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可马里奇谈(2)

 


  "大家一致同意得到珍珠,"麦克罗夫特说,"因此,内阁决定派那个殖民局秘书来跟我商量这件事。我们当时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谈话,歇洛克。他要求我帮他找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当然是绝对机密的。"

  "我猜,"福尔摩斯说,"这个秘书就是那个到佛罗伦萨找我,让我去一趟西藏的人。"

  "就是他,亲爱的歇洛克。他首先问起你的行踪,还问我你能否完成这项任务。我回答说,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了,据我所知,你还在东方,也许正在返回途中,但是我可以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你。当然我还提醒他,根据你在西藏和其他地方的冒险经历,我对你的能力一点也不怀疑,不过,为格莱斯顿先生弄这么个小玩意儿,可不像去西藏那么有吸引力。

  "那个秘书也同意,这项任务本身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挑战性,但是,政府打算付一笔丰厚的报酬,这还是值得的。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这只是一连串简单而无趣的事情:找到那颗珍珠的主人、鉴定真伪、商谈价格,然后买下它,把它送到范西塔特先生的手上,再由他把珍珠安全地运回英格兰。你应该记得,歇洛克,在我给你的那封信里我强调,尽管你可能觉得这个任务没有意思,但是却能让女王满心欢喜,还能加深她对格莱斯顿先生的好感,当我们到本世纪最后几年时,形势会比较危急,这样就可以让国家乃至整个帝国更加团结、更加强大。"

  麦克罗夫特停下来喝了一口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了这么多,他相当累了,于是整个人都倒在椅子上,好像筋疲力尽了一样。福尔摩斯注意到哥哥的疲惫,他接过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我第一次读你的信时非常生气。"他开始说,"说实话,我对首相和女王之间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为她寻找一件开心的玩物,对我来说也不是个有诱惑力的事。毕竟,格莱斯顿先生对于我,或者我对于格莱斯顿先生,都没有什么重要意义。我想,这个任务范西塔特本人就能轻松搞定。但是,旅行让我囊中羞涩,我开始感觉到一定的压力,那笔酬金正是我所需要的。还有一点,"他从容不迫地补充道,"我的确对宝石、珍珠有一定的了解,因为这些东西总是罪犯们觊觎的目标。"

  看得出来,这最后几句话触动了麦克罗夫特。尽管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说:"嗨,嗨,歇洛克太谦虚了,他没有把我之所以选他的全部原因都说出来。他成功完成了拉萨的使命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几个……"

  "行了,我亲爱的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你知道,华生,我并不认为谦虚是美德,因为谦虚让我看不清真相,总是让我误解一个人的能力。如果我对麦克罗夫特提及的事情有所保留的话,那是因为我曾郑重发誓要保守秘密。我过去办的一些案子确实给了我一些特殊的经验,处理起锡兰这件事来,这非常必要,一般我是不会违背誓言的。其中一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巴特阿尼伯爵的黑珍珠一案。"

  "正是歇洛克,"麦克罗夫特又一次打断福尔摩斯,"廓清迷雾,证实了那颗珍珠是一个半世纪以前从英国皇室被盗的。"

  "最后它是怎样在布达佩斯的一家当铺里被发现的,我想这个故事读起来更有意思,"福尔摩斯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说,"那颗珍珠叫佩乐格林娜,曾经被莫斯科的祖斯马兄弟俩所拥有。也许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故事说给你听。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是在谈亭可马里的事情。"

  "但是,这里面当然还有件事,福尔摩斯,"我说,"跟这个案子关系密切,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以前的记录里曾提到过亭可马里的阿特金森兄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有关爱琳娜·阿德勒那件案子的开头……"

  听到我提起阿德勒小姐,福尔摩斯显然生气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把她当作一个特殊的女人。他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说:"了不起,华生,你的记忆力实在惊人。不错,在伦敦,以前的确有人问过我一个案子,跟这几个主要人物有关,但我在此之前还没有去过亭可马里。虽然那个案子和这件事也有些关系,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是不能公开。我所能说的是那也跟一颗宝石有关,是一颗名贵的兰宝石……还有几个谋杀犯。"

  福尔摩斯突然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他眼神迷茫,还有些许悲伤。

  "想想看,"他说,"这些玩物所带来的不幸。一颗珍珠只是一些寄生虫的坟墓,有时是一粒沙子,有时是条小虫,这些蠢笨的软体动物深埋在海水深处,一个极微小的入侵者闯入它们的私人住所,这些主人恼羞成怒,藏到一种物质里,将它们包裹起来,它们也就永远被埋住了。所有好的珠子,都是魔鬼所宠爱的诱饵。一旦重达五十谷就能引发一桩大案。也许有人会想,出身低贱却如此美妙的东西,会是绞刑架和监狱的承办者吗?但事实的确如此。这些漂亮的珍珠,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一定是犯罪的焦点所在,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才接受了这一任务。啊,这颗珍珠,华生!尽管这件事让我很生气,但是却很适合我。就像刚刚被杀的猎物,会引来众多的掠食者,老雕和秃鹰盘旋在受伤或垂死的动物上空,包围圈逐渐缩小。而我则站在一旁看着,我希望他们到来时并没有发现我。危险?显而易见。我靠猎物越近,越有可能也被吃掉。不过,罪犯的气息如此强烈,我忍不住要靠近,而且,我还要说一句,越来越如我所料了。"

  "我经常觉得您就像一只侦察犬,福尔摩斯。"我说。

  麦克罗夫特笑起来。"没错,"他说,"这是我跟我弟弟不同的地方。这样的事会刺激他,他嗅觉灵敏,而我完全缺乏这方面的能力,从这把椅子上我什么也观察不到。"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只是喝了口酒,我趁机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差不多都空了。那个漂亮的印度女人和那个埃塞俄比亚人已经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俱乐部的常客,他们大部分外表古怪,但举止文雅。房间也比较凉爽。我从旁边一扇窗户看出去,天开始乌云密布了,一场大快人心的大雨将至。我又转过来看着福尔摩斯。他脸上的悲哀神色已然不见,又继续讲起了故事。

  他给麦克罗夫特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福尔摩斯表示同意之后,马上就接到了最后指示。格莱斯顿先生的内阁已经拨出十万英镑来购买那颗珍珠,乌得乐支的尼森也奉命开始设计新王冠。福尔摩斯将直接前往锡兰,跟我们在科伦坡的驻扎官安东尼·范西塔特见面,地点是玛里奇古迪的一家剧院,那是珍珠交易市场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那颗大珍珠就是在那儿被发现的。锡兰政府当局会提供各种协助,但是他应该知道,要得到那颗珍珠,主要还得靠自己。

  "我立即订了一张苏珊娜二世号的船票,从新加坡前往锡兰,那是一艘从利物浦开来的轮船,"福尔摩斯说,"预计十天后到达锡兰。但是,出发两天后,我们的船长就得知锡兰附近有风暴。因此,他改变航向,向北朝科罗曼丹海岸航行。我们停靠在马德拉斯以南的一座小岛旁。等了一天后,我认为走陆路反倒会更快一些,于是我下了船。我在旁迪切瑞附近登岸,并在那儿过了夜。我还给我的老朋友格拉夏写了一封信,他当时正在加尔各答,我要他到锡兰来跟我会合。我没说明原因,只是催促他说我有要事急需他的帮助。信写得很简单:‘如果方便,请马上来;如果不方便,还是请你来。’第二天一早,我便搭乘第一班火车去了拉美斯瓦兰。"

  先前,福尔摩斯就怀疑最近发现这颗珍珠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旅途上的情况证实了福尔摩斯的疑虑。火车上人很多,挤满了来自印度各地的珠宝商,有的还远自累范特一带。他们不停地聊着珍珠丰收的事,还说到在马纳尔发现了一颗有史以来最大的珍珠。福尔摩斯静静地听着,现在他觉得这项任务远比伦敦政府想象的要来得困难。那颗珍珠已经有了个非正式的名字:马纳尔之月。福尔摩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装扮成一个从伦敦来的考古学教授,正从新加坡赶往锡兰,去研究著名的阿奴拉塔普拉和泊笼那鲁瓦遗址。这个学者身份很快让他的同伴们感到了厌倦,没多久他们就对这个坐在他们身边而心不在焉的家伙失去了兴趣。

  "在这么多乘客中,我只认出了一个人,"福尔摩斯说,"我在旁迪切瑞上车后她出现在火车站上,我隔着车窗看见她一直走进我这个车厢。她叫弗兰瑞丝卡·范·瑞德,不太清楚她具有欧洲哪个国家的血统。我第一次注意她是在巴纳拉斯,但我们俩从没打过照面。她身材高挑,一头长长的黑发,经常穿着印度旁遮普地区农妇的衣服。在很多人看来,她很漂亮,五官端正,肤色白皙,但她目露凶光,这破坏了她其他方面的美好形象。我曾在燃烧着的河边台阶上看见过她,但她并没注意到我,她晚上常去那儿走走,像个女巨人一样,穿着黑衣,审视着火焰,用一根长棍戳一戳,跟那些负责火葬的人说上两句,在他们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有时还对他们大声呼喝。她手掌宽大,非常引人注意,还有她的手指甲,又长又尖,很危险。她有一次大发脾气,就用手指甲戳其中一个火葬工,那人立刻流血不止。在火车上,我暗暗注意了她一阵,然后埋头看起那本揉皱了的彼特拉克的书来。"