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众记者听罢蓝钦和阿克曼的高谈阔论,好不兴奋,便纷纷提问要求解答。蓝钦口干唇焦,便想离去,说道:“我们今天聊天的内容,已经太丰富了,乃至超出了我们的范围,因此我想宣布:我们今天闲聊到此为止。”众记者那里肯依,说:“我们专程飞到这里来采访,志在探求福摩萨的奥秘,而刚才那个问题便是精华所在,如果不让我们知道一些趋势,我们不但是如入宝山空手回,而且真是死不瞑目!大使先生可以放心,我们决不透露半个字,甚至愿意立下字据,谁违反、谁就赔偿大使十万美元!”众人皆曰:“对!”
蓝钦苦笑道:“这个问题,连我们的总统先生都拿不定主意,我怎能随便说?你们一定要听,可以,不过可能是错的!”众人争道:“错的也要听!”于是蓝钦道:
“今日之下,我们但求中共不进攻福摩萨,而蒋介石也不反攻大陆,让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到那时蒋死了,或者政权已在我们掌握之中,而中共根本没有进攻福摩萨的可能,那么两个中国已成事实,你赞成也是两个中国:北京和台北;你反对也是两个中国:北京和台北!这件事,苏联的态度当然很重要,而赫鲁晓夫先生最近的表现,真是越来越可爱,国务院有苏联或将支持美国的估计,真是感谢天上的父!如果这估计不错,那么在福摩萨问题上只要美、苏步骤二致,中共必无异言,到那时福摩萨便在我似直接掌握之中,只要送几吨白糖给赫鲁晓夫先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如何做到不声不响让蒋介石彻底服从,就不是一件易事!由于刚才所说到的两点,你要让蒋老老实实交出来,已经证明不可能,因此我们的责任,似乎并不太轻松了。”
有个记者道:“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发动一个师或者两个师,大呼自由民主,推翻现状,于是一个新的局面宣告诞生。”
蓝钦瞅了他一眼道:“你说来容易,可是我那位有学问的朋友——孙立人案说明了什么?”见众人无言,又道:“说明他掌握这方面也真的有几下子,因此华盛顿已经有人建议干脆把中共问题予以澄清,设法使它参加联合国以及国际性的活动,无形之中‘两个中国’宣告产生!中共再否认也没用,此计岂不甚妙?不幸的是,蒋介石的力量太薄弱了,号称‘八十万人马’,事实上有如你我知道的,真正能够投入战斗的,不过二十几万,集中一点无此可能,也不能做这种傻瓜,分兵几路也无作用,更不能做这种傻瓜,你们想想,我们除了守着这只苹果烂熟掉下来,此外还有什么可做的?”
阿克曼道:“中共参加联合国或者国际性活动,只能看成是我们布下的鱼饵,人家上不上钩,可能性不是没有,却不是绝对性的,你们瞧,无论是世界运动大会、世界卫生会议、世界性的好几欢会议,中共都没参加,但是值得重视的是,他们是参加了,却因发现了会场上另有福摩萨代表,他们才宁可不参加。应该承认,他们这样做的影响很大,使人家对中共充满了同情,甚至表示尊敬,这对我们显然不是好事。换句话说,我们要通过这个办法让他上钩,已经办不到了。”蓝钦接着说道:“通过这个办法使中共上钩,真的已经失望了,‘两个中国’已经不可能在这份鱼饵上得到。相反的是,我们有点着急:万一中共不参加任何国际性活动,会发生些什么问题,这也是专家们正在研究的。据专家们说:苏联对我们日趋友好,对联合国更是有所依赖。如果我们通过联合国的名义,要出兵非洲,相信赫鲁晓夫也会同意,赫鲁晓夫能同意扑灭非洲的什么革命,老实说我们应该大大地庆祝,特别感谢天上的父,把斯大林召离了人间,斯大林如在,就不可能出现愈来愈明显的、华盛顿与莫斯科之间那种融洽气氛。但话又得说回来,两个中国呼之欲出的今天,北京与台北都不会赞成的。对于台北,你不赞成也得赞成,但对于北京,到底缺乏约束力。我们的想法是使劲抬高赫鲁晓夫的身份,用他的声望压服中共,却又怕赫鲁晓夫声望大增之后,对我们自由世界可能带来不划算的损失。我们对这个问题目前就这样做,但对台北却碰到了挫折,蒋介石为了上述两个原因,他也在反对两个中国。否则一个众叛亲离的局面就会到来,到那时他真的没有路走了,除了跳海。”
众人又扯了一阵,蓝钦送客道:“再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现在的情形是:我们美国正在等待那只烂熟的苹果掉下来!有必要的话伸手去摘!而这个农夫先生,却在树下等待第二个兔子,整个情况便是如此。”
有名记者道:“有一个问题十分重要。”
不待蓝钦开口,那记者便说:“大使阁下,现在很多朋友,一见面便在谈论‘谁承继蒋介石’,你是中国通,可有什么内幕消息?”众人闻言俱皆叫好,蓝钦想了想道:“我当然明白,大家对蒋介石没什么希望了,因此颇想知道他的继承人是谁。好像这一幕戏太糟糕,观众迫不及待催促下一幕似的。”他一顿:“可是,这个问题,看来我们得花好大的气力。”
“此话怎讲?”蓝钦道:“因为有如大家所知道的:他的儿子不为我们所喜,他固然是反共的,同时好像对我们也不大亲切。例如这一次‘五·廿四暴动’,有组织的暴徒抬了重工具企图凿开大使馆的密电室,不少人力证是蒋经国奉乃父之命干的,纵然整个暴动并非他们发动,但暴动既起,他们显然已插了一脚,目的之一是窃取密电室的秘密,想了解一下美国和北京的大使级谈判谈了些什么,特别就福摩萨问题到底有些什么了当然,这一手,他们是失败了。但蒋经国显然不是今后统治这个岛的理想人选,因为他并不真正亲美,他们只为了自己。
“其次,据在香港进行‘第三势力’的朋友们所提供资料,蒋经国在莫斯科曾经参加共产党,虽然他回国之后一直反共,但是他从未正式声明脱离共党组织。这算什么意思?他太太是苏联人,也是共产党,可是也没有登报声明脱离共党组织。香港的‘第三势力’的朋友在‘联合评论’上刊登了这个意见,作为对蒋经国的抨击。而也正是我们对他的抨击。因此更加说明:蒋经国如果继承蒋介石,很不合适!”“那么我们选中了谁呢?”蓝钦道:“有如你们知道的,陈诚倒蛮合适。他的优点很多:他在很多地方所表现的,能够真正符合美国利益,这是一;他受蒋经国的打击惨重,因此对我们的向心力也大,这是二,他在文官武将中都有一些影响,这是三;他为人比较蒋介石简单,钱财等等问题干净利落,连中共那本‘四大家族’之中都没提到陈诚,这是四;他在这里的确做了一些工作,可是他把这种成就归功于英国的改良主义和美国的援助,大大超过了蒋介石的莫名其妙,这是五;一旦两个中国形成,陈诚代替我们统治福摩萨时,由于他对本地人的印象较好,而且在文官武将之中都有旧属,容易对付,这是六;他的年纪比蒋轻,符合我们的要求,这是七。”
突地有个记者问道:“大陈撤退之时,我们有人自守将那边取得密件,带回台北,面交陈诚,这个用我们美国记者传递要件的方法,一方面说明了小蒋与老陈之间的微妙情形,同时又说明了陈诚的处境。因此华盛顿的先生们,也曾为过分高抬陈诚或许反而会害了他而担心,不知道这种顾虑是否符合实情?”
蓝钦点头道:“完全符合实情,因此我们和陈诚公开来往并不密切,也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大家可以放心的是,当年我们重用老蒋,并不是因为他姓蒋,而是他有条件成为中国的统治者,今天我们寄望于陈,也不是因为他姓陈,而是他有条件成为福摩萨的统治者。事实上这种人不只一个,演戏尚且有AB制,福摩萨问题如此重要,我们不可能把赌注押在一个地方!”
有人便问:“那么廖文毅该是另外一张牌了。”蓝钦道:“不错,他是另一张牌,而且情况也不错,无奈他的一套也有他的缺点,因此使人不能乐观。我们都知道:由一九四五年前开始我们习惯上把国民党称为在中国的第一势力;中共是第二势力;反蒋反共而在香港美国等地活动者则为第三势力;反蒋反共而在福摩萨当地活动,并由当地人领导者为第四势力。廖文毅纵是第三、第四势力的混合体,反蒋反共在日本,矛头却指向他的故乡,他是有点特别。并且牵涉广泛,除了我们,日本也有份的。老实说,我们希望他统治福摩萨,使之独立,脱离中国版图,而日本则想乘此时机,通过廖文毅准备在这里获取较多的利益,所以他们肯保护这位汤姆士·廖在日本的活动。”他的声音更低:“实不相瞒,根据我个人的意见,福摩萨由我们自己管理的话既费时又吃力,不如一般合股公司那样,由美、日双方共管。日本曾在此五十一年,相信他们统治福摩萨驾轻就熟,比较方便,而关于利益这一点,那大家必有商量余地。”
有名记者道:“我们明白了,如果利用廖文毅统治台湾,那么便有十分浓郁的地方气味,他是本地人、又是蒋介石的死敌,‘二·二八’时曾经配合我们的外交官员,想尽办法使这个岛屿独立,在民间可能有些基础,再说他娶的是美国妻子,他妻子儿女一家几口当年前往美国,还是我们送去的,他会忠于美国。”
阿克曼道:“拿目前情形来看,统治福摩萨最最理想的人选,恐怕就是这位汤姆士·廖了。而他的活动,最最理想的地方当然是这个岛,可惜办不到,蒋家父子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有名记者问道:“究竟这个人有些什么本事?”蓝钦指指一名中国人道:“唠,这位C先生是他的朋友,你们问他。”于是C道:
“这位汤姆士·廖博士,原名廖温义,是本省云林县西螺镇的三大富豪之一,他爸爸廖承丕早已去世,老太太廖陈明镜还在,今年八十三岁了,全家都是基督徒。廖文毅、廖文奎兄弟俩从小由教会照顾,因此汤姆士的太太都是美国人,原籍美国高加索,名字叫做娜娜,汉文姓名叫做李惠容,已生下三个子女。他早年读书,先在西螺镇公学毕业,然后在淡水中学读了几年,在日本京都同志社中学毕业,回到南京在金陵大学工学院机械系毕业,再去美国,在密歇根大学得了个硕士,再在俄亥奥州大学拿了个工学博士,专攻化学工程、他毕业金大之后,曾在上海天章制纸会社任技师。一九三二年赴美,一九三五年回国,在国立浙江大学工学院当教授。一九三七年任军政部兵工署上校技正,一九四O年经广州香港返台,在台湾历任大承兴业公司,大承信托公司,大承物产公司,永丰公司和台湾碱业公司董事长等职,在这期间他还兼任台湾石炭协会顾问,高尔夫协会总裁,橄榄球协会会长,那当然是在太阳旗下的事了。
“蒋介石接收台湾之后,他出任东南长官公署工矿处简任技正、兼台北市工务局局长及工矿处接收委员。一九四六年辞去工务局长,改为兼任台北市公共事业管理处处长。”
“这个家伙倒是个活动分子,”有名记者道:“他的政治生活怎样开始的?”那C道:“这要从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说起,日本在廖心目中是个不得了的强国,居然打败了,便对国民党寄与希望,可是老蒋太精,而美国在台湾的外交官等等早已在这方面做了工作,于是他就动手了,胜利后他马上成立‘台湾民族精神振兴会’,自任会长,又创立‘台湾宪政会’,一九四六年又组织‘台湾自治研究会’,创办‘前锋’杂志,和林献堂骂战,林的背景是日本,他的背景是美国,因此当年美、日在此已展开了一场搏斗。”
众人一阵哄笑。C又道:“在那一年和林献堂的争吵过后,廖文毅竟选国民参政员,自以为很有把握,结果却是落选了。蒋介石已经知道他在做些什么,特别是他和当年这里的美新处、领事馆等机构的接触,以及‘二·二八’那年他的激烈表现,老实说不马上抓他已算很客气,怎能由他竟选参政员?于是,汤姆士就跑到香港,那是一九四七年,他和廖文奎兄弟两个一起在香港大学教书,同时在九龙成立‘台湾再解放联盟’。在那一段日子里,他的表现真是有声有色,开会、出版刊物等等,引起了中共的抨击,老实说汤姆士虽然标榜反共反蒋,但来自蒋方的抨击,远不如共方的炽烈!共方报纸刊物刊登过有关对他的抨击,我当然不知道一共发表了多少字数,但可以大胆断言蒋方不及共方的百分之一!各位当然明白:蒋并非不想打他,而是有如一个国民党大员对我说的那样:‘打狗要看主人面’,蒋和廖捧着相同的饭碗,碗上都有三个大字:‘USA’,因此蒋对廖有很多很多的顾忌。”
美国记者们对他讲的“内幕”十分有趣味,都要他详尽叙述,于是C又道:“一九五O年,廖文毅在香港发生了困难,一个问题是蒋的压力加重,因此他在香港的活动,受到了很大的阻碍;另一个问题是香港那边的中国人,对台湾属于中国这一看法认为不是个问题,因此他那套主张不能充分发挥,准备到日本去,日本政府嘴上不说,可是恨不得把台湾再度拿回去,那当然不可能,如果通过当地人的活动,使台湾宣告独立,那么其结果日本可以得到的好处远较自己出马为多。即使美国统治了这个岛,但由于种种原因,日方认为届时美方还会借重日本,而日本便成为攻击老蒋的一个理想据点,于是他去了,那是一九五O年。
“记得是那年的一月几号,汤姆士取得了菲律宾的观光护照,先到马尼拉,再偷渡到日本。五月间他正式成立了‘台湾民主独立党’,因为蒋介石不肯放过他,到盟军总部和日本政府诉苦告状,九月间日方就以偷渡入境罪拘捕了他,送到巢鸭监狱监禁了几个月,末了还是由麦克阿瑟元帅把他弄了出来,这下子,他的活动可更加强了。盟总固然保漳他以及他的那批人,日方也对他有很大的兴趣。于是他在一九五五年九月一日正式成立‘台湾共和国临时议会’,他任名誉会长。到一九五六年‘二·二八’纪念日那天,干脆成立了‘台湾共和国临时政府’,而他便担任了大统领一职。”
有记者问:“怎么个活动法?”C道:“他可是热闹极了,在这期间好几次到瑞士、香港、菲律宾、美国等地,扩大‘台湾独立运动’的宣传效果。”
又有记者问道:“拥护他的人有多少?”蓝钦道:“这个一时说不上来,反正很多就是,福摩萨独立,不受中国控制,对美国有很大的好处,拥护这主张的人当然很多,还用问么?”
那记者似有所悟,当真不再追问。却道:“据我们在东京所知,汤姆士先生不但在美国有太太,在日本又娶了一个,还生下了孩子,将来台湾独立,他便是蒋介石的地位,到那时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办?”阿克曼笑道:“那很简单,他搞台湾独立,将来两个正式妻子之中,或许有一个也要闹独立。”哄笑声中他又道:“他们几个我都见过,他那个美国妻子,可以说是美国人,也可说是英国人,也可说是中国人;而汤姆士自己,因为曾在江苏、浙江住过很久,因此他自己说他是台湾人,也是江苏人,浙江人,而在国籍来说,他既可算是中国人,也是‘台湾国’人,他想入过美籍和日籍,因此又可以说是美国人和日本人,总而言之这个人倒真正是个宝贝,难怪有人骂他是‘杂种’。”又引起一阵笑。
蓝钦道:“话要说回来了,取蒋而代之的,汤姆士确是名单中的一个,但并不是百分之百合适。为的是中国人的民族观念狭窄而落后,他的主张不一定为福摩萨全部人民所欢迎。而且就是他胜利了,‘合湾独立’成功了,但蒋的力量也未可忽视,蒋介石对付中共乃是以卵击石,但对付汤姆士的一批人,却是以石击卵,美国没有可能在不适当的时机正面予以支持,那很不合适。了不起支持他在东京反共反蒋,并且对他手下几员大将的贩卖毒物,也予以一定程度的支持,作为他的政府经费来源之一,我们究竟让他在什么时候登场?对他的活动方式有没有转变?现在还不能过早下结论,你们笔下也用不着作任何报道,心中明白有这个人,有这件事便了。”
又有名记者问道:“还有谁可以坐上蒋介石那把椅子的?”阿克曼道:“那当然还有,但如你和我,就不合适。”哄笑声中又道:“林献堂当年也曾成立过一个流亡政府,但很快幻灭,他也病死异域。”
蓝钦呵欠连连,说道:“今日之会,到此为止,改天再说。新闻这玩意儿是没有完的。如果这样谈下去,几天几夜都难了结,总之我再提醒各位,千万不能透露关于蒋介石的任何消息,只要提到五月廿四,简直是美国的国耻!”他声色俱厉道:“凡吾国人,必须群起而攻之!不独那个老的,还有那个小的,但是我们要学一学拳击场上的英雄,两个大字:闭嘴!我们要不声不响,毫无动静,在认为时机已到的一刹那,像‘褐色轰炸机’那样来一记左钩拳,重重地落在他的下颗,让公证人数到一万、一亿乃至一百亿,他永远站不起来!”说完便走,余怒未消。
蒋介石表面镇静,心头忐忑,成日价在“御前会议”上要听取美国方面消息,特别是美方是否有什么对策。那一日叶公超报告道:“纽约来了一批人,有美方文官武将,也有我们的自己人,综合他们的意见。”话未完老蒋便插嘴道:“要听真话,别尽找些好听的对我说。”叶公超唯唯,说道:“根据他们的谈话,得到这么一个印象:美方很难原谅。有人说,此事发生后,纽约官方表示沉痛,民间认为不能相信,美方以为这件事情之中最最沉痛的一点,在于中美两国自一九四九年白皮书以来,双方耐心培植的友谊,在五小时之中几乎全部摧毁!他们说,如果这件不幸事情的发生对美国是一大震惊,那还是一种客气的说法。他们说暴动中群众的破坏程度、以及反美示威的毒性,确已造成了可能导致长远后果的影响。他们说,在美国朝野看来,破坏美国财产、殴打美国官民乃是不法行为,但是攻打大使馆和撕毁美国国旗,却是不可原谅的敌对行为。他们说不提它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么大的暴动,总而言之这对美国是一种污辱,连最最支持中华民国的朝野人士,都认为这种污辱是难以宽恕的。”
蒋介石一边听着,一边嘴唇发抖,眼睛里要冒出火来。叶公超继续说:“他们说,在这意外事件发生之前,大多数美国人都不知道雷诺案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说即使雷诺无罪的判决是错的,台北也不应该发动这种样子的群众性行动,这种看法比较普遍,美国国会之中,一贯支持中国的参议员不过两人:诺兰和勃里奇,众议员则只有周以德一人,但他们三人的反应也如此,认为台北反美暴动是一件难以宽恕的行为;甚至扼腕叹息。参院多数党领袖、民主党的强生和少数党领袖诺兰,都对此事强烈谴责,两党议员无不愤慨,不少人大叫大骂。”
闻道美国参议员诺兰和勃里奇,众议员周以德都不以台北暴动为然,蒋介石人都软了,急道:“还有什么?”叶公超道:“他们说,美国朝野为此事感到迷惘,倒不是此事突然爆发,而是感到台北决非发生这件大事的地方,因此他们说有‘大梦初醒’之痛,认为万分失望。当然,他们说目前就断言此事会对中美关系发生什么影响的话,未免言之过早,但以史威事件和白皮书等经验来衡量,它至少可以加强一种预断:那就是对一贯反对自由中国的人来说,将因此相信他们的态度是对的。而就支持自由中国的人来说,他们也认为这是一次重大的创伤,但愿不是致命伤。”
蒋介石透了口气,听叶公超说下去道:“就国会方面的反应来说,已经表示的行动有好几项。第一:减少对自由中国的各种援助,第二:撤退台湾‘多余’的人员;第三:密切透视中美关系;第四:调查美国驻台各种人员是否得到适当的保障与监督;第五:循例要求自由中国充分道歉,以及赔偿损失。”蒋介石急道:“娘希匹这算什么!道歉已经道过啦,赔偿也已答应,难道开多少,我赔多少,难道还想加一番吗?减少美援由它吧,娘希匹难怪共产党在说‘美援援美’,我们当事人,会不知道美援是怎么回事吗?你政府不给我,自有财团给我,你怕我们台湾没人投资开发?我才不信。撤退‘多余’的人是什么意思?……”嘟嘟嚷嚷发了一顿牢骚,算是出了口气,又听他的外交部长报告道:
“至于美国政府因为此事将会有什么处置,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有人推测,此事可能推动美国加紧它的‘摆脱政策’。他们说,美国所以改组太平洋司令部,撤退韩国与日本境内的大量美军,而把他们调驻于冲绳、檀香山和关岛,大部分原因就为的是韩国与日本境内的反美示威。如今台北也有这种行动,甚至比日本、韩国的反美更大,虽然不像日、韩那样长期化,但美国已经‘够’了,必须作出应付对策。
“他们说,从好的方向去估计,关于对华关系,美国将来将采取的任何措施,都将以艾森豪威尔总统所说‘美国开明的私利’为转移,如果他认为继续支持自由中国乃符合美国‘开明的私利’,那么这次事件不过是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如果他认为继续支持自由中国并不符合美国的“开明的私利”,那么有没有五月廿四那个‘黑色的星期五’,也没什么分别。”蒋介石急道:“说了半天,他们为什么不问问自己!”
众亲信见蒋满口“三字经”,知道这不过是色厉内荏,准会急转直下,有所决定,而这个决定又可能是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出事那天他在一怔之余,匆匆吩咐几句,马上专机飞向台中,天知道有什么头等大事在等着他,可是他终于去了,接着便上演了“重工具凿密电室”的一幕,此事无人敢问,同时无人不知。但当美方沉下脸来之后,他可又患得患失,不知所措起来。果然听他激动地吩咐道:
“好吧,就给我发表一个声明,说我‘心情沉重’什么的,希望他们冷静下来,措辞要沉着,反正已经道过了歉,再向他们道歉也少不了我一根汗毛!”于是第二天“蒋总统对不幸事件声明”赫然见报,美方人员见了冷冷一笑。
台糖大楼之中,那一日由军方专机送来一名貌似普通军人的胖子,却是两鬓斑白,满脸怒容,还带了一名随员。蓝钦等人俱皆恭而敬之,寥寥七八人马上举行会议,那胖子道:“我来福摩萨的任务,各位已经知道了,对蒋的援助如何削减,他为两大部门,除经援部门另案办理外,军援部门,需要大家谈谈。”随员立即打开皮包,掏出卷宗,说道:
“当前的情形是:中共仍然不肯放松对福摩萨的侵略,非到手不可,因此怎样保卫这个岛屿,白宫政策不变!不幸的是我们养狗被狗咬,此事十分严重,因此必须对远东全面形势重新检讨。
“我们美国近年派驻远东各国军事人员的大概情形,到今年一九五七年四月份上,在菲律宾有七十四人,内中文员七名。在泰国有二九二人,内中文员两名。在福摩萨有两千一百十六人,大家研究一下,减到一千两百名如何?在高丽一八六八人,内中文员七十人。在越南六四四人。在日本三三一人,内中文员四十二人。在高棉六十人。这是军事顾问团的数字。
“谈到我们在远东的驻军人数,在高丽有第七师、第廿四师。在日本有人数不足一个师的第一师、陆战队第三师一个团、海军第七舰队,在菲律宾苏必克湾和日本的横滨有基地和修护设备。另外在菲律宾的桑格雷、日本的大玉、原大和岩国有海军航空设备。
“我们的空军分布较广,在包括关岛、琉球的远东地区有十四个大队。通常有一个战略空军大队驻扎在远东,每一个大队有三个中队,每中队有战斗机或战斗轰炸机廿五架或者轰炸机十五架,导弹部队驻在福摩萨,另有战斗机或战斗轰炸机一中队逐月轮流到这里来。”
那随员又道:“经济援助虽然另案办理,但大体情形也应该说一说,那是:今年一九五七年会计年度,截至五月一日为止,已动用七亿一千万元,尚余一亿元,但这个会计年度还有两个月,在这期间,菲律宾拿到三千两百九十九万;泰国拿到两千七百四十二万;福摩萨拿到六千九百二十八万;高丽拿到两亿七千四百三十万;越南拿到两亿两千八百四十九万;高棉拿到两千九百七十三万;寮国拿到三千五百八十八万;日本拿到一百八十九万,日本这部分全是技术协助,其余是支援防务费用。
“关于军援部门,这里指的是重武器,我们对远东各国的武器援助,并未以国别区分。只能告诉各位的是:一九五七年会计年度的第一季,已经达到一亿四千四百万元,这是第一季度的数字,今年第二、第三、第四季度的数字多少,还不能有个估计。
“最后应该告诉各位的是,自从援助计划开始以来,一九五O年起,军援部门计划使用卅八亿。自一九五六会计年度——即一九五六年六月底止,已用去二十五亿七千八百万元。
“关于经援的总额,自援助计划开始以来,菲律宾已拿去一亿三千六百一十万;泰国已拿去一亿一千零九十万;自由中国已拿去七亿六千六百三十万,不过这该自一九四八年算起;高丽已拿去七亿六千九百四十万;越南已拿去五亿两千五百六十万;不过这是一九五五到五六年的会计年度;高棉已拿去八亿三千万,也是五五到五六年度,寮国已拿去八亿九千两百万,也是五五到五六会计年度;越南已拿去八亿四千两百二十万,但不过是一九五O年七月一日到一九五四年六月卅日的数字;日本已拿去一亿一千四百万,不过全部是技术协助。”那随员将卷宗一合,说:“数字方面,大概如此。”
那胖子将雪茄一搁,说道:“大家听到这些数字了,这是我们美国为了全面反共,在远东地区所付出的一部分代价,诚如大家都知道的,还有不少费用不属于这些部叹。现在首先要研来的是军事顾问团人数,请这里的团长先生发表意见。”
那团长开口道:“关于人数问题,要减少到这么一个数字,希望多多考虑,为的是福摩萨与其他国家有别,在其他地区,部队的情况比较单纯,但在这里却是十分复杂、”
胖子问:“如何复杂?”代表团长道:“在远东其他地奥_,部队不论好坏,大体上是一个来源,比较单纯,福摩萨就不然。一九四九年他们转移过来的几万人,大曰多已是胡子兵,该退伍了,新兵的来源,百分之九十九仰仗福摩萨当地的役龄壮丁,还有百分之一,该是属于福建的极少数新兵,以及国民党文官武将的子弟们,可是这种新兵最少,为的是他们早就送到我们美国或者其他国家去了。因此新兵之中,几乎清一色的是本地人的天下。”
胖子道:“他们还听话么了”那团长道:“这就看是谁在说话了,蒋介石的意图是:他要抓紧这里的海陆空三军,而赖以控制的法宝,一共有两件:一个是所谓军中的政治工作,那根本就是特务组织,掌握在小蒋手里,无论他更换什么工作,部队政工这个法宝他是不肯放的。
“另外一件法宝,就是中下级干部,老蒋明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结果,他从大陆带来的胡子兵势必全部淘汰干净。一个全部是本地人组成的队伍势必出现,因此他非抓紧中下级军官不可。而中下级乃至高级军官的争取,老实说我们比他更加着急,更加迫切需要,而如何与他展开争夺战?顾问团的责任十分艰巨!我们知道:要驱逐姓蒋的必先掌握他的部队,而掌握他的部队必先淘汰他所带来的,淘汰他的老兵必须培养新兵,培养新兵又必须使他们为我们而用,为我们而用必须掌握所有中下级军官,掌握中下级军官乃至逐渐影响他的高级军官,这正是军事顾问团的重要职责!”
胖子急问:“目前二千多人的分配情形如何?”那团长道:“目前只能派到每一个连,要知道顾问团中并非人人可以派得出去的,同时有些地方,派去也没用处。但总的来说,一个新的局面正在展开:新的兵士越来越多、淘汰的军官也越来越多,老蒋决不让本地人当中下级军官,而我们非要本地人当中下级军官不可,如要达到目的,又非顾问团不可:因此对于减少顾问团人数的意见,希望仔细研究。”
那胖子闭目沉思,念念有词道:“把顾问团人员派到海陆空每一个连队、乃至每一个排,再加上要他值勤,顾问团两千多人确乎不够用的,有人主张八千之众,八千是多了点,但为了彻底解决福摩萨问题,一万又怎能说是多呢?”
那胖子睁开眼睛,对随员说了句:“人数问题宜多不宜少,要是真的减掉,可便宜他了。”又道:“武器方面的援助,情况如何?”代表团团长道:“按照规定,每个季度照单子上的数字,一箱一箱,一件一件送来。”胖子冷笑一声道:“从现在起,我们可不照规定了,就是不给他们送来,怕他怎的?”对随员道:“就这样了,报上去,就说是至少一、两年内,给他们军援可不能痛痛快快……”又问:“已经送到这里来的,他们大概不能像在大陆那样,既吃空额,又卖武器了吧?”
代表团团长道:“自从实行军中经理制度,凭证发饷之后,蒋介石部队吃空额的机会的确太少太少,但是盗卖武器的情况没有绝迹。”胖子道:“那卖给谁?”团长道:“反正有人要。不过他们并没有把美援武器悉数拿出来装备,绝大多数部队,都是空枪空炮。”
胖子诧道:“这又为什么?”团长苦笑道:“那就说来话长了!在孙立人事件发生之前,实枪实弹出了好多惨案,一时也说不完那么多。有时候,一个士兵忽地思乡病发,拿起卡宾枪乱扫乱放,当然他自己准会死去,可是其他的人也死了不少。有时候,一个下级军官追求女人没到手,干脆架起机枪,把女家全部解决;有时候,军官嫖妓女,半夜三更拉开手榴弹,一起完;有时候,排长和班长,或者班长和弟兄闹意见,来一个真刀真枪大会战;有时候为了走私什么的,官兵分赃不匀,拔枪就打。总而言之,他们在这岛上,共产党没碰见半个影子,自己人着实死了不少,而出动坦克、出动一个连一个排、出动警察帮助、甚至出动海军搜索、空军助阵等等,这些案子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特别孙立人案发生以来,蒋介石父子对真枪实弹可是吓坏的了,因此他们来了这么一个花招:空枪空炮。”
那团长又道:“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是蒋介石既怕胡子兵发疯、叛变,更怕本地人造反,特别是怕新兵作有计划的袭击,于是来一个既不发子弹,又不发手榴弹、炮弹,这样才可以‘晚上睡得着’,末了这句话,是蒋身边的人偷偷地对我说的。而武器封锁之后,仓库管理便成为一大负担,怕人家抢,戒备森严,紧张之极!尤其五月廿四那次暴动过后,蒋介石有意长住士林官邸,以后不大可能住在草山,为的是我们在草山的人太多,不保险,士林却好像非常安全。”
胖子间:“为什么士林比草山安全?”团长道:“因为士林是蒋介石的‘保密区’、也是他的‘真空区。’所谓保密区,说的是自一九四九年他们转移台湾开始,凡是军事情报、安全机构、对敌派遣、间谍联络等等,全部集中在这个区里,秘密电台也集中在这区里,什么安全局、保密局、情报局等等,全部都在这个区里,因此这里的人就说士林是他的‘保密区’。”
“至于‘真空区’,”团长又道:“说的是蒋介石一向喜欢‘真空’生活,他不能听到不愉快的消息,一听见就发脾气,甚至杀人泄愤,我们在这里的军事法庭还有一套法治形式,他连这个都可以免了。因为在士林区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是他的特工人员,没一件事不使他高兴,没有外人不对他十二分的恭敬。举个例,刚才说过在那边有许多秘密电台,本来是用在对大陆地下电台联系的,可是他们在大陆并不是没有一个半个地下电台,而是绝对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多。他们老是说西南的敌后组织如何如何,西北的敌后组织又如何如何,甚至北京上海几个大城市的敌后组织又如何如何,事实上全不是那么回事。但在士林区中,可说得活龙活现,好像大陆每一个地方都有什么游击队,甚至千军万马!而真相如何?倒并不在于这虚假的玩意儿闹过多少笑话,而是蒋介石对于这些虚假的情报,无中生有的战果,纸上胜利的满足感到了莫大的安慰。罕见的满足!他的手下人为了不使他失望,不使他气得马上息劳归主,也就允许他们供给假的消息,作为蒋介石精神上的‘营养’,一种世间罕见的‘补剂’。”
那胖子闻言,在鼻孔里冷笑道:“那不是‘真空区’,而是‘真空管’生涯了。”又道:“话扯得太远,该拉回来,他们为了这么多原因不发子弹,那么万一有事,队伍作战,又该如何?”团长道:“那当然会打开仓库,极力用迅速手法分头装备。”胖子怪笑道:“非也,我是说,万一装备了之后,枪弹却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又怎么办呢?”他那对板刷似的眉毛一扬:“新兵之中,本地人的比例一天多似一天,我想蒋介石会考虑到这个问题,我们一方面知道他生活在真空管里,同时又该注意,自五月廿四事件发生之后,他在我们眼中不该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儿,而是一头狡猾万分的老狐狸!”
众入皆笑,又听胖子问道:“那个游击战又如何?有人曾经和他们一起作过战么?”
众人俱皆摇头,有人指指门口站着的那个少校道:“亨利,你来,为我们的将军说一说,你曾经和他们的游击队混过一年。”胖子大剌剌地“嗯”了一声道:“一年?好长的时间,你扼要报告,不必扯得太远。”
亨利上前,行过礼,稍息,恭恭敬敬报告道:“福摩萨的打游击,说实话,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笑声中听他说道:“他们以为打游击不是中共所能专利,他们也有光荣的打游击历史。是在什么时候呢?对日作战末期,在什么地方呢?江南。是些什么人呢?分子复杂。打游击的对象是谁呢?共产党。”
哄笑声里,那少校又道:“这说法还不完整,应该用一句话来包括,那是:打着蒋介石部队旗帜的那批武装,会同日本兵对付共产党,但主要是对付当地人民,从民间取得鸡鸭鱼肉米面杂粮银元钞票和花姑娘!就是这种游击队,要和共产党的游击队较量,其结果如何,我想用不着我来下结论。我们和他们之间有着如此的关系,他们的丑态也只能为我们增加困窘,而对中共的事实反映,也不能视为我们美国军人对中共的‘颂扬’,不是的,那是像祖路易和我比拳一样,我不能因为输了,就把他的拳术说得一钱不值,因为我是输了。”
“说下去,”胖子道:“孩子,我不会怀疑你对美国的忠诚。”于是那少校又道:“大陆撤退之后,有一帮为数庞大的海盗,他们在当时是既不容于国民党,又不容于共产党。国民党在法律外貌上要抓他们,共产党在维持治安的观点上要抓他们,事实上他们与国民党部队之中某些人是有勾结的,甚至他们的赃物在上海拍卖时,经手人也可能就是在布告上署名缉拿他们的官儿代理人。当战争进行时,这些海盗干他们的打家劫舍,但当共军占领了大陆之后,他们没有可能再来,于是就由国民党收编过来,摇身一变为游击队。你们可别小看了这帮海盗,他们和共产党是真刀真枪打仗的。因为共产党使他们‘失’了‘业’,他们再无可能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他们再也不能随便吸毒,强奸妇女,以及绑票勒索,于是他们恨透了共产党,与蒋介石化敌为友,变成‘三民主义的同志’。
“但是这帮海盗组成的游击队,我们的美援军火纵使把他们武装得很好,但并不等于武装了他们的组织力与战斗力,我们祖先开发西部时候遭遇到的麻烦、凶残、肮脏、流血,我们也遭遇到了,而且更惨。”
那少校报告道:“当上下大陈、一江山等地还没失却时,这批游击队也真的干过几场,目标也真的是共产党地区,可是对象并非共产党,而是当地农民和渔民,”胖子闻言叫道:“不不,有照片为证,以前打游击对象真的是共产党,有男有女,还有枪,难道还不是共产党?”亨利苦笑道:“如果真的是共产党,相信将军的高兴和我们完全一样!无奈事实不然!我可以告诉你们几件事:
“不错,将军所看到的相片,的确是共产党的工作服。将军请别忘了:在大陆,农村干部和机关干部根本谈不上制服,即使有,几乎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新与旧,而且一般居民渔民农民也类似,你见到的那张,的确是大陆的人,但一非军人,二非干部,只是平平常常的农夫和渔夫,他们和共产党一样,穿一套我们认为‘制服’的便服,或者多一顶列宁帽,哪儿是共产党的人?但他们发表时,就说他们男的是‘共干’,女的是‘女共干’了。
“此外,还有所谓‘起义’和‘投诚’的美丽故事,也是这批游击队一手编导的,他们突击渔村,进袭农村,大陆的海岸线很长,台湾海峡附近的岛屿又多,选择一个并无守军的地方,在当时还不算太难,现在当然没这样方便了。当年他们就把老百姓当成干部,而手里有一支枪的居民,当然他们也即是民兵就变成了解放军。这批有如我们开发西部时遇到的江湖好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内中确有几个射击技术非常妙的家伙,但这解决不了问题,例如内中那个‘双枪黄八妹’,就给蒋经国捧上了天,她可是怎么一个人呢?一句话:怪物!他们把杀死的老百姓或者火并而死的‘英雄’们,换上大陆居民服装,或者把强奸而死的少女,赤条条一丝不挂,顺流而下,由他们流到台湾,于是台湾报上又多了一项精采的反共消息,说这些死尸都是大陆上飘浮过来,是共产党杀死的人,是共产党奸死的女性,他们的宣传工作者有时聪明过分,居然把那些毫无证物的尸体说得脉络分明。
“此外,便是‘举家起义’的喜剧了,我们知道大陆渔民有一种习惯:全家都在一条船上生活,千百年来世代相袭,而游击队或者正规海军把他们抓到之后,就连人带船拖回台湾,变成了战利品,作为对共产党的‘打击’!
“我们在游击前线,由于生活的不同,引起了好多笑话和麻烦。”
那随员也听得有趣,忙问:“那又是什么?”亨利道:“我们顾问团的人,只是顾问性质,用不着和他们一起作战,当然,必要时又当别论。正因为如此,我们也毋须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们自己有比较舒适的活动房屋,有小型电台,有小型发电设备,因此有些活动房屋之中,还有冰箱设备,大热天喝一杯冻啤酒什么的也比较方便,还可以自己动手做点小食,当然更可以使用电唱机和煮咖啡。在我们看来,这种活动房屋的生活已经是受尽委屈,但为了共同反共,找们甘愿受这委屈。想不到引起了他们游击队的反感,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是在嘀咕的。”
“你们可以送些东西给他们,”胖子道:“这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亨利道:“是这样,我们不但送去,有时还找几个头子到活动房屋来共度周末,但事实上不许可每一个游击队员都有这种机会,因此有人怀恨。某次我们出去视察,回到游击队基地一看:嘿,活动房屋给他们弄坍了!”
“这些狗娘养的!”胖子道:“没有打架吧?”亨利道:“没有。”胖子道:“大家别忘记,我们在金门的顾问团中,有人给自脑后飞来的子弹射中,他们说是共产党的子弹,我们认为不是,因为从尸体解剖所得的鉴定,发射冷枪的人,距离我们的冤死者不过三、四公尺。纵使那时候死者的背部向着海,但与共产党的距离怎么可能是三、四公尺?所以你们为了那个更加重要的原因,千万不可以和他们殴斗。”
亨利连声称是,又道:“又有一次,有一名军官在我们那边,喝了不少酒,居然讥讽我们起来,说我们这样打游击,未免太阔气了,想当年八路军、新四军、东江纵队打游击,从来没听说过要带着活动房屋,甚至电冰箱、电风扇、电炉、电唱机、啤酒咖啡什么的,那个军官说我们不是打游击,而是大旅行……我们没有还敬他,只是告诉他:‘打游击是你们的责任,我们不过是顾问指导而已!’但从他的语气中证实,蒋介石并不喜欢我们派人,他只喜欢我们付钱发武器,如此而已。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我们派人?拿一个例子来说,在当时离岛还没撤退之前,由于海岸线特别长国共交界到处都是,蒋介石正规部队和游击部队,除了拿抢劫作为‘出战’,还不时和共区的商人农民渔民大做买卖。此事曾引我们的干涉。”
那胖子皱眉道:“是呀,那太不成话啦!后来停止了没有?”亨利道:“当着我们,算是停了,背着我们,还不是有买有卖?到后来,我们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算了,弄不好对我们下起手来,那才糟糕。不过我们非常担心一件事:军火。我们怕他们把军火卖给共产党,那可不是玩的。有一次我们也曾谈到这个问题,当作开玩笑,问他们会不会连武器也变成了商品?你猜他们怎么说?有一个连长就说:‘哈!那我告诉你们吧,他们自己有军火厂,也能造很多军火武器,性能甚至不在美制枪械之下。’他们还举过几个例子,说的是步枪和手榴弹什么的,但是记不清了,却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胖子忙问,听亨利说道:“是中国人的问题。不错,蒋介石在和中共打仗,但是别忘记双方都是黄皮肤的,甚至有一次我亲自看见在我们游击队中,有一个队员的哥哥在对方居民什么会中当干事,他们分明是敌对的,但两人却几乎天天在一起聊天,就像在家里一样,我就问,他们告诉我是这么回事:那个弟弟打渔时给黄八妹的手下掳了过来,见他非常机灵,也就留了下来,作为兵源补充,而那小鬼呢?也装做不想离开的样子,可是当队伍开拔那天清早,他回去了,而且没法追,因为中共的正规军已经来到。”
胖子以掌击桌,有气道:“没用的脓包!”亨利道:“因此我们担心中国人内部的事情,远较我们的反共更麻烦,谁知道在我们反共阵营之中的人,一旦碰到战争,就会像那个小鬼一样一去无踪呢?再说他们做买卖的神情也值得我们担心,老实说,我们对他们,没有理由放心!
“再举一个例,顾问团接到通知,游击队要出发了,我们收拾起活动房屋,随队伍挺进。记得那是一个清早,太阳还没出来,我们的船只航行了足足三小时,却还没有找到突击的地点,我们问,他们说是有情况,有什么情况呢?据说共产党的海军出动,就在附近,因此不便进攻。于是在海上兜了大半天的圈子,又回到了老地方。事后一个游击队员告诉我们:这一次因为我们在一起,因此没有宣传打胜仗,否则队伍只要出去半天一天,或者两三天,回来之后一定吹嘘‘大捷’,而这内容如何也不用我来细说;他们打的是假仗,还要什么援助呢?”
那胖子打了个呵欠道:“关于游击队的事情,至此为止。”他加重语气:“我们绝不支持!至少在目前如此。”又问:“你们对于经济援助有什么意见?”一顿,又道:“在你们发表意见之前,我可以先告诉大家的是;我们在原则上决定停止对福摩萨的经济援助,让蒋也知道反对美国的味道如何?当然这只不过是消极的表示,还谈不上这是我们的报复!”
有人问道:“这里并没有经济专家,提不出什么意见,只是感到非常痛快!可是在痛快之余,又感到那末一点担心;没有奶吃的孩子怎么活?”胖子笑道:“这个你们放心,白宫当能设法解决。我刚才说过,这是原则问题,原则上决定这样做,双方不再签订什么条约,拟具什么细则。老实说,你蒋介石的代表,以后休想再和我们的官方人员坐在一起,取得美援!我们自己有本难念的经,那是我们自己,他管不着!他要钱要东西,可以找其他机构开口,不过那是商业性的,我们不妨像当年英国人在印度那样,或者像当年荷兰人的手法那样,一切一切,统统当作商业行为处理,而把福摩萨作为开发落后地区的对象。这样一来,没奶的孩子有了乳汁,而我们也不用担心看他的颜色,也不用担心他撒野赖债,商业行为必然有抵押,怕他怎的?再说他也没多少年好活了,有些国家的第一号人物生死存亡不足以影响整个国家,因为那些国家上了轨道,但蒋介石的生死,却等于他在福摩萨的政权存亡,他两腿一直之时,也正是他的那个集团难乎为继的开始,于是难乎为继的这个烂摊子,就有可能服从于我们的开发公司。当然,我们不过先在这里谈谈,真实情况如何展开,结果如何,此刻还言之尚早。不过可以这样肯定:大体上是朝这个方向走去,并且相信结果也差不多如此。”
那胖子道:“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检讨一下:我们在远东好多场合,实在是得不偿失,或者是大感苦闷。大家可以看到:在这个鬼岛上,我们花了多少气力?可是‘五·二四’那一拳,还不够我们受的?再看高丽,李承晚那头老猪:颟顸无能,尽在糟蹋我们的粮食!再看西贡,那吴庭艳又是这么一个角色,简直不成个样子!多着哩!这种落后地区,天知道我们的责任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告一段落,天知道我们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告一段落!”那胖子一拳捶在桌面上,吼道:“我们要全面打算,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我们骑着马儿打共产党,那畜牲跑不动,难道不能换上一匹?”
且不提美方准备在远东“中途换马”,却说蒋介石也正为美、台之间空前恶劣的“气候”着急,这当儿岸信介却又要来台湾,蒋在“御前会议”上说道:“岸信介来,我们当然欢迎,没有说的,你们打电报表示欢迎,不过也该准备一下,我们到底说些什么?”
张群道:“今日之下,中日两国有不少共同情况,美军地位便是其中之一。‘五·二四’这件事,不但在台北发生,日本更多,日本老朋友和美军打架,比我们厉害得多。如果对美军地位问题双方一致,那么也可以减轻华盛顿目前对我们的那种偏见。”
众人皆曰然,蒋介石道:“话是这样说,不过,我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日本与中共的往返,此事使我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你们没有听见么?凡是我们的人从日本回来,都说日本势将与北平怎么怎么,如果真的成为事实,那怎么得了?”蒋介石有气道:“我们对日本,老实说好到不能再好,甚至有人挖苦我们,说日本投降之后,我们对日方的种种优待,大大超过了对陷区的同胞,这一点不管真假,反正说明了我们对于日本,真是至矣尽矣,无以复加矣!可是日本又怎样对付我们呢?大问题大家知道,他们有人居然要‘收回台湾’,娘希匹这放什么屁!台湾是日本的?又有人吵着要和共产党做生意,说没有大陆的生意,就没有出路,这分明故意和我捣蛋!又有人包庇廖文毅在日本向我放炮,简直目中无人,欺人太甚了!更气人的是,日本那些报纸杂志电台电影什么的,居然称北平为北京,甚至承认中共代表中国,这不是反了?前天有人发现,日本运来大批图书书报之中,赫然有毛泽东的彩色照片,还称他是什么主席,这不是当面开我的玩笑?太欺负人了,这批书报没收了事,只能这一次,更多的书报杂志、广播等等,也不断正面对待北平,老实说我不能原谅日本!他们的天皇,是我留下来的!他们的军事负责人,不少人是我留下他们一条老命!他们的大老板,受我们的好处更多,可是他们居然允许日本走上这种路!老实说我会气得吐血!他们开口共产党如何如何,闭口老百姓如何如何,我不相信!美国军队在日本,日本的防卫力量也够对付的,凭什么不剿共?我要问问岸信介,我要问,一定要问!”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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