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霍奇森幽灵案(7) |
|
|
接着,福尔摩斯听见下面的花园里有动静。院子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影在移动,身高几乎超过六英尺,一身黑衣,正向着官邸慢慢蠕动。他左手打着一盏灯笼,好像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似的。他的衣服让人想起一百多年前的服装样式,他胡子花白,而且很长。那人停下来,弯下腰,开始呻吟。然后直起身,又慢慢走向官邸。
这时,福尔摩斯看见驻扎官慢慢地动了一下,他手里拿着一把手枪。那个人走近了,理查森站起来,打开门,走到阳台上。他从容不迫地举枪瞄准,朝那人开了一枪。福尔摩斯离得不远,他判断这一枪正中目标。那人摇晃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理查森再次瞄准,朝着那人的头和胸部,连开数枪。明明是射中了,子弹从中穿过,却没有伤及目标,就像幽灵一样。只是在射击时发出了奇怪而空洞的噼啪声。
见自己无法阻止那幽灵,理查森惊慌失措,他摇铃,几个仆人飞奔而至。就这几秒钟工夫,福尔摩斯光去注意驻扎官了,那个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福尔摩斯仍然平躺在墙头上,以免被人看见。理查森被两个仆人扶回了房间。莱特医生跟着就来了。他配药时,福尔摩斯一直注视着他,他表情平静,对刚才的事好像漠不关心。他把驻扎官紧紧握住的枪抽了出来,然后就走了。
“看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福尔摩斯说,“这个复杂费解的谜团,现在已经部分地清晰起来。理查森并没得妄想症。他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并非什么高烧导致的幻觉。我从窗户往里看,理查森躺在床上,惶恐不安,他惟一的防身物——那把手枪——不见了。我觉得我得进屋去。正好他累了,打起了瞌睡。莱特给他吃的药起效了。”
福尔摩斯等到驻扎官确实睡着以后,轻轻跳进花园里,摸索着爬到阳台上,进入理查森的房间。他轻轻地摇了一下理查森。理查森正要大叫出声,福尔摩斯马上用手紧紧堵住了他的嘴,对他说:“别怕。我是朋友。您没病,也没有幻觉。”
“考尔!”理查森惊呼,“您是怎么进来的?”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们不能浪费时间。理查森先生,您现在有性命之忧。您必须跟我马上离开这里。您不用去太久,顶多两天,可能只要几个小时。”
“我不能离开驻地,再说,我也离不开我的女儿。”
“您别无选择。起码现在您女儿还没有性命之忧,但您却命悬一线。相信我。时间不等人。”
最后两句话似乎让理查森略微放心了一些。福尔摩斯扔给他一件外套,驻扎官跟着他走到房外的阳台上。福尔摩斯坚持说他们得按他来时的路走。驻扎官身体虚弱,这一路对他来说实属不易。好几次,福尔摩斯都担心他会从墙上掉下去。他们顺着大树滑到地面。驻扎官觉得自己自由了,这顿时让他体力大增,步履轻盈。这个时候,外面空无一人,他们回到旅馆,进到福尔摩斯的房间里,谁也没发现。
“现在,我决定向他坦白我的真实身份,华生,因为,这些事情让我伪装不下去了。一开始,他完全不相信,我的死讯早就不是新闻了,当我说了一些莱辛巴赫瀑布和莫里亚蒂教授的细节后,他才相信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有死,而是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尼泊尔都发生了什么,福尔摩斯?”驻扎官问道,“为什么有人三番五次地想要伤害我呢?”
“我有几种猜想,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做出判断。我想听听您对这些事情的看法。”
驻扎官慢慢说了起来,开始他语句含混不清,福尔摩斯不时向他发问。
“尽管您说今晚您亲眼看见幽灵出没,”理查森说,“可我仍然排遣不了内心的恐惧。我是病了,还病得不轻。一到晚上我就看见这些幻象,无法入睡。在幻境中,看到的是灵魂,那些想把我们英国人赶出去的尼泊尔人都这么说,因为我们的到来亵渎了他们的土地。他们说,我们必须离开,否则就会葬身于此。莱特医生认为这些幻象是典型的尼泊尔病症。有时他给我诊治后,我就觉得好一些,他不来我就觉得很糟。”
“您所有的幻象都跟今晚一样,还是还有别的?”福尔摩斯问道。
“都一样,”理查森回答说,“您已经看到了。我睡着后就开始了。我被吵醒,可能就是那个幻象靠近时发出的奇怪的嘎吱声。起先,从窗户看出去,影象还比较模糊。然后,有了一线昏暗的亮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花白胡子,穿着黑衣,提着一盏灯笼在院子里徘徊。
“昨晚他靠得比较近,我看见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面容枯槁的老人的脸。仆人们都说那是前任驻扎官霍奇森的鬼魂,从英格兰回来找寻他死去的妻子。他们说,只有我走了或我死了他的鬼魂才会离开。一开始我还不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但是幻象一直持续不断,人心惶惶,您今晚都看见了。他们总是显得非常真实,实际上,我很担心丧失理智。我是个神枪手,福尔摩斯先生,可您也看见了,子弹对那个鬼魂根本不起作用。”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说,“但请您说下去,这个鬼魂决不是幻象,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不管真相如何,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我们是在与加德满都的邪恶作战。我差不多是八年前来到加德满都的。之前我在拉贾斯坦邦的寇塔驻军服役,然后在安吉姆被派往两位王子府作卧底,最后到了印度。那之后我便被任命为这里的驻扎官,并欣然赴命。但是,我妻子却没这么乐观,印度统治者信仰奉正教,集市物品稀缺,乡村贫穷落后,这让生活枯燥乏味,她忍无可忍。在社交场合,你或多或少都需要婚姻,但是我们的关系却日趋紧张,到加德满都一年后,我们只好分手,她回英国去了,我们的女儿正在英国念书。
“多少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很快,我的一个女仆就成了我的情妇。她叫玛雅,长得很漂亮,性情温和。没多久,玛雅就怀孕了。一开始,我惊慌失措,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是一个尼泊尔贵族就有办法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并供养他们母子二人。玛雅把怀孕的事告诉她的家人,他们狂怒不已。但是,他们的怒火最终还是平息了,因为他们家境贫寒,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心满意足,就不再生事了。
“然而孩子出生时却难产了。本来一切顺利,最后却成了一个悲剧。那时候,官邸的医生还是奥德费利德大夫,照料玛雅的是一群迷信的长舌妇,尽管奥德费利德医术高明,他也尽了力,但是,玛雅生下孩子后还是撒手人寰了,那个婴儿也随她而去。对于她的死,我痛苦不堪,因为玛雅曾填补了我空虚的时光,给我以莫大的慰藉。由于玛雅死于难产,孩子又是个‘欧亚杂种’,她不能按照当地的礼仪下葬,所以她和孩子就被埋在官邸花园的墓地里。要不是奥德费利德大夫事事帮我,我可能会痛苦得发疯。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刻照顾我,但是后来他被派往加尔各答了。他走后,莱特医生就来了,我这病一直是他在诊治。”
理查森继续说,奥德费利德去印度后不久,就开始出现幻象。一天晚上,和新来的莱特医生一起吃过晚饭后,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很快就累了。天黑下来,风呼呼地刮着,把兰花楹树上的蝙蝠吹得四下逃窜。然后,他听见妇女的呻吟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一个人影,穿着百年前的衣服,出现在院子的尽头,好像很困惑,东张西望,弯下腰,在找什么东西。他还打着灯笼。
“我惊奇地看着,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我居然没有看见他,我大惑不解。我先是朝他大喊,但没有回应。然后我朝他冲了过去,但当我跑到那儿,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有趣,”福尔摩斯说,“和我们今晚看到的差不多,只不过今晚他被子弹击中,让他跑得更快些。”
理查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然后,他接着往下讲。
“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所以不足挂怀。”他说,“但当我听说一个故事之后,就开始感到恐怖,这个故事与霍奇森从前的妻子有关。据说,霍奇森曾娶过一个尼泊尔老婆,那个女人也是在生孩子时死的,也埋在这个花园里。现在,在同一块地里又埋了一个女人,这将引起两个鬼魂间的争斗,而且霍奇森的妻子还会招她的丈夫来保护她。这个故事一定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效果,因为几乎是同时,我发起了高烧,全身关节和肌肉都酸痛难忍,腹中刺痛,仿佛被一根燃烧的火棍刺穿。我虽然无罪,但却被痛苦折磨着,好像只能以死来解脱,至少在您来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种状态中。”
理查森说完了,福尔摩斯看出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福尔摩斯叫来了格拉夏,格拉夏听他们说了一些那晚发生的事,他打算把理查森藏在旅馆他自己的房间里,那里外人不得入内,可以保证安全。
“格拉夏也找到了一些我要的答案,”福尔摩斯说,“华生,这也说明了一个常常被忽视的普遍真理,它事关我国和他国的关系,那就是:我们的外交部门耳目闭塞,集市上的小道消息往往无法获取。因为我了解到,派到理查森官邸的医生丹尼尔·莱特,刚穿过尼印边境不久,就遇袭身亡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英国人冒名顶替了他。而我在犯罪现场看见的另一个英国人也身份不明,更不知他目的何在。现在宫廷里有一帮人企图谋逆篡位,有人说那个人与他们里应外合,是一伙的。如果他们密谋成功,新的统治者敌视英国政府,这将对我国在南亚次大陆的势力构成极大的威胁。大家都相信,驻扎官官邸出现的鬼魂、幽灵预示着大难临头,不过这到底是政治的还是自然的灾难,却不得而知。”
“集市可真是个消息集散地啊。”福尔摩斯表情冷漠地说,“不过,那个杀害利兹提的凶手目光狡黠,这让我觉得他还有一些自私的动机,他的同伙也同样岌岌可危。”
这时,天亮了。福尔摩斯走出旅馆,像往常一样去官邸会见希弗·山卡和希里·刚纳南德。他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出事了。只有刚纳南德一个人在,他告诉福尔摩斯,驻扎官在昨晚不见了,现在仍不知下落。官邸现在由莱特医生负责,他已经赶往王公处报告驻扎官失踪的消息了。
利用莱特外出之机,福尔摩斯迅速地走到花园,来到昨晚那个幻影消失的地方。他发现那有一个蓄水池,顺着台阶向下,福尔摩斯走到池边。池内杂草丛生,似乎已经废弃不用了。他凑近一步观看题字,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地面。草丛很高,杂草丛生,好像几百年也没人打理了。花匠显然有意避开了这个地方。另一头有一个排水槽,上面刻有怪兽状的滴水嘴。下面有块浅浮雕的石头,刻的是普通的小水怪,其工艺精湛。但吸引福尔摩斯注意的则是下面的两块巨石。石头边缘有新的擦痕,看起来新近刚被移动过,而且应该是在最近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才有的。接着,他在地上看见了木头碎片,也可能是竹子碎片,好像是刚被人扔到这儿的,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发现。福尔摩斯低下身,把那些大块的捡起来,并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