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在下一枝秃笔,实难交代周到。上一回书中提到,蒋介石这位自称平民的先生,不通过任何手续直接逮捕了国民党元老、浙江省主席陈仪,这是怎么回事?此事错综复杂,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却说陈仪那天在杭州迎蒋,两人漫步苏堤,在“楼外楼”吃了一顿,再送蒋去溪口。回到官邸,闷闷不乐。他那位日本籍太太便问:“今天有何不愉快事,如此烦闷?”看官,陈仪为人如何,史家自有定论;他有个特别处却是国民党人所不及的,乃是从来不允许他太太同官场接触,在官场上利用丈夫权势,兴风作浪。因此他有好多事情,从不与太太商量。这样做是好是歹,这里也不下结论了。他太太见他如此,不禁叹道:
“自你离开台湾之后,在上海那一段日子过得虽苦,但无官一身轻,心情轻快。现在你又做了官儿,而且此时此地独多是非,我看你不如上个辞呈算了。”
陈仪一长叹道:“夫人有所不知,此人刚愎自用,眼看大祸临头,他还不许人家插嘴……”
陈夫人诧问道:“你同他说了些什么?”
“我只劝他:是真英雄,应该提得起,放得下……”
陈夫人叹道:“他这个人怎能允许人家劝他‘放得下’?我倒要劝劝你,以后宁可辞职,也不能随便说话了。”
见太太如此关切,陈仪悲从中来,说:“夫人,我们相处那么多年,你可见我做过一桩好事么?”他见她面色有异,强笑道:“我是说,我清夜扪心,实在对不起我们的国家。台湾那一段不必提了。他那帮人搞得怨声载道,导火线却点在我身上,我虽含冤,但无法逃避,即使引颈就戮,也决无怨言。”
“何必提这些事?休息去吧。”
“不,夫人,”陈仪道:“我在福建多年,又误用小人,害得我无法下台;而奉命代表他去台湾,庆贺日本占台四十周年,这件事更使我终身洗不干净。”陈仪长叹:“想来想去,我感到如果这个时候再不为国家做点事,那实在冤冤枉枉做了一辈子庸人,你说我心头还会舒坦吗?”
陈夫人吃惊道:“这样说,你要帮他去打共产党?他的几十万军队都完了,你一个人有什么用?不如休息,别胡思乱想了。”陈仪闻言老泪纵横,对着这位日本夫人说不出一个字来。
“公洽,”她凄然呼唤,阖上门,奔到他身边半跪着说;“你到底为了什么?你哭啦!”
陈仪叹道:“我没什么。”
“公洽,”她说:“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没有为你生下一男半女,我心里很苦,……”
“不要想得太多,”陈仪苦笑道:“有没有孩子,无所谓,我活了一大把年纪,总感到为国家做的好事太少,这比什么都痛苦,痛苦极了!”
“打仗杀共产党也解不了问题。”她幽幽地说:“他自己都给李宗仁逼下台来,还谈什么戡乱剿共,我看你不如退休终了。”
“没法退休呵!”陈仪道:“他还要我布置舟山群岛防御,说那个岛地形好,一旦江南有变,他还可以利用舟山作基地。”
“他一向是这样自信的,别信他,他如果真能打仗,这几年也不至于这样狼狈了。”
陈仪浩叹道:“夫人,今日之下,我只想早息干戈,中国的内战,再也不能打下去了。你不知道老百姓有多苦,士兵们有多苦。”
“那他不会答应的。”
“他,”陈仪皱眉道:“我现在只要听到他的名字,便会满身不舒服。你还记得‘九一八’事变后没多久,你们的名将东乡平八郎在东京病逝之前,曾向他的友好说过些什么么?”
“知道,”他太太透口气道:“我们日本老百姓都喜欢他那几句话;‘热心战争的人,他不懂战争。凡是经过战争的恐怖、还对战争有兴趣的人,简直不能算人!无论什么方法都要比战争高明,我们必须拿任何代价来避免战争,除非民族生存受到欺凌。我是恨透了战争!恨透了战争!’”
陈仪热泪盈眶,拍拍她的手背说:“是这几句,是这几句,他看到他的政府侵略他人,才有此愤激之言。我们那位领袖,严格说来,他不懂得战争,对共产党打打杀杀,已经这么多年了,到头来……”他欲言又止:“我要到省政府走走,回来再谈吧。”
“不,”陈夫人道:“我看得出来,你有满肚子的心思与忧郁,你难道不信任我么?我知道你有话说,你有话说。”
陈仪长叹道:“我是有心事,但是你也不必过虑,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替他做了几十年的事,看他爬上来,又看他摔下去,而我自己,也没有可以留恋的了,我是想用我的余年,替我们可怜的国家做一件好事,生死早置于度外,问题是我这样做行不行,因此焦急不堪。”
浙江大学校长竺可祯到省府拜望陈仪,这使他对想做的事情,加强了决心。竺可祯为了浙大学生参加“反饥饿、反内战”的示威游行而被地方当局抓捕之事,找到了陈仪。
“陈主席,”这位愤慨的校长说:“这样抓捕学生能不能解决问题,我想您一定明白。”
“我明白,”陈仪叹道:“我太明白了,竺校长。”
“有人说,”竺可祯道:“陈主席将以在台湾‘二二八事件’的手腕来对付浙大学生,我说那是坏人造谣。因为自陈主席上任以来,对学生们很爱护,比以前好得多,我们校中没有发生过枪杀学生的惨案。何况那批人杀人的凶徒,并非由您指挥。”
陈仪惨笑道:“校长明白就好。就拿‘二二八’来说,我当然应该负责,但事情的造成以及演变,我实在太惭愧了。我惭愧的是徒有虚名,用人不当,害得千万同胞家破人亡,如果今天我主动地这样做,那还算个什么人?”说罢宾主唏嘘,畅论一阵而散。
竺校长走后,陈仪越想越烦。“我应该劝他悬崖勒马!”一个想法油然而生。他突然决定,连夜去溪口找蒋。就连他的夫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蒋介石更感意外,说:“公洽兄如此匆忙有何贵干?”
陈仪强笑道,把他的心里话掏了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说蒋介石,要认清时局……蒋一向刚愎自用,能听他的劝告?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语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出国?”
陈仪沉着答着:“总裁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总裁自有远见。不过,如果这样拖延下去,对大局是有弊无利的。”
“公洽!”蒋介石冷笑道:“我早听说,徐蚌会战结束后,你同其他几个人哇啦哇啦吵,要我下野,是吗?”
“那是为了总裁安全,”陈仪道:“总裁也明白,所以到溪口来小住了。”
“我又听说,”蒋介石铁青着脸道:“你准备宣布杭州不设防,也不作任何应变准备,陈毅的部队已经陈兵对岸,你连省会也不保护,请问你准备怎样对付?”
陈仪苦笑道:“杭州乃名胜之区,又近溪口,设不设防,这不是最主要的,我不愿突出这个问题,使对方认为我主战,加深了和谈的困难。”他冷冷地反问:“如果反对和谈,我们的代表团也不会去了,是么?”
蒋介石没料到他这一着,想发作又怕激怒这位著名脾气欠佳的人,特别是生怕他有什么动静,那就未免太吃眼前亏了,于是堆下一脸笑道:“公洽兄有何高见?”
陈仪长叹道:“记得总裁到杭州去的那夭,我曾经说过——”蒋介石笑道:“我记得我记得,你是说‘唯大英雄能提得起放得下’,现在我真是提又提不起,放又放不下,好难啊!”
陈仪知道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告辞道:“我年纪大了——”
“我也不年轻。”
“我只是想在入土之前,做些上无愧国家,下有利于民众的事。”
“好啊!”
“所以我几次三番同总裁说的,都是为总裁着想。”
“谢谢你。”
“敬之,”蒋介石待陈仪一走,便摇个长途电话给何应饮道:“行政院哪一天开会?”
何应饮忙说:“行政院第四十四次会议这几天就要开了,总裁有什么事情吩咐?”
蒋介石道:“你记下来:这一次任免事项中,由你出面提议,浙江省主席陈仪呈请辞职,应予照准。”
“为什么?”何应钦心头一沉:“陈——”蒋介石道:“他三番两次找我,我感到他已经不能担任这个职务了。我问他杭州不设防,舟山群岛不是更谈不上吗?他说他对这个没有兴趣,”蒋介石干笑一声:“没有兴趣就算啦。”
“那么遗缺派哪一位?”
蒋介石道:“派周岩吧,有人问起来就说什么也不清楚,就这样了。”
“是。”
蒋介石在陈仪与周岩办理移交前一天晚上,要俞济时摇个电话到杭州省府道:“陈主席吗?总裁希望你明天办完移交,到溪口来一趟。”
“俞局长,”陈仪道:“请你转告总裁,我身体不好,办完移交之后,得先到上海休息几天,过一阵再到溪口拜望。”
“不行!”蒋介石第二天亲自摇了个电话催请道:“公洽啊,移交办完了吧?我想到一件事情,请你今天晚上来一趟,当面谈谈,务必要来。”
陈仪在电话里说:“不必了吧?我已经‘放得下’,无官一身轻啦。”
听陈仪说不来溪口,蒋介石更火了,他加重语气道:“公洽,你放得下,我也在极力设法放得下。我看你还是来吧,我们老朋友,多聊聊,多聊聊。”
陈仪叹道:“总裁一番好意,我谢谢了。无奈我的身体不好,今天的移交手续也很琐屑,只要是公家的东酉,我是连一根针都得交给周岩先生,因此精神一定很疲劳。不如回上海体息几天,再来看您。”
蒋介石沉吟道:“那你今天一定不来了?”
“我想我还是过几天再来的好。”
蒋介石再敷衍几句,便把电话挂断,气愤地同儿子说:“哼!做贼心虚!他真不敢来见我,我可不放过他……”
“亚伯,”蒋经国道:“话是这样说,不过这样一来,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不安?”
‘你说是张群、翁文灏、王世杰、熊式辉他们?”
“是的。”
“他们在做些什么?我也不清楚,”蒋介石道:“不过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放心,不如先下手为强吧!”
“亚伯,”蒋经国不安地说:“我是顾虑这几个人对陈仪的处理会有反感,——”
“不怕!”蒋介石道:“他们这几个人是秀才造反没有兵,怕他干吗?李宗仁有兵我也不怕,旁的更不必提啦!”
“他们有一个名堂,”蒋经国道:“叫做政学系,这是大家知道的。万一我们开罪了陈仪,引起了政学系的离心,这好不好呢?”
“我不管这么多!”蒋介石击桌道:“娘希匹他们要和平,由他们去要吧,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发生,我连他们都一起杀!”蒋介石面孔血红,绕室徘徊,突地击桌道:“陈仪一到上海,我就抓他,俞局长刚才有消息来,据他身边的人告密,陈仪准备叫汤恩伯起义,娘希匹解放上海,这还了得!”
“真有这件事?”
“你去问俞局长!”蒋介石道:“这是陈仪身边第二号人物告的密,错不了!”
蒋经国忧愁地说:“那太,太——”边说边去找俞济时,弄清楚前因后果,回到蒋介石房里,只见他老头面孔铁青,一个人立在窗前发怔,见他进来便低沉地说:“摇个电话,要汤恩伯把陈仪扣留!”
“亚伯!”蒋经国道:“这合适吗?汤恩伯同陈仪的关系谁都知道,他俩象父子一样亲密,‘恩伯’两个字,还是为了感谢陈仪的提拔才起的,如今要他这样做,会不会反而弄出事情来?”
蒋介石恨恨地说:“我已经派人去上海找汤恩伯了。毛人凤刚刚来过一个报告,说汤恩伯的确收到过陈仪给他的一封亲笔信。这封信是一月三十号那天,陈仪派专人给他送去的。”蒋介石要侍从室摇了个长途电话给汤恩伯,这使汤恩伯的结巴嘴更加结巴了,他噜哩噜嗦地叙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又怕老蒋连他都不放过,直急得满身大汗,心胆俱裂。
“你好啊!”蒋介石问道:“一月三十日的信,你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啊!”
“报,报告领领领袖,”汤恩伯答道:“因因因为这这这——”说了半天,蒋介石才明白了这么几件事:汤表示向他效忠拥蒋到底,决无异志;至于陈仪,一来是他的大恩人,二来陈仪没有兵,兵在汤恩伯手中,三来是这封信所述及的内容,问题远非蒋所假设的那么严重。而一月底的信迄今已有两月,汤也毫无异动,说明了他对蒋的效忠。
蒋介石听完解释,冷冷地说:“好,那么陈公洽一到上海,你就把他扣下来罢!”说罢挂上电话。
汤恩伯魂飞魄散,在办公室里喃喃自语,有如中邪。香烟一支接一支,感到来日大难,走哪条路都是绝路。忽地想起不如照陈仪的意思做,这样既保全了陈仪,也免得世人骂他卖主求荣。此外还可以获得中共的谅解。
然而,汤恩伯一想起蒋介石心狠手黑的手腕,浑身就发了毛。他长叹了一声:“晚了!一切都晚了里唉!毛人凤肯定对他作了必要的布置,说不定他的身边已经安排好了他的人。什么都来不及了。
“陈仪现在什么地方?”蒋介石集中精神,亲自在溪口对陈仪撒下了网。
“报告领袖,陈仪正在办移交。”长途电话说。
“移交办完没有?”
“报告领袖,已经办完了。”
“陈仪又在什么地方!”
“报告,陈仪在太平洋大戏院出席各界欢送大会,他还在演讲。”
“欢送会完了没有?”
“报告,陈仪离开太平洋戏院,坐上自己的汽车直接开到上海去了。”
“抓!”
“是!”汤恩伯的声音在电话中颤栗:“他还没到达上海。”
“陈仪到了没有!”
“报告领袖,他,他到了。”
“慢点抓!”蒋介石忽然改变主意道:“你注意他到达上海之后,有些什么人去见他,有谁给他去信去电话,有谁请他吃饭,都给我记下来!”
汤恩伯纵然利禄熏心,但对逮捕陈仪这项任务,委实感到难堪。不料,陈仪的电话却先来了:“恩伯、我来了。”
“啊!好极了!我就来,我就来。”
见了陈仪,汤思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你——”陈仪见状有异忙问:“身体不舒服?”
“不,不,”汤恩伯强笑道:“这几天太紧张,睡不好……”他岔开话题:“你是刚到?”
“刚到。”陈仪道,“我的信你收到了?”
“收到了。”
“有什么意见?”
“这这这……”汤恩伯满头是汗,“好是好,不过实在准办。在我的周围,他们已经派人监视着,司令部里也布满了他的人。无,无,无从下手。”
“哎!恩伯!”陈仪长叹,“记得去年我在上海,你从前方下来,两人闲得无聊,整天下棋时,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记得。”
“可是你没有照我的意思去做。”陈仪瞅了汤恩伯一眼,“你太热中于功名利禄了!”
“不,不,”汤恩伯嗫嚅着说:“实在是他戒备太严,戒备太严了。”
“我们并不想把他置于死地,”陈仪苍老的声音说:“我们只是想提醒他,今日之下,只有为老百姓多想想才有出路。”陈仪惨笑,“有人批评我刚愎自用,陈嘉庚先生对我的误会更深。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想用我们有限的时光,多少为我们可怜的国家做点好事。让后人知道我们,包括你汤某人在内,并不是民族的罪人。你不能体会其中的道理吗?”
汤恩伯垂首不语,汗如雨下。
“我们在家里说老实话吧!”陈仪道:“这样的仗打得下去吗?值得为他一个人的天下去卖命吗?”
汤恩伯大急,讷讷不能出口。
“恩伯!”陈仪长叹,“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我们这一辈子是完了,可你的后代就不做中国人了?”
汤恩伯脸色大变。
陈仪沉下脸来:“你是不是把我的信给他看了?”
汤恩伯闻言有如巨雷轰顶,浑身颤栗,突地涕泣长跪,抱住陈仪的大腿大哭道:“别骂我!别怪我!有人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啦!不知他知道不知道。恩师要保重身体!”
陈仪一惊,忙问:“他已经知道了?”
汤恩伯摇摇头,颓然坐下:“这,这个我真的不……不清楚。”
陈仪长叹:“恩伯,”他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他真的知道,那么是我害你了!”
“恩师,”汤恩伯落泪道:“别这样说。如果他真的知道,”他感到很难措辞,摇了个电话给司令部,算是询问某项公事,掩饰他的不安,终于告辞道:“恩师别担心,我回去看看,晚上或者明天一早,再来看您。”
陈仪望着他蹒跚的背影,只是叹息。
“恩伯吗?”溪口电话又到:“刚才你是上他家里去啦?”
“是的。”
“他怎么说?”
“他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我要问的是他怎么说!”
“他,他,他还不死心。”
“好!”蒋介石恨恨地说:“你什么时候下手?”
“这,这——”
“问你什么时候下手?”
“明,明,明天——”
“不行!”蒋介石大叫:“今天!”
“报报报告,”汤恩伯颤栗着:“可可可可不可以明明明明天——”
蒋介石忽地问:“他会逃吗?”
“那,那,那决不可可可能!”
“好!”蒋介石道:“反正他逃不掉!”接着把电话挂了。
陈仪没料到事情已经急转直下,待汤恩伯走后,还同友人们写了几封信,诉说他对国事的看法;还同几个人吃了一顿饭,半醉回家,他太太劝道:“酒还是少喝点吧,你身体也不大好。”
“不能不喝哪!”陈仪长叹:“我的心情,真是没法形容,不知道恩伯着了鬼迷,多好的事情给他耽误了!”
“我想,”他太太眼睛润湿:“我想回日本老家去。”
陈仪吃惊道:“为什么?”
“我们都老了,”她流泪道:“你替他干了一辈子,也对得起他了,不如趁这个机会退休,在故乡安度余生。”
“夫人,”陈仪叹道:“别说我不好意思见日本朋友,即使想走,他会放我?再说这几十年来我对得起他,可对不起中国人,你也该让我做几件对得起中国人的事情再退休,这样才能使我安心。”
蒋介石在溪口无法安心,入夜再给汤恩伯摇了个电话,命令迅速执行。汤恩伯本来己经失却了判断是非、何去何从的理性,见蒋一个劲催促,便在第二天下午下手令将陈仪逮捕。
陈仪没料到逮捕令由汤签署,在警探密布的屋子里气得昏了过去。他坐在沙发上,抑制了心头万丈波涛,冷冷地说:“是汤司令逮捕我,要他自己来捉我,不关你们的事!”
“请陈先生上车,”毛人风的手下人说:“汤司令正忙着,不会来了。”
“那我不走!”
“陈先生!”
“你们可以在这里把我枪毙!我不能走!除非汤司令自己来抓我!”
“陈先生!”密探们感到下不了台,威胁道:“汤司令说过,陈先生如果不走,我们可以用任何方法请陈先生启程。”
陈仪悲愤无已,一直想哭,但又不甘在这种人面前流泪示弱,淡淡地说:“别说这种话,我刚才讲过,除非汤司令自己来,我绝对不走开,你们开枪好了!”
“陈先生,”密探道:“事情没有这样严重,大概陈先生同总裁有些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另一个说:“汤司令是陈先生一手提拔的,在这种情形下,他当然不便来这里。”
“哦,”陈仪冷笑:“那他是自己知道错了。”
“这个我们不敢胡说,”密探道:“总之,汤司令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就是了。”
“你们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报告陈先生,我们奉令把您送到溪口去。”
“溪口?”
“是!”
“我更不去!”陈仪光火道:“他几次三番来电话我都不去,这个模样我更不去!”
“陈先生请帮帮忙,”密探道:“我们是奉令行事,自己作不了主,您知道。”
“那你们问汤司令去吧,”陈仪道:“就告诉他:我不到溪口去,我愿意在家里给他枪毙。”他惨笑道:“老实说,我对这种日子已经过腻了。”
“那我们回去请示,”一个密探匆匆上车而去,老半天才回来道:“报告陈先生,汤司令同溪口通过电话了,溪口一定要陈先生去,他再三央求,现在可以不必到溪口了。”
“那到什么地方?”
“衢州。”
陈仪皱着眉道:“衢州?谁不知道毛人风的大本营在那里?我不去!”
“陈先生!”密探央求道:“这不去那不去,您到底爱上哪儿?您不知道汤司令为了向领袖请示,花了多少气力。不错,毛局长是在衢州,但汤司令的衢州绥署不一样在那边?汤司令出任这个职务,还是您陈先生在领袖面前推荐的,他怎会存心亏待您?”
“是啊,走吧!”另一个帮腔。
“再说,”密探道:“衢州绥署副主任张雪中对陈先生还有什么说的?请走吧。”
陈仪不作声。
“如果再不去,恐怕汤司令在领油面前也很难说话了。”
“把我送到衢州什么地方?”
“陈先生放心,”密探道:“汤司令吩咐过了,要我们送您到衢州绥署主任的官邸里住,那有一栋三开门意大利式花园小洋房……”
“还有谁同我住?”
“这个,这个真的不知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陈仪惨笑道:“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难道我还会通风报信要他们躲躲藏藏吗?”
“不是这个意思,实在不知道。”
“那我的夫人也可以去吧?”
“这个,得请示一下。”密探道:“不过您可以放心,有两名听差供您差遣,这些都是汤司令的一番好意。”
“哼!谢谢他的好意吧!”
陈仪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是:卖人的朋友是他自己提起来的,砸人的石头是他自己搬起来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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