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智部第四

   
 



  ※ 胆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任天下事,皆胆也;其济,则智也。知水溺,故不陷;知火灼,故不犯。其不入不犯,其无胆也,智也。若自信入水必不陷,入火必不灼,何惮而不入耶?智藏于心,心君而胆臣,君令则臣随。令而不往,与夫不令而横逞者,其君弱。故胆不足则以智炼之,胆有余则以智裁之。智能生胆,胆不能生智。刚之克也,勇之断也,智也。赵思绾尝言“食人胆至千,刚勇无敌。”每杀人,辄取酒吞其胆。夫欲取他人之胆,益己之胆,其不智亦甚矣!必也取他人之智,以益己之智,智益老而胆益壮,则古人中之以“威克”、以“识断”者,若而人,召师乎!
  【译文】
  要肩负天下的大事,需要有足够的勇气,而可否胜任成功,则取决于智慧,这勇气和智慧,称之为“胆智”。
  知道水会溺人而不被淹溺,知道火会灼人而不被烧灼,这样的躲开淹溺和烧灼,并不是缺乏勇气,而是智慧,然而若自信能入水而不淹溺,近火而不烧灼,则即使赴汤蹈火,又有什么伤害可言呢?
  胆智二字,智在上而胆在下,勇气的使用必须服从于智慧的判断,若智慧的判断认为应当勇往直前却裹足犹豫,这是勇气不足,有待智慧的锻炼,若是未经智慧的判断而逞强蛮干,则是勇气有余而需要以智慧来约束,智慧能生出勇气,勇气却不能增加智慧,所以真正刚强勇敢的人,必然是智慧过人的人。
  赵思绾曾说生食人胆可以增加勇气而可望成为全天下最勇敢的人,因此每回杀死一人,便剖出其胆来下酒,这样妄想以他人之胆来增加自己的勇气,不但无益于勇气的养成,而且是愚昧不智的行为。相反的,以他人的智慧来增加自己的智慧,却是有效而自然的,如此,不仅智慧增加,且勇气也自然成长。
  因此本部收集古人胆智的实录,分为“威克”、“识断”两卷,希望读书的人能从古人的智慧中,增加智慧,也增加勇气。

  ※ 威克卷十一

  【原文】
  履虎不咥,鞭龙得珠.岂曰溟涬,厥有奇谋.集“威克”。
  【译文】
  踏住老虎的尾巴,它就不能再伤人。鞭打大龙的身躯,它就会吐出腹中的宝珠。智者并不需要神仙相助,因为他懂得运用谋略。

  466、侯嬴
  【原文】
  夷门监者侯嬴,年七十余,好奇计。秦伐赵急,魏王使晋鄙救赵,畏秦,戒勿战。平原君以书责信陵君,信陵君欲约客赴秦军,与赵俱死,谋之侯生,生乃屏人语曰:“嬴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昔如姬父为人所杀,公子使客斩其仇头进如姬,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顾未有路耳。公子诚一开口,如姬必许诺,则得虎符。夺晋鄙军,北救赵而西却秦,此五霸之功也。”公子从其计,请如姬。如姬果盗符与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此人力士。晋鄙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亲数存之。所以不报谢者,以为小礼无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与公子俱。公子至邺,矫魏王令代晋鄙兵,晋鄙合符,果疑之,欲无听。朱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边批:既矫其令,必责以逗留之罪,非漫然为无名之谋。]
  公子遂将晋鄙兵进,大破秦军。
  [冯评]
  信陵邯郸之胜,决于椎晋鄙;项羽巨鹿之胜,决于斩宋义。夫大将且以拥兵逗留被诛,三军有不股栗愿死者乎?不待战而力已破矣,儒者犹以擅杀议刑,是乌知扼要之策乎?
  【译文】
  战国时魏国有个叫侯生(即侯嬴,战国魏隐士)的夷门守门人,已经七十多岁,常有奇谋异策。
  当时秦王进兵包围赵国,魏王派将军晋鄙率军救赵,但是害怕秦兵势大,于是又派人阻止晋鄙,要晋鄙屯兵边界,不忙出战。赵国平原君见救兵不来,就写信责备魏信陵君,信陵
  君既无法说动魏王出兵,只好自己邀集门人前去攻秦,表示决心与赵国共存亡,并把此事告诉侯生,与他共谋对策。
  侯生支开旁人,悄悄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放在魏王的寝宫里;如姬是魏王最宠爱的妃子,她绝对有办法可以窃得兵符;以前她父亲曾遭人杀害,但始终没能找到凶手,后来公子派门客斩了那仇人的头,进献给如姬;如姬感激公子,想舍生相报,一直苦无机会。现在只要公子开口请如姬帮忙,如姬一定会答应公子的请求,那么公子就能偷得兵符,夺得晋鄙的军队,北救赵,西抗秦,建立与五霸相同的功业。”
  信陵君依侯生之计,如姬果然偷了晋鄙的兵符,交给信陵君。
  当信陵君要出发时,侯生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即使你的兵符相合,但晋鄙也可以不把兵权交给你,而要求再次请魏王加以确认。一旦再请示魏王,那事情就危险了。我有一个名叫朱亥的朋友,是位屠夫出身的大力士,公子可带他同行。晋鄙肯交出兵权,那最好;假使不肯,便要朱亥击杀他。”
  于是信陵君便去拜访朱亥。朱亥知道内情后笑着说:“我只是个在市井挥刀卖肉的屠夫,公子却屡次亲自拜访。以前我所以不曾答谢公子,是因为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报答方法,平时一些小事可能对公子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现在公子有急事,正是我朱某效命出力的大好时机。”于是跟信陵君一起出发。
  信陵君到达邺郡,就假传魏王的命令,要接替晋鄙指挥军队。晋鄙虽合了兵符,但心中仍感到怀疑,不想交出兵权,正准备出言拒绝时,朱亥从袖中拿出一把四十斤重的大铁椎,一椎就把晋鄙当场打死,信陵君于是接管了晋鄙的军队。
  并率领这支军队大败秦军。
  [冯评译文]
  信陵君所以能完成救赵使命,关键完全在能当机立断,椎杀晋鄙;而项羽所以能在钜鹿取得胜利,关键在毅然决定杀死宋义。大将拥重兵而逡巡不前,势将招来杀身之祸;三军将士的战志激昂,不必交战敌人就会闻风丧胆。有些儒者认为信陵君、项羽的做法,未免有些草菅人命,因而主张应该论以刑责,其实,这些儒者哪里懂得掌握先机的关键策略呢?

  467、班超
  【原文】
  窦固出击匈奴,以班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边批:古今第一大胆。]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后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弓弩,夹门而伏,[边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万人之势。]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边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阗,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冯述评]
  必如班定远,方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赵子龙、姜伯约不足道也。
  辽东管家庄,长男子不在舍,建州虏至,驱其妻子去。三数日,壮者归,室皆空矣,无以为生。欲佣工于人,弗售。乃谋入虏地伺之,见其妻出汲,密约夜以薪积舍户外焚之,并积薪以焚其屋角。火发,贼惊觉。裸体起出户,壮者射之,贼皆死。挈其妻子,取贼所有归。是后他贼惮之,不敢过其庄云。此壮者胆勇,一时何减班定远,使室家无恙;或佣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图矣。人急计生,信夫!
  【译文】
  当东汉窦固(字孟孙)在边境多年,羌胡被其恩信所感化,为人谦和好施舍。
  远征匈奴时,曾命班超(班彪次子,班固弟,字仲生,永平时投笔从戎,明帝时出使西域,五十余国皆纳贡,封定远侯,故世称班定远)为代理司马,另率一支部队攻打伊吾(今哈密),与匈奴军大战于浦类海,战果辉煌。
  当时窦固很赏识班超的才干,于是就派他与郭恂出使西域。当班超初到鄯善(即楼兰)时,鄯善王很热烈的欢迎他。但是不多久态度突然变得很冷淡。
  班超就对部下说:“鄯善王对我们突然变得很冷淡,一定是因有匈奴使者来到的缘故,使得鄯善王打不定主意要亲善哪一方。一个善于观察事物的人,在事故还未发生前就能感觉到;如今事态如此明显,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于是,班超召来鄯善的侍卫官,若无其事的问道:“匈奴使者已经来好几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侍卫官听了吓一跳,只好据实一一回答。
  班超支开侍卫官后,立即召集所有部属,一共三十六人一起商议,他们一边饮酒一边交换意见,当大家喝到半醉时,班超突然慷慨激昂的说:“诸位跟我一同来到西域,目的是为朝廷建大功并求个人富贵。现在匈奴使者才到几天,鄯善王对我们的态度就变得冷淡,如果鄯善王把我们逮捕后交给匈奴,那我们的骨骸岂不是要变成豺狼的食物吗?诸位对这事有什么高见?”
  随员一听,立即一致表示:“如今我们身陷危亡险地,是生是死一切全听从司马的指挥。”
  这时班超起身说:“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今之计,只有在半夜火攻匈奴使者,让他们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趁他们心生恐惧时一举消灭。只要除去匈奴使者,鄯善王就会改变对我们的态度,那么其他的事就容易成功了。”
  然而却有随员表示要跟郭恂商量再做决定。班超听了,很生气的说:“成败的命运就决定在今晚。郭恂是文官,万一他听了这项计划,由于害怕而泄露机密,反而会坏了大事。人死不留名,就不算英雄好汉了!”众人听班超这么一说,纷纷点头赞成。
  于是,班超在午夜时刻,率领所有随员一起杀进匈奴使者的营地。正巧这时刮起大风,班超派十个人手持战鼓躲在营地后面,约定见到火光就击鼓高声大叫,其余人则各拿弓箭,埋伏在营地大门两侧。部署完毕,班超顺着风势放火,指挥鼓兵击鼓。
  匈奴使者听到鼓声,再见熊熊火光,莫不惊慌失措,纷纷夺门往外逃,班超亲手杀死三人,其他随员射杀三十多人,其余一百多人则全被大火烧死。
  天亮后,班超把夜袭匈奴营地的事情告诉郭恂,起先郭恂大为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班超已经看出郭恂的心意,于是举起手说:“你虽没有参加昨夜的战役,但我班超又岂会独居其功。”郭恂听了,顿时又面露喜色。
  于是班超再要求见鄯善王,把匈奴使者的头颅拿给他看。消息传出,鄯善国朝野为之震惊,这时班超极力安抚开导鄯善王,终于说动他以王子为人质与中国修好,于是班超凯旋而回。
  窦固听了班超的报告非常高兴,详奏班超的功绩,并恳求朝廷另派使者前往西域。明帝对班超的胆识极表嘉许,于是诏令窦固:“像班超这样的人才,理应任命为正式的西域使者,为什么还要奏请朝廷另选他人呢?”于是正式任命班超为军司马,以嘉勉他在西域所立的奇功。
  班超出任西域使者后,窦固本想增加班超手下的兵力,班超却说:“我只要带领以前的三十多人就足够了,因为万一发生事件,人多反而会带来其他麻烦。”
  当时于阗王刚刚攻占莎车,正想向南扩张势力,而匈奴却派使者来,准备保护莎车。班超到达西域后,首先来到于阗。
  不料于阗王对他们态度冷淡。于阗风俗笃信巫术,有位巫师说:“天神正在发怒,为什么我们要听命汉使?汉使有匹乌嘴马,你们赶紧要汉使献马祭神。”于阗王立刻派人向班超要马,班超早知对方意图,于是说道:“为了完成你们的心愿,请巫师亲自来取马。”不多时,巫师果然亲自来到,班超却将巫师的头砍下送回给于阗王。
  于阗王早就听说班超在鄯善国杀死匈奴使者的事,如今又亲眼目睹,内心非常害怕,就自动派兵围杀匈奴使者,并向班超请降。班超为了安抚于阗君臣,赏赐他们许多礼物。
  [冯评译文]
  一位像班超这样的大将,才真正称得上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至于三国时代的赵云(三国蜀汉人,字子龙,勇敢善战,刘备称他一身是胆)、姜维(三国蜀汉人,字伯约,诸葛亮死后曾多次率兵伐魏,据说死后人视其胆大如斗)等这类人物比起班超实在是差远了。
  辽东管家庄的庄主,有一天外出时,建州贼趁机袭击,并且俘虏了他的妻子。三四天后庄主回家一看,家中不但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妻子也不见了。为了生活不得已只好到外乡替人帮佣,但没有人雇他。
  他悄悄来到贼人的营地等待机会,正巧碰上在井边汲水的妻子,两人约定在屋外堆积柴薪,半夜他在屋外放火,妻子就可趁乱逃跑。
  到了半夜他点火烧屋,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贼人惊慌失措,有些贼人甚至裸着身体逃命,这时他就堵在营门口将贼人一一射杀。直到贼人全部死光,才带领妻子及贼人所虏获的财物一起回家。
  消息传出后,其他贼人闻之丧胆,再也不敢抢劫管家庄。
  这位庄主的胆识与机智,和班超相比可以说丝毫不逊色。
  假使这位庄主家园未遭洗劫,或者他为了生活卖身为奴,或许就会因环境安逸而不想另有作为。
  看了管庄主的故事,我不得不相信人在危难中会产生智慧。

  468、耿纯
  【原文】
  东汉真定王杨谋反,光武使耿纯持节收杨。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杨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强来!”时杨弟让,从兄绀皆拥兵万余。杨自见兵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杨入,纯接以礼,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
  【译文】
  东汉时真定王刘杨起兵谋兵,光武旁派耿纯(巨鹿人,字伯山,从光武帝平邯郸,破铜马,拜东郡太守,封东光侯,谥成)持兵符招抚刘杨。
  耿纯接受诏命后,就先派使者前往知会,自己随后启程。抵达真定后,耿纯下榻官舍,这时刘杨自称有病在身,不肯前来拜见,只写了一封信给耿纯,希望耿纯能移驾到他的住所。
  耿纯回覆说:“我是奉了钦命的特使前来接见你,怎能到你住所,我看你还是抱病勉强来一趟官舍吧。”
  当时刘杨的兄弟们都各自拥兵万人,刘杨盘算自己兵多气盛,而耿纯又丝毫没有交战的意图,就带着兄弟部署来到官舍,刘杨的兄弟则率兵在官舍外等候。
  刘杨入屋后,耿纯很客气的接待他,并邀请他的兄弟进屋,等他们都到齐后。耿纯关闭门窗通道,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才率兵而出。
  消息传出,真定人惊恐万分,没有人再敢蠢动。

  469、温造
  【原文】
  宪宗时,戎羯乱华,诏下南梁起甲士五千人,令赴阙下。将起,师人作叛,逐其帅,因团集拒命岁余。宪宗深以为患,京兆尹温造请以单骑往。至其界,梁人见止一儒生,皆相贺无患。及至,但宣召敕安存,一无所问。然梁师负过,出入者皆不舍器杖,温亦不诫之。他日球场中设乐,三军并赴。令于长廊下就食,坐宴前临阶南北两行,设长索二条,令军人各于向前索上挂其刀剑而食。酒至,鼓噪一声,两头齐力抨举其索,则刀剑去地三丈余矣。军人大乱,无以施其勇,然后合户而斩之。南梁人自尔累世不复叛。
  【译文】
  唐宪宗时,戎羯等蛮族蠢蠢欲动,宪宗命由南梁征兵五千人入京。军队出发前,突然兵变,士兵们罢黜原来的元帅并且集体抗命,时间长达一年多。面对这情况,宪宗感到非常苦恼。
  京兆尹温造(字简舆)启奏宪宗准他单身前去招抚叛军。
  温造抵达边境后,南梁兵见他不过是名书生,不由大为宽心,甚至相互道贺。温造到南梁的营地后,除了宣读皇帝的敕命外,并没有多问其他的事,当时南梁兵往来出入,兵器都不离手,温造目睹这情形也不加禁止。
  一天,温造在球场设宴犒赏三军,士兵的座位安排在长廊下,入席前,面靠台阶的南北方向,各架设两根长索,下令士兵先将随身兵器挂在面前的绳索上再入座,等酒菜送来时,只听得唐兵突然一声大喝,将绳索的两头用力抖动,于是刀剑纷纷弹出三丈多外,这时南梁兵立即慌了手脚,手中缺少兵器,根本招架无力,于是温造下令将南梁兵全部处斩。
  自此以后,南梁人世代不敢再反叛。

  470、哥舒翰 李光弼
  【原文】
  唐哥舒翰为安西节度使,差都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纳贿交结杨国忠。翰适入朝,擢惧,求国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谒翰,翰命部下捽于庭,数其罪,杖杀之,然后奏闻。帝下诏褒奖,仍赐擢尸,更令翰决尸一百,[边批:圣主。]
  太原节度王承业,军政不修,诏御史崔众交兵于河东,众侮易承业,或裹甲持枪突入承业厅事,玩谑之。李光弼闻之,素不平,至是交众兵于光弼,众以麾下来,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李光弼怒其无礼,又不即交兵,令收系之,顷中使至,除众御史中丞,怀其敕,问众所在,光弼曰:“众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中使惧,遂寝之而还。翼日,以兵仗围众至碑堂下,斩之。威震三军,命其亲属吊之。
  [冯评]
  或问擢与众诚有罪,然已除西川节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盖军事尚速,当用兵之际而逗留不返、拥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缘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将得伸其权,而无人议其后耳。然在今日,莫可问矣。
  【译文】
  唐朝名将哥舒翰(唐突厥裔,曾追随王忠嗣屡破吐蕃兵,封平西郡王,安禄山反,率兵讨伐,不幸遇害,谥武愍)出任安西节度使时,有一次派都兵马使张擢进京奏事。不料张擢竟逗留不归,并且贿赂杨国忠(一名钊,杨贵妃从兄,玄宗时由御史累官至宰相,安禄山反,杨国忠与玄宗至蜀避祸,被陈玄礼诛于马嵬驿),两人相互勾结。
  不久,哥舒翰有事要入朝奏报,张擢心虚害怕,就要求杨国忠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当正式任命的诏命下达后,张擢得意洋洋的去见哥舒翰,哥舒翰一见张擢来,就立刻下令拘捕,接着一一陈述他的罪状,然后再将他一顿乱棍打死。
  事后哥舒翰把处死张擢的经过奏报朝廷,玄宗不但没有责怪他,甚至还下诏褒奖他处理得当。最后更把张擢的尸首赐还他,让他亲手再鞭尸一百下。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治军散漫,因此当御史崔众奉诏到河东敦睦各军时,十分轻视王承业,甚至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的闯进王承业的府衙。
  李光弼(肃宗时曾平安史之乱,与郭子仪齐名,为唐室中兴名将)初听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不料崔众的部众竟也闯进他的营帐,由于崔众是打着御史的旗号而来,所以李光弼只有出营迎接。然而崔众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调头离去。
  因此李光弼非常气愤,认为崔众仗恃诏命傲慢无礼,于是将崔众逮捕问罪。这时,皇宫宦官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手持敕书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李光弼答道:“崔众犯法,我已经将他逮捕治罪。”宦官把敕书拿给李光弼看,李光弼说:“如今只杀了一位侍御史;如按诏命,那就等于杀了一位御史中丞;如果他被任命为宰相,那就等于杀死一位宰相。”宦官一听这话不敢再多言,只好带着敕书回京。
  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围崔众,当众把他杀死在碑堂下,还让崔众的亲属来祭吊。
  从此李光弼威权震三军。
  [冯评译文]
  或许有人会问:“张擢和崔众确实有罪,但张擢已经被朝廷任命为西川节度使,而崔众也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这时杀死他二人,算不算漠视朝廷诏命呢?”
  其实用兵最重要的就是讲求神速。张擢有公务在身,竟然滞留京师不归,这在军法上就已经犯了死罪;而崔众明知自己的使命是联络各部队感情,竟带兵到处耀武扬威,这也触犯了违抗君命的死罪。再说这两人所以会被任命为高位,都是出于人情的请托和贿赂,根本不是皇帝的本意。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伸张公权,而没有人敢在他们背后议论。
  若事件发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没有人敢做这类事。

  471、柴克宏
  【原文】
  南唐柴克宏有将略。其奉命救常州也,枢密李征古忌之,给以羸卒数千人,铠杖俱朽蠹者。将至常州,征古复以朱匡业代之,使召克宏,宏曰:“吾计日破贼,汝来召吾,必奸人也。”命斩之,使者曰:“李枢密所命。”克宏曰:“即李枢密来,吾亦斩之。”乃蒙船以幕,匿甲士其中,袭破吴越营。
  [冯评]
  奸臣在内,若受代而还,安知不又以无功为罪案乎?破敌完城,即忌口亦无所施矣!
  【译文】
  后唐名将柴克宏(官至奉化军节度使,卒谥威烈)富谋略。奉命援救常州时,枢密李徵古嫉妒他受后唐主的器重,因此只肯拨给他数千名体弱的残兵,所配备的武器也都因年久而腐朽不堪。
  当柴克宏率军抵达常州后,李徵古又想用朱匡业来替代柴克宏的职务,派使者召柴克宏,柴克宏对使者说:“贼兵已在我掌握中,破贼指日可待,现在你召我回京,一定是奸人。”于是命人要将使者处斩。
  使者说:“我是奉李枢密命令前来。”
  柴克宏说:“即使是李枢密亲自来,我也同样下令杀他。”
  杀了使者后,柴克宏下令在船外蒙上帐幕,命士兵藏匿在船中,果然一举大败贼兵。
  [冯评译文]
  朝有奸臣,若柴克宏果真受召返京,谁知不会被按上无功的罪名呢?现在既败敌兵又能保全城池,即使心存嫉妒,也找不到可议论的借口了。

  472、杨素
  【原文】
  杨素攻陈时,使军士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多愿守营。素闻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斩之,更令简留,无愿留者。又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赴敌,或不能陷阵而还者,悉斩之。更令二三百人复进,退亦如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以是战无不克。
  [冯评]
  素用法似过峻,然以御积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气。夫使法严于上,而士知必死,虽置之散地,犹背水矣。
  【译文】
  隋朝的杨素(字处道,谥景武)有一次攻打陈国时,征求三百名自愿留营守卫的士兵。当时隋兵对北军心存畏惧,纷纷要求留营守卫。杨素得知士兵怕战的心理,就召来自愿留营的三百人,将他们全部处决,然后再下令征求留营者,再也没有人敢留营。
  到对阵作战时,杨素先派一、二百名士兵与敌交战,凡是不能尽力冲锋陷阵苟且生还者,一律予以处死,然后再派二、三百人进攻,退败的同样处死。将士目睹杨素的治军之道,无不心存警惧,人人抱必死之心,于是与敌作战,没有不大获全胜的。
  [冯评译文]
  杨素带兵看似过于严苛,但统领怠惰成性的士兵,非用严法不能提振士兵气势。如果带兵者立法严苛,士兵也深知兵败难逃一死的道理,那么即使在平地作战,也有如背水一战了。

  473、安禄山
  【原文】
  安禄山将反前两三日,于宅集宴大将十余人,锡赍绝厚。满厅施大图,图山川险易、攻取剽劫之势。每人付一图,令曰:“有违者斩!”直至洛阳,指挥皆毕。诸将承命,不敢出声而去。于是行至洛阳,悉如其画。[出《幽闲鼓吹》。]
  [冯评]
  此虏亦煞有过人处,用兵者可以为法。
  【译文】
  安禄山(唐朝人,本姓唐,得玄宗宠爱,曾自请为杨贵妃干儿子,天宝年间举兵攻陷长安,自号雄武皇帝,国号燕,后为李光弼所平)谋反前两三天,在府中宴请十多名手下大将,宴中给每位将军丰厚的赏赐。并在府宅大厅放置一幅巨大的地图,图中标示各地山川的险易及进攻路线,另外每人都有一幅同样的缩小地图。安禄山对各将领说:“在各位率军前往洛阳会师前,每个人都要照着图中的路线指示行进,违者一律处斩。”告诫完毕后,所有的将领都不敢出声、领命离去。直到安禄山攻陷洛阳前,各军的行进完全照图中的指示。
  [冯评译文]
  安禄山这蛮子也有过人之处,带兵的人可以参考他这个方法。

  474、吕公弼 张咏
  【原文】
  公弼,夷简子,其治成都,治尚宽,人嫌其少威断。适有营卒犯法,当杖,扞不受,曰:“宁以剑死。”公弼曰:“杖者国法,剑者自请。”为杖而后斩之,军府肃然。
  张咏在崇阳,一吏自库中出,视其鬓旁下有一钱,诘之,乃库中钱也。咏命杖之,吏勃然曰:“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咏笔判云:“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自仗剑下阶斩其首。申府自劾。崇阳人至今传之。
  咏知益州时,尝有小吏忤咏,咏械其颈,吏恚曰:“枷即易,脱即难。”咏曰:“脱亦何难?”即就枷斩之,吏俱悚惧。
  [冯评]
  若无此等胆决,强横小人,何所不至?
  贼有杀耕牛逃亡者,公许自首。拘其母,十日不出,释之;再拘其妻,一宿而来。公断曰:“拘母十夜,留妻一宿,倚门之望何疏?结发之情何厚?”就市斩之。于是首身者继至,并遣归业。
  [冯评]
  袁了凡曰:“宋世驭守令之宽,每以格外行事,法外杀人。故不肖者或纵其恶,而豪杰亦往往得借以行其志。今守令之权渐消,自笞十至杖百仅得专决,而徒一年以上,必申请待报,往返详驳,经旬累月。于是文案益繁,而狴犴之淹系者亦多矣!”
  子犹曰:“自雕虫取士,资格困人,原未尝搜豪杰而汰不肖,安得不轻其权乎?吾于是益思汉治之善也!”
  【译文】
  宋朝人吕公弼(字宝臣,谥惠穆)是吕夷简的儿子,他治理成都时,由于为政宽松,人们讥讽他处理政务不够威严果断。
  有一名小兵犯法该打,他却耍赖,说:“我宁可被杀,也不愿挨打。”
  吕公弼说:“鞭打是按国法,处死是你自愿。”
  于是下令先打后斩,[太妙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批评吕公弼无能。
  宋朝人张咏(字复之,号乖崖,谥忠定)在崇阳为官时,有一次一名官员自府库中走出,张咏见他鬓发下夹带一枚钱币,经质问后,官员承认钱币取自府库。张咏命人鞭打这名官员,官员生气的说:“一枚钱币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要鞭打我!谅你也只敢打我,总不能杀我吧?”张咏提笔判道:“一天取钱一枚,千日后就已取得千枚,长时间的累积,即使绳索也能锯断木条,滴水也能贯穿石块。”写完,亲自提着剑走下台阶,斩下那名官员的头,然后再到府衙自我弹劾、陈述罪状,崇阳百姓至今仍津津乐道此事。
  张咏任益州知府时,有一名小吏冒犯张咏,张咏命人替他戴上刑具,小吏生气的叫道:“你要我戴上刑具容易,但要我脱下就难了。”
  张咏说:“我看不出要你脱下有何难处?”
  说完就砍下仍戴着枷索的小吏脑袋,令其他官吏大惊。
  [冯评译文]
  世上若少了这些有胆量、能果断的官员,强横小人更会无所不为了。
  有名贼人在误杀耕牛后畏罪逃逸,张咏答允贼人若出面自首就不再追究,但贼人却一直不肯投案。张咏拘留贼人的母亲十天,见贼人仍不出面;就下令释放他母亲,又再拘留他妻子。仅只一夜,贼人就出面投案。张咏判道:“拘留母亲十天不及妻子被捕一夜,为什么母亲养儿之恩如此淡薄、而夫妻结发之情如此浓厚?”
  于是在市集处斩贼人,其他被判死罪者听说这事,纷纷出面自首。张咏也实践诺言,命他们各自返乡为良民。
  [冯评译文]
  袁了凡曾说:“宋朝时官员有很大的权限,因此常能视当时状况,不按律法行事,固然不肖的官员往往会仗权横行,然而廉正的官员却也往往能借权伸张正义。
  时至今日,官员权限日益削减,对于人犯只能判处十到一百的鞭打,至于一年以上的徒刑,就必须申报上级,公文的往返又得耗上数十天,甚至好几个月。于是文书更加繁重,而狱中也就人满为患了。
  我认为,自从以八股取士后,用官的资格受到种种限制,但并没有因此拔取英才,同时淘汰不肖者,所以怎么不日益削减官吏的权限呢?看到这种情形,我更加怀念汉朝盛世的时代了。

  475、黄盖 况钟
  【原文】
  黄盖尝为石城长。石城吏特难检御,盖至,为置两掾,分主诸曹,教曰:“令长不德,徒以武功得官,不谙文吏事。今寇未平,多军务,一切文书,悉付两掾,其为检摄诸曹,纠摘谬误。若有奸欺者,终不以鞭朴相加!”教下,初皆怖惧恭职,久之,吏以盖不治文书,颇懈肆。盖微省之,得两掾不法各数事,乃悉召诸掾,出数事诘问之,两掾叩头谢,盖曰:“吾业有敕,终不以鞭朴相加,不敢欺也。”竟杀之,诸掾自是股栗,一县肃清。
  况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擢为郎,以三杨特荐为苏州守。宣庙赐玺书,假便宜。初至郡,提控携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藐其无能,益滋弊窦。通判赵忱百方凌侮,公惟“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呼礼生来,僚属以下毕集,公言,有敕未宣,今日可宣之:内有“僚属不法,径自拿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公升堂,召府中胥,声言“某日一事,尔欺我,窃贿若干,然乎?某日亦如之,然乎?”群胥骇服,公曰:“吾不耐多烦,命裸之,俾隶有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立毙六人,陈尸于市。上下股栗,苏人革面。
  [冯述评]
  盖武人,钟小吏,而其作用如此。此可以愧口给之文人,矜庄之大吏矣!
  王晋溪云:
  “司衡者,要识拔真才而用之,甲未必优于科,科未必皆优于贡,而甲与科、贡之外,又未必无奇才异能之士。必试之以事,而后可见。如黄福以岁贡,杨士奇以儒士,胡俨以举人,此皆表表名臣也。国初,冯坚以典史而推都御史,王兴宗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唯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所以能尽一世人才之用耳!”
  况守时,府治被火焚,文卷悉烬,遗火者,一吏也。火熄,况守出坐砾场上,呼吏痛杖一百,喝使归舍,亟自草奏,一力归罪己躬,更不以累吏也。初吏自知当死,况守叹曰:“此固太守事也,小吏何足当哉!”奏上,罪止罚俸。公之周旋小吏如此,所以威行而无怨。使以今人处此,即自己之罪尚欲推之下人,况肯代人受过乎?公之品,于是不可及矣!
  【译文】
  黄盖(三国吴人,字公覆,赤壁之役曾建议用火攻而大破曹操)早年时曾当过石城长,而石城的属吏是出了名的难以统领管束。黄盖到任后,就设置两处,统领各部门。
  黄盖召集所有僚属说:“我的德行浅薄,是由立战功而得官职,所以根本不懂公文及官场应对,今天贼寇尚未铲平,军务繁重,所以一切文书全交付两处处理,并负责督导各部门,纠举僚属失误,若有人敢敷衍欺瞒,虽不致鞭打,但后果自行负责。”
  命令宣布后,刚开始各僚属还能尽忠职守,时间久了,有些属吏认为黄盖看不懂公文,就开始怠惰放肆。黄盖略加注意后,发觉两处各有几件不法情事,于是召集所有僚属,举出不法情事,两处长吓得叩头认错,黄盖说:“我早就有话在先,不打你们、但后果自行负责,没想到你们还是敢欺瞒我。什么后果?今天告诉你们,就是砍头!”
  说完,下令斩首,从此僚属再也不敢为恶行不法事。
  况钟字伯律,是南昌人,最初由一名小吏擢升为郎官,最后由于杨士奇、杨溥、杨荣的推荐,当上苏州太守,宣宗曾赐他玺书,准他可持玺书变通行事。
  况钟初到任时,每天带着玺书办公,不问事件对否,一律批示“可以”。所以属吏都认为他无能,瞧不起他,以致诸弊丛生。
  当时的通判(官名,掌钱谷狱讼之事)赵忱,更是对他百般嘲弄。但况钟却仍频频点头称是。
  况钟到任满一个月后,一天,命左右准备香烛并召来礼官,命全体僚属集合,表示太守有事宣布,行礼完毕后,况钟召来府中书记官,厉声质问一名属吏,某日发生某事,你背着我曾收受贿款若干,可有此事?某日也是如此,对吗?群吏不由既怕又服,况钟说:“我这个人最没耐性。”说完,命人剥下贪吏衣服,再命四名力士,将一名贪吏抛举空中。
  共处死六人,将尸首陈列市集。全州人心大惊,不敢再有不法之事发生,
  [冯评译文]
  武将出身的黄盖、小吏出身的况钟,他们的行事作为,足以使只知逞口舌之能的文人羞惭,使身居高位的大员警惕。
  王晋溪曾说:
  “在上位者要能辨识人才而任用,文科未必优于武科,中科举未必优于中贡举,而除科贡取士之外,也未必找不到其他的奇才异能之士。但是否是人才,一定要经由事实的验证才能得知。如黄福(明朝人,字如锡,号后乐翁,卒谥忠宣)是岁贡举人,杨士奇(明朝人,谥文贞)是大学士,胡俨(明朝人,字若思,号颐庵)是举人,他们都是明朝赫赫有名的大臣。明朝初年冯坚以典史推举为都御史,王兴宗以直隶厅属吏擢升为布政使,他们都是依官职来择取适当的人才,不是依人情来分派官职,所以才能人尽其才。
  当况钟任太守时,府衙遭火焚毁,所有文卷付之一炬,纵火者是一名小吏,火势扑灭后,况钟坐在瓦砾堆中,命人痛打那名小吏一百鞭,然后喝令小吏回家去。小吏离去后,况钟就急忙拟表上奏,一力承担火灾的过失,对那名纵火的小吏却只字未提。当初那名小吏料想自己是死定了,况钟曾叹气的说:“这本就是太守该负的责任,一名小吏如何能承当呢?”奏表呈上后,皇帝只下令裁减俸禄,况公对待一名小吏尚且如此,所以虽然行事威严,但从未招致民怨,如果换成现在的人,即使是自己的过失,尚且还想将过失推诿别人,更何况是替人受过呢,况公的人品非普通人能及。

  476、宗泽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谓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监军使臣如市酤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边批:出令足矣,斩之效曹瞒故智,毋乃太甚?]即斩以徇,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冯述评]
  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
  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记》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桚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译文】
  宋朝金人进犯京师,皇帝跑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汝霖(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开封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要比以前贵上十倍,百姓叫苦连天。
  宗汝霖对诸僚属说:“要平抑物价并非难事,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物资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回跌吗?”
  于是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回来估算份量和价格,和以前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十斗)糯米,然后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得到一个结论,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是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
  宗汝霖首先召来坊间制饼的师傅,质问他说:“从我中举人后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高涨了好几倍?”
  糕饼师傅说:“自从京师遭逢战火后,米麦的涨跌并没有一定,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市场,独自降价。”
  宗汝霖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那名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资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执行我的命令。”
  说完下令处斩。
  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
  再隔一天,宗汝霖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呢?”
  任修武惶恐的答道:“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很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发放工人工资、油水等开支费用。”
  宗汝霖说:“如果我为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
  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向我买酒,薄利多销,应该足够支付税款及其他杂支开销。”
  宗汝霖审视他许久后,说:“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脖子上,你赶紧带着你的手下,换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那你所担心的私酒猖獗情形,就不会再危害你了。”
  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
  第二天,宗威愍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
  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而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交易,更吸引四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为“神明之政”。
  当时杜充(字公美)守北京,人称“南宗北杜”。
  [冯评译文]
  宗汝霖借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有些残忍,但日后能禁酿私酒、平稳物价,命令得以完全彻底执行,毫不费力,都是因为有这事例在先。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
  当湖人冯汝弼在《祐山杂记》中记载:
  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恐慌,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
  赵命人驱赶群众,气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一时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这才心惊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进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的拍击大门,大声吼叫,声势更加猖獗。问他们的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除课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顾虑官府日后追究,反而会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课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
  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抢取一空,大部份的乞丐仍然分不到食物。
  快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发生其他暴动,就趁夜翻墙逃逸,自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
  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绳之以法后,其他暴民也就开始自我约束,不敢再任意滋事。
  当初如果赵不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敉平的一天。如何能切确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就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认识了。

  477、杨守礼
  【原文】
  嘉靖间,直隶安州值地震大变,州人乘乱抢杀,目无官法。上司闻风畏避,莫知所出。杨少保南涧公[讳守礼]家食已二十余年矣,先期出示,晓以朝廷法律。越二日,乱如故,公乃升牛皮帐,用家丁,率地方知事者击斩首乱四人,悬其头于城四门,乱遂定。
  [李彦和[乐]云:]
  “公虽抱雄略,倘死生利害之念一萌于中,则不在其位而欲便宜行事,浩然之气不索然馁乎?此豪杰大作用,难与拘儒道也。”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安州发生大地震,州人趁乱杀人抢夺财物,无视官府律法的存在。州官害怕暴乱扩散,竟弃职逃逸,不知去向。
  杨少保南涧公(杨守礼)不居官职已二十多年,出面疏导暴民,并且向暴民解释朝廷律法。过了两天,暴乱仍有增无减,杨公于是架起牛皮帐,率领家丁,会同地方知事者,在城中斩杀为首暴动的四名歹徒,并把他们的脑袋分别悬挂在四个城门上,终于平息了暴乱。
  [李评译文]
  杨公虽有雄才伟略,但如果心中存有一丝死生利害的念头,以当时他身无任何官职却行官员之事,那么那股代表正义的浩然之气也就难以显现了。然而像杨公这等英雄豪杰式的做法,很难和固执不知变通的儒生谈论。

  478、苏不韦
  【原文】
  东汉苏不韦,父谦,尝为司隶校尉,暠挟私忿论杀。不韦时年十八,载丧归乡,瘗而不葬,仰天叹曰:“伍子胥独何人也!”遂藏母武都山中,[边批:要紧。]变姓名,尽以家财募剑客,邀暠于诸陵间,不值。久之,暠迁大司农。时右校刍廥在寺北垣下,不韦与亲从兄弟潜入廥中,夜则凿地,昼则伏匿,如是则经月,遂达暠寝室。出其床下,会暠如厕,杀其妾及小儿,留书而去,[边批:好汉。]暠大惊,自是布棘于室,以板籍地,一夕九徙。不韦知其有备,即日夜驰至魏郡,掘其父阜冢,取阜头以祭父,又标之市曰:“李暠父头。”暠心痛不敢言,愤恚呕血死。不韦于是行丧,改葬父。
  [冯述评]
  郭林父论曰:“子胥犹见用强吴,凭阖闾之威,而苏子力止匹夫,功隆重千乘,比子胥尤过云。”
  子犹曰:“李暠私忿不戢,辱及墓骨,妻子为戮,身亦随之,为天下笑,可谓大愚!然能以私忿杀其父,而竟不能以官法治其子,何也?将侠士善藏,始皇之威,犹不行于博浪,况他人乎?顾子房事秘,无可物色,而兹留书标市,显行其意,莫得而谁何之,不独过子胥,且过子房矣!东汉尚节义,或怜其志节而庇护之未可知。要之一夫含痛,不报不休,死生非所急也,不韦真杰士哉!”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家。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之,不死,殊而走,齐王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曰:‘苏秦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若起与秦,身死而能以术自报其仇,智更足多矣。
  【译文】
  东汉人苏不韦的父亲苏谦,曾当过司隶校尉。大司农李暠(性贪狠暴虐)由于跟苏谦有私怨,竟诬告苏谦,使苏谦含冤处斩。那时苏不韦才十八岁,含泪奉迎父亲的遗体回乡,当他父亲灵枢下葬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仅仅仰天长叹说:“难道天下就只有一位伍子胥(春秋楚人,名员,父兄皆遭平王所杀,子胥投奔吴王,佐阖闾伐楚,破楚都,时平王已死,子胥掘墓鞭尸,以报父兄仇)吗?”
  于是他就把母亲安顿在武都山中,然后隐姓埋名,散尽家财来招募剑客,等候李暠到诸陵参拜,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不久李暠调任为大司农,手下一名右校官名刍就住在衙门北侧,跟苏不韦的拜把兄弟很要好。于是苏不韦等人就潜伏在刍家中,为避人耳目,他们白天休息,利用夜晚挖掘地道,大约经过一个多月,终于打通一条通往李暠寝室的地道,不巧李暠正好如厕,于是苏不韦只好杀死他的侍妾和儿子,然后留下一封信。李暠回房之后大惊失色,但是又找不出凶手,只好在屋舍四周布满荆棘,并在地面铺上木板,一夜之间竟然换九个地方睡觉。
  苏不韦见李暠有所防备,就连夜前往魏郡,挖开李暠父亲的坟墓,砍下李父的头,来祭奠自己的父亲,然后在李父头上写上“李暠之父”四个大字,挂在城内。李暠看了,痛楚万分,气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竟因激愤,当场吐血而死。
  这时苏不韦才为父亲补行丧礼,改葬在祖坟。
  [冯评译文]
  郭林父曾评论说:
  “伍子胥利用强吴,凭借吴王阖闾的威猛,费尽千辛万苦才报得杀父之仇,而苏不韦仅凭一人之力,事功却凌驾位高权重的大臣之上,可见他的才干超过伍子胥。李暠由于挟怨诬告,竟祸延妻子儿女,并且辱及父亲尸骨,到最后自己也被气得吐血而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既挟私怨害死苏不韦的父亲,为什么不利用权势置苏不韦于死地呢?这是侠士善于藏蔽自己,就好比以秦始皇的权势仍无法躲过张良博浪沙的一击,又何况其他人呢?
  然而张良刺杀秦始皇,是在高度机密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始终无法找到凶手,但苏不韦却曾故意留下一封信,更把李暠父亲的头颅悬市示众,可见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公然的。而李暠却对他无可奈何,他的胆识不仅超过伍子胥,而且也还在张良之上。
  东汉时代特别重节义,是不是有人因激赏苏不韦的志节,而处处设法庇护他就不得而知了。
  要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苏不韦置生死于度外,不愧是豪杰孝子。
  楚悼王死后,楚国的贵族们就发兵攻打吴起,吴起趴在悼王的遗体上痛哭,追杀吴起的党人,用箭射杀吴起时,也射中悼王的遗体。在悼王的丧期满后,即位的肃王就下令处死所有发兵的贵族,结果竟有七十家贵族满门抄斩。
  此外,齐国大夫与苏秦争宠,齐大夫派人暗杀苏秦,苏秦负伤逃逸,齐王一直抓不到凶手。苏秦临死时对齐王说:“我就要死了,请大王处我车裂重刑,并且公开列举我的罪状,就说‘苏秦在齐阴谋叛乱,因而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如此,必能诱出杀我的凶手。”
  于是齐王就照苏秦的遗言去做,果然抓到刺杀苏秦的凶手,被齐王处死。
  吴起和苏秦,在明知自己必死之前,都能运用智慧为自己报仇,哪怕在死后。真不愧是足智多谋之士!

  479、张咏 柳仲途
  【原文】
  张咏少学剑,客长安旅次,闻邻家夜哭。叩其故,此人游宦远郡,尝私用官钱,为仆夫所持,强要其长女为妻。咏明日至其门,阳假仆往探一亲。仆迟迟,强之而去。导马出城,至林麓中,即疏其罪。仆仓惶间,咏以袖椎挥之,坠崖而死。归曰:“盛价已不复来矣,速归汝乡,后当谨于事也。”
  柳仲途赴举时,宿驿中,夜闻妇人哭声,乃临淮令之女。令在任贪墨,委一仆主献纳,及代还,为仆所持,逼娶其女。柳访知之,明日谒令,假此仆一日。仆至柳室,即令往市酒果。夜阑,呼仆叱问,即奋匕首杀而烹之。翌日,召令及同舍饮,云“共食卫肉”。饮散亟行,令追谢,问仆安在,曰:“适共食者是也。”
  [冯述评]
  亦智亦侠,绝似《水浒传》中奇事。
  张咏未第时,尝游荡阴,县令馈与束帛万钱,咏即负之而归。或谓此去遇夜,坡泽深奥,人烟疏阔,可俟徒伴偕行。咏曰:“秋暮矣,亲老未授衣。”但捽一短剑去。行三十余里,止一孤店,唯一翁洎二子,夜始分,其子呼曰:“鸡已鸣,秀才可去矣。”咏不答,即推户,咏先以床拒左扉,以手拒右扉,其子既呼不应,即排闼。咏忽退立,其子闪身入,咏其首毙之,少时,次子又至,如前,复杀之,咏持剑视翁,翁方燎火爬痒,复断其首,老幼数人,并命于室,乃纵火,行二十余里,始晓,后来者相告曰:“前店失火,举家被焚也,)事亦奇,因附之。
  【译文】
  宋朝人张咏年轻时,曾拜陈希夷(陈搏)为师学习剑术。客居长安时,有天夜里听见隔壁有人号哭,不由心生好奇,叩门问原因,原来隔邻的主人是一名奉派异乡任官的官员,因曾私自挪用公款,被手下仆役发觉,自此一直受恶仆要挟,甚至要强娶他女儿为妻。
  张咏了解事情真相后,第二天故意来到官员家拜访,假意要商借一名仆役陪他探访亲戚,几经催促,那恶仆才勉强随张咏上路。
  两人骑马出城后,行经一处山崖边,这时张咏一一数落恶仆罪状,趁恶仆震惊分神时,抽出袖中木棍朝恶仆挥去,恶仆当场坠崖而死。
  张咏回城后对那官员说:“你因贪污所付的代价已经够了,赶紧辞官回到你的家乡吧,以后做人行事要谨慎小心点。”
  柳仲途赴京考举人时,夜宿驿站,一晚听见有妇人啼哭,原来啼哭的女子是临淮令的女儿。临淮令在任内因酷爱前人遗墨,曾命人献墨,因而被手下仆役要胁,现在竟要强娶他女儿。
  柳仲途问明原因后,第二天拜谒令长,并故意恳请令长答应商借一名仆役。仆役来到柳仲途的住所,柳仲途命仆役到市集买来酒菜蔬果,夜晚人静时叫来那名恶仆,大声叱喝他的罪状,说完掷出匕首,将恶仆杀了并且煮成肉汤。,
  第二天,邀请令长前来饮酒吃菜,等酒宴结束后,令长一再向柳仲途道谢,并询问仆人下落,柳仲途这才说:“刚才我们所吃的,就是那恶仆啊!”
  [冯评译文]
  这两则诛杀恶仆的故事情节,充满智慧侠情,像透了《水浒传》中的故事。
  张咏在未中举人前,有次曾游历雁荡山,县令送他一束布帛及一万钱,张咏把布泉钱财背在身上准备返乡。有人劝张咏,天色已暗,再加上路险坡滑,人烟稀少,不如等有伴同行时再上路。张咏说:“已是深秋了,我衣裳单薄,还是立即起程的好。”于是张咏带着一柄短剑,背上行囊就出发了。
  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家小店,店中住着一位老头和他两个儿子。半夜,张咏听到老头的大儿子大叫说:“鸡已在啼了,秀才你可以到阴间去了。”张咏没有答话,先用床挡住左边那扇门,再用手堵住右边门,那大儿子见张咏不答话,就用力推门,这时张咏突然把身子侧向一边,大儿子没站稳摔进屋内,张咏一刀砍下他脑袋;一会儿,老头的小儿子又来了,张咏也如法炮制将他杀了;接着张咏拿着剑走到大厅,只见老头正悠哉的一边升火一边搔痒,于是张咏也一剑杀了老头。
  张咏连杀三人后,便放火烧了客店,再走了二十多里路,这时天才刚亮。
  后来路过此地的人曾对张咏说:“前面有家客店失火,一家三口全被烧死。”
  也算是奇事一桩,所以我附记在这里。

  480、窦建德
  【原文】
  夏主窦建德微时,有劫盗夜入其家,建德知之,立户下,连杀三盗,余盗不敢入。呼取其尸,建德曰:“可投绳下系取去。”盗投绳而下,建德乃自系,使盗曳出,捉刀跃起,复杀数盗。由是益知名,以诛盗为戏。
  【译文】
  夏主窦建德(隋朝人,曾据饶阳自称长乐王,后被越王侗封为夏王。王世充废侗后,建德称帝,国号夏,被李世民所擒杀)年轻时,有一天夜里盗匪闯入他家。窦建德发觉后,站在窗下,接连杀了三名盗匪。其他盗匪一见,吓得不敢进屋,只在屋外恳求将他们同伴的尸体还给他们。窦建德说:“你们丢下绳索,让我绑上尸首呀。”盗匪扔下绳索,窦建德却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当盗匪用力拉过墙头时,窦建德立即反身跳起,就这样又杀了好几名盗匪。从此更加出名,拿杀强盗当开玩笑一样。

  481、陈星卿
  【原文】
  嘉定、青浦之间有村焉。陈星卿者,年少高才,贫不遇,训蒙村中,人未之奇也。村有寡妇,屋数间,田百余亩,有子方在抱。侄欺之,阴献其产于势家子,得蝇头,遁去。势家子择吉往阅新庄,而先期使干仆持告示往逐寡妇。寡妇不知所从来,抱儿泣于门,乡人俱愤愤,而爱莫能助。星卿适过焉,叩得其故,谓邻人曰:“从吾计,保无恙。”邻人许之,令寡妇谨避他处,明日,势家子御游船,门客数辈,箫鼓竞发,从天而下,既登岸,指挥洒扫,悬匾,召谕诸佃,粗毕,往田间布席野饮,星卿率乡之强有力者风雨而至,举枪摏其舟,舟人出不意,奔告主人。主人趋舟,舟既沉矣,[边批:快。]遥望新庄,所悬匾已碎于街,众汹汹索斗,乃惧而窜,方召主文谋讼之,而县牒已下,[边批:又快。]盖嘉定新令韩公颇以扶抑为己任,星卿率其邻即日往控,呈词既美,情复惨激,使捕衙往视,则匾及舟在焉,势家子使人居间,终不听,竟置诸干仆及寡妇之侄于法,寡妇鬻其产而他适,星卿遂名重郡邑间。张君山谈,是万历年间事。
  [冯评]
  郡中得星卿数辈,势家子不复横矣。保小民,亦所以保大家也。虽然,星卿之敢于奋臂者,乘新令扶抑之始,用其胆气耳,星卿亦可谓智矣!
  【译文】
  嘉定、青浦之间有个小村落,住着一位叫陈星卿的年轻人,他虽是青年才俊,但一直怀才不遇,所以生活贫困,平日靠在村中教人读书习字维生,一般村民也看不出他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村里有位寡妇,名下有几间屋舍及百来亩田地,还有一名在襁褓中的儿子。寡妇有个侄儿不知上进,为了贪图蝇头小利,竟暗中将寡妇房舍田产献给当地有权势的恶霸。恶霸选了个吉日前往接收新产业,事先命手下拿着权状要寡妇搬离,寡妇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只好抱着儿子,站在门外号哭。乡人知道此事后,都为寡妇感到愤愤不平,却又爱莫能助。
  正巧陈星卿经过此地,问明原因,对邻人说:“只要肯听我的话,保证寡妇能保住她的的产业。”邻人点头表示愿意。
  陈星卿要寡妇先暂时住在外地。第二天,恶霸带着狐群狗党搭乘游船,鼓乐齐奏,仿佛从天而降。上岸后,指挥仆人打扫屋舍,并悬挂匾额,在召集佃农训话完毕后,一群人便到乡间席地野宴。
  陈星卿带领一批强壮的村夫,如疾风暴雨般的来到岸边,拿着木桨捣毁船只,船夫在仓皇中飞奔告知主人,等到主人赶到岸边时,船早已沉入水中了。
  恶霸远望田庄,只见所悬挂的匾额已被人砸烂,又见街上众人气势汹汹的拿着绳索朝他走来,于是害怕的拔脚就跑。正想召来师爷谋求对策时,县府的公文已然下达,原来新上任的县令韩公,以伸张正义为己任,陈星卿率领村民在毁船后,立即赶往官府投诉,诉状用辞典雅,情节感人,县令于是命衙役前去查证,见扁额及船只等证物俱在,恶霸虽托人关说,但韩公根本不予理会,终于将一批恶人及寡归的侄儿绳之以法。
  日后,寡妇变卖了产业另迁他地,而陈星卿也从此声名大噪。
  [冯评译文]
  郡中如果多几个像陈星卿这种人,那么恶霸也不敢到处横行了。保护百姓就是保护自己,然而,陈星卿能及时把握新上任县令有伸张正义之心,敢放胆惩治恶徒,也真可说是一位智者。

  482、李福
  【原文】
  唐李福尚书镇南梁。境内多朝士庄产,子孙侨寓其间,而不肖者相效为非。前牧弗敢禁止,闾巷苦之。福严明有断,命织篾茏若干,召其尤者,诘其家世谱第、在朝姻亲,乃曰:“郎君借如此地望,作如此行止,毋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贤亲眷闻之必快!”命盛以竹笼,沉于汉江,由是其侪惕息,各务戢敛。
  【译文】
  唐朝人李福(字能之,僖宗时因抵御王仙芝有功,官太子太傅)任尚书镇守南梁时,境内有许多前朝官员的产业及后裔,州中无赖常争相为这些前朝大官的子弟效命,狐假虎威,横行乡里,前任太守却任其横行不敢禁止,百姓深以为苦。
  李福做事一向严明果断。命人编数个竹笼,再召来为恶最多的子弟,盘问他的家世谱系,及现仍在朝做官的亲戚族人,接着说:“你的身世如此显赫,却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不怕辱没祖先吗?今天对你的惩罚,你的家人在听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于是命人将该子弟装入竹笼,沉在江中,从此其余子弟们各自警惕,收敛行迹。

  483、薛元赏
  【原文】
  李相石在中书,京兆尹薛元赏尝谒石于私第。故事,百僚将至相府,前驱不复呵。元赏下马,石未之知,方在厅,若与人诉竞者。元赏问焉,曰:“军中军将。”元赏排闼进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任,安有军中一将而敢无礼如此?夫纲纪凌夷,犹望相公整顿,岂有出自相公者耶?”即疾趋而去,顾左右:“可便擒来。”时仇士良用事,其辈已有诉之者,宦官连声传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赏不答,即命杖杀之。士良大怒,元赏乃白衣请见士良,士良出曰:“何为擅杀军中大将?”元赏具言无礼状,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亦大臣也。彼既可无礼于此,此亦可无礼于彼乎?国家之法,中尉宜保守。一旦坏之可惜,某已白衫待罪矣。”士良以其理直,顾左右取酒饮之而罢。
  【译文】
  唐朝李石任宰相时,当时的京兆尹是薛元赏,一次他去拜访李石的私宅。按照往例,百官将到相府时,前面的仪仗队不可再呼喝开道。到薛元赏已经在门口下马,但李石并不知道有客人来,好像正与人在大厅争吵。
  薛元赏问旁人:“与李石争吵的人是谁?”
  旁人答道:“是位军中将军。”
  薛元赏推开众人,向前对李石说:“相公您身为朝廷大臣,接受天子的任命委托,怎能容许一名军中将军对您如此无礼呢?当今朝廷纲纪败坏,尚希望能借相公之力大加整顿,相公又怎么做出这种败坏礼仪纲纪的事呢?”
  说完立即策马离去,并回头命左右把那位将军拿下。
  当时,正是仇士良(字匡美,性残暴,曾杀二王一妃四宰相)当权,已有人将此事报告他。仇士良命宦官传令:“中尉请您屈驾光临。”
  薛元赏一句话没说,就要人杀了那军官。仇士良得知大为生气,薛元赏却脱下官服,一身白衣求见仇士良。
  仇士良见了薛元赏说:“为什么随意杀一名军中大将?”
  薛元赏于是诉说当时那名将军无礼的情形,并且说:“宰相是国家大臣,中尉也是朝廷大臣,宦官既然可对这人无礼,也可对其他人无礼。国家礼法,中尉应当谨守维护,因为纲纪一旦破坏,要想再重建就困难了。薛某话已说完,现在已准备好领罪。”
  仇士良听了认为有理,命左右备酒款待,不再追究军官被杀之事。

  484、罗点
  【原文】
  罗点[春伯]为浙西仓司,摄平江府。忽有雇主讼其逐仆欠钱者,究问已服,而仆黠狡,反欲污其主,乃自陈尝与主馈之姬通。既而访之,非实,于是令仆自供奸状,因判云:“仆既负主钱,又污主婢,事之有无虽不可知,然自供已明,合从奸罪,宜断徒配施行。其婢候主人有词日根究。”闻者莫不快之。
  【译文】
  宋朝人罗点,字春伯,任官浙西统摄平江府。有一天,有位雇主忽然控告一位因欠钱而被他逐出府的奴仆,罗点问仆人是否认罪。谁知仆人心机深沉,竟污蔑他的主人,供说自己曾与主人的侍妾有奸情。罗点查证后,发觉仆人所言并非事实。于是命仆人自己供诉罪状,接着宣判说:“身为奴仆不但欠主人钱,又恶言污蔑主人侍妾,事情是否属实,虽不可知,但仆人已自承罪状,所以已明显犯下从奸罪,罪应发配流放。至于那名侍妾,若日后主人如果要追究控告时再审。”
  当时的人一听说这恶仆的下场,没有人不大叫痛快。

  ※ 识断卷十二

  【原文】
  智生识,识生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集“识断”。
  【译文】
  能对事物有更深入的观察与了解,才能做出更正确的判断;但是在应该当机立断时,千万不能因为观察、了解而延迟、拖宕。

  485、齐桓公
  【原文】
  宁戚,卫人,饭牛车下,扣角而歌。齐桓公异之,将任以政。群臣曰:“卫去齐不远,可使人问之,果贤,用未晚也。”公曰:“问之,患其有小过,以小弃大,此世所以失天下士也。”乃举火而爵之上卿。
  [冯述评]
  韩范已知张、李二生有用之才,其不敢用者,直是无胆耳。孔明深知魏延之才,而又知其才之必不为人下,故未免虑之太深,防之太过,持之太严,宁使有余才,而不欲尽其用,其不听子午谷之计者,胆为识掩也。
  [呜呼,胆盖难言之矣!魏以夏侯懋镇长安。丞相亮伐魏,魏延献策曰:“懋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懋闻延奄至,必弃城走,比东方相合,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危计,不用。]
  任登为中牟令,荐士于襄主曰瞻胥已,襄主以为中大夫。相室谏曰:“君其耳而未之目也?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襄子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此亦齐桓之智也。
  【译文】
  宁戚是卫国人,每当他喂食拴在车下的牛时,总是一边敲打着牛角一边唱歌。有一天,齐桓公正巧由他身边经过,觉得他不同于别人,准备任用他,但大臣们却劝阻说:“卫国离齐国并不远,不如先派人打听他的为人,如果他确实贤能,再任用也不迟。”可是齐桓公说:“何必多此一举呢?调查的结果可能会发现他有小缺点。人做事常会因小弃大,这就是为什么天下智士常不得君王重用的原因。”于是,齐桓公拜宁戚为上卿。
  [冯评译文]
  明朝的韩范(字思兼)虽然知道张、李二人是可重用的人才,却不敢用,原因是由于胆小;三国时的诸葛亮虽深知魏延(字文长,曾屡建战功,封征西大将军)的才干,同时也知道以魏延之才不会居人之下,因此顾虑太深,防犯太多,戒备太严,宁可只借重魏延的余才,却不敢让他完全发挥。当初孔明不肯采纳魏延所提子午谷的计策,就是由于孔明的胆气被识虑所蒙蔽。唉!看来“胆”这个字,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魏派夏侯懋镇守长安,蜀相孔明企图发兵征魏。当时魏延曾献计:“夏侯懋懦弱无能,如果丞相能拨给我精兵五千,我可立刻从褒中绕秦岭东进,然后再从子午谷北行,不用十天,就可攻取长安,夏侯懋见我来攻,定会弃城而逃,这时即使魏国派驻守东方的军队前来救援,他们也必须行军二十天才能到达。如果丞相从斜谷出兵,更可一举收取咸阳以西之地。”但当时诸葛亮认为此计过于危险,没有采纳。]
  当王登出任中牟令时,他曾向襄王推荐一个人,并说这个人叫瞻胥已,襄王任命这人为中大夫。一旁的王后却劝阻说:“大王只是听别人说这人有才干,自己却没有亲眼看见,怎能轻易相信而草率任用呢。”襄王说:“我之所以任用他,既是根据耳闻,也是根据眼见。因为王登推荐他,就是根据他的耳闻和眼见。我相信王登,把他当成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假使一切事情都要靠我亲眼目睹,那事情永远没有做成的时候。”襄王和齐桓公具有同样的智慧。

  486、卫嗣君
  【原文】
  卫有胥靡亡之魏,嗣君以五十金买之,不得。乃以左氏[地名]易之,左右曰:“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
  【译文】
  卫国有一个被判刑的犯人,逃亡到魏国。卫嗣君悬赏五十金,要求魏国代为逮捕这名人犯,可是魏王不要五十金,只肯用卫国的左氏来交换。
  侍臣问卫嗣君:“用左氏来交换一名人犯,代价算不算太大?”
  卫嗣君回答说:“律法中没有小这个字,任何乱事都是大事。如果法不能守,律令不能执行,即使有十个左氏也没有用;律令能执行,虽用十个左氏来换也值得。”

  487、高洋
  【原文】
  高洋内明而外晦。众莫知也,独欢异之。曰:“此儿识虑过吾。”时欢欲观诸子意识,使各治乱丝。洋独持刀斩之,曰:“乱者必斩。”
  【译文】
  高洋(即北齐文宣帝,高欢次子,字子进)没有即帝位前,在一般大臣的眼中,并不是一个有特别才干的人,其实高洋却是深藏不露,只有高欢(字贺六浑。其子高洋篡位,追尊为神武帝)看出高洋与其他诸儿不同。曾说:“此儿的智慧思虑更在我之上。”
  有一次高欢为测试儿子们对事物的应变能力,就交给每个儿子一把乱丝,要他们整理。当其他儿子正低头整理乱丝时,只有高洋拿起刀斩断乱丝,说:“乱了就只有斩断它。”

  488、周瑜 寇准 陈康伯
  【原文】
  曹操既得荆州,顺流东下,遗孙权书,言“治水军八十万众,与将军会猎于吴。”张昭等曰:“长江之险,已与敌共。且众寡不敌,不如迎之。”鲁肃独不然,劝权召周瑜于鄱阳。瑜至,谓权曰:“操托名汉相,实汉贼也。将军割据江东,兵精粮足,当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又今盛寒,马无藁草;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险,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瑜请得精兵五万人,保为将军破之!”权曰:“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因拔刀砍案曰:“诸将敢复言迎操者,与此案同。”竟败操兵于赤壁。
  契丹寇澶州,边书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骇。寇准不发,饮笑自如。真宗闻之,召准问计,准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边批:大言。]愿驾幸澶州。”帝难之,欲还内,准请毋还而行,乃召群臣议之。王钦若(临江人)请幸金陵;陈尧叟,阆州人,请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敌当自遁,奈何弃庙社稷远幸楚、蜀?所在人心崩溃,敌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耶?”帝乃决策幸澶州,准曰:“陛下若入宫,臣不得到,又不得见,则大事去矣。请毋还内。”驾遂发,六军、有司追而及之。临河未渡,是夕内人相泣。上遣人目间准,方饮酒鼾睡。明日又有言金陵之谋者,上意动。准固请渡河,议数日不决。准出见高烈武王琼,谓之曰:“子为上将,视国危不一言耶?”琼谢之,乃复入,请召问从官,至皆默然,上欲南下。准曰:“是弃中原也!”又欲断桥因河而守,准曰:“是弃河北也!”上摇首曰:“儒者不知兵。”准因请召诸将,琼至,曰:“蜀远,钦若之议是也,上与后宫御楼船,浮汴而下,数日可至。”众皆以为然,准大惊,色脱。琼又徐进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与其事至而死,不若言而死。[边批:此举全得高公力,上所信者,武臣也。]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则城中别有主矣,吏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将归事其主,谁肯送陛下者,金陵亦不可到也。”准又喜过望,曰:“琼知此,何不为上驾?”琼乃大呼“逍遥子”,准掖上以升,遂渡河,幸澶渊之北门。远近望见黄盖,诸军皆踊跃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气夺,来薄城,射杀其帅顺国王挞览,敌惧,遂请和。
  [冯按]
  是役,准先奏请,乘契丹兵未逼镇、定,先起定州军马三万南来镇州,又令河东兵出土门路会合,渐至邢、洺,使大名有恃,然后圣驾顺动。又遣将向东旁城塞牵拽,又募强壮入虏界,扰其乡村,俾虏有内顾之忧。又檄令州县坚壁,乡村入保,金币自随,谷不徙者,随在瘗藏。寇至勿战,故虏虽深入而无得。方破德清一城,而得不补失,未战而困。若无许多经略,则渡河真孤注矣。
  金主亮南侵,王权师溃昭关,帝命杨存中就陈康伯议,欲航海避敌。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闻之,已自宽。明日康伯入奏曰:“闻有劝陛下幸海趋闽者,审尔,大事去矣!盍静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诏曰:“如敌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诏而后奏曰:“百官散,主势孤矣。”帝意始坚。康伯乃劝帝亲征。
  [冯评]
  迟魏之帝者,一周瑜也;保宋之帝者,一寇准也;延宋之帝者,一陈康伯也。
  【译文】
  曹操取得荆州后,有了兴兵顺流而下,攻取东吴的念头,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孙权,大意是自己将率领八十万水兵,约孙权在吴交战。
  当时以张昭为首的文臣,已被曹操八十万大军的声势吓得魂不守舍,张昭说:“我们所凭借的只有长江天险。在曹操取得荆州后,长江天险已经成为敌我双方所共有;再说敌众我寡,双方兵力悬殊。我个人以为如今之计不如迎接曹公到来。”
  坐在一旁的鲁肃,却不认为归顺曹操是上策,于是向孙权建议,不如立即派人召回在鄱阳的周瑜商议大计。周瑜赶回后,激昂的对孙权说道:
  “曹操虽名为汉朝丞相,其实却是汉朝的奸贼。主公据有江东,地域宽阔,兵精将广,应当为汉室除去奸贼。再说曹操现正自掘死路,我们哪有归顺他的道理?请主公听我详说平曹的计划:现在北方并未完全平定,关西的马超(字孟起,是汉末将军)和韩遂(后汉金城人,后为曹操所杀)是曹操的后患;如今曹操竟舍弃善战的骑兵,而想与长于水战的吴兵在水上决战,岂不是自取败亡?再加上现在正值隆冬季节,马草军粮的补给都不方便;而曹军远来南方,水土不服、定会生病,这些都是曹操用兵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公想要活捉曹操,现在正是千载良机。请求主公给我精兵五万人,我保证击败曹操!”
  孙权听了周瑜这番话后说:“我与曹操这老贼势不两立!”说完抽出宝刀,一刀砍断桌子角,道:“诸位再有敢说归顺曹操的,就会和这桌子同样下场。”
  后来果然大败曹操于赤壁。
  宋真宗时,契丹人出兵攻打澶州,一时边情紧急,一夜之间竟连发五道紧急文书。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当时宰相寇准(字平仲,官同平章事,封莱国公,卒谥忠愍)却不慌不忙,仿佛平常般谈笑饮酒。
  真宗接获军情紧急的报告,就召来寇准,与他商议大计。寇准说:“想要解除这种危急的状况,只要五天的时间就够了。臣恳请附下幸驾澶州。”
  真宗听了颇感为难,想直接返回京师,寇准却再三恳请,真宗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召集群臣商议。临江人王钦若建议真宗避难金陵,阆州人陈尧叟则建议前往成都。
  寇准奏道:“陛下英明睿智,才使得群臣齐心效命,如果陛下能御驾亲征,敌军必会闻风丧胆,为什么要舍弃宗庙,逃往他地呢?陛下无论幸临金陵或成都,一则路途太过遥远,二则将导致人心溃散,给予敌兵可乘之机,那又如何指望能保住大宋江山?”
  真宗听了这些话,才下定决心前往澶州。
  寇准说:“请陛下即刻启程,不要再转回宫内,陛下若入宫,如果很长时间不出来,臣又进不去,怕误了大事。”于是真宗下令立即启驾。
  这时又有大臣阻拦,临河未渡。这晚,嫔妃个个哭成一团。真宗又派人询问寇准意见,不料寇准因喝醉了酒,竟鼾睡不醒。第二天,又有大臣向真宗建议迁都金陵,真宗有些心动。所以虽然寇准一再恳求真宗渡江,但一连几天真宗仍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
  一天,寇准碰到烈武王高琼,对他说:“你身为大将军,见国家的情势已到如此危急的地步,难道不会向皇上说句话吗?”高琼向寇准谢罪,于是寇准又再入宫,建议真宗不妨问问其他官员的意思。没想到在朝的官员竟然个个哑口无言。
  这时真宗表示希望南下,寇准说:“这种做法简直是舍弃中原。”
  真宗又想毁坏桥梁,凭借江河天险来防守。寇准说:“这样河北一地就拱手送敌了。”
  真宗不由得摇头说:“你是读书人,不懂得用兵之道:“于是寇准建议真宗询问各位将军的意见。高琼却说:“我赞同王钦若的看法,蜀地远,但陛下若乘坐宫廷楼船,顺着汴江而下,几天的行程,就可抵达金陵。”
  在场的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寇准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高琼不慌不忙的接着又说:“臣直言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与其到事情发生时丧命,不如今日直言而死。今天只要陛下离开京师一步,那么整个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士兵们都是北方人,家小都在京师附近,若京师不保,他们都会回乡保护妻小,到时有谁肯护送陛下,即使近如金陵,陛下也到不了。”
  寇准听高琼如此说,顿时又面露喜色,说:“你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不自请为皇上跟前的御前将军呢?”
  高琼大喊一声,要轿夫起轿,寇准立刻将真宗请入轿中,全军于是顺利渡河。
  真宗抵达澶州北门时,远近的士兵们看见皇帝的车驾,不由欢声雷动,高呼万岁,数十里外都听得到阵阵的欢呼声。契丹人见宋真宗御驾亲征,气势大减,等攻城时,元帅顺国王挞览又遭宋兵射杀,更是胆颤心寒,于是向宋请和。
  [冯按译文]
  这场战役,寇准事先曾奏请真宗在契丹兵马尚未调派妥当前,先征调定州三万兵马南下镇守,又命河东兵由王门路前来会合,一切部署完毕才劝请真宗亲征。同时寇准也曾招募强壮的丁兵混入契丹境内,骚扰契丹村庄,使契丹有内忧的困扰;另外寇准也发文各州县,要他们各自加强守御,各乡村民组织自卫民团,金币财物随身携带,至于无法运走的米粮要妥善深藏,契丹兵至,千万不可与他们交手,如此一来,契丹人虽是深入内地却毫无所获,往往只攻下一座空城,得不偿失,在未与宋兵交战前已是军需窘困。所以澶州之役宋军获胜并非侥幸,若事先没有这许多部署,那么真宗的渡河亲征,可就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宋朝时金主完颜亮南侵,王权师败于昭关,高宗命杨存中(本名沂中,字正甫,一生经历大小二百多次战役,高宗曾比为郭子仪,卒谥武恭)到陈康伯(字长卿,孝宗时封鲁国公,享孝宗庙庭,谥文恭)家中共商渡海避敌的大计。
  陈康伯见了杨存中,立即请他入屋,两人便喝起酒来。高宗听说两人还有心情喝酒,不觉宽心不少。
  第二天,陈康伯入宫奏道:“臣听说有人劝陛下渡海往福建,这事千万要审慎,敌兵大势已去,请陛下静心等待。”
  一天,高宗突然颁下手谕:“如果无法击退金兵,文武百官可各自避难他去。”
  陈康伯一见,立刻将诏书焚毁,然后启奏说:“百官一旦离散,陛下的势力将更形孤单,到时大宋江山也完了。”
  高宗上听了才又重振信心,于是陈康伯趁机力劝高宗亲征。
  [冯评译文]
  周瑜拖延了曹魏称帝的野心,寇准保住了真宗皇帝的宝位,陈康伯延续了宋代江山。

  489、王素
  【原文】
  初,原州蒋偕建议筑大虫巉堡,宣抚使王素听之。役未具,敌伺间要击,不得成。偕惧,来归死。王素曰:“若罪偕,乃是堕敌计。”责偕使毕力自效。总管狄青曰:“偕往益败,不可遣。”素曰:“偕败,则总管行;总管败,素即行矣。”青不敢复言,偕卒城而还。
  【译文】
  宋朝时原州的蒋偕(字齐贤)曾建议修筑大虫巉堡,当时的宣抚使王素(字仲仪,卒谥懿敏)同意蒋偕的提议。然而城堡尚未筑好,敌兵就已趁隙来攻,因此筑堡的工程只有暂时停止。蒋偕因遭敌军攻击,非常害怕,于是弃堡回来向王素请罪。
  王素说:“如果将你治罪,那就正中敌计。”于是,只督责蒋偕一定要尽全力将筑堡的工程完成。
  总管狄青(字汉臣,卒谥武襄)说:“再派蒋偕只会失败,千万不可以。”
  王素说:“如果失败,就派总管前去完成任务;总管再失败,我王素就继总管之后前去达成任务。”
  狄青听了,不敢再多话,蒋偕终于完成筑堡工程,安然而回。

  490、种世衡
  【原文】
  种世衡既城宽州,苦无泉。凿地百五十尺,见石,工徒拱手曰:“是不可井矣!”世衡曰:“过石而下,将无泉邪?尔其屑而出之,凡一畚,偿尔一金!”复致力,过石数重,泉果沛然,朝廷因署为清涧城。
  【译文】
  宋朝的种世衡(字仲平)决定要在宽州筑一座城,但深为找不到水源而烦恼。凿地深达一百五十尺仍只见石块,工人们个个摇头拱手说:“这地方不可能掘出泉水来。”
  种世衡说:“越过这层石块,如果再挖不到泉水,你每挖一畚箕泥沙,我赔你一锭金。”
  工人们一听,不觉精神抖擞,奋力挖掘,果然越过石层不多深处,泉水源源涌出,朝廷因此将这座城命名为“清涧城”。

  491、韩浩
  【原文】
  夏侯惇守濮阳,吕布遣将伪降,径劫质惇,责取货宝。诸将皆束手,韩浩独勒兵屯营门外,敕诸将案甲毋动。诸营定,遂入诣惇所,叱劫质者曰:“若等凶顽,敢劫我大将军,乃复望生耶?吾受命讨贼,宁能以一将军故纵若?”因涕泣谓惇曰:“当奈国法何?”促召兵击劫质者,劫质者惶遽,叩头乞赀物。浩竟捽出斩之,惇得免。曹公闻而善之,因著令,自今若有劫质者,必并击,勿顾质,由是劫质者遂绝。
  【译文】
  三国时代,魏人夏侯惇出任濮阳太守时,吕布派使伪称投降,趁机劫持夏侯惇为人质,然后向魏要求大批的珠宝和黄金以交换人质。
  当时诸将个个束手无策,只有韩浩(三国魏人,字元嗣)一人率兵驻守营门外,命令诸将全副武装在一旁待命。部署完毕后,请求只身进入拘禁人质的营房。
  他对绑架人质的贼兵怒斥道:“你们这些顽劣的凶徒,胆敢劫持大将军,你们还想活命吗?现在我奉命讨贼,又岂能为了保全大将军的命而答应你们的要求?”接着又哭着对夏侯惇说:“为了维护国法的尊严,我也是逼不得已。”说完,韩浩下令营外的军队攻击劫持人质的贼兵,贼兵在惊慌中却仍不忘索讨财物,韩浩下令将他们一个个拖出斩首,夏侯惇终于保全一命。
  事后曹操称赞韩浩处理得当,下令,尔后若再有绑架人质的事件发生,根本不必顾虑人质的安危,所以日后再也没有发生绑架人质的事件。

  492、寇恂
  【原文】
  高峻久不下,光武遣寇恂奉玺书往降之。恂至,峻第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请诛之。诸将皆谏,恂不听,遂斩之。遣其副归,告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即降,不则固守!”峻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边批:千金不可购。今自送死,奈何失之?]
  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
  [冯述评]
  唐僖宗幸蜀,惧南蛮为梗,许以婚姻。蛮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来朝行在,且迎公主。高太尉骈自淮南飞章云:“南蛮心膂,唯此数人,请止而鸩之。”迄僖宗还京,南方无虞,此亦寇恂之余智也。
  【译文】
  东汉光武帝时,因高峻久久不向武帝称臣,于是派寇恂(字子翼,随光武帝屡建战功,封雍奴侯,卒谥威)前往招降。
  寇恂来到高峻的驻地,高峻派军师皇甫文出面拜见寇恂。皇甫文言辞谦逊,但意态坚决,寇恂大为生气,命人处斩皇甫文,诸将纷纷劝阻,寇恂没有理会,于是皇甫文真被砍了头。
  事后,寇恂派高峻的副将回去禀告,说:“由于军师态度无礼,已遭处斩,阁下若有归顺之意,请立即投降,否则就请准备一战。”
  高峻一听不由心慌,立即大开城门请降。
  这时诸将纷纷向寇恂道贺,并且问道:“为什么杀了高峻的使者后,高峻反而请降呢?”
  寇恂说:“皇甫文是高峻的心腹大臣,一切的行事都出自皇甫文的策划,今天他自己来送死,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机会呢?日前皇甫文来时,言辞虽婉转,但丝毫没有归顺之心,所以如果不杀皇甫文,那么皇甫文的狡计就能得逞;杀了皇甫文,那高峻少了胆,就只有投降了。”
  [冯评译文]
  唐僖宗临幸蜀地时,恐蛮人伺机骚扰,答应两族联姻。蛮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前来拜谒僖宗,并且迎聘公主。太尉高骈得知僖宗许婚之事,立即自淮南紧急传书,说:“蛮酋心腹就只有这几人,只要毒死这三个人,无须再忧虑会遭南蛮侵扰。”果然在杀了这三人后,直到僖宗回京,南方一直平安无事。
  这也是寇恂一类的智慧。

  493、刘玺 唐侃
  【原文】
  嘉靖中,戚畹郭勋怙宠,率遣人市南物,逼胁漕总,领俵各船,分载入都以牟利。运事困惫,多缘此故。都督刘公玺时为漕总,乃预置一棺于舟中,右手持刀,左手招权奸狠干,言:“若能死,犯吾舟。吾杀汝,即自杀卧棺中,以明若辈之害吾军也!吾不能纳若货以困吾军!”诸干惧而退,然终亦不能害公。
  [冯述评]
  权奸营私,漕事坏矣。不如此发恶一番,弊何时已也!从前依阿酿弊者,只是漕总怕众狠干耳。从狠干怎敢与漕总为难,决生死哉!
  按:刘玺,字国信,居官清苦,号“刘穷”,又号“刘青菜”。御史穆相荐剡中曾及此语。及推总漕,上识其名,喜曰:“是前穷鬼耶?”亟可其奏。则权奸之终不能害公也,公素有以服之也。公晚年禄入浸厚,自奉稍丰。有觊代其职者,嗾言官劾罢之,疏云:“昔为青菜刘,今为黄金玺。”人称其冤。因记陈尚书奉初为给谏,直论时政得失,不弹劾人,曰:“吾父戒我勿作刑官枉人;若言官,枉人尤甚!吾不敢妄言也!”因于刘国信三叹。
  章圣梓宫葬承天,道山东德州。上官裒民间财甚巨以给行,犹恐不称。武定知州唐侃[丹徒人。]奋然曰:“以半往足矣!”至则舁一空棺旁舍中,诸内臣牌卒奴叱诸大吏,鞭挞州县官,宣言“供帐不办者死”,欲以恐吓钱。同事者至逃去,侃独留。及事急,乃谓曰:“吾与若诣所受钱。”乃引之旁舍中,指棺示之,曰:“吾已办死来矣,钱不可得也!”于是群小愕然相视,莫能难。及事办,诸逃者皆被罢,而侃独受旌。
  人到是非紧要处,辄依阿徇人,只为恋恋一官故。若刘、唐二公,死且不避,何有一官!毋论所持者正,即其气已吞群小而有余矣。蔺之渑池,樊之鸿门,皆是以气胜之。
  【译文】
  明朝嘉靖年间,戚畹,郭勋等人仗恃受宠,常率领属下大肆搜购南方珍玩,然后胁迫漕运官分派船只载运入京,获取暴利。当时水道运输不顺,多半都是因为这缘故。
  都督刘玺(字国信)任漕运总官,为根除弊端,事先在船中准备一副棺木,然后右手拿刀,左手指着奸臣说:“若各位想胁迫我的船为你们载货,除非是我死。如果我为护船而不得不杀各位,事后我也会躺在棺木中自尽,让世人明白你们如何败坏纲纪,我不能为接运你们的船货而破坏法纪。”
  贪官听了,为免生事,只好悻悻然离去,自始至终,不能伤害刘玺。
  [冯评译文]
  奸人恃权谋取私利因而败坏漕运,刘玺若不说一番狠话,流弊要到何时才能消弭?以前漕运官曲意阿附,终至酿成弊端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对这般凶狠的贪官有所顾忌。但是贪官再凶残,又怎敢与漕运总官为难而一决生死?
  按:刘玺字国信,居官清廉,生活困苦,人称“刘穷”,又称“刘青菜”。当时御史曾向皇帝推荐他为总漕,皇帝竟记得他的名字,说:“就是那个穷鬼吗?”立刻批准他的任命。奸臣始终不能加害刘公,也是因为他有制服奸臣的能力。
  刘公晚年俸禄优厚,因此生活宽裕了一些。有人觊觎他的职位,便唆使谏官弹劾他,上疏说:“昔日青菜刘,现今黄金玺。”许多人为刘玺抱屈。
  陈尚书最初任命为谏官时,只议论政务得失,不弹劾官员,他说:“我父亲曾告诫我不要做刑官,以免冤枉好人;若是当谏官,那会害人更多,所以我不敢随便弹劾他人。”在此我为刘玺不幸的遭遇长叹三声。
  章圣皇帝的灵柩,要在承天安葬,沿途要经过山东德州。官员们为了壮大场面,大肆搜刮民财,仍嫌经费不足。
  武定知府唐侃(字廷直)激愤的说:“以现在所征收的一半财力,就足够有盛大的场面了。”于是抬了一副棺木放在屋旁。当时宫廷宦官嫌诸官办事不力,不但对官员大声叱责,甚至鞭打州府县令,扬言如果再有怠惰情事,一律处死,想借此恐吓州官敛取更多民财。
  有些府吏受不了宦官的威逼,竟弃职逃逸,只有唐侃留下。等宦官逼急了,唐侃说:“我带你去看我所募集的钱。”于是带宦官来到屋外的棺木旁,指着棺木说:“我已尽力,你杀了我吧,钱,我没有。”宦官们一听,不由一楞,也不敢再为难他。
  事后,凡是弃职逃逸的官员都遭免职,只有唐侃受到朝廷表扬。
  [冯评译文]
  人到紧要关头,如果还阿谀奉承,多半是因贪恋官职,像刘玺、唐侃二公连死都不怕,又哪会把官职放在心上呢?不要说二公所持的理由充足,光是那股气势,就足以震慑那群小人了。渑池之会中的蔺相如、鸿门宴中的樊哙,都是以气势取胜。

  494、段秀实 孔镛
  【原文】
  段秀实以白孝德荐为泾州刺史。时郭子仪为副元帅,居蒲,子晞以检校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屯邠州。邠之恶少窜名伍中,白昼横行市上,有不嗛,辄击伤人,甚之撞害孕妇,孝德不敢言。秀实自州至府白状,因自请为都虞侯,孝德即檄署府军,俄而晞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刺杀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之,断首置槊上,植市门外。一营大噪,尽甲,秀实解去佩刀,选老躄一人控马,径造晞门。甲者尽出,秀实笑而入,曰:“杀一老兵,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眙。俄而晞出,秀实责之曰:“副元帅功塞天地,今尚书恣卒为暴,使乱天子边,欲谁归罪乎?罪且及副元帅矣!今邠恶子弟窜名籍中,杀害人藉藉如是,人皆曰‘尚书以副元帅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晞乃再拜曰:“公幸教晞。”即叱左右解甲,秀实曰:“吾未晡食,为我设具。”食已,又曰:“吾疾作,愿一宿门下。”遂卧军中。晞大骇,戒候卒击柝卫之。明日,晞与俱至孝德所陈谢,邠赖以安。
  孝宗时,以孔镛为田州知府。莅任才三日,郡兵尽已调发,而峒獠仓卒犯城,众议闭门守,镛曰:“孤城空虚,能支几日?只应谕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众皆难之,谓“孔太守书生迂谈也。”镛曰:“然则束手受毙耶?”众曰:“即尔,谁当往?”镛曰:“此吾城,吾当独行。”众犹谏阻,镛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以士兵从,镛却之,贼望见门启,以为出战,视之,一官人乘马出,二夫控络而已。门随闭,贼遮马问故,镛曰:“我新太守也,尔导我至寨,有所言。”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菁间,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亦逝矣。贼控马入山林,夹路人裸加于树者累累,呼镛求救。镛问人,乃庠生赴郡,为贼邀去,不从,贼将杀之。镛不顾,径入洞,贼露刃出迎,镛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我乃尔父母官,可以坐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中,镛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进,渠酋问镛为谁,曰:“孔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邪?”镛曰:“然。”贼皆罗拜,镛曰:“我固知若贼本良民,迫于馁,聚此苟图救死,前官不谅,动以兵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命作汝父母官,视汝犹子孙,何忍杀害?若信能从我,当宥汝罪,可送我还府,我以谷帛赍汝,勿复出掠;若不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当之矣。”众错愕曰:“诚如公言,公诚能相恤,请终公任,不复扰犯。”镛曰:“我一语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镛曰:“我馁矣,可具食。”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镛饱啖之,贼皆惊服。日暮,镛曰:“吾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贼设床褥,镛徐寝。明日复进食,镛曰:“吾今归矣,尔等能从往取粟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贼数十骑从。镛顾曰:“此秀才好人,汝既效顺,可释之,与我同返。”贼即解缚,还其巾裾,诸生竞奔去。镛薄暮及城,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必太守畏而从贼,导之陷城耳。”争问故,镛言:“第开门,我有处分。”众益疑拒,镛笑语贼:“尔且止,吾当自入,出犒汝。”贼少却,镛入,复闭门,镛命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谢而去,终不复出。
  [冯评]
  晞奉汾阳家教,到底自惜功名。段公行法时,已料之审矣。孔太守虽借祖荫,然语言步骤,全不犯凶锋。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
  【译文】
  唐朝人段秀实(字成公,谥忠烈)因白孝德(安西人,曾大败吐蕃于赤沙峰,封昌化郡王,历太子少傅)的推荐,当上了泾州刺史。
  当时郭子仪(华川人,平安史之乱功第一,德宗时赐号尚父,身系天下安危二十年,与李光弼齐名,世称郭汾阳,谥忠武)为副元帅,驻守蒲州。儿子郭晞(郭子仪三子,善骑射,曾屡建战功,以检校尚书兼行营节度使)屯兵邠州。邠州恶少打着郭晞部署的名号,白天横行街市,称有不顺心,动辄出手伤人,甚至故意冲撞孕妇。白孝德虽深知恶卒暴行,但顾忌郭晞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段秀实由州陈状至府军,自己请调为都虞侯,白孝德立即发文至府军要求惩办恶卒。正巧郭晞手下十七人到街市买酒,借故滋事,杀了卖酒的老头,还砸坏店中酿酒的器皿。段秀实得知,命闹事的士卒排成一列,当场砍下他们的脑袋,悬在长矛上,竖立在市门外。
  消息传到郭晞的营地,全营士兵群情激动,立即全副武装,准备向段秀实讨个公道。段秀实在将那群闹事的士兵正法后,也深知会引起郭晞营中强烈的不满,于是先解下身上佩刀,再选一名跛脚老人为他驾车,来到郭晞营地。全营的士兵听说段秀实到,全都武装而出。段秀实一面走入营地,一面笑着说:“杀一名老兵,何必要如此费周章的全副武装呢。我不是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吗?”
  士兵们听他这么说,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不久,郭晞出来了,段秀实责备他说:“副元帅功盖天地,而今尚书却骄纵士兵横行暴虐。一旦发生暴乱,这罪该由谁为承当呢,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副元帅。今天邠州的恶少混名在你的部属中,借你名号草菅人命,人们都批评说你这尚书,仗着父亲是副元帅,所以才不严格约束手下。那么郭氏一生的功名,还能为世人称颂多久呢?”
  郭晞听了,说:“多谢教诲。”说完立即命士兵放下武器。
  段秀实开口说:“我还没有吃饭,你为我准备一些吃的东西。”等吃完饭后,又开口说:“我的宿疾又发作了,今晚就在此地暂住一夜吧。”说完,就睡在营中,郭晞大感吃惊,告诫士兵严加巡行,保卫段秀实。
  第二天一早,郭晞与段秀实两人一同来到白孝德的公署,向他拜谢,从此邠州安宁无事。
  明孝宗时,孔镛(字昭文)为田州知府,到任才三天,郡中的守备兵士全部调往他地,而这时峒獠又乘隙攻城。众人提议闭城固守,孔镛说:“我们兵力薄弱,势力孤单,能支持多久呢?如今只有对贼人晓谕朝廷的恩德,或许能感化贼人,解除危机。”众人觉得这想法太天真了,认为孔太守所说完全是书生迂腐的论调。孔镛说:“难不成我们该束手投降,让贼人杀了我们?”
  众人说:“即使采纳太守的建议,那么该派谁去向贼人宣示恩德呢?”孔镛说:“这是我的城,当然该我去。”众人纷纷劝阻,孔镛却下令准备车驾,决定只身前往。临行前,众人请求孔镛带卫兵随行,孔镛一概拒绝。
  贼人见城门打开,以为城中士兵准备出城迎战。再仔细一看,只见一位官员乘坐马车出城,车上只有两名控马的马夫随行。他们出城后,城门又随即关闭。贼人拦下车驾盘问,孔镛说:“我是新上任的太守,你带路引我去你们营寨,我有话要对你们首领说。”
  那名贼人心机深沉,故意带着孔镛在树林中绕路,孔镛回头看看马夫,已跑了一名。等到达贼营时,另一名马夫也不见了。贼人带孔镛在树林绕路时,见途中有一男子被绑在树上,身上伤痕累累,向孔镛求救。孔镛问贼人,原来那男子是赴郡参加考试的书生,被贼人劫持,因为不答应贼人的要求,所以贼人准备要杀他。孔镛没有再说话,直接进入贼人营寨。
  贼人带着兵器出寨迎接,孔镛下马,站在屋内对贼人说:“我是你们的父母官,等我坐下后,你们可以向我参拜。”贼人取来坐榻,放在屋子中间,孔镛坐定后要众贼上前,众贼相互对望后不觉走向前。
  贼首问孔镛的身份,孔镛说:“我是孔太守。”
  贼首问:“你可是孔圣人的后辈子孙?”
  孔镛说:“正是。”
  于是群贼行礼叩拜。
  孔镛说:“我深信你们本性善良,只因生活困苦迫于无奈,才沦为盗匪、苟且求活。前任太守不能体谅你们的处境,动辄派官兵围剿,想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我奉朝廷之命,身为你们的父母官,看你们就像是我的子孙,我哪忍心加害你们?如果你们相信我,肯归顺我,我自当赦免你们的罪,你们护送我回府城,我会以稻谷布帛相赠,希望你们日后能为良民不再抢掠;若是不肯归顺,也可以杀了我,日后自然会有官军前来问罪,这后果你们要自行负责。”
  众贼说:“果真如太守所说,能体恤我等处境,我等发誓在孔公任内,不再侵扰地方。”
  孔镛说:“我话说出口就算数,你们不必多疑。”众贼又再拜谢。
  孔镛说:“我饿了,你们替我准备饭菜吧。”
  众贼急忙杀牛作饭,孔镛一顿饱餐,众人大感惊异。
  这时已近黄昏,孔镛说:“天色已暗,看来我已赶不及今晚入城,就在此地暂住一夜吧。”贼人立即铺床整褥,孔镛意态安闲的从容入睡。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孔镛说:“今天我要回去了,你们可愿随我回府城,搬运米粮布帛?”
  贼人说:“好。”于是拉马护送孔镛出林,后面跟随数十名贼人。孔镛回头对贼人说:“那位秀才是好人,现在你们既然已决定归顺我,就放了那秀才,让他跟我一起回府城。”于是贼人不但放了秀才,还把他的衣物也一并还给他,秀才拿回衣物后竟奔逃而去。
  快到黄昏时,孔镛等人终于抵达府城。城中官员登城望见,都大惊说:“一定是太守怕死降贼,引导贼人攻城。”于是争相探问孔镛,孔镛命他们只管开门,他自有打算,官员一听更加疑惧。
  孔镛笑着对贼人说:“各位暂且先在此稍候,我进城后一定会如我所说的犒赏各位。”
  贼人后退一段距离。孔镛进城后,关闭城门,命人取来米粮布帛,由城楼丢下,众贼捡拾后叩谢离去,从此不再危害地方。
  [冯评译文]
  郭晞自幼秉承庭训,养成爱惜名声的观念,所以段秀实在执法前,早已有审慎的评估了;孔太守虽借祖先威名震慑贼人,但他言行举止丝毫不冒犯对方,所以说“柔能克刚”。

  495、姜绾
  【原文】
  姜绾以御史谪判桂阳州,历转庆远知府。府边夷,前守率以夷治。绾至,一新庶政,民獠改观。时四境之外皆贼窟,翦其渠魁,乃选健儿教之攻战,无何自成锐兵,贼盗稍息。初,商贩者舟由柳江抵庆远。柳、庆二卫官兵在哨者,阳护之,阴实以为利。绾一日自省溯江归,哨者假以情见迫,遽言贼伏隩,訹绾陆行便。绾曰:“吾守也,避贼,此江复何时行邪?”麾民兵左右翼,拥盖树帜,联商舟,倘徉进焉。贼竟不敢出。自是舟行者无所用哨。
  [冯评]
  决意江行,为百姓先驱水道,固是。然亦须平日训练,威名足以慑敌,故安流无梗。不然,尝试必无幸矣。
  【译文】
  明朝时姜绾(字玉卿)由御史谪贬至桂阳州判,后转任为庆远知府,治理边地夷民。前任知府完全以夷人治夷。姜绾到任后,政务气象一新,官民的作风完全改观。
  当时庆远府外四境都是贼穴,姜绾认为要平贼寇,必先翦除贼首,于是挑选强健的男子,教导他们攻战防守的战技,不多久,就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因此贼盗的气焰稍加收敛。
  早先,商船的路线是由柳江直抵庆远,在柳、庆二地分别有卫兵站哨警戒。然而卫兵表面上是在维护水道畅通,保障商船安全,暗中却勒索谋利。一天姜绾自省城搭船回庆远,哨兵故意谎报情况紧急,有贼兵埋伏岸边,劝姜绾取道陆路以策安全。
  姜绾说:“身为庆远知府,如果还害怕贼人,那这条水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平安通行?”于是指挥民兵在左右护卫,联合其他商船徐徐向前推进。贼兵竟不敢蠢动。从此河道畅通无险,哨兵也撤离。
  [冯评译文]
  姜绾执意取道水路,为百姓做开路先锋,这本就属知府职责,但也是因他平日有足够的威仪能震慑贼人,才能平安无事。否则轻易的尝试,一定无法幸免。

  496、文彦博
  【原文】
  潞公为御史时,边将刘平战死。监军黄德和拥兵观望,欲脱己罪,诬平降虏,而以金带赂平奴,使附己。[边批:监军之为害如此。]平家二百口皆冤系,诏彦博置狱河中。彦博鞫治得实。德和党援谋翻狱,已遣他御史来代之矣。彦博拒之,曰:“朝廷虑狱不就,故遣君。今狱具矣。事或弗成,彦博执其咎,与君无与也。”德和并奴卒就诛。
  【译文】
  宋朝潞国公文彦博当御史时,边将刘平(祥符人,字士衡,谥壮武)作战阵亡。监军黄德和拥兵观望,事后为了想替自己脱罪,更毁谤刘平投降胡人,并且贿赂刘平的部属,收买他们,致使刘平一族二百多人都蒙冤入狱。
  当时文彦博奉诏下判河中,经他调查,终于使真相大白,可是黄德和等人却想推翻判决,就设法请托指派其他的御史来代替文彦博。文彦博坚决不同意,对来接任的御史说:“朝廷是担心我无法做成判决,才派你来代替;现在我既然已经作成判决,如果有任何差误,我愿意承担一切过失的责任,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结果,文彦博把黄德和及被收买的刘平部属全部处死。

  497、陆光祖
  【原文】
  平湖陆太宰光祖,初为浚令。浚有富民,枉坐重辟,数十年相沿,以其富,不敢为之白。陆至访实,即日破械出之,然后闻于台使者,[边批:先闻则多掣肘矣。]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台使者甚器之。后行取为吏部,黜陟自由,绝不关白台省。时孙太宰丕扬在省中,以专权劾之。即落职,辞朝遇孙公,因揖谓曰:“承老科长见教,甚荷相成。但今日吏部之门,嘱托者众,不专何以申公道?老科长此疏实误也!”孙沉思良久,曰:“诚哉,吾过矣。”即日草奏,自劾失言,而力荐陆。陆由是复起。时两贤之。
  [冯述评]
  为陆公难,为孙公更难。
  葛端肃以秦左伯入觐,有小吏注考“老疾”,当罢。公复为请留,太宰曰:“计簿出自藩伯。何自忘也?”公曰:“边吏去省远甚,注考徒据文书,今亲见其人甚壮,正堪驱策,方知误注。过在布政,何可使小吏受枉?”太宰惊服,曰:“谁能于吏部堂上自实过误?即此是贤能第一矣!”此宰与孙公相类。葛公固高,此吏部亦高。
  因记万历己未,闽左伯黄琮(马平人)为一主簿力争其枉,当轴者甚不喜,[边批:此等无识者多。]曰:“以二品大吏为九品官苦口,其伎俩可知。”为之注调。人之识见不侔如此!
  【译文】
  明朝平湖的陆太宰名光祖(谥庄简)最先任浚令时,当地一位百姓含冤入狱长达数十年。由于他有钱,狱官为了避嫌,反而不敢为他洗刷罪名。陆光祖到任后访得实情,当日就放他出狱,然后再呈报御史。御史说:“这人出名的有钱。”
  陆光祖答道:“但只问这人是否真的有罪,不问他是否有钱。如果他确实有罪,即使生活如伯夷、叔齐般贫困也无法让他苟活;如果他确实冤枉,纵使如陶朱公般富甲一方,也没有理由判他罪。”御使听了非常赏识,从此更器重他。
  后来,陆光祖升为吏部官,问案判决全凭自己见解,完全不须经御史台批阅。当时孙太宰丕扬(富平人,字叔孝)以独断专权的罪名弹劾他。陆光祖被免官后,一天巧遇孙丕扬,对他行礼长拜后说:“承蒙厚爱受教匪浅,实在感激不尽。但现今吏部人情关说不断,如果不独断专权,只怕正义公道无法伸张。孙公上疏弹劾在下,实在是误解在下了。”
  孙丕扬沉思许久,才说:“你说的有理,我错了。”立即起草上奏,自陈失言的过失,而极力保荐陆光祖,于是陆光祖又得以官复原职。得以与孙丕扬共称当代二贤人。
  [冯评译文]
  世人想学陆光祖的正义果断,固然不容易,但要学孙公自承错误,立即更正的勇气更难。
  葛端肃奉命晋见吏部尚书,有一名小吏的资料被人注上“年老多病当免职”的字句。葛公为小吏申请留任原职,太宰说:“你难道忘了,这本记录簿是出自你的部门。”葛公说:“驻边小吏离府太远,个人资料的记载又完全根据文书,今天我亲眼见这小吏身体强壮,正是他效命朝廷的黄金岁月,才知道原先记录有错,过失在我,怎可连累小吏呢?”太宰不由佩服的说:“能在吏部堂上自承过失,实在是天下第一等贤人。”这事和孙太宰事相同,葛公固然高明,这位吏部大人也高明。
  我想起明朝万历年间任吏部尚书的黄琮,为一名主簿极力洗脱冤情,结果他的上司非常不高兴,说:“堂堂二品官,竟然为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费唇舌,看来你的才识也不过如此。”
  后者与前者截然不同的评价,可见人的见识与差距有多大!

  498、陆树声
  【原文】
  陆文裕[树声]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公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公曰:“宁可学宫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宫。”坚意不从。
  [冯评]
  自学宫多假借,而贱妨贵,仆抗主者纷纷矣!得陆公一扩清,大是快事。
  【译文】
  明朝人陆树声(松江华亭人,字与吉,号平泉,谥文裕)为山西提学时,当时晋王府中有一名乐工,很得晋王的宠爱。乐工的儿子想入官学读书,前任的副使就将他保送入学。
  陆公到任后,立即发文免他学籍。晋王一再的求情,陆公说:“宁可让学宫少收一名学生,不能为多收一名学生而污损学宫名誉。”执意不肯答应晋王的请托。
  [冯评译文]
  长久以来,学官多半是姑息养奸,贱妨贵,仆抗主的事件因而纷纷发生,陆公能一举廓清此案,自是大快人心!

  499、韩琦
  【原文】
  英宗初晏驾,急召太子。未至,英宗复手动。曾公亮愕然,亟告韩琦,欲止勿召。琦拒之,曰:“先帝复生,乃一太上皇。”愈促召之。
  内都知任守忠奸邪反覆,间谍两宫。韩琦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修已佥书矣,赵概难之,修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琦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立庭下,数之曰:“汝罪当死,谪蕲州团练副使,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
  [冯评]
  韩魏公生平从未曾以“胆“字许人,此等神通,的是无两。
  【译文】
  宋英宗刚死,内臣急召太子入宫。太子尚未抵达,突然英宗的手动了一下。曾公亮不觉错楞,急忙通知韩琦,想要他阻止太子入宫即帝位。韩琦不同意,说:“如果先帝真的死而复活,就是太上皇,为何不能召太子进宫?”说完再次派人催请太子立即入宫。
  内都知任守忠(字稷臣)为人奸邪,反复无常,喜欢刺探两宫秘事。一天,韩琦故意发出一道空白的敕命,参政欧阳修在空白敕命上签下名字,赵概面有难色,欧阳修说:“你只管签字,韩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见韩琦坐在政事堂上,要任守忠站立庭下,列举他的罪状说:“你依罪该死,贬为蕲州团练副使,即日启程赴蕲州。”接着取出空白敕命填上,派使臣立即执行押送。
  [冯评译文]
  韩魏公一生从来未以“有胆量”来赞许别人,看他行事,的确无人比他更有胆量。

  500、吕端
  【原文】
  太宗大渐,内侍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等谋立楚王元佐。端问疾禁中,见太子不在旁,疑有变,乃以笏书“大渐”二字,令亲密吏趣太子入侍。太宗崩,李皇后命继恩召端,端知有变,即绐继恩,使入书阁检太宗先赐墨诏,遂鏁之而入,皇后曰:“宫车已晏驾,立子以长,顺也。”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乃奉太子。真宗既立,垂帘引见群臣。端平立殿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阶,率群臣拜呼“万岁”。
  [冯评]
  不糊涂,是识;必不肯糊涂过去,是断。
  【译文】
  宋太宗病势沉重,内侍王继恩(由后周入宋,受宠于太宗,真宗时更加骄横,因泄机密贬为右监门卫将军)忌怕太子英明,暗中勾结参知政事李昌龄(字天赐)等人,想扶立楚王元佐为太子。
  吕端(字易直,太宗时为户部侍郎平章事,欲拜为相,人谓吕端糊涂,帝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于是拜吕端为相,卒谥正惠)进宫探望太宗,见太子不在皇上寝宫,怕有人借机生变,就在手板上写上“病危”二字,命亲信交给太子,召太子进宫服侍太宗。
  太宗驾崩后,李皇后命王继恩召吕端入宫,吕端知道一定有变故发生,就骗王继恩进御书房,说要检视先皇遗墨诏命等物件,随即将王继恩反锁在御书房,这才入内宫。
  李皇后见到吕端,便对他说:“先皇已驾崩,立长子为帝才合于礼制。”
  吕端答:“先帝曾预立太子,为的就是在先皇百年后,太子能顺利继承帝位。今天先皇才崩逝,就遽然违抗先皇遗命,我怕会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议。”于是奉太子为帝,即宋真宗。
  真宗即位后,垂帘接见群臣。吕端直身站立不叩拜,请真宗卷起帘幕,然后登上殿阶仔细端详,看清楚的确是真宗本人,才走下殿阶,率百官高呼万岁。
  [冯评译文]
  平日不糊涂,是识;遇大事一定不肯糊涂搪塞过去,是断。

  501、辛企李
  【原文】
  辛参政企李守福州。有主管应天启运宫内臣武师说,平日群中待之与监司等。企李初视事,谒入,谓客将曰:“此特监珰耳,待以通判,已为过礼。”乃令与通判同见。明日,郡官朝拜神御,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师说忽叱候卒退,曰:“此神御殿也。”企李不为动,顾卒曰:“但扶,自当具奏。”[边批:有主意。]雍容终礼。既退,遂自劾待罪。朝廷为降师说为泉州兵官云。[边批:处分是。]
  【译文】
  参政辛企李镇守福州时,有个应天启运宫的宦官名叫武师说,平日属僚把他奉为监司(官名,监察州郡的官员)。
  辛企李初上任,见了武师说后,对僚属说:“这监官徒有外表,以后只要以对通判(官名,掌钱谷、讼狱等事)的礼节对他就足够了。”
  第二天,百官朝拜先帝的肖像,不巧辛企李脚痛,一定要人扶着他才能参拜,来到殿下后,武师说突然叱令侯卒退下,说:“这是供奉先帝肖像的殿堂,闲杂人岂能随便进出。”辛企李不为所动,回头对吏卒说:“你们只管扶我,事后我自当呈奏朝廷请罪。”说完神情从容的行礼参拜,离殿后,立即上奏自陈罪状,等皇帝降罪。结果朝廷反而把武师说贬为泉州兵官。

  502、王安石
  【原文】
  荆公裁损宗室恩数,宗子相率马首陈状,云:“均是宗庙子孙,那得不看祖宗面?”荆公厉声曰:“祖宗亲亦变祧,何况贤辈!”[边批:没得说。]
  [冯评]
  荆公议论皆偏。只此一语,可定万世宗藩之案。
  【译文】
  宋朝宰相王安石奏请裁减皇室宗亲的俸禄。消息传开,皇室宗族相继拦道陈情,认为都是皇室亲族,看在祖先面上不要扣减俸禄。王安石厉声说道:“即便是皇上高祖等近亲,也要迁离天子太庙另祭,何况是你们这些远亲呢?”
  [冯评译文]
  王荆公的言论一向偏激。唯有这番话可算是规范皇室宗藩的典范。

  503、毛澄
  【原文】
  太仓毛文简公。嘉靖初,上议选婚,锦衣卫千户女与焉。内侍并皇亲邵蕙俱得重赂,咸属意。公在左顺门厉声曰:“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不知自姓,何以登玉牒?此事礼部不敢担当,汝曹自为之!”众议遂息。
  【译文】
  明嘉靖初年,皇帝下令择婚,其中锦衣卫千户的女儿也在候选名单中。由于内侍及皇亲都接受卫千户的重礼,都属意卫千户的女儿。
  当时毛澄(字宪清,谥文简)在礼部,听说这事,厉声说道:“卫千户是卫太监家人,出身不明,日后如何名列王族谱系。这事礼部不敢承办,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从此众人不敢再提卫千户的事。

  504、祝知府
  【原文】
  南昌祝守以廉能名。宁府有鹤,为民犬咋死,府卒讼之云:“鹤有金牌,乃出御赐。”祝公判云:“鹤带金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岂干人事?”竟纵其人。
  又两家牛斗,一牛死,判云:“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译文】
  南昌的祝知府以廉洁能干出名。
  宁王府有一只仙鹤,被民家所饲养的狗咬死。府吏把狗主送入官府,说:“仙鹤的脖子上套有御赐金牌。”意思要重判此人以媚宁府。
  祝公判道:“鹤挂金牌,狗不识字;畜相斗,干人何事?”于是放了那名狗主。
  又有一次,两家人所养的牛相斗,其中一头牛斗死了,两人告进官府,祝知府判道:“两牛相争,一死一活;死牛大家吃,活牛共同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