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培植培植 “两面人”阴谋整老蒋 扶植扶植 廖文毅企图搞“台独”





  书接上回。话说蒋家父子闻报固然着急,而美方那要员为了纳迪教授之言,也坐卧不安,忙着找人研究,但限于种种情况,不能透露起初意图。那一日把X找来,笑道:“上次你找我,为的是公事,这次我找你,却为了私事,一面喝酒一面聊天,‘放松’一下吧。”X叹道:“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了,上次所谈之事,已使我们这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那要员大笑道:“没有美援自有‘代用品’,急什么?今天找你,为的是想听听故事。”

  X诧道:“怎么如此悠闲?”要员道:“想当年你在美国留学那几年,时常为我们讲《三国演义》,我当时没留心,现在想起来,有些故事很有味道,今天请你讲一个,也够了。”X道:“‘三国’故事太多,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内容的?”要员道:“好像有这么一种故事,甲乙丙三方面打架势均力敌,或者是实力并不相称,只因为甲乙双方都打得疲了,丙方不费吹灰之力,变成了最后的胜利者。”X笑道:“哦,有了,那是渔翁得利的故事,你今天忽然想听,内中必有文章,可得而闻乎?”

  那要员笑道:“你讲了再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于是听X讲故事道:

  “我给你说一个‘取南郡’的故事:

  话说曹操从华容道逃奔下来,只剩下二十七骑,将到南郡,天色已晚。忽然前面火把齐明,有队兵马拦住去路,曹操大惊失色,浑身发抖,仰天长叹道:‘想不到俺曹某今夜命尽于此!’可是来者却是曹仁,特来寻找,曹操算是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俺差点儿见不到你们咯!’随后张辽也到,诉说关羽不杀情义。曹操打起精神,查点将校,见伤号极多,就传令休息。”

  那要员道:“曹操自己又如何?”X道:“他由曹仁等人陪着,进入南郡安歇,摆酒解闷,那曹操端起杯子,忽然失声而泣,众将官谋士俱皆惊骇,问他何事伤心?曹操哭道:‘俺想起郭嘉,忍不住悲从中来,如若郭嘉不死,俺决不至于大败。’说罢捶胸大哭,众谋士甚感羞愧,俱皆无言。

  “第二天,曹操留下锦囊妙计,交与曹仁,再三叮嘱,非到必要时决不开启,然后又派夏候惇守襄阳,张辽、乐进、李典守合肥,分拨停当,就回许昌。

  “再说周瑜,把曹操百万大军杀了个落花流水,好不得意,于是收军点将,准备乘胜进兵,攻取南郡。”

  那要员急道:“攻下没有?”X笑道:“如果这样方便,也没有这故事了。”便道:“周瑜大军临江下寨,在帐中与众将商议进攻策略,他一伸手,又翻了过来,大笑道:‘取南郡,易如反掌!’接着再笑,众人亦笑,正在笑着,忽报刘玄德差遣孙干,带了礼物,前来道贺,周瑜心头一动,忙请来者进帐,急忙问他何事破费?谁知孙干开得口来,周瑜立刻绷紧了脸,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要员道:“那又为何?”X道:“且说周瑜收下礼物,打发孙干先回,说是将去油江,当面向玄德道谢。鲁肃见客人已走,忙问周瑜何事失惊?周瑜大叫道;他妈的刘备这家伙,倒也胃口不小,他也想取南郡,那怎么得了?也罢,不如探探虚实,听听口风,于是藉口谢礼,与鲁肃带了三千轻骑,略备礼物,直奔油江而去。

  “再说孙于回见玄德说是周瑜将要亲来面谢,孔明在旁听了,轻轻一笑,与刘备商议办法,应付周瑜。再说周、鲁二人,带着三千轻骑到得油江,只见江面战船列阵以待,岸上旗帜鲜明,军马好大一片,气势不凡。周瑜正在心头嘀咕,却见一员猛将拍马前来相邀道:‘赵子龙奉命迎迓,不敬之处,恕罪恕罪!’周瑜倒透一口冷气,随他进入帐中,刘备、孔明早在亲迎,设宴殷勤相待,酒过三巡,却是没有话说。周瑜沉不住气,强笑着喊他的名号道:‘豫州移兵在此,莫非也要攻取南郡?’刘备道:‘闻道都督进兵南郡,因此赶来相助,如果都督不取俺当自取。’周瑜笑道:‘南郡己在我的掌中,为何不取?却要送人?’边说边瞅了孔明一眼,孔明却不开口,刘备呵呵一笑,把头轻摇,意思是周瑜无法攻取南郡,周瑜那受得了?便道:‘高见如何?’刘道:‘胜败难料,怕曹仁不易对付吧?’周道:‘好!如果我打不下南郡,你取!’玄德一听正合心意,忙不迭起立道:‘都督此言当真?不会后悔么?’周瑜有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驯马难追,悔什么!’鲁肃见周瑜如此说法,煞是着急,玄德便对鲁肃、孔明道:‘子敬、孔明在此作见证,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孔明这当儿才笑着对周瑜说道:‘都督此言,甚是公道,先让东吴去取,取不了,任从我们去取!’周瑜也只有点头份儿,手一拱,道谢过了,与鲁肃率领三千轻骑,风似的一阵,迅速归去。”

  那要员道:“结果取到了没有?”X道:“你听下去就是。刘备见周瑜回寨,忽地着急起来,问孔明道:‘如果东吴取了南郡,我们岂非没处安身?’孔明大笑道:‘当初我劝主公取荆州,主公不听,今日却想了呵!’刘备道:‘以前那是刘表的地方,故不忍取,如今是曹操的了,应该取!’孔明道:‘不需主公忧虑,尽着周瑜去厮杀,早晚请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接着把如此这般,与他说了。

  “再说周瑜回得寨中,鲁肃问道:‘都督何故也许刘备往取南郡?’周道:‘我早晚可得南郡,落得做个人情!’当下派蒋钦为先锋,徐盛、丁奉为副,率领五千精锐军马,渡江向南郡进攻,周瑜自引大军,随后接应。那边曹仁据守南郡,吩咐曹洪守住彝陵,以便两地呼应,防备东吴。那一日,曹仁接到探报,说道吴兵已渡汉江,杀奔南郡来也!当下聚集众将商议,曹仁道:‘不如坚守城池,暂避东吴锐气,骁骑牛金却不服气,这个禁卫军道:‘俺要和他决一死战!’曹仁无奈,由他引着五百军冲出城来,东吴阵中闪出丁奉,纵马来迎,两人打了几十回合,丁奉佯输诈败,牛金不知是计,追进阵去,丁奉心中暗喜。一声号令,东吴军一拥而前,把牛金团团困住,左冲右突,兀自脱不了身,正在危急关头,却见几百名壮士冲进阵来,为首的正是曹仁。他在城头观战,发现牛金被围,故来救援,只见他挥舞大刀,勇不可当,徐盛相拦,怎拦得住?眼看要把牛金救出重围。那曹仁煞是了得。回头一看,仍有数十骑被围阵中,不能出得,便又翻身杀入,把他们救了出来,蒋钦这当儿赶来拦路,曹仁、牛金奋力冲散,曹仁之弟曹纯也领兵前来接应,双方好一场厮杀,吴军眼看抵敌不住,向后便退,曹仁防他有伏,反败为胜,不再追赶,带着牛金等人回城去也。”

  那要员听得津津有味,问:“之后如何?”X笑道:“再说蒋钦兵败,回见周瑜,周瑜这气非同小可,连跳带骂,要把蒋钦正法。众将官苦苦哀求,算是免了,但周瑜怒气不息,点起兵马,亲自与曹仁决战。甘宁竭力劝阻道:‘此事应由小将前往,不如引兵先取彝陵,彝陵一破,唇亡齿寒,南郡也守不住了。周瑜想想有理,拨兵三千,着甘宁前往破城。此事早有细作报与曹仁,曹仁和陈矫商议,决派精兵前往救援,另派曹纯、牛金,暗中领兵去救曹洪。曹纯一出兵,派快马通知曹洪,要他出城诱敌,然后合兵围城。各方都在安排,眼看便有一场好杀。”

  “再说甘宁到得彝陇,曹洪出城迎战,两人杀了十几个回合,曹洪败退,却不回城,迁向山谷而去,甘宁也不追赶,乘势夺了彝陵,正在得意,不料到得黄昏时分,城外人喊马嘶,声展山岳,甘宁暗惊,急忙上城撩望,只见曹洪、牛金、曹纯等兵马密密麻麻将彝陵围在核心。当下探马飞报周瑜,周瑜大惊。

  “程普道:‘甘宁乃江东大将,不可不救!’吕蒙道:‘正是,应该分兵去救。’周瑜一时难作决定,沉吟道:‘这里也很重要,如果分兵救了,曹仁杀来,那又如何是好?’疑惑不决,谈到夜半,有了结果:凌统代周留守原地,周瑜亲自引兵往救甘宁,吕蒙当先锋,大军立即进发彝陇。到得半路,吕蒙对周瑜道:‘彝陵之南,有一条偏僻小路,可通南郡,曹兵一败,必走此路。可派人到那边砍伐树木,塞断此路。曹军的马不能行,必弃马而去,那我们可以得到大量马匹。’周瑜说:‘此计甚妙’,就派五百名军士照计行事。

  “再说彝陵之战,周泰自愿突围入城,准备内应,乃拍马舞刀杀入围中,曹军四散奔跑,不敢拦阻。甘宁正在城楼惶急无计,忽见一员大将冲人曹军之中,勇不可当,转瞬间已到城下,甘宁一瞧乃是周泰,忙不迭下城开门,迎将进去。这当儿周瑜挥动大军冲杀,甘宁周泰则自城内分两路杀出,曹兵大乱,四散奔走。曹洪、曹纯、牛金当真投小路而去,却遭乱柴塞道,马不能行,只得丢下马匹,步行而逃,吴兵凭空得马五百多匹,周瑜用来攻取南郡。半路上巧遇曹仁引兵往救彝陵,两军混战一场,各有伤亡,只因天色昏黑,各自收兵。

  “再说曹仁回到城中,好生着急,忽地想起曹操临走时所遗锦囊妙计,忙不迭拆开看了,很是欢喜,于是分头行事,他下令五更造饭,迄黎明时,大小军士带上包裹,分作四路,一路暗藏城中,伏击敌人,三路分三门出走,待得天明,冲出城去,周瑜得报,忙上将台观看,只见城垛上虚插旌旗,无人守护,又见曹军各带包裹,暗忖准是曹军害怕,准备撒退。于是下得将台,传令出击,分兵三路,紧追不舍,周瑜亲自引兵取城,两军接战,曹仁抵住周泰,没多久败下阵来,东吴军士紧紧追赶,眼看就到南郡城下,曹军却不入城,落荒而逃,但见城门大开,阒无一人,周瑜竟不疑心,下令抢城。

  “殊不知安排香饵计”,X说道:“单等钓金鳌!周瑜刚纵马冲入城中,忽闻梆子声响,大叫不好,犹未回马,两边弓弩齐发,雨点似的射来,凡是抢先进城的,一齐掉落隐坑,动弹不得。人仰马翻之中,周瑜好不容易拨转马头,身上却已中了一箭,一个踉跄,跌下马去!牛金预伏城中,见状一跃而起,直窜出来活捉周瑜,徐盛、丁奉两将见状魂不附体,没命赶将上来,死命把周瑜救了出去,直往营中逃奔,原来周瑜他右肩中箭,伤势很重,痛得他没了办法。

  “再说城中曹兵突出,曹仁、曹洪又分兵两路杀回,加上吴军自相践踏,伤亡极重,正在束手待毙当儿,亏得凌统引一军前来,抵住曹兵,曹仁算是引兵进城,都以为周瑜这番八成没命了。那周瑜也真辛苦,由军医用铁钳拔出箭头,敷上金疮药,却说,‘那箭头有毒,短期内难以医好,要是动火发怒,就更难痊愈了!’众将官听军医这么说,一齐捏了把汗,程普下令三军紧守各寨,不许轻出。曹仁见状,料知周瑜伤重,不敢出战,乃命牛金成日价引军前往,到城外尽情骂战,连叫带跳,反正要多难听的便有多难听的,听的对方咬牙切齿,但程普怕周瑜生气,不敢报知。”

  那要员至此大笑道:“你们中国人的事情,可真有趣。快讲。”X道:“这么着到了第三天,牛金又去叫骂,口口声声说要活捉周瑜。程普与众将官再三商议,认为长此以往,不能了局,不如暂时退兵,回见吴侯,再作打算,众将附议。但周瑜人在养伤,心在战场,他已知曹兵天天骂阵,却不见众将前来察告,心中有气。那一日合该有事,曹仁自率大军前来,擂鼓呐喊,惊天动地,程普命军士守住寨门,由他挑战,不许出击,周瑜听到鼓噪声,明知是怎么回事了,却问外面何事喧哗?左右道:‘军中教演士卒,并无他事’。周瑜更气,大怒道:‘到今天还要哄骗于我,该当何罪!我已知曹兵时来寨前辱骂,怎的不去应战?’他喊着程普的名字道:‘德谋同掌兵权,却看着不管,居心何在!’当派人请程进帐,程普马上说道:‘我是见你箭疮未愈,军医又有嘱咐,是故不敢报知。’周瑜怒道:‘既不想战,你们作何打算?’”

  X说到这里,喝了口水,又道:“程普便答:‘众将官俱皆盼望收兵暂回江东,待都督箭疮平复,再战不迟!’周瑜不听尤可,跃下床来,大叫道:‘大丈夫马革裹尸,何等光荣,怎能因我一人,误了大事?’”

  那要员笑道:“周瑜可勇敢得很哪!”X笑了笑,讲下去道:“周瑜下床,急忙披上战甲,吩咐左右备马出战,众将官当真没一个不佩服他的。那曹仁在寨外提鞭叫骂,骂得难听:‘周瑜你这小子,不是短命,便是横死!’正骂得起劲,忽闻一声怒斥,东吴阵中一将拍马突出,正是周瑜;曹仁一征,却又暗笑,忙叫众将高声叫骂,周瑜气极,命潘璋出战,但尚未交锋,周瑜忽然大叫一声,口喷鲜血,倒下马来。曹仁见怎肯放松,莲忙挥兵猛冲,众将没命抵住,混战一场,算是救出周瑜,送回帐中,东吴军心,莫不惶恐。

  “程普心中不安,进帐探访周瑜,以为凶多吉少,不料周瑜悄悄对他说掉下马来,并非真病,而是用计。可派心腹军士前往诈降,说我已死,曹仁必来劫寨,如此这般必擒曹仁,岂非妙计?程普当真拍案叫绝,大笑不已,可是出得帐来,却大声痛哭,脚步踉跄,频频抹泪,要各营一律挂孝,众军士莫不大惊,都说都督救回帐中,不治死了。

  “这消息风似的迅速,传到曹仁耳中,正在与众将商议,都说周瑜怒气冲发,箭伤崩裂,不久必死,正说到这里,周瑜死讯传到,并且又有军士来报,说是东吴营中,有十多名兵士前来投奔。曹仁道:‘着!咱们正在设法打听周瑜如何死法,是真是假,这不送上门来了?’吩咐带降卒进来,把他们逐个盘问,都说周瑜回营就死,如今营中挂孝举哀,乱成一团。眼看程普要代替周瑜,因平时程某待他们不好,因此来投。曹仁大喜,决定当夜劫寨,陈矫道:‘此计速行,不可迟误。’

  “曹仁乃自为中军,命牛金作先锋,曹纯、曹洪合后,连夜前往劫寨,只有陈矫领少数兵士守城。初更方过,大队人马杀奔周瑜大寨,到得寨门,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不见一人,曹仁大惊,情知中计,大叫退兵,乱成一团,可是怎能退得?只听见四下炮声齐发,杀声震野,东吴兵马四面八方冲将过来,将曹军首尾斩断,七零八落,既无招架之功,又无还手之力,自相践踏,伤亡惨重。曹仁身边,只得十数骑随他杀出重围,正遇曹洪狼狈逃退,于是败兵残卒合在一起,一同逃奔。一路上算是顺利通过,眼看离南郡不远,正是五更天气,又困又乏,既饥且惭,不知如何交代,就在这当儿骤闻一阵鼓响,凌统引一军埋伏在此,又把曹军截杀一阵。曹仁这一慌不知所措,心急意乱,取小道奔回南郡,不料迎面又是一阵呐喊,伏兵四出。”

  那要员吃惊道:“真有这样打法?”X笑道、“你听下去,话说甘宁伏兵出击,截止曹仁,又把他杀了个落花流水,曹仁走投无路,只得放弃南郡,投奔襄阳去也!那边周瑜、程普鸣金收兵,天已大亮,不闻双方杀伐之声,但见曹军伤亡遍野,周瑜满怀兴奋,引着大军,兴冲冲直往南郡奔去。一路之上,众将官高唱凯歌,得意洋洋,周瑜更是趾高气扬,不消说得。”听故事的人笑道:“这算什么呢?并无特别之处。”X道:

  “故事还没结束。周瑜到得南郡城下,以为开门投降,不在话下。不料只见南郡城城门紧闭,城头上旌旗飘扬,刀枪鲜明,不似吃了败仗,周瑜心中,惊疑不定,正在嘀咕,忽然敌楼上,闪出一员大将,气概十分英武,但见他笑容满面,大声说道:‘赵子龙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请都督不要责怪!’周瑜见是常山赵子龙,心中又气又惊,不明所以,勒马而前道:‘南郡,东吴志在必得,有言在先,何以夺人所好?而且偷偷摸摸,并无光采,还我城来!’

  “赵子龙闻言大笑道:‘正因有言在先,东吴无法取得时,南郡当归主公所有!昨晚上军师闻报都督无法取下南郡,派赵某引兵三千,这不是攻下了么?’周瑜一听气得浑身打抖,喝令攻城,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只见赵子龙拔剑一挥,城上乱箭飞蝗似的射,无法近前,周瑜气得头上冒烟,传令回营,也不休息,却升帐发令,派甘宁凌统二人,分率精兵,前往取荆州,夺襄阳,志在必得!拿得两地,再攻南郡。但军马尚未出发,急报却已到来,探马道:‘诸葛亮得了南郡,连夜用兵符诈调荆州守城兵马来救,却教张飞偷偷地夺下了荆州!’周瑜还顾不得有所思索,另一探马又到,说道是诸葛亮又用同样方法,派关云长取了襄阳。两处城池,全不费力,全都归了刘备,周瑜骇诧之极,久久无言。

  “半晌他问:诸葛亮怎得兵符?程普叹道:‘这牛鼻子军师进得南郡,拿住陈矫,何患兵符不到手?’周瑜闻言眼前一黑,大叫一声,金疮进裂,口吐鲜血,气昏倒地。众将官乱成一堆,设法抢救。”X讲罢、喝茶吸烟,笑问道:“如何?”

  那要员道:“好极好极,我对你真是万分感谢。”X道:“我们老同学,讲个故事,毫无可谢之处。只是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特别听听这一类的故事,可得而闻乎?你如不说,我今后不和你说故事了。”

  那美国要员闻言苦笑道:“既是老友,自当明告,无奈这是我个人的喜爱,拆穿了并无秘密,又何必当面撤谎?”X闻言不悦,叹道:“蒋总统倒霉,我们也跟着倒霉,什么老朋友新朋友,都是假的!”对方笑道:“那我对你实说吧,我自己有此顾虑,”接着信口开河道:“有人对我们说,苏联耍的是‘两面人’手腕,他一方面说是今日之下,和平至上,一方面却暗中准备,对美突袭。因此万一美苏发生战争,双方必有一败,到那时候,历史上会出现些什么现象?不能不预为设想。”

  X叹道:“今日之下,贵国无非是极力开辟海外基地,极力包围苏联北平,局势虽动荡,战争还嫌早,走遍天下,没听说赫鲁晓夫要打美国,只听说赫鲁晓夫在巴结美国,因此老朋友这句外交辞令,还是收回才是。”那美官笑道:“反正我说的都是真事,赫鲁晓夫诡计多端,你们别以为他巴结美国,就是和平的意思。”

  X道:“无论如何,贵国并未马上进攻北平,乃是一大错误!”那人道:“实不相瞒,我们的总统先生,连做梦都梦见进攻大陆,无奈局势如此,怎能攻得?如能攻得,麦克阿瑟这个倒霉蛋,也不会跌下‘白色天皇’的宝座!如今向越南动脑筋,就是为了这件心事。”X道:“光打越南的主意,恐怕不能解决问题,越南固然紧挨共区,但老挝何尝不近大陆?泰国与柬埔寨,又何尝不是紧挨着越南?”

  那客人频频点头道:“话是这样说,无奈今天不是十九世纪,东方的问题好不麻烦:刚才听你讲三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们中国人的鬼主意实在真多,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怪清朝第一个皇帝,就因为熟读三国,得了天下,可是今天已是二十世纪,那一套原则上可以用,拿到战地,又复不同!高丽之战,共产党用的便是新战略,老实说它使我们造成了好大的伤亡,甚至吃了败仗。当年高丽之战尚且如此,今天要发动对红色中国之战,一方面如箭在弦,不能不发,一方面诸多顾虑,不能射箭,就那样扣着,”他做个姿势:“实在难受!因此我们正在研究赫鲁晓夫的动向,如果他真是和平至上,我们必须感谢上帝,然后将重心自欧洲移往亚洲。”他双手一拍,说:“就是这么回事了,一切秘密,在你老友面前,全部泄漏,希望你为我保密才是。”X闻言沉吟,良久良久,击桌而起道:“糟糕得很,糟糕得很哪!”

  那美官诧道:“如何糟糕?”X道:“你自已刚才说,在一个如何如何局面之下,你们的重心要移到亚洲来了,既然移到亚洲,分明是专门对付北平而来,既然对付北平,苏联这方面你们又如何应付?哦,我此刻完全明白了,你要听的故事,原来真有目的,目的在于作为进攻中国大陆之后,顾虑来自莫斯科的突袭,你们,怕苏联渔翁得利!”他透了口气,苦笑道:“对老朋友来说,那是有点太不老实。”

  那客人笑道:“事实是这样,现在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假设,绝非国策,更不是已定之策,因此我一再强调,这完全是个人的兴趣,你可千万别传出去,那太危险了!”却问:“如果是这样,你老兄有何意见?”

  X道:“此事重大,不能随便。拿一般来说,国际舞台上,无所谓道义、无所谓信用。你们吃了珍珠港的大亏,事发当夜,美日两国不是非常‘亲善’的么?当年日本尚且如此,赫鲁晓夫更无论矣,你要我说今日苏联是一个如何遵守信义的国家,在我是不成的,这倒不是为了我们在反共抗俄,而是有这么一个前提:设若赫鲁晓夫真的有一天允许你们攻打他们的北平把兄弟,那你想想吧,他们对北平尚且谈不上什么道义,对美国怎会讲道义?”

  那美官心头一沉,暗忖蒋介石周围的老政客,旁的本事谈不上,可是谈起问题来,也真有他们的一套。而且这一顾虑,他们也曾谈到,可是连X也已想到,就说明问题之复杂及其显明,似乎用不着花很多的时间推敲。一个正在打主意,一个却又开口道:“不过,也有两全之道,那是你们既可以放手打北平,又可以放心——不受那个假想敌的突袭!”洋客大喜,催他献计,X笑道:“你们可以尽可能接受赫鲁晓夫的好意,尽可能和苏联当做老朋友似的来往,他对你们亲善十分,你们就对他们亲善一千分!当然这中间有个目的,目的在于缴掉莫斯科马列主义的械!美国生活方式代替了共产党的生活方式,不但要苏共在表面上放弃共产主义,还要彻底影响到他们在实质上变成资本主义,到那时候,他们绝无向你们突袭的可能,可是也有几个顾虑。”洋客急问是何顾虑?X道:

  “第一个顾虑,赫鲁晓夫如果真能变成这样,我怀疑苏联老百姓会不会把他的那个集团撵跑了!第二个顾虑,到这一天,我们还有没有希望回大陆,我们的平均年龄不小,等不及了,此外,第三个顾虑是北平本身,他们会睡在床上等局势自然发展么?”

  那洋客一怔,急问:“你这句话意图何在?”X道:“简单极了,你看见的,像我们今天这么小的一个小局面,居然也派了经济援助团、农业援助队、军事顾问团等等到外国去。北平,场面当然是大得多了,他们对其他国家,会不帮助么?”洋客道:“我明白了,你是说在这几年中,北平的援外工作将要更多,影响也将更大,因此会和我们分庭抗礼么?”X道:“北平当然无此力量,却是不能不这么想,料敌从宽,至少我们几个自以为头脑清爽的朋友,是在这样想,不像有些人那样,简直把北平当做小娃娃,当做白痴,那个实在太什么了。因此我说,你们动手动得早,怕吃不消北平的抵抗,动手动得迟,又怕北平翼毛长成。你们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心理,最倒霉的还是我们这批人,老实说,我是连坟墓都看好了,就在台北郊区……”对方笑道:“你别采用激将法,应该老老实实对我说:我们如何是好?我们绝非害怕,一如你们看见的,重欧轻亚也罢,重亚轻欧也罢,是美国在掌握主动权而非北平掌握主动权!我们所以不想贸然动手攻打大陆,怕的是像高丽之战那样,进既不能,退又不得,而且估计在中国大陆的困窘,一定比高丽更甚,居这情况之下,我们不小心是不成的。老兄以为如何?”

  X道:“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当然希望你们动手,越快越好,否则我们这批人不得了!我们当然也清楚今日大陆的情形,否则早已反攻过去了。但是,硬拖你们落水的话,这等于赌徒把自己生命乃至加上老婆一齐作本,危险之大,不言而喻,可是舍此又无妙法,因此今日之下,但求你们进攻大陆!”

  洋客闻言大笑,笑了一阵,叹道:“与此同时,我们另有一个方案,其实已在进行之中,不过希望你遵守君子协定,还是守口如瓶的好。这是个什么方案呢?‘一中一台’便是,也有人说成‘两个中国’的,这样做我们可以稳定台湾局面,麻痹大陆意志,你老兄设法奔走如何?我们也知道你们不能赞成,为的是怕老死台湾,回不了大陆,但当你们明白这个做法是软中带硬、是与进攻大陆像火车轨道那样并行不悖的话,你们或许同意了吧?”

  X连连摇手,说道:“那千万试不得,这是你似一厢情愿的做法,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们内部天下大乱,乱到比‘五月二十四’还要惨,比‘二·二八’更危险,我们势必死无葬身之地!我选择不久的坟墓都要浪费了,而且,你们在台湾的人,也不见得会个个安全。”

  那洋客诧道:“为什么你听说‘两个中国’之后,就一如大难之将至呢?你们之中,也有人深为赞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X道:“这个问题,牵涉太大,简单说来,要我们承认两个中国,就是要我们这班人甘心情愿做汉奸,那千万试不得,连子子孙孙都难以见人的。我们当然管不了子子孙孙的事情,可是就说自己,也是过不了关,试问如果我们这样做了,意味着回不了大陆,也意味着一切都完了,整个反共抗俄的精神武装全部缴械!到那时别说共产党来不来,即使他们不来,我们一样完蛋,不是给本地人赶进大海,就是给你们护送出洋,完了,一切都完了。”洋客大笑,说:“我们那边有一个看法是:两个中国会大受国共欢迎。理由是双方都可以不动刀兵。”X也笑道:“你们真是一厢情愿了,那完全反映了你们自己的意思。你们既想掌握台湾基地,又想伺机进攻大陆,可是自己对进攻大陆又无把握。因此准备造成两个中国,一则可以缓冲你们自己的脚步,做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二则可以肯定台湾的地位,不愁发生问题。三则可以麻痹大脑,让他们满足一个‘国’的地位,‘瞧!连美国都承认了!’然后找到一个机会,……”洋客皱眉道:“你把美国未免估计得太那个了吧?”X笑道:“我们无论如何比不上共产党厉害。”洋客也笑道:“无论如何,你们也不含糊,‘五·二四’那天,你们不是打得很痛快吗?”两个相顾而笑,笑了一阵,洋客道:“刚才所提之事,无论如何请你考虑,只要提出一套办法,经费迅速汇到。”

  X正色道:“这是言归正传了。我刚才说过,要我们搞两个中国,这是强人所难!蒙你老兄瞧得起,要我去做汪精卫,老实说看在美金的份上,是该帮你的忙。无奈有几个问题很难解决。”洋客道:“反正你放心!两个中国不过是过渡性质,有朝一日攻进大陆,你就是‘那摩温’,我们早就不要姓蒋的了,如何?”

  X苦笑道:“有几个问题很难解决。第一:你如何让我对国人解释,说台湾竟然成为一个国家,而中国又不要台湾这个省了?”洋客道:“那也容易,就对他们说,世界之大,比台湾这个岛更小的国家还有的是。因此台湾而成为一国,不能算是‘小’。至于中国要不要一个岛,好比当年不要外蒙古一样。当年那么大的一个外蒙你们都可以由他独立,今天为什么不能允许台湾独立?何况今天的大陆并非你们在当家,由他们去吵,你们怕什么呢?”X长叹一声道:“你可不知道,台湾的问题,不在于它面积的是大是小。”

  洋客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又是版图问题了。我可以告诉你,这算什么?罗斯福当年主持开罗会议也罢,雅尔达协定也罢,可以一笔勾销!我们连罗斯福都在抨击之列,那几个协定算什么?台湾就是台湾,它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日本或者美国,它应该受到联合国的托管!”

  X道:“你们真是一厢情愿,世界上哪有这样简单的事情?白纸黑字,怎能更改?”那人道:“形势不同,怎能不改?反共至上,台湾算什么?你们应该服从反共,在不损害体面的情形之下,独立起来,有何不可?外蒙到今天不是没事吗?”X道:“外蒙情形,大大不同,说来话长,我且不谈。我再问你:如果进行起来,大陆不同意——那一定不会同意,台湾也不同意,又该怎么办?我说的台湾,包括两种力量,本地的和外省的。”那洋客道:“不同意也没办法,你们敲锣打鼓唱起来,管那么多干吗?”X道:“万一出了乱子呢?”那人道:“如果大规模的战争,第七舰队在此,第十三航空队也在此,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小部分的人捣乱,当地的警察力量不是够用了吗?”X叹道:“我说了半天,你还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是说,到了那一天,连士兵警察都要造反,又该怎样维持秩序呢?”那洋客道:“你真是糊涂,试想:如果事先没有准备,此事岂能匆促进行?我干脆把我们的方案对你说了吧:你先去找一批志同道合者,鼓吹台湾独立,但这又要不同于廖文毅他们所搞的,为了方便,你们可以发表这么一个说法,就说为了确保台湾安全,必须成为一个国家,以便正式取得国际援助,以及联合国的保护,免使落入中共之手。”X忙不迭摇手道:“这无论如何不成,如果我们之间任何人开一句口,命就没有了,还谈什么独立?”

  那洋客笑道:“你未免太天真了,万一进行起来,岂能公开乱说?孙中山怎样推翻清朝,共产党怎样打垮你们,都该学学。当然,要学的东西很多,要进行的对象不少,内中有一样特别重要,就是军队,你们如果掌握了军队,也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你懂得我的意思么?”X急得吓出一身汗道:“那不是要他的老命吗?他对军队和自己的那条老命一样,这是最后一注本钱了,随便动一动,都会出乱子,这可不能开玩笑,事实上也办不到。”

  那洋客道:“此事不难。当然,此事也不能说易如拾芥,可是因为你们事实上在和这一意图合作,因此就显出它的可能性来。”X诧道:“我们又如何合作?这是背道而驰的事情。”那人道:“到底阁下是否答应帮忙?如若不然,有好多事情不能随便说的。”X道:“当然帮忙的了,你如不说,我岂不是已在帮忙了么?”那人道:

  “既然老兄肯为‘两个中国’努力,这真使老朋友高兴!本来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人,如今又有不同。你大概明白,对于蒋介石这么一个人,我们的兴趣正在越来越差,甚至早已倒胃,可又很伤脑筋,几乎没什么办法。你该知道袁世凯的皇帝怎么没做起来?当然其中问题甚多,但问题之一是,我们对他拒绝借款。我们不肯借款的主要原因,则在于他的没有办法。袁世凯连部下都难约束,今天这个独立,明天那个反抗,如果美国借钱给他,岂非上当?于是梁士诒奔走虽久,我们也曾有好几次想借给他,终于没做成这笔买卖,他就垮!”X道:“那也不见得,袁世凯做不成皇帝,主要是众叛亲离。”那人道:“我都有言在先了,他的垮台因素不少,我们不肯借钱,也很重要,如果我们借了,根据当时档案,袁世凯拿到了钱,那他是非正式登基不可。不过,今天我们谈的是蒋而非袁,我所以这样比较,为的是两人有极大相似之处。易言之,蒋介石所作所为,无一不在学袁,但是正像当年我们扶不起袁世凯一样,今天仍然扶不起蒋。为了美国的利益,也只得请他‘休息’,问题是他不肯‘休息’,而他所处的地方,正是我们兴趣最大的台湾。你明白,对于中国大陆也罢,越南等地也罢,美国太远,冲绳也不方便,只有台湾最理想。可是要把台湾作为一个百分之百的军事基地,我们不许可蒋某人的自以为是,老气横秋。他对美国是忠诚的,但忠诚之外还有好大的私心,这不许可!凡违反美国的利益者,美国也没有办法维持他的利益,就某种程度来说,好比袁世凯借到美金之后仍难立足一样,就不能借!因此把千头万绪,种种关键放在一起来看,我们和蒋某之间,只有把他的部队拿过来,才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两个中国’的做法,当然也是临时性质,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先把台湾抓牢了,到那时再伺机应变,把大陆反攻过来!可是目前的关键如不解决,一切想象尽皆虚言!”

  X道:“好难好难!”那洋客道:“你只看到难处,却未看到有利之处。那是他的军队,有百分之七十已换了本地青年,这对他大大不利,可是再没第二个兵源,眼看这百分之七十的比例,合了一句你们中国的老话,叫做水涨船高!本地人当兵的数字越来越大,他的控制范围越来越小,是么?再说,台湾青年一般不希望离开本土,要他们反攻大陆,老实说非常困难,但是要他们守台湾的话,却又顺理成章,这不是‘两个中国’的最好筹码么?”

  X笑道:“问题来了,如果台湾壮丁不肯进攻大陆,那今后你们对大陆之战,又如何是好?光靠你们自己,征兵有无问题姑且不提,即使征到,路远得很,费用太高,你们的成本,也未免太重了。”那人笑道:“至于以后如何进攻大陆,那是以后之事。我们如果不用自己的陆军,为什么不能利用日本、高丽和你们的呢?到时候抬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一定能够运用亚洲的力量?至于你上次说过的日韩问题,那没有关系,他们都要美援,如果为了这个,就没有理由不接受我们的那番意思。”X道:“万一亚洲人不肯为美国卖命又该如何?”那人道;“这个前提不能成立,美援乃是万应灵药,他们怎能敢不听取我们的建议?”他目露凶光,低声对X道:“再说,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把三人之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以上一脚踢开,这有何难?而对大陆,我们当有我们的一套。大陆陆军空军都很厉害,这个我们嘴上不说,肚里明白,我们在高丽战场交过手,心中有数,因此另外有个空中袭击的方案,将导弹攻击他们五十个城市,杀伤他们几千万人口,不就一样收到效果?”X道:“那这算什么战争?对于中国大陆,你们仅仅满足于破坏么?”

  那人笑道:“这是五角大楼的事,我们谈我们的:‘两个中国’如何进行?阁下有无具体计划?随便谈谈,随便谈谈。”X道:“此举目的,我明白了。此事引不起人们注意的地方是:并不公开扬言,说台湾脱离中国。”又道:“也不,只要宣布之后,风风雨雨就来了,因为事实上这就是脱离中国。”X苦思良久,并无一言,那人笑道:“我们有一个好主意,可供参考,那是尽力攻击共产党之外,再尽力攻击国民党,在社会上造成一个两者皆不可靠,两者俱皆绝望的印象,阁下以为如何?”

  X道:“这个瞒不过蒋家父子,你们已经有人在这里干这行当,也已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再插手,却是不妥。”那人道:“他们是在注意这种论调,但是无可奈何,总不能不要言论自由!因此如再增加一些力量,一方面增加了反共反蒋的声势,同时又冲淡了已经站出来的反共反蒋者所受注意,或者另外再增加一些,声势更大,他们就不可能有所行动,我们就站稳了!以此为起点,不是大有可为么?”

  X笑道:“话这么说,但是一点一划,这些玩意儿究竟太明显,不如来暗的。”那人喜道:“你对他们最熟悉,找到你,是我的幸运!你肯合作,是美国的幸运!你快说,我不会辜负老朋友对自由世界那份忠诚!”X道:“所谓‘暗’,也即是‘地下工作’的意思,我曾见过一份报告,说你们的领事馆和新闻处,曾在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之间,在全岛展开过地下工作,后来他们来到台湾,面对面太尖锐了,这才告一段落。”那人“哦”了一声道:“你也看到了?”X道:“报告上说,你们用了不少办法,企图促使台湾独立。第一点:由你们的驻台人员在全省组织一个网,网罗一切不满老蒋的各方人马,组成一个庞大的无名团体,从事反蒋,当然同时反共。国共什么都不好,美国最好。

  “第二点:由你们的驻台高级人员,把台湾全省分成几区,逐区分头访问富有代表性的人物,重点当然在于促使台湾脱离中国,并且定出几个问题,要他们答复,例如台湾的地位未定、台湾应交联合国托管、台湾应该独立、台湾的本地人并非中国人,其他都来自闽粤,乃是侨民而非居民等等。——当然,内中主要的地方,在于除了美国,更无一个政府能够帮助台湾开发。而更厉害的地方,则在于国民党太腐败,台湾人绝不能拥护这种政府等等。

  “第三点: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本地人,在机场、火车站、公共汽车站以及凡是可以利用的交通工具上和旅馆茶楼等公共场合,由本地人物色外省旅客、游客,先是搭讪,旅途上交谈起来,乃至外国抨击国民党政府,代表台湾人吐露独立自治、或者托管的主张。因为是在旅途或者公共场合,对方不可能怀疑这是谁的安排,而以为这是百分之百的民意。民意如此,大概台湾人百分之百的渴盼独立,才随时随地发泄他的牢骚,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那洋客道:“慢着,据他们自己所说,我们这个做法效果如何?”

  X道:“这个,就不大清楚了,据廖文奎有一次对我说,这办法不错,好多台湾人相信这是对的,但据警务处的朋友对我说,这些花样变来变去,变不出名堂来,没用,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人道:“到底有没有用呢?”X道:“当然有用,不过既不像廖文奎兄弟所说的这样厉害,也不像警务处那种不负责任的调查。我可以用一个大专教授的话来说明这件事,那是:台湾人是不满意老蒋的,这个连老蒋自已也明白,但是与其让外国人来统治台湾,不如由老蒋管下去,他好歹是个中国人,总比外国人要稍为那个一点。”又道:

  “第四点:他们说你们想尽办法派奶粉、派衣服、派牛奶、派罐头食物,要每一个学生和公务员感激你们。”那人道:“对,这一手大概没有问题了吧?免费奉送,天下那有比美国政府更慨慷的?”X笑道:“理论是这样,真相不一定是这样。我不是煞风景,至少有两件事可以奉告,而且是相当普遍的现象。一个是美援食物和饮品,不知怎的腐烂变质的多,能够痛痛快快进口的就不多了。小学生喝美国牛奶,不少人喝出病来,牛奶变了味,奶粉发了酵,罐头更糟。你们的肉类,一来是牛只猪只太粗糙,二来是调味问题,总是不适合东方人的胃口。加上久藏变味,简直糟蹋东西。”那洋客笑道:“马虎点吧,这是不要钱的。”X道:

  “正因为我们是老朋友,无话不说,中国人有一种祖传的性格:不吃‘嗟来之食’,‘嗟来’而又是坏的,你可以想象到有些什么后果了。譬如几位公务员和教师教授们,他们拿到了你们的衣服,叫做‘宽大为怀’,衣服又宽又大不合身,这不要紧,可以改,但有一点改不了,那就是人们对美国的怀疑和顾虑。他们说:美国的失业问题严重,生产过剩情形同样严重,美国国内的饥饿问题并不简单,美国政府却把食品衣着运到台湾来,或者倾倒海洋里,他们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手法。因此我对你说,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否效果很大,我不敢乐观。”X又道:

  “第五点:那是拉出来派进去的做法。拉出来的意思,就是把效忠于蒋的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一方面要他继续为蒋效忠,同时又为美国效忠,做个两面人。”

  那洋客指着他的鼻子大笑道:“你就是最好的例子,给我拉了出来,作‘两面人’了。不过你毋须害怕,你不孤立,背后有我们美国!再说就在老蒋政府之中,‘两面人’也决不会只有你一个!”他低声笑道:“这个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好,下面是什么?”

  X道:“‘拉出来’的花式之中,他们另外又发现了一种玩意,那是在海外各地凡是挂着青天白日旗的机关里,你们也一样在动脑筋。”洋客道:“他们怎么说?”X道:“他们说,表面上分工合作,共同反共,实际的情形不是那样,他们说美方显然连蒋某人都在要‘反’之中。有一个在海外政府机构之中的人曾有报告给蒋,拿到了一笔奖金。那人的报告我也见过,他说,你们在那边的机构之中,有一个专门和他业务往来的人去找他,说要他帮忙。帮什么忙呢?乃是为美国效忠。他说他目前所作所为,虽然相等于为美国效忠,其实并不是等于为美国效忠。因此他希望他进一步为美国效忠,但是并不需要脱离目前机构,表面上仍然在为蒋服务,而把美方所欲的各项消息,那当然一般称之为情报的东西,具细无遗地交给美国。而美国,每个月就给他几百美金津贴。他说道是毋须签汀契约的生意经,他以为蒋的官员‘爱财如命’,想不到在这个人身上碰了一个软钉子。”X又道:

  “这些是‘拉出来’的一套,至于‘派进去’的,他们好像也很清楚,可是这玩意儿‘学问’很大,一时也弄不清楚这么多。老部下,可不能随便怀疑,新部下,又似乎都个个清清白白,没什么差错。而正在招考的,或者稍有不妥的新公务员,那简直如临大敌一般,查根究底,十分严重。”X叹道:“由此可知,蒋他们对你们的一套,事实上已大有防备,你们所需要的,不一定能拿到手。”又道:“我倒有些担心,那是万一关系恶化,岂非弄僵,到那时候或许不大合算吧?”

  洋客道:“你太忠厚了,今日之下,蒋的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没什么可以顾虑的。心有疑虑者正是他自己而非美国,因为他们夫妇两人,几乎一家一当,都在美国,只要胆敢说个‘不’字,我们就给他一个冻结,那他们就没办法!再说哈哈孔,TV宋等等的财产也都在美国,这对来日小蒋的支持,大有关系,如果不肯听话,我们也来一个冻结,他们不碰头才怪哩!’

  X佯作惊诧道:“小蒋还用得着这么多人支持么?他老头子的钱,还不够他花的?”

  那洋客叹道:“这是蒋家家务事。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相信他家也一样。要知道老蒋有钱,但初期集中在他夫人手上,而他的夫人,当然不好意思抛头露面做买卖,又分别委托孔、宋二家,而由孔夫人在幕后主持,买股票,投地产,炒黄金,反正人家怎么做,她也少不了一份。有时候弄得纽约市场莫名其妙,大乱一阵,而且已经乱过几次了。有人准备公开攻击,却因为投鼠忌器,没有开火。而且退一步说,这些天文学似的数字,拿到美国,总是有利美国,由他们去吵吧。总之是,宋家两姊妹的生意好生了得,老蒋只能跟着她们跑,人家买地皮,他不敢买股票;人家购进岛屿,他不敢投资农场,他太生疏,而她们太熟。日积月累,他名下的那笔钱,也就慢慢地变成了她的,或者两者一而二、二而一。总之,老蒋到今天的情形是,他没有办法兑提他自己的一份,交给他的儿子运用,倒不是他没钱而是使用权不在他手里。”

  X笑道:“我不大相信。”洋客道:“我也何尝相信?这个人如此厉害,居然眼看他儿子身家如此之轻?来日有了大权,那真是不能想象。在当年,老蒋在重庆也罢,在南京也罢,如果要钱,给哈哈孔一个电话,他会不付才怪!那是当年,可是今天,今天哈哈孔固然老了,蒋家的财政也不是那回事了,如果小蒋上台,这个什么费出不了账,那笔什么费不能明写,钱要花,越花越多,但来源在哪里?打开水喉,没有水的味道怎么受?就像台北的自来水一样,那不成的,他这个家怎么当法?因此非找他爸爸不可,而这个父亲,”他摊摊手:“钱有的是,就拿不出来!”

  X佯作讶然道:“如此说来,一且老蒋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轮不轮到小蒋还是问题,即使轮到了,他这个家又该如何当法?”洋客道:“这就对了,不管将来谁来替蒋,反正目前有妙计一个,不可不知,”当下又把“开发台湾”的办法和他说了,问道:“这不是连小蒋都不想反对么?他父亲有钱等于没钱,他自己变成一个空夹万,看来既高且大又牢固,内中却是空空如也!于是有这么一个‘开发’,反正台湾每一样东西都得出卖,不必自己掏本钱!在我们来说是非常慷慨,非常漂亮,在他来说是绝路逢生,透一口气,你说可是?”

  X叹道:“只有懂得做买卖的人,才懂得耍这一手,你们真是有办法!不过话要说回来,美援如停止,恐怕有它一段过程,不可能说走就走。而美援和小蒋的将来问题,今日之下,他们倒是非常着急,为的是他的父亲健康太差。”

  洋客笑道:“而且我们这么一来,也解决三个重大的问题:究竟谁是台湾的主人?这么一个地方,落在蒋家手里,那太可惜,而落在中共手里的话,又太危险,你自己也说过,台湾的军队是蒋家最后一注本钱,话是不错,可是我们才没有这么傻,真的和他们争这注本钱。我们让时间来进行裁判,究竟谁输谁赢,到后来,当台湾壮丁占了绝大比例之后,他们就不必开口了。而我们当然等不及,因此顺便可以进行两件大事,绝不妥协!”X忙问:“是什么?”洋客道:

  “首先是领事裁决权问题,这次他们吵着要和我们签订美军在台地位协定,老实说,我们口头答应,其实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年。而且即使不能再拖,非签不可的话,我们决定坚持原则!台湾必须承认它的地位,要我们的士兵在这里受他们的法律、法庭和监狱来管,休想!”

  X道:“恐怕不成吧,老蒋自已对人说的,他非把美军地位放在应该放的地方才放手!”洋客笑道:“那是他的事,他要怎样做,就由他怎样想,至于事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总之,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总统先生想取消我们官兵的特权,而我们的总统先生,就要维持我们官兵在国外基地的特权!两个都是总统先生,看他们谁胜谁败吧!不过我可以再告诉你:我们的官兵如果没有特权,那就像鱼儿没有水一样,那怎么可以。哈!几乎忘记,还有一记绝招,必须同时进行了!”

  X苦笑道:“美军在台地位问题,已经是绝招了,怎么还有一招?”洋客道:“招招为老蒋,记记为台湾,倒用得着他那句‘名言’,他喜欢说‘以不变应万变’,我们才真的是以不变应万变!不变者是利用台湾,万变者指台湾内外的种种变化,我们不理这么多。那另外一招,就是慢慢地——如果赫鲁晓夫真能‘合作’的话,我们在欧洲可以透过一口气来,那么亚洲就有了它不同的分量,冲绳虽好,路途较远,台湾那就最合适。我们早想扩大十三航空队的组织,一时找不到借口,同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机场,我们也曾考虑到第七舰队在台湾的司令台,司令台固然是在旗舰上,可是陆地上如果有那么一个机构,用处更大;我们又曾考虑过那个军事顾问组织,如果有办法,应该另予安排。总而言之,军事基地要扩大,唯有这样做法,才能使老蒋的影响一天比一天削弱,而我们对台湾的影响,就一天比一天增加,这就是另一个绝招,深信他们没法解招。如果胆敢说个‘不’字,我们就不理他,到那时他们会跪在地下!”

  X长叹道:“恐怕没有这么方便吧了有一次,我曾听到他们在谈这个问题,表现得相当坚决。”

  洋客道:“怎样坚决法?”X道:“三军将领加上他父子俩,正在考虑如何答复你们那个司令部的公函。你们希望增加使用基地的时间和空间。在时间而言,各种性能的飞机,盼能在各种不同时间、天气,在台湾降落或起飞。在空间而言,这个办法老早就有的,但仅仅是台北基地一地,现在要扩充到全省各地。他们父子俩并未表示什么意见,只说要听听三军首长和参谋总长的意见。那些将军们,个个都是精灵鬼,都知道他父子俩的真实意图,于是一致表示不能接受,公函也就这样复了,当然措辞很是体面。”洋客道:“他们的真正原因是什么?”X道:“正是你刚才说的,这么一来,他们也就慢慢地、无可抵抗地完了!”

  X又道:“他父子俩始终没有表示什么,这是一种姿态,让你们知道他们并没什么,但部下有此意见,也就以他们的意见为意见了。”洋客笑道:“这是必然经过的一个过程,但你看吧,终有一天,他们会答应扩大我们的基地,我们终有一天以全台湾为基地,这是他们所不可杭拒、不能抗拒的!”

  这当儿洋客打了个呵欠道:“我想,我们的晤谈也该告一段落,改天再说了,否则就会使乔治叶不愉快,为了今夜那餐饭,他已经来过两次电话。不过,对于我们所谈的那个主题,希望你能够表现得更明确一点。”X苦笑道:“正因为我们是老朋友,我们真是无话不谈。那个‘两个中国’的问题,老实说是有困难。”洋客道:“难在何处?”X道:“难于启口。”洋客道:“我早说过,根本用不着你开口提倡‘两个中国’,你们就在大骂共产党之外,再大骂国民党,造成这么一个印象:台湾在国共两党之下,都无前途可言!这就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的工作!然后进一步具体建议,托管也罢,独立也罢,而我们就打边鼓!在一顶为台湾居民谋求福利,寻求前途的大帽子之下,我们不相信这着棋会走不通!”

  X道:“这倒是真的,昨天外交部有人告诉我,大使馆有个朋友开玩笑道:‘你们都想把孩子送到台北的美国学校,或者送到美国留学,乃至到美国念中学,如果台湾成为美国的一州,这个问题不就完全解决了吗?’这是一面,另有人对这问题很感兴趣,不计较台湾属于哪一个国家。不过实不相瞒,这种人的数量不大,比例不重,包括政府中人,乃至蒋家父子在内,都在反对两个中国。”

  洋客摇手道:“此言差矣!老蒋反对‘两个中国’,为的是怕失却重要依据,因此非如此不可,否则无法立足。可是一般人的反对,又有什么分量?当年日本兵开进台湾,台湾人不是反抗得很厉害吗?还不是一样没有用?如今情况不同,美国在台湾条件太好,因此‘两个中国’的发展,一切顺理成章。再和你说一个秘密,如果中共态度有变,愿意和美国合作的话,老实说我们就会把老蒋扔到太平洋万这种人,要他干什么?”

  X心头一沉,诧道:“真会有此可能?”那洋客道:“赫鲁晓夫都在如此发展,中共一向听命苏联,当然有此可能。到那时候,你试想想,还是早一天进行‘两个中国’好呢?还是事到临头,难以下台!”X沉吟道:“如果动手,什么也没有,又该如何?”洋客道:“这个问题太简单,你可以拟具汁划,开列经费,一周之内,当面给我,待我回到美国之后,自会找人和你联络。”他皱眉道:“不过看你模样,好像没有信心似的,这又为了什么?”

  X长叹道:“话说到这里,也应该对你交代一句:这件事情实在没什么把握。”洋客笑道:“阁下考虑太多,恐怕难以成事了!其实说干就干,有强大的美国作支持,还有什么可怕的?‘两个中国’如能成功,阁下大功一件;如有什么变化,阁下到美国居住,我保证你取得美国籍便是。”X叹道:“你要我讲三国故事,为的是我们在读书的时候,我曾讲过,因此你还记得;可是当年我还讲过秦桧的故事,你可记得?当年的秦桧和现代的汪精卫,他们属子一个类型。”洋客道:“我想起来了,你讲过在美丽的西湖,就有秦桧夫妇跪在地上的故事,好像还有一首很精采的诗,当年我曾抄录起来,现在又忘了,你再说一遍。”

  X苦笑道:“这也不是诗,是对联,叫做:‘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从这对联以及人们对于秦桧夫妇的痛恨程度看来,我对于这个‘两个中国’的勇气,更加提不起来了。实不相瞒,在我们国家,对于一个人的最大打击,不是强盗不是贼,不是贪官或污吏,而是汉奸!只要当上了汉奸,那对自己固然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对子子孙孙,也是无法取得谅解的。第二次大战结束之后,好多为日本方面工作的中国人,都改名换姓,甚至一家几口,父子兄弟姊妹也都不同一姓,不在一起,乃至再也不敢来往的。”洋客双手齐摇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是说,当年的秦桧也罢,不久前的汪精卫也罢,未来的你也罢,自己的牺牲太大,因此顾虑很多,这不要紧,你把全家都送到美国去,这不成了吗?”

  X又叹道:“只有在一起读书的同学面前,我才能吐露肺腑之言。唠,我们在美国的老同事,以及流亡到国外的那批人,没有一个不想家的,而所以如此,生活习惯、民族风俗固然是个问题,但是最主要的问题却是人家瞧不起。例如我们在美国的人,总以为是反共的移民、难民、‘义民’什么的,结果事实证明,他们受到的只是卑视、漠视,乃至排挤,最大的‘好待遇’不过是怜悯,而不是同情,在这种情形之下,还没出国的,老实说心也寒了。这些已经够瞧,还有:即使流亡在香港澳门和台湾的人,也都想回去,你想,那几个地方可以说就在自己国内,纵有外国人统治,生活习惯基本上是中国式的,但他们也受不了。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洋客皱眉道:“真投道理!”X道;“你们不清楚,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特质,就是没办法久居异域。你见过我们的外交官行李么?带得最多的是食物,内中又以酱油为第一!酱油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但如果长时期忍受没有酱油的日子,在个人来说,可是一件大到不能再大的大事。国家之恩,难以言喻,美国每天不少人自杀,内中有我们中国人,而这些在美国自杀、疯癫的中国人,大多数却为了想家,为了忍受不住没有‘酱油’的日子。而这里的‘酱油’,就不是真正的调味品,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了,那是……”洋客道:“我明白了,阁下怕的是‘两个中国’如果搞不成功的话,你们流亡美国—不,你们即使取得了美国国籍,亦是不能满足,是么?”

  X苦笑道:“这个,并不是满足与否的问题,而是人对环境的适应问题,美国人对中国侨民的态度问题,等等,反正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

  “那我对你摆牌!”洋客放下睛雨褛,笑道:“你所担心的问题之中,最最严重的一个,乃是有家归不得的问题,那我可以告诉你:进攻大陆,乃是我们美国的既定国策,而且为时不会大久,只要那一天到来,你们就可以回到大陆!这是铁的事实:在世界第一流装备的美国部队之前,中共的红军中没有办法抵抗的!高丽之战的经验我们领教了,今后我们对付大陆,自有必胜的一套战略战术。你们以为,我们把进攻大陆的希望,放在你们和东京汉城身上,其实这并不完全可靠,美国的队伍,迟早会协同你们,与中共一决胜负的。”笑道:“这不行了么?”

  X也苦笑道:“瞧你说话的神气,非常轻松,但这件事情的内容,却是非常严重。假定美国兵进攻大釉,胜负姑不置论,马上会造成一种严重的局面,你们可曾研究过么?”

  洋客道:“愿闻其详。”X道:“我们自己反攻,算是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内战,可是如果你们进攻中国大陆,给全体大陆居民的印象,却是异族入侵!”洋客心头一沉,反问:“那又如何?”X道:“那就不必细表了,日本兵打中国,老蒋毫无抗战兴趣,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实,他在全国不可遏阻的气氛下不得不抗战了,这是为什么?为了异族入侵,他可以容忍,他的全国几亿人民就不能容忍,于是不能不打,如果美军进攻大陆,这与当年的日军有何不同?”

  洋客语塞,强笑道:“那当然有所不同。日军与美军,当然大大不同,日军残暴,美军和善,中国人当然欢迎美军。二次大战末期,美军‘洋人来华助战’的故事,岂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X见他急着赴宴,便道:“我们边走边谈,送你到乔治叶那边吃饭去。”于是相率上车,X道:“不论日军美军,反正只要在和平环境之中踏进大陆,那就意味到战争来临。当年‘洋人来华助战’,这句话已说明你们为‘助战’而去,今天……”洋客笑道:“这很好,今天我们也是助战,助你们反攻,岂非助战?”

  X道:“我当然赞成,没说的,可是事实不然,如果北京派兵打进了你们美国国境,在这情形下你们还击,派兵登陆的情形又当不同,但北平并无其事,而且看来永远不会有这回事,你们又怎能说得出口?”

  两人相对苦笑,X又道:“你们西方,或许不大计较‘师出无名’这句话,但在我们,这句话可是对整个战争有决定性的影响!在你们而言,一切为了反共,反共高于一切,但在北平,却说你们是侵略!你们不能承认这个,他们拿数字、拿事实、拿文字、拿图片、拿人证物证来记实你们的行动是侵略而不是反共,而且人家也听他的,你说这又有什么办法?

  “再说有朝一日,你们登大陆,这该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呢?拿东山岛的例子来说,你知道的,不不,你们有好几位顾问几乎当了俘虏,你们知道得太详细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岛屿,如果换了整个大陆,就算是联合国的旗帜又在大陆抬了出来,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想:又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他们会大声疾呼:‘异族入侵!’几万万中国人当年尚且抵抗日本,今天的大陆,——唉,我也不想多嘴了。”

  那洋客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这样说起来,我们难道眼瞪瞪看着北平壮大起来么?”又道:“我们真恨死了香港的那批‘职业反共者’,他们骗走了不少美金,今天出报纸,明天出丛书,后天出杂志,过了几天又出什么画报,内容百分之百反共,观点百分之百‘正确’——共党必败,他们对大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都把主观意图套了上去,然后‘分析’他们必败,‘解释’共党必垮,他们就像一个著名的解剖学教授,在‘荷兰猪’身上要什么就割什么,无奈他们不懂这个,而对方也不是荷兰猪!”

  X笑道:“可是我没有这份福气,听说在香港的什么‘大陆问题研究处’、‘大陆问题研究所’、‘大陆情报供应站’等等,多到三步一间、五步一个。”洋客失笑道:“那绝无此事,数量不少,倒是真的。”X道:“实不相瞒,你不如推荐我到香港,弄一间这种名堂,好过在这里弄什么‘两个中国’。我听他们从香港来的人说,张三开一间,每日赚好几千,楼也买了!李四弄一个,也是每日赚几千,汽车早有了,王五写一段什么回忆录,棺材木找到了!此外某甲造了一个什么重大消息,居然又可以讨一个小老婆,而某乙东拼西凑,剪剪贴贴,也居然多了一笔存款!还有更教人羡慕的,某丙和你们签合同,出反共丛书,报称这个题目印五万,其实只印两千,这四万八千本的印刷费,纸张费就又袋袋平安咯!又有某丁给你们出报纸,也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可是每个月倒也养活不少人!”洋客笑道:“那也不错嘛,养活一些反共的人,岂不是好?他们无论如何在为美国工作。”

  正逢红灯,车子停了,X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说:“他养的不是什么反共之人,而是妓女和鸨母龟公,外加小老婆!”两人又笑,X又道:“他们告诉我,这批反共忠贞之士,名堂越大,钱越多,赌起来也越狠,一千儿八百固然不在眼里,几千上万的也来得容易,输得容易。”洋客道:“你倒是比我还明白。”X道:“因此诸你老朋友帮个忙,让我到香港去吧。”

  洋客叹道:“我对你说,如今这些事情,可没有当初那么方便了,我们是花了不少冤枉钱,因此这笔钱的运用,现在已经大大改善,不再像以前那样慷慨了。现在我们分几种做法,拿你所知道的来说,一般成立什么‘所’、什么‘室’的,已经没有以前方便。对于公开反共的来说,谁的反共技巧高,谁就多拿几个。所谓技巧,是指姿态,你一定知道,我们美国有一种你们叫做‘人妖’的男妓,他们简直和女人一样,甚至比一般女人还肉感,你是知道这种变态——我是指外形——从何而来:注射加上手术,他们上街,没有人敢以为这是男人,他们连走路都和女人一模一样,公共场合之中,进洗手间也进女性所用的那间,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是如何富于魅力了。我们对于反共者的希望也一样,希望他们用左派面目出现,就像那些人妖一样:女的!”

  X道:“这个,或许我一直在台湾的缘故,就不大清楚了,愿闻其详,以开茅塞。”那洋客道:“这个问题太简单,我刚才说过,人妖之所以受人注意,为的是在男人眼中他们是女人,而在女人眼中,他们却是男人,你懂不懂这种微妙关系?所以在香港的反共出版物,最忌讳的便是板下面孔来,这种做法收效不大,特别是目前,你怎能要求中立者毫无条件地听信你的话?怎能要求中立者毫不考虑地接受你的论调?那绝不可能!根据我们在香港所知道的,你们的几张反共报纸,别说中立者没有办法阅读,连不满中共的人,也都读不下去,当然造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很多,但主要是面目可憎。”

  X频频点头道:“我懂了。”洋客道:“要懂得这个道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贯通的。我说一说那些手法相当高明的反共报纸,他们不是你们国民党嫡系,当然也是你们的朋友,他们的做法,却采用了既反对中共,又不满台湾的调子,这样,在左倾读者心目中,他们是反对台湾的,而在中立读者心目中,他们又是‘中立’的,最妙的是在反共者心目中,_又是一件对自由世界大捧小骂,对红色中国小棒大骂的报纸,完全符合自由世界的要求和利益,因此这批人今天获得的美国援助也是最多,你们的老一套也显得瞠乎其后!”X闻言苦笑,又听他说道:

  “譬如,拿中共的大建设来说,一个国家的建设,自然是必要的,但我们不能赞成,而是反对万共产党真把中国弄好了,那还得了?可是我们不能正面反对。如果正面反对,那就会引起中立者的反感。而那些中立者,数字极大,影响极大,自由世界要争取的就是这批人!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你们台湾指挥的报纸,一直把北平的大建设说成阴风惨惨,民穷财尽,大陆已到了全面暴动的前夕,可是大陆建国到现在有多少年了?你们可曾听到大陆已成为北洋军阀混战的局面?没有!在你们报纸上倒是有的,可是不幸得很,已经没人相信了。但在另外一批人,他们的做法,却不一徉,他们几乎是肯定大陆的建设成就,但在理论上说,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凡是一个政府,都应该这祥做,大建设并不稀奇。当然,国民党做了没有?国民政府几十年中,是否就可以不进行建设?他们就不必再提。同时,就因为这个手法比你们好,获得了我们的赏识。”

  X苦笑道:“那他们怎么说?”洋客道:“瞧,乔治叶已经在门口等我,明天再说吧。”于是由主人迎入宾馆餐厅,寒暄过后,叶公超道:“今天纯粹为了私人请教,因此只有几个人,夫人这次未能同来,遗憾得很。”于是天南地北扯了开去。叶公超道:“现有一事请教,这几天廖文毅又在日本胡说八道,我们这边冤气冲天,可是也不便表示什么。据阁下所知,廖文毅的这回事,究竟说明了什么?”

  洋客暗忖:“这问题倒是提得尖刁”,反问道:“贵国如何看法?”叶公超道:“敝国朝野,对这件事非常骇异,因为中美邦交极为融洽,美国显然不可能有企图扶植自由中国以外的中国政治团体。而中日邦交也很不错,日本也无必要扶植自由中国以外的中国政治团体。但是事实告诉我们,廖某的活动经费来自美国,而廖某的活动基地却是东京。这样一来,我们就陷于困窘之境,因此特地请阁下有所说明,免得敝国如此困窘,”叶公超苦笑道:“实不相瞒,这件事,最为难者就是外交部的人,而本人正是外交部长,碰起钉子来又是第一个,因此趁你在台湾的好机会,不得不请你帮个忙。”又道:“蒋夫人如果见到阁下,一定也会请阁下帮忙。”

  洋客喝了口酒,微笑道:“这件事,我说出来,你可能不大相信。那是:在贵国或许已经成为一件大事,但在敝国,对廖文毅的事情并不见得有些什么,你当然要问:那他的活动经费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你,国务院中确乎没有这笔开支,甚至不知道这个人,以及他在做些什么事。”

  叶公超皱眉道:“我相信,我们的私人友谊以及其他的原因,你是可以回答我们问题的最理想人选。是不是美国有一部分人,也即是有这么一个财团,他们怕共产党拿到台湾这个重要地方,因此准备了一个班底,有如剧院一样,一旦戏台上出现空档,廖文毅这个班子就粉墨登场?设若有朝一日真是这样,他们必能受到你们的支持?你我一向无话不谈,希望你把实情相告。”

  洋客微笑道:“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们所估计的,大体上很是接近,因此应该首先郑重告诉你,国务院对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你认识我们很多的人,相信你已有所闻。”

  叶公超道:“正是因为已有所闻,今天才敢斗胆请问,这牵涉到美国的对华政策,未便公开讨论,但此事压在我们心上,实在太不舒服。我想,我们会珍视我们之间那份感情的,因此希望阁下无话不谈,纵不能公开发表,甚至不便向政府明说,也可以作为我们自己的重要参考。”见对方频频点头,便又说道:“廖文毅这个组织,是属于麻雀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自己还是个‘总统’,而逢年逢节,他还在东京租下戏院,发行刊物,街头宣传,游行示威等等,老实说对这个人和这些事情,如果说自由中国会漠不关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们又不便哇啦哇啦和他们吵。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何况是这件事呢?最近又听说,他要到联合国去请愿,他要代表台湾人,说‘台湾是台湾人的台湾’,台湾应该独立,成为一个什么‘国’,”叶公超苦笑道:“如果真有其事,那我们又该如何?我们且不提大问题,就拿来自大陆的这批人来说,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客人大笑道:“那未免太严重了一点,即使真有其事,他们当会对你们有所安排。”主人家闻言大恐,忙问:“那么据阁下的意思,台湾会上演这出悲剧?”客人连连摇手道,“你太敏感了,乔治,我只是一种设想,并非预言,更不是有什么成竹在胸。事情是这样的,廖文毅这个人,他很喜欢玩这一套,当他幼年时,因为家中田地财产太多,就希望将来在官场混混,来保护廖家巨大的财产了。”叶公超道:“这些,我们当然很清楚,他家几乎都是教徒,廖文毅干脆是教会培养起来的,还为他娶了一个美国老婆,他已经是半个美国人了,因此由他出面和我们争夺台湾的统治,我们并没有当做笑话来看,表面上不大理会,心里头可是紧张得很。特别是‘二·二八’那年,他的活动到了使人无法忍耐的地步,他的消息也快,在动手抓他之前,跑了,一直没回来。”

  客人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说些什么。有些东西,我们都知之甚详,不必提了。作为朋友来说,我的看法是,你们应该不必太紧张。这个人,当他在海外的时候,影响很小很小,但是在台湾人中间,影响却不太小。为的是台湾人不满意你们的统治,因此只要有人振臂一呼,说是如何如何,那这个人不管姓张姓李姓廖什么的,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影响,”他的声音很低:“这是真的:想办法别让他或者‘他的影响’回台湾来,否则问题很大!他是台湾大富翁,又是美国培养的知识分子,我可以打赌,今天的台湾人,喜欢他的超过喜欢蒋某人!”

  叶公超道:“你提醒我们别让他的影响传到台湾,弦外之音,这个人之于我们的政权,不啻一枚定时炸弹。当然,他是回不来的,但他的影响想来必能扩大,因为在他背后,支持者的力量很大,我看以后还有好大的麻烦。”

  客人微笑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廖某其人,并非不能回台湾的。就在我们那边,就有一个送他回台的方案,一直没有机会实行,可是看来完全有实行可能,因此你们几位——我指的是你们几位,是少数而非多数,应该小心。”叶公超大为骇异道:“廖某怎能回来?”洋客道:“这个仅供你们几位参考,切勿传开。有如我刚才所说,以我们的专家来看,此人在台湾内部确有影响,但在台湾之外,就谈不上什么了。于是出现了这么一个现象,台北方面怕他惹事生非,华盛顿方面却惋惜他英雄无用武之地,最好的办法,当然送他回台湾。唯有这个地方,廖某才能发挥他的作用。可是你一定要说,廖某并无条件回来,如果真有此事,他右脚落飞机,左脚就该走向刑场,事实不然。……”

  洋客话犹未完,叶公超道:“我实在想不通,廖文毅自香港潜逃日本,给日本方面装模作样捉住,又给麦克阿瑟将军放了出来,他应该知道,他是回不得台湾的。”洋客摇手道:“问题之妙,就妙在这个地方了,寄希望于廖某者,遗憾他在外面发挥不了作用;而暗中为廖某活动提心吊胆者,又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肚去,或者把他放在可以监视的地方,省得食不知味,夜不安枕,这是一面。

  “另一面,你们与华盛顿之间,也因为这个人而各怀心事,双方都不明言,但双方都在为这个人和他所进行的事情而紧张。如果出现那么一些条件,在美方的保证之下,廖文毅真的回到台湾来了,在美方来说,可以安定一下蒋的神经,但在廖某来说,他也有了发挥作用的机会,那岂不是好?”叶公超道:“绝无可能,实不相瞒,我们之中,已有人动他财产的脑筋,把他的巨大财产,包括农田工厂,公司商号,房屋产业都没收了,也就出了一口气,同时又防止了他利用在台财产作为活动经费的可能,一举两便。”

  客人道:“此言差矣!蒋之对廖,并非一成不变的,正因为他在部分台湾人中有其影响,如果有朝一日,廖某居然愿为蒋所用,你说这又将会出现一个什么局面?”叶公超大笑道:“这个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客道:“打赌如何?一赔十!”叶公超笑着听他道:“你们更清楚:蒋的统治是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担心了,因此如果廖某愿意回来——当然必有我们的保证,保证一方面既不送他上刑场,另方面又能为我所用,甚至解散他的那个宝贝组织。我知道你是不能相信的,但事实发展,却大有可能,你听我说。

  “目前的形势是:讨厌蒋某的人们,他们发觉孙立人部下那次兵变未能成功,而即使成功之后,第二个蒋某人能否真的比他高明?谁也不能保证。而在蒋方,和我们也有不少矛盾,但他明白,没有我们他就不能活命,因此双方各怀心事,暂时就这么混。而我们的专家,也就订出了几个不同的方案,内中让廖某回来的方案,称之为‘木马屠城计方案’,一旦蒋某完了,总统副总统行政院长之类当然一概轮不到他,但在一个混乱的气氛里,廖某大喊一声‘台湾是台湾人的台湾’,你且想想,这会出现一个什么局面?”

  叶公超笑道;“那你输了,一赔十,我敢肯定,你是输定的了。”客道:“不然,如果廖能回来,一定为蒋所喜,为的是他在外面活动,蒋对他无可奈何,但一旦回到台湾,他必跟蒋反共。而蒋也非弱者,他一定使他动弹不得,而自以为得计,可是没想到自己一旦两腿一伸之后,好多事情不再由他作主。你当然会说,蒋死之日,廖某也活不了,但别忘记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美军基地!任何一个县市,都有我们的力量,为几个人作政治庇护,乃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何况到那一日,老蒋并非我们杀死,乃死于自然死亡,与人何尤?而廖之出山,又出于另外一种自然形势,我们可以不负一切责任,但联合国应负托管台湾之责,或者允许它成为一个国家,并且参加联合国,世界上人口一千万的国家而成为联合国会员国者,人口还算是多的哩!”

  叶公超一身冷汗,敬酒道:“叨在知交,承蒙你告诉我这个故事,倒是闻所未闻,这样看起来,廖某的活动,或许会转入新的一页,不过他的独立托管活动,也已花了不少心血,就这样解散,你们答应么?”客人又笑道:“你们天真得可爱极了!”

  叶公超道:“非也,情势如此。”客道:“你听我说。”他边吃边喝,抹抹嘴道:“你的酒菜太好,再加上我们的友谊,今天真是痛快极了。只是我所说的,可别传将出去,这对你并无好处。”又道:“我怎么说才好呢?拿女人作比喻吧,蒋之于美,有如妾侍,廖某等等,更等而下之,那是毋须解释的了。要他回台,或者解散他那个宝贝组织,等于在妻子面前,说已和外室断绝关系一样,真真假假,谁能管得?暗中往返,上帝也没办法!再说廖某回台。,乖乖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这一边已经告一段落,布下伏线,当它没有这回事了,可是第二个女人的结识,不就又来了么?‘她’仍旧可以搞一个名堂,例如廖文毅的左右手郑万福,他忽然宣布和他分手,另外弄了一个叫做‘台湾民政党’的花样,他的胃口小些,不像廖某一样自称‘大统领’,而是叫做‘委员长’,瞧,这不等于廖某的学生兄弟么?所以说,廖某如能回去,那是意味到进攻而非退却。推而广之,郑万福如若许可,他也可以解散他的什么党,也可以回到台湾和老蒋热闹一场,‘木马屠城’,那只木马肚中,本来不止是一个人嘛!”

  这席话说得叶公超汗流夹背,只得苦笑道:“我看是不会的,不可能的,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回到台湾,等于走上刑场。”洋客笑道:“你又来了,阁下真的和老蒋不一样,他肚子里的计谋,阁下竟然没有丝毫觉察。要知道今日之下,他对东京的那些台湾人头痛死了,如果头儿们能回来表示为他所用,我敢保证,他百分之百欢迎!他甚至不但可以免他们的罪名,取消对他们的通缉令,发还他们的财产,甚至还可以给他们官做!为什么不行呢?这是一个衰弱的老头儿,他的老命早已不是熊熊的火焰,眼看只剩下一堆灰烬。为了他的功名利禄,传子传孙,他是多么盼望,反对他的人都变成拥护他的人。他宁可取得表面上的宁静,以缓冲他困窘的处境,而把善后问题放在他那个锦囊之中,一如你们古代小说中说的,待他死后拆开一看,他都作了自以为合适的安排,当然,他是不会把这底牌摊给我们看的,但我们也有不同的方案,以抵消他未来的暗牌。”

  叶公超已食不知味,忙问:“那明天他们问我,阁下对廖某事如何看法,该怎样作答?”客道:“你当然对他们说:关于汤麦斯·廖,美国绝不干涉,他在日本活动,而自由中国之与日本,有着良好的邦交,大可利用这一点和东京方面研究,我们可以帮忙就是了。”

  叶公超沉吟道:“真是太微妙了,如果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一个方案。”客道:“实不相瞒,你我二人,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哩!在这个例子上,你只要知道一个大概,也就差不多了。日本有好几万台湾人,当然不可能全是廖文毅的拥护者,但他们更不可能是蒋某人的拥护者。不过两者之中如要他们选择,他们也只得选择廖某,因此他在这个时期中,自有他‘吃香’的道理。”

  叶公超苦笑道:“或许我是太笨了,我实在想不通一旦廖某回来之后,他的日子怎么过法了”客人又笑道:“他当然得表态,除了反共,决不反蒋,在反共这一点上,他和蒋有共问愿望,目标一致。在推不推翻老蒋的问题上,有‘二·二八’的例子在,徒凭赤手空拳,老蒋是推不翻的;而蒋对他的军队,就超过了对他的那条老命,那是最后一注本钱了,他当然不肯放弃,在这情形之下,我们和汤麦斯·廖就可以作拥蒋之状,听其自然。是个什么‘自然’呢?那是台湾虽未成为台湾人的台湾,台湾的军队,却快要变成是台湾人的军队,到那时谁还能指挥他们呢?除了我们美国。”

  叶公超忙说:“那我懂了,到那时候,最后一注本钱已经变质,甚至可以兵不血刃,取得政权,是么?但是我看也没有这祥简单,廖某并无能力指挥蒋的军队。”

  客人又是一轮大吃大喝,笑道:“我早说过,这件事,假定我们那边真要实行这个方案的话,一切可以听其自然的,你再想想,到那时的情势,就不是今天这样了。”又道:“明白了吧,万一这个戏剧化场面出现,意味到汤麦斯的任务只是等那个人死亡,此外一概不谈,也谈不得。到那时候,我们可以预料,汤麦斯的言论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甚至拼命拥蒋反共,以取得他目前的安全,同时为未来日子创造条件。”

  叶公超连呼“微妙”,频频干杯,又问:“既然此人有回台可能,甚至他的‘兄弟机构’都可以跟他唱戏,那岂不是意味着日本就不再有反对自由中国的团体?”客道:“今天来说,为时尚早,日本极右派希望‘回到台湾’的活动,进行得也很积极,甚至有人提出这么一个办法来,‘工业日本,农业台湾’,问题是我们美国在台湾的地位,以及应该获得的利益,这些事情应该怎么个摆法?日本极右派甚至提出美日共管台湾的方案,乃至美日共管东南亚的方案,相信你们也早有所闻了吧。”

  叶公超心头有如结了冰一般,忙问:“愿闻其详,愿闻其详。”客道:“你们既然听到了,也就是这种情形,没什么花巧的了。”叶道:“关于此事,叨在知交,阁下不如回去对他们说,千万做不得。”客道:“那是为何?因为我们私人交情的关系,我把什么秘密都告诉你了,除非有些秘密,连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对于这个大岛屿,我们是志在必得,阁下可以告诉几个知己朋友,尽管放心便是,由于中共的影响,全世界各地的民族独立运动,委实厉害,因此来日统治台湾的人,不管他的背景是什么,出面的人准是当地人,这一点已经不能改变。今天已是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约翰牛派他们的人到处当总督的时代,可以说一去不返,那当然是遗憾的。也因为这样,显出我们的一套,比英国的进步了很多很多,因此未来的台湾统治者,必然是台湾人。可是你们也不用慌,你们外省人只要真诚合作,我们可以提名。”

  叶公超苦笑道:“多谢多谢,只是此事的确不易为。我们也曾为这问题研究过,有如你们也会听说的一样,如果美国真要出兵大陆,我们害怕发生那一种后果:大陆人民一下子为反对异族入侵而起来抗战,那就难了!”

  客人诧道:“有这么严重么?”叶道:“正是这样严重。正因为这样,我们对于美国直接统治台湾、以及美国委托日本统治台湾、或者美日双方联合统治台湾一节,反而不以为怎样严重。为的是真有那一天到来,民族主义的口号便提了出来,台湾人一定会响应的,他们为了勿使台湾沦于异族,他们会知道怎么做,而且今天不再是甲午战争的历史背景了,当年清朝割台湾,今天的大陆……”

  那洋客一怔,把杯子一搁,“哦”了一声道:“这倒有点道理。”却又低声笑道:“实不相满,另一个方案也快实行,就没有这么露骨,没有什么民族不民族的了。我们可以对台贷款,什么都有,连地皮都大量购进,经过几年,台湾无一不在外债之中,那么不必再谈什么政治军事,整个台湾已成为抵押品,岂非天下太平,不露声色么?到那时候,你们几位想住下去也罢,想搬到美国也罢,反正都一样,没什么分别啦!”

  叶公超苦笑道:“这个岛屿,会弄出这么多花样来,倒是意料不到。如此说来,汤麦斯·廖回来的可能性,真的不少;而变化无穷,也是理所必然的了。”客道:“那当然,他回来也罢,张三李四因为他的回来而回来也罢,反正这个抓紧台湾的做法,是钢铁一般,我们不能再改的了,阁下纵非军人,也可以想象到这个地方的重要性,那真是再也不能放弃的了。大陆已非我们所能控制利用,这个岛就无论如何非控制、利用不可了。”

  叶公超默默地喝了口酒,说:“还有一个问题,也是相当头痛。美国军人在台地位问题,一直谈到如今,却因‘五·二四’事件而突出了它的重要性,阁下以为这一次能谈得成么?”洋客摊摊手道:“你是懂得我们的,据你看来,此事当真能谈得拢么?实不相瞒,你们这边为了这个问题气势汹汹,说美国欺侮自由中国,可是在我们那边,我们也在为这问题而戟指大骂,骂你们恩将仇报,欺侮美国!”于是两个相顾苦笑,叶公超道:“我当然明白,这情形,在中国也曾出现过,军队到得人家的地方,攻下也罢,占领也罢,反正都要发点横财,讨点便宜。在曾国藩的口中笔下,便是‘大索三日’,‘大索十日’,允许官兵在占领的地方畅所欲为。军阀混战时期,中国到处都一样,因为非如此不足以刺激士气。”洋客插嘴道:

  “对!美国的孩子们为反共流血,转战世界各地,随时有丧命危险,他为什么?如不能在当地畅所欲为,美国就无可调之兵,这个道理,希望你们能够体谅。再说我们无论怎样‘大索’,当然比你们以前的军队要文明,吃喝嫖赌,难免醉酒,既做生意,难免呕气;喜欢女人,必有打斗,孩子们口袋里一时找不到零用钱,就难免随便拿一点,嘿嘿嘿嘿,这些都是小事情,你们又何必紧张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引起我们的反感。”

  叶公超只得陪笑道:“话是这样说,东方与西方情形不同。”洋客道:“我倒要请你转告贵国政府,为美军在台地位问题而吵闹起来,那是十分不明智之举。试想:如果美国兵到得台湾,什么都要听你们的,既没有外交人员的特权,也没有治外法权,这种日子是不能想象的,这会严重打击美国在海外的士气,这与自由世界的利益大大违背,而且对你们也不利。试想:一个没有美国军事人员保卫的台湾,这不是意味到台湾太危险了吗?”

  叶公超欲言又止,只好叹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