销路好得不能再好,蒋介石也气得不能再气了。
“报告领袖!这新兵训练……”
“训练新兵计划不变。争取三个月的时间,和共匪决一雌雄!”
“报告领袖!这武器……”
“武器运台湾的方针不变。”
“报告领袖!这黄金、白银……”
“黄金、白银运台湾的方针也不变。”
“报告领袖!这金元券的贬值……”
“金元券的方针不变。只要台币存在,金元券就由它去了。”
“报告领袖……”
“算了,算了。”蒋介石知道部下还将说些什么,呵责道:“美国支持李宗仁,一切都由李宗仁在操劳……”
当然,蒋介石并没有绝望,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希望毛泽东的声明得不到人们的拥护;希望国际和国内的和平攻势可以强迫中共就范;希望徐蚌前线的杜聿明将军力挽狂澜、奇迹般地“反败为胜”;希望平津地区的傅作义将军给他带来“巨大的福音”……
然而,一个个“希望”,就象肥皂泡似地破灭了。
元月十日,徐蚌前线传来一个消息:杜聿明全军覆没了。
“难道真的完了?”蒋介石闻报神伤,悲痛欲绝。他倒不是为了几十万人马如何了结,而是想在南京一拖再拖的打算,又少掉了一只脚。
“是真的完了!”共方电台广播淮海大战已告结束道:“整个淮海战役自去年十一月六日至今年一月十六日止,前后历时两个月零五天,解放军一举歼灭了一个‘剿总’副总司令指挥部、一个绥署指挥部、五个兵团司令部、二十二个军部、五十五个整师(内四个半师起义)等共约六十万人。在淮海战役发动时,集中在淮海战场上的所有国民党军,即徐州的杜聿明指挥部及李弥兵团;徐州以东的黄百韬兵团;徐州以西的邱清泉兵团及刘汝明兵团;徐州以北的冯治安部两个军;徐州以南的灵壁和宿县守军各一师;孙良诚部的一个军两个师,以上共六十八个师,除冯治安部三个半师起义;刘汝明兵团在被歼一个师后其余五个师负伤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歼。另外还多歼灭了一个在淮海战役开始后,由豫南调来增援的黄维兵团十一个师。”
“由于解放军解放了淮河以北的全部地区,及淮河以南的广大地区,经过淮海战役,整个南线的国民党军已遭受了无法挽救的致命打击。国民党的主力部队现在已丧失殆尽了,而整个南线的兵力也所余无几了。
“据统计,现在国民党政府在长江以北,津浦路两侧地方只有十一个军二十五个师,加上汉口信阳地区和鄂西地区的国民党军,也不过十九个军三十五个师,比淮海战役被歼灭的部队还少二十个师。”
“那真的完了,”蒋介石不甘心,狠狠地说:“没有完,我还在练兵,只要三个月到半年时间,我——”但部下告诉他一个惊人消息:“白崇禧说,总统如不下台,他将尽撤汉口之兵,为共军渡江让路。”
元月五日,白崇禧下令桂系部队从蚌埠南线撒退至汉口,汉口的桂军向广西撤退。白崇禧等对南京表示“客气的不服从”迫总统下野。在“客气的不服从”将领中,还有马鸿逵等人。白崇禧设法迫蒋下野并谋求和平的最近行动,有:一、将上月调赴蚌埠前线的桂军撤退汉口;二、调若干部队至长江以南;三、四川运蚌埠的轮船军火被白扣留。这种种行动说明了白与其他桂系准备同中共谈和。
“《文汇报》也有消息,”另一个侍从室秘书说:“元月六日那天,张治中曾经拜访张群、李宗仁,对时局密切商谈。据南京消息,大局短期内将有新发展……”
蒋介石似睡非睡,一只失神的眼睛时开时阖,听左右说下去道:“香港《华商报》六号那天也登过一些消息,说必要时司徒雷登打算用飞机送李宗仁回桂林。”
蒋介石睁开眼睛狠狠说道:“娘希匹!白崇禧到底要怎么搞?他活得不耐烦了!”左右道:“香港《华商报》上有一篇分析白崇禧的文章,说得很对。作者杨东莼过去是广西干校的校长,对李宗仁那一伙很清楚。”
“那篇文章怎么分析的?”蒋介石冷冷地问。
“杨东莼说:综合近来有关白崇禧的活动,可以断言这是反动派阴谋的另一面发展。何以见得?第一:美帝打算抛弃蒋介石,另找一个,”那秘书咽口唾沫,说下去道:“另找一个傀儡,并不始于今日,至少在李宗仁竟选副总统时就有了这决意与行动。此时白敢于对蒋表示‘客气的不服从’,很明显地有美帝在后面撑腰。”
“第二;不倒翁政学系与桂系早有勾结,此时白邀张群飞汉会商,前些时属于桂系同时又属于政学系的黄绍竑高唱‘和平’,都证明这一阴谋跟政学系有关。”
“第三:桂系跟黄埔系的何应钦派有勾结,是公开的事实;这一阴谋,不能说何没有参加。李宗仁在北平一段期间,与傅作义处得还好,再看傅在平津的安排,以后白、傅同样未应召返京,都说明问题很微妙。白一向在做着要当回族领袖的美梦,这一次不能说他与代表回族势力的马家军没有勾搭。”
蒋介石阖着眼皮问:“还有么?”
“还有!”秘书以为他睡着了,忙道:“他说:过去反蒋,桂系和四川军阀拉得很紧,黄季陆一年多来,跟李宗仁的关系越来越密,说不定桂系这一次要透过黄季陆作旧梦重温之想。桂系如回老巢,自必经过湖南,因此对湖南会不会拉扯一番,也值得注意,再配合所谓‘五省联防’以及各地正在酝酿的什么‘自救运动’等消息来看,无疑地在美帝支持之下,在展开一个最后挣扎的企图。根据上面分析,证明这阴谋并不简单,其所牵涉的范围也很广泛。但要指出,这不外是美帝在背后操纵的一幕傀儡戏而已。”
蒋介石皱眉道:“他的分析到此为止么?”
“还有两段不必读了,”秘书道:“一段是指责白崇禧——”
“指责他不拥护我?”
“不,杨东莼指责他甘为美国作走狗。”
蒋介石嗒然。
半晌,蒋介石再问:“你说还有一段?”
“不必读了,”秘书一头冷汗道:“他指出前途,作下结论——”
“不听了!”蒋介石拂然离坐,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寄予希望的几件事情,如风中残烛,一支支熄灭下去,只剩下一堆烛泪。
杜聿明被俘的消息传来,蒋介石面前的残烛又熄一支,即使在白天,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了。
却说一月十日天刚亮,烽火弥漫的永城张老庄村边,来了十四个手持武器的士兵,态度慌张,他们在那儿碰到一个老乡,就止步不前,行动闪缩。其中一个鬼鬼祟祟地问那老乡:“你们庄上有队伍吗?”
老乡瞅了这伙人一眼,说:“周围几十里、几百里都驻满了解放军。”
那士兵一听周身发毛,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往老乡手里一塞道:“你拿去吧,我们在这里,你不要告诉他们。”
那位老乡见他们如此慌张,十分诧异。一望而知这批人来路不正,转身便回庄上报告解放军某部。某部立刻派出樊正国、崔雪云等前往追赶。那十四人看到后面有人追来,也就卧倒准备抵抗。追兵们迅速散开推进。樊正国大声喝问:“什么人?上来一个!”那十四人果然推派了一个代表前来。
那个自称是“队长”的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樊正国答道:“俺是X纵XX师。你们是哪个部分?”
那个“队长”透了口气道:“我是X纵XX师,我们正好同你们都是一个师的。”
樊正国便问:“师长姓什么?”
这个“队长”一怔,说:“我从后方才回来,师长命令我押送俘虏到后方去。师长姓名还不知道。”边说边指指他后面两手反绑的一个“俘虏”。
“哦!”樊正国略一沉思,目击对方所穿的服装不象解放军,神情又很不自然,便一个箭步用枪顶住了那个“队长”的胸口,喝道:“缴枪不杀!”“队长”和后面那十二个人一听缴枪,都驯服地把四枝汤姆生、一支卡宾、三支快慢机、四支加拿大手枪一齐丢在地下。那当儿两手作反绑状的“俘虏”还站在那儿不动,脸色大变。但他身上也有一支快慢机,樊正国上去把他的械缴了。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樊正国、崔雪云和一个连的战士便把这十四个人押回张老庄,转送某师政治部,这十四个人反而一句话也没有了。
某师政治部主任姓陈,一见那“俘虏”凹鼻梁,唇上有着不整齐的须根,那种气派,尽管他穿着士兵的制服,但一望而知是个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再打量那十三个人,也绝非普通当兵的,他便看穿了这是一种手法:主角是那个“俘虏”,是他带领卫士企图漏网的,于是便钉住了这个“俘虏”审问: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十三兵团的军需。”
“你们的兵团部有几大处?”
“有六大处。”
“六大处的处长叫什么名字?写给我看!”
这俘虏拿笔在手,在纸上写了半天,却写不出一个字来。政治部主任见他神色惊慌,继续审讯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官?老实说!”
那人忙答:“我实在是一个军需,不是官。”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快点说出来吧!你隐瞒不住的,黄维、吴绍周不都查出来了吗?”
那人闻言神色更惨,支支吾吾地哀求道:“我确实是个军需,你们以后会查得清的。”
政治部主任宣布道:“好,现在休息,你多想想。”
那“俘虏”随即行礼,对政治部主任说:“我的确是个军需,你们迟早会查得出的。”对方笑笑道:“我们正在查!希望你也能坦白。”说罢这位“军需”便给送到另外一间房中休息。解放军给他饭菜,他不吃,一个劲儿唉声叹气。过了一阵,故意自己碰破一点头皮,躺在地上,似乎昏厥一般。
解放军方面正在搜索淮海大战结束时逃跑的国民党最高指挥官。他们怀疑这个“军需”就是杜聿明。但他不肯承认,最好的办法是对证。没多久一位解放军的战士在战利品中找到了一张杜聿明照片,喜孜孜送到政治部来,一对之下,完全一样,只是少了一小撮胡子。
再过一阵,俘虏中有人自愿前往辨认,此人原是“徐州剿总”专管汽车的副官张印国。他入房验对,杜聿明给他个不理不睬。张印国出屋便说:“一点不错,他就是徐州剿总的副总司令杜聿明。杜副总司令从徐州一出来,就换上了士兵衣服;昨天他又把心爱的小胡子剃掉,可是到底还给你们捉住了。”
在人证物证之前,杜聿明知道无法抵赖了,于是绝望地低下头去,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是杜聿明。”
“你这个该死的杜聿明!”蒋介石闻讯恨透。一恨他打不过人家,二恨他不以身殉国,假充俘虏真的做了俘虏。
“平津怎么样啊!”蒋介石对傅作义也渺茫地寄予一线希望,而这种希望又给接二连三的电报打得粉碎: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发表以后,平津地区出现可疑动向,傅作义的几个副官和中共地下党接触频繁……”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在老百姓心里反响很大。京沪地区出现骚动……”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引起各方重视,孙科院长一字一句斟酌……”
“告诉他们,”蒋介石生气地说,“对毛泽东的声明不必重视……”
说也可怜,蒋介石不许部下重视毛泽东的声明,而美国却不许蒋介石再拖下去。蒋介石“引退”而不肯言明“下野”,美联社首先开炮,特地发播了一篇评论,揭穿他的把戏,指出他还想恋栈,还想东山再起。
蒋介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司徒雷登却在大使馆叹道:“瞧!白宫对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充满了厌恶之情,整个美国政界对这个人毫无好感。”
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位隐名的“接近国务院的人士”发言,他说:“国务院方面认为蒋一旦下野,将更容易施展对华政策,国务院早已不相信蒋介石有能力采取国务院所认为聪明的步骤了。”另一个知名之士说:“蒋的引退多多少少符合了国务院的愿望。”这几句话颇堪回味。
“聪明的步骤”是什么?美国虽未明说,蒋介石其实也知道,这不过是尽量保存中美反共实力,以渗入新的联合政府,组织一个“反对派”来破坏中国的民主事业,破坏有中共参加的、或由中共领导的中国而已。在这方面,美国众议员周以德却说得比较露骨,他说:“如果有任何可能在中国找到一个反共力量的小集团,那么我们仍然要尽力给他们以一切援助……”
蒋介石痛苦极了。
陶希圣、谷正纲等人无论“反共”反得怎样热闹,但实在无法为老蒋解忧。CC的气焰在蒋介石临走前忽地嚣张起来,死硬反共者也赞成老蒋不走,可是美国的态度已使老蒋不容再拖;而决定美国态度的主要因素是中共在各方面的成就,特别是南京已在解放军掌握之中,朝不保夕。蒋介石五内如焚,渴望傅作义能给他一针兴奋剂,明知渺茫而热盼之,明知不可拖而拖之。蒋介石不独无法入睡,抑且饮食都可有可无了。
傅作义的“兴奋刘”终于在几天以后从北平传来了。
“报告领袖,”侍卫长报告道:“据军统局北平站秘密报告:平津局势不稳,经查实,傅已两次派人去共区洽谈。据内线密报,傅已打算交出北平……”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跳脚,“把徐永昌叫来!把郑介民叫来!他们两次飞平,都是吃白米干饭的!”
“报告领袖!”徐永昌看了看郑介民道,“我和宜生深谈了好几个小时,他答应说不会中途撤火……”
“你上当了!”
“报告领袖!”郑介民看了看徐永昌道,“我的口气很硬,无奈这老家伙……”
“都是饭捅!
蒋介石指着两人的鼻子骂了半天。但骂山门又有何用?徐、郑走后,蒋介石只好把次子蒋纬国叫了进来。
“你立刻去北平!”蒋介石吩咐道:“带着我的亲笔信找一次傅宜生。话要说得好听一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把老家伙说动了心……”
正是: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骗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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